逃离

郭苏华

逃离
                        

这个仲秋的早晨，阳光灿烂，洒在每一棵树上，都金光闪闪。街上行人就像缓缓的水流，慢慢地往前流淌。小曼戴着墨镜，骑着一辆蓝色的电动车，在大街上，不紧不慢地往前。这个早晨，空气清新，鸟声悦耳。小曼不禁摘下墨镜，墨镜外的景色清新自然，有着水洗过的干净明亮。小曼喜欢这样悠闲的感觉，就像小鸟被放出笼子，就像鱼归大海，就像羁鸟恋旧林。是自由的，放松的，快乐的感觉。小曼喜欢这样的特别的感觉。
大家都在上班，而自己，被自己放逐出去了。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要是真正放假，那样的感觉就消失了。
小曼一点也不着急，前面有大片的时间。不要赶红绿灯，红了，就停下来，慢慢等。路边的树叶都有点黄了，是青中带黄，秋的意味就在这里面弥漫开来。小曼在季节面前，会怔住一刻。时光就像水，从自己的脚面上，清凉地流过去了。留下的，是凉凉的，挥之不去的感觉。就像雾一样，一直缭绕在自己的心上。
灯绿了，看一眼左右，慢慢骑过去。灯要绿一会儿呢，不要急，顺便想想下面要去哪里。去哪里呢。先去洗个头吧。
小曼的一个生活理想，就是做一个优雅的女人。到老了，也要优雅。
单位的事情，就暂时不要管了。绩效，考核，表彰，互相的嫉妒和中伤，统统忘到爪哇国去。
坐到理发店的镜子前，小曼看到一张窄窄的色泽暗淡的鼻子旁边有着皱纹的脸。她诧异，这是自己的脸？谁会喜欢这张脸。头发被风吹得就像飞蓬一样。她移开眼睛，对那个一直站着的理发师说，洗头。
在黑色的皮椅子上躺下来，微闭上眼睛，温热的水流在皮肤上缓缓流过，就像一种幻觉。是的，幻觉。多么不真实。但是，这种感觉非常享受。然后，那个小男生的手力道恰到好处地在她的发间游走，她有一瞬的恍惚，要是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的手，多么好。她苦笑。时光就像麦芽糖，甜而绵长。小曼爱上这样的时光。
然后，坐到镜子前，围着蓝色围布的小曼，头发也被深蓝色的毛巾高盘在头顶，看起来，有点滑稽和难看。
那个男生，迅速取下她头上的毛巾，顺便用毛巾搓干她的头发，然后，他给她吹头发。她也喜欢吹风机呜呜的声音，就像梦幻一样，给小曼带来享受和睡梦一样的感觉。一些前尘往事都被它的声音吹走，只留下镜子里，那个真实又恍惚的脸，和这个清新又有点模糊的早晨。
小曼的头发在吹风机的鼓动下，渐渐干了，然后，又被一缕一缕地挑起，拉直了。小曼看自己的形象慢慢地淑女起来，不再是先前的蓬头垢面的样子。她微微有点快乐，好像又找到了生活里的自己。有点自信，有点优雅，步子也慢慢有力起来。
洗了头，小曼去吧台给钱。问，多少钱？回答，十块。小曼掏出钱，递给这个给她服务了几十分钟的男生，转身出了造型屋的门。
时间还早，小曼骑了车，准备去烫衣服。昨晚，在微信上约好去一个店里烫衣服的。她的上衣有点变形了。
在这个小城里，她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响水湖里，前几天，刚刚淹死了一个高中女生。那天早上，下了微微的小雨。空气里满布着凉意。小曼穿着拖鞋，去前面的小超市买东西。超市里那个刚刚熟识的中年男人说，响水湖淹死人了，你听说了吗？小曼脸上现出惊诧的神色说，不知道啊。怎么天一亮就淹死人？那个男人说，许多人都去看了。听说，早上去洗澡的。一个十七岁的男生。
小曼不敢去看，虽说公园离这里很近。她不喜欢这样的场景，也不喜欢这样的热闹。
