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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倾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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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2 21:13: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没有遇见陈咏之前,苏豫难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如此的需要倾诉。一天不跟这个人说话,好像就要死了一样。
那一段时间,苏豫难每天有一个固定的动作,就是读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意识总是沉睡着的,它需要唤醒和提示。《一万》就唤醒了苏豫难的沉睡了的需要倾诉的意识,而这意识就像一直被关在铁屋子里的人,一旦被唤醒了,就像野兽一样,会左右冲突想突破自我的禁锢和藩篱。跑出去。
陈咏是一个艺术学院毕业的,走进社会这么多年,身上的浪漫和艺术气质竟然还没有被生活完全打磨掉。
他的妻子也是学校的舞蹈老师,舞蹈老师,一提到这个词,肯定跟美女,身材,联系起来。不错,陈咏的妻子就是这样一个非常美丽的富有魅力的女人。
陈咏一开始,跟妻子琴瑟和谐,过得浪漫美好,而且,在床上,总是唧唧哝哝说上很多话。
自从妻子想要节食,保持身材之后,忽然就变得不食人间烟火起来。晚上,陈咏有想法的时候,她不是在阳台上,对着她的花草说话,浇水,就是在厨房里洗碗,并且看起来非常忙碌,以致根本没有时间顾得上跟陈咏亲热。
这个时候的陈咏才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找的一个美丽的妻子,不过是供人们羡慕的美丽的对自己毫无实用价值的躯壳。
但是,这样的话,他不能对别人说。他也试图改变这样的生活。把妻子李玉拉回到从前。但是,李玉好像忘记了从前的自己,她一心沉迷在自己的瑜伽和花草以及厨房的工作里,并且乐此不疲。她似乎忘记了,她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妻子这个身份。当然,她看起来非常合格,清秀的外表,很多时候,她也会撒娇,就像一个需要人处处呵护的娃娃。她烧一手好菜,她对待他们的儿子,无微不至。只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对床上的事情推三阻四起来。
陈咏也想过,自己要不要到网上去钓一个。现在这样的事情,太不算个事情了。可是,这不像他做的事情。
但是,晚上,一个人,在床上就像烙饼一样翻过来掉过去的时候。他身体里的熊熊的火焰,还是燃烧了起来。
这个下午,苏豫难没有课。她在微信里对陈咏说,今天下午,过来喝个茶吧。我正好有空。苏豫难想象,陈咏看到这条信息会怎么想。其实,苏豫难没有一点其他的想法。她爱的不是这个人。但是,陈咏看起来,很想见她。她心里有一种恶作剧的想法。要把这个微信制造的肥皂泡打破。现实里,见过苏豫难的男人,几乎没有一个对她感兴趣。女人到了奔五的年龄,再怎么,也是一个老年大妈了。虽然苏豫难像许多女人一样,在岁月的网里,挣扎着,不服老。实际上,这个星期,苏豫难已经出过两次健忘的笑话。
那天,苏豫难把电动车放在灌江酒店的门口去跟车上班。下午回来,跟一个同事的顺便车。同事问她在哪里下车,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是城南大道。等苏豫难从城南大道下来,走过一段路边的绿化带,走过一个红绿灯,走到响水湖大桥上的时候,她有点累了。停下来,站在那里,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了陈咏。她忽然要好好想一下,自己早上是怎么上班的,这个时候,要是有电动车,或者汽车,或者有哪个熟人 顺路带她一下多好。可是,没有这样的人,也没有车。这么一想,她就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样,忽然就想起早上是骑了电动车来的,电动车就放在灌江酒店门口。凡是在乡下上班,住得离国道远的人,都把车子放在那里,然后走到国道上去跟车。刚才,自己完全可以在那里下车,过一个马路,骑车回家,而不是在这里走得很累的步行。一旦想起早上的事情,一旦想起自己原来并不需要走这么多的路,把自己搞得又热又狼狈,苏豫难对自己的记忆力深恶痛绝,立刻打电话给老公。老公在门市上坐着,正要开车出去。苏豫难就叫他赶紧过来,自己在路边等,然后坐车去灌江酒店门口,把电动车骑回去。苏豫难一边骂自己老了,烂记性了,一边笑。
可是在心里,她还是固执地不承认自己真老了。她把这个当着笑话讲给同事听。
苏豫难把信息发出去之后,陈咏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秒回了她的信息。苏豫难喜欢这样的感觉。陈咏说,好。我去。苏豫难就坐在那里,脸上露出微笑。她想象他们在一起喝茶的情形。她喜欢那样私密的空间。实际上,这几年,她遇到的粉丝太多了。也跟他们有过喝茶啊,吃饭啊,聊天啊,这样的联系。自然,也有谈得拢的。
记得七八年前,有一个射阳的男粉丝,保险公司的,在报社里要了她的电话,常常打电话给她。苏豫难那个时候,写作几乎没有什么名气。只是在市里的小报纸上,豆腐块满天飞。那个男粉丝的声音特别温柔。苏豫难那时候的境遇一点也不好,情绪低沉。单位里,竞争激烈,几乎没有一个朋友,在办公室说一句话,校长室立刻就知道了。那时候,粉丝把电话打到校长室的事情经常发生。那个法西斯校长常常不肯把她的号码告诉人家。那时候还没有QQ,也没有微信,更没有手机,只有小灵通。
苏豫难就特别珍惜这样的通话。那个男粉丝有一个不错的名字,叫赵波。每次,苏豫难情绪的皱褶,总会被他温柔的声音抚平。她依赖上那样的声音。
直到有一个下雨天,赵波到滨海来出差。告诉苏豫难,他在滨海。苏豫难鬼使神差,居然冒雨坐车去看他。
在一个温暖的茶座里,苏豫难点了两杯咖啡色的饮料,刚端了一杯往桌子边走,中间的走道都是人,苏豫难在对面的人群里,一眼就感觉到对面的人是赵波。他个子高大,衣着光鲜挺拔,遗憾的是,竟然是一个秃顶。苏豫难手里庞大的饮料杯被前面的人撞了一下,洒出去许多。苏豫难赶紧把注意力收回来。慢慢走到桌子前。
外面,雨很大。他们在对面坐了。苏豫难一点感觉也没有。生活就像一个微嘲的讽刺小说。苏豫难的丈夫是个秃顶的男人。而自己交往这么久的,甚至在信息里开玩笑,要一起私奔的男人,居然也是一个秃顶。这是多么巨大的讽刺。
那天,苏豫难就像逃兵一样,溃不成军,从那间充满人间烟火的茶座逃了出来。
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
直到,她又遇见陈咏。
认识陈咏,也非常偶然。其实,现在信息这么发达,要什么有什么。网络啊,手机啊,手机可以打电话,微信摇一摇就有许多人要加你,QQ啊,QQ现在用的人很少了。年轻人,包括苏豫难都把用QQ的人归为老人,是落伍的象征。苏豫难的QQ每天挂着,但从来不说话。偶尔她会发一些照片上去。那里的照片容易保存。
微信圈里,很多很多人,但,几乎很少说话。就像许多僵尸一样,躺在微信里,没有事情的时候,一个也不会复活。
跟自己说话的,就一两个人。一个是苏州的妹妹。这个妹妹其实还是一个假妹妹。但是,却是对自己最好的。一般跟亲戚说话总是谈身体家里的事情多,很少谈到其他的。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心里的烦恼也不跟老公讲。只要苏豫难说一句话。老公王石立刻不耐烦地打断她,防止她连篇累牍,长江黄河不可收拾。久而久之,苏豫难就不跟他讲话了。晚上,吃饭,只看眼前的碗。看对方一眼,似乎都是浪费时间。吃了饭,苏豫难会出去散一会步,他们一般也不会一起走,因为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吵起来了。为了防止吵架,他们就不一起出去了。生活这么好,干嘛要吵架。多为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这样,苏豫难散步的时候,老公王石就在家里玩手机,王石出去的时候,苏豫难就在家里看书,写字或者刷微信。或者,他们都回来了,倚在床上,一人一个手机,王石在看今日头条,苏豫难在跟朋友聊天,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窗子半开着,微风把窗帘吹得飘浮起来,一直在空中荡着。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灯光照着这一切,看起来非常温馨和谐,好像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一百年一千年一亿年。
认识陈咏的过程太简单了。那天,有一个文友把苏豫难发在外面的一个小说,在群里宣传了一下,陈咏就像一直潜水的鱼一样,从水底游了上来。跟苏豫难说话。苏豫难对于这样的人,也总是搭理。不过是懒懒的。
等后来,有一次,苏豫难情绪非常低落的时候,她就像恶作剧一样,想找个人说说话。也是在读了《一万》之后。其实也还是懒懒的。并没有抱什么聊得来的欲望。也是苏豫难那几天,和自己暗恋的一个朋友吵架闹别扭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好像除了他,自己就无处投奔了一样。其实,这样的心情不适合聊天。可是,她和陈咏居然聊了下去。虽然她一直情绪不高,很多时候都在敷衍,可是,他们的确是聊了下去。
苏豫难发现,其实,她是把陈咏当作了自己暗恋的那个男人。把以前对那个男人说过的话,又对陈咏说了一遍。这第二遍,几乎就没有味道了。就像过了几道水的茶,味道寡淡得很了。