下午的时候，在单位，大家谈论起来，说，今日头条里都说了，是个十六岁的女生，高二的，因为分班，不适应老师，据说成绩不错。就跳湖了。大家一通感叹。说，现在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脆弱呢。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条条大路通罗马，世上也不是学习这一条路。有什么过不去的。可是，就是过不去。一条风华正茂的生命，就这样陨落。不知道女孩的父母怎样悲痛欲绝。
好多天，小曼不去公园玩了。每到秋天，小曼会爱上公园里角角落落的各种花草，有名字的，没名字的，都勾着小曼的神经。小曼会莫名欢喜起来，在自然的花草面前，小曼就把自己释放出来了。她自己就像其中的一朵花，一株草，在秋风里，在湖水边，在大自然的怀抱，欢欢喜喜地摇曳，活着。这个时候，小曼特别地乐活。真的。
可是，有一个年轻的生命，选择在这里离开，永远地。小曼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很久不去公园。这一段时间，也不打算去。
这个小城，还有一个地方，一个人，是小曼喜欢的。在小曼秘而不宣的心里，这个人是她不能说的秘密。
她想去那里看看他，可是，她不能。在街上，偶尔看到他站在宝乐迪门前，和一干人等，在那里唱歌刚刚出来。她竟然假装没看到，车子加速开走。她在心里骂自己，没有勇气，连说一句话的勇气，都在瞬间消失。为什么？为什么只能违心地逃离。连说一句客套寒暄的勇气都失去。以前在一起时，多么随便，开心，就像熟悉了一万年的朋友。可是，一旦离开，就失去所有的勇气了。是因为太想说话，是因为太喜欢，所以，到眼前，却害怕一切表达，哪怕是寒暄。
想起走过街角，那首唐嫣的有点感伤的《好久不见》，在那里就像雨水一样，一瞬间，淋透了自己的心的时候，也只有逃走，再也听不下去。那么舒缓的，忧伤的诉说，一句一句，每一句，都戳中小曼的心。只有走开，假装没有听见，可是，那旋律，就像漩涡里的叶子，在脑际里，不停地不停地打转。
小曼走进金羽杰的时候，那个皮肤白白亮亮，眼睛大大闪闪亮，个子高高的女子不在。她跟她约好了，来烫衣服的。
她说明来意，那个新来的女生也很乐意帮忙。小曼脱下衣服，挂在那里，等着。她在衣架之间穿行，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到身上来试。多么好。这一刻，小曼感到生活多么美好，太阳光从前面明亮的玻璃门照进来，洒在地上，这是多么温暖美好的清闲的一天。
小曼在穿衣镜前试了几件衣服，都不合适。这时，衣服已经烫好了。小曼穿起衣服，走出门去。
小曼想顺路把给同学的捐款打过去。可是，想想，还是先回家了。
一到家，小曼就习惯去看手机，手机上的微信，每天要刷无数遍，更新无数遍。这是小曼的现代生活。腐朽堕落，浪费时间。
前一阵，一直谈同学聚会。聚会之后，小曼退出了群。她喜欢安静。聚会之后，有一个捐款活动，两个同学家里困难，一个女同学的老公得了尿毒症，家里三个女儿，女同学自己又没有工作。另外一个是男同学的女儿，得了白血病，已经五年。离捐款结束时间还有十几天，小曼想着，不能再拖了，赶紧在结束前捐了吧。
近来，小曼手头有点紧，真的，所以，就想下午捐，虽然到了下午，又生不出一分钱来。
到家看手机，四人帮里，阿虹在包饺子，梅子在上班，武将在上班。他们发了几个红包。小曼顺手领了。还没有说话，阿虹就说，她今天把款捐了。梅子立刻说，我也捐。小曼就心虚了。以为她们还会等等。她不想被她们比下去。好像她多么穷，多么吝啬。梅子在网上捐。一边捐，一边发微信，说动态。一会说，捐成功了。小曼一句话不说，摸起电动车的钥匙就出去了。到自动取款机上，就把钱打过去了。打完之后，小曼从那个亭子间出来，骑上电动车，心里忽然就无比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