但是陈咏却是热烈的。好像彼此交换了秘密之后,就是另一样了。而苏豫难这里,却是死水,而没有微澜。但是,只是一点,苏豫难迷恋陈咏跟她聊天的那种感觉,秒回的感觉。还有对她的尊重。不像那个男人,想不说就不说了。非常的刚愎自用。或者,一个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一直等到好像海枯石烂了,才回一个问号。
这一段时间,苏豫难几乎就是活在虚拟的世界里。
她想起来,好几年前,一个调到县城的同事,他的妻子跟一个网友私奔的事情。那个时候非常不理解。虽然,后来,那个大款老男人出车祸死了,那个女的也死了。结局非常悲惨。这件事,人们谈论了很久,就是不理解,怎么跟网上一个从来没见面的人,就能死心塌地地私奔了。现在想来,特别能理解。
那个人,就是聊得来的人啊。对于一个人,聊得来竟然比原来稳固的家庭孩子重要多少倍,值得自己舍弃了一切奔过去。
说话是这样的重要吗?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对于一个人究竟像怎样重要呢。
还有一个例子。自己曾经教过的一个男生,拖鼻子淌眼泪的,又尖嘴猴腮的,在网上竟然聊到一个局长的女儿,并且真的就结了婚。以前,苏豫难对这样的事情,总觉得不可思议,不理解。这个时候,突然就理解了。
自己不也是这样吗?虽然没有跟人私奔,可是,却像吃了鸦片一样,对聊天彻底上瘾了。
只要有一点时间,就说话。什么都说,发图片,哪怕去一趟厕所,去洗个澡,上个街也要说一下。这,叫怎么一回事啊。
要是搁在从前,这不就是网聊,不就是网恋,可是,网聊,网恋,或者裸聊,都已经过时了。
苏豫难想,自己真老了。连网聊网恋都是被时代淘汰了,自己才拾起来的东西。
以前不理解的东西,忽然之间理解了。真的不能与时俱进了。要是现在真搞什么网恋,让小字辈或者儿子知道,不是要笑死吗?
下午,苏豫难一个人到路边的三毛茶座,点了两杯火龙果饮料,一壶铁观音,一碟瓜子,一个水果拼盘,把包放在沙发后面,拿出手机,坐在那里等。
时间过得很慢。就像蜗牛在爬行。
约好了三点半到的。苏豫难去看手机上的时间。时间已经是三点二十五。微信就像沉到水里一样。没有一点水花。
苏豫难想,怎么还不来呢,明明说好了来的。
这个时候,微信突然亮了一下,不好意思,下午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单位要接待一个重要客人。走不开。
苏豫难望着桌子上满满当当的吃食,苦笑了一下。究竟是真的有事,还是有顾虑,或者老婆大人那里,请不了假。
许多的揣测,都一并冒出来。苏豫难立刻也就释然了。自己吃吧,这么多,又没有胃口。
于是,苏豫难给几个朋友打电话。果然,过一会,顾湘拖着她的女儿咋咋唬唬上来了。一上来,就说,今天叫你破费了,怎么忽然有时间啊,正好,女儿也馋了。看一眼桌子说,这么丰富啊。然后,坐下来,就开始嗑瓜子。
然后,春子也上来了。朴素得就像村姑一样,扎一根辫子。走过来,放下包,说,真不好意思,叫你破费。苏豫难说,说哪家话,下次你请好了。
这个晚上,顾湘主要谈她学校里的掌故,八卦一番。春子主要谈她的在市里上班的老公,如何春风得意。苏豫难主要谈她的文友,如何出名与风流齐飞。总之,一个晚上,三个女人一台戏,热闹得很。
等她们在三毛茶座门口的霓虹里,一个一个离开,冷风吹到苏豫难的脸上,她忽然就迷惘起来。她孤零零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们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就像一个一个漂亮的肥皂泡,被风一吹,都破灭了。只剩下惘然的水渍,在那里等着时光晾干。
苏豫难又想起自己暗恋的那个男人。他在干什么。他从来不在意自己。可是,苏豫难知道,人家凭什么在意自己。一个有妇之夫,为了你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离婚,这个话,只能在嘴上作为发泄随便说说,按照书上或者朋友的说法,说也是犯忌的。那么婚姻,究竟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人们只喜欢一个表面看起来完整而漂亮的壳子。苏豫难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比喻。她说,有些婚姻,远看就像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那么美丽灿烂,可是,你走进才发现,里面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可是,人们还是喜欢这漂亮的壳与假象。
苏豫难自己的婚姻就是那样的。
她母亲不止一次劝她,哪个男人好啊,都一样的。你看,多少人羡慕你们啊。不错的工作,很好的儿子,还有老公的脾气这么好。天知道,苏豫难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是,很多时候,人们不就是这么妥协将就凑合过来的吗?
苏豫难想起自己单位的一个同事。今年都四十一岁了。曾经闪婚一次。后来,就想找一个处女,一个美女,结婚。而他自己,不过是乡下的一个小教师。他的这种完美主义行径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打击和嘲笑。后来,他在市区买了房子,自己的职称也是高级了,还是没有找到这样的妻子。可是,他就是不将就,他说,大不了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比凑合好。一开始,苏豫难也不理解,还试着给他介绍过漂亮的离婚的女人,可是,他看也不看。苏豫难就不理解。别的同事则叫苏豫难学其他给他好心做媒的人一样,狠狠奚落他一顿,骂他一顿,让他清醒清醒。可是,苏豫难没有。现在,苏豫难忽然就理解他了。是啊,自己的这个婚姻,有什么意思呢。不就是一个将就,一个凑合,一个给人看的空壳子吗?
可是,人在空壳子里,就身不由己了。你必须背着这个好看的无用的累赘的空壳子过一辈子。
苏豫难想到这里,忽然就不想回家了。她想起自己暗恋的楠哥曾经对她说过,有的人,有家不想回。即使是豪宅。苏豫难就想起,潘美辰的那首《我想有个家》。在十九岁的时候,跟村子上自己喜欢的男孩一起听这首歌,心里有一个强烈的愿望,跟这个男孩有一个温暖的不大的并不一定要富有的家。楠哥跟自己讲这个话的时候,苏豫难正站在自己小区的大门口准备跟车。她刚刚从家里出来,从丈夫王石的蜘蛛网一样的视线里逃出来。她在微信上对楠哥说,终于出来了。这样的话往往会引起误会,好像是从家的牢笼里逃出来的如释重负与轻松。楠哥就对她说了那样的话。苏豫难就想,楠哥一个月或者更长时间才回家一趟,什么样的感情经得住一个月的历练。然后就像蜻蜓点水一样,回去一下,又来上班。苏豫难无法猜想,楠哥的感情生活是怎样的。反正苏豫难知道,他常常跟几个女人同时聊天,当然也包括自己。深更半夜,跟女人聊天,会聊出一个什么好来,苏豫难不想去想。她理解楠哥。她自己一个人就缺少独处的能力。晚上,一只老鼠的跑动也会吓得她心跳加速。即使跟丈夫不说话,但是有他在身边,睡眠的天使总是如期降临。身边有个活物,总是温暖的,而一个人,那种荒凉和孤独就像茫茫大雾中,一个人独行一样,仿佛天地只剩自己,自己已被大雾吞没。人生,只剩荒凉孤独,自己是被抛弃的一个。
所以,苏豫难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活得不彻底的人。彻底的人,应该是清坚决绝的。离婚,抛弃了一切,去追寻自己的所爱。或者,过自己孤独的清醒的生活,而不是将就苟且,维持假象。
即使自己后来过得非常悲惨,是的,悲惨。楠哥就经常用这个词形容一些他认识的离婚的女人。他是不赞成离婚的。
苏豫难从来都不了解这个天天跟自己聊天的男人。
他一回家,就像水滴落在大海里,彻底消失了。苏豫难就会失落,难过。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只有他回来上班,苏豫难才觉得,他又是自己的了。其实,楠哥这样桀骜的男人,一辈子也许从来没有属于过谁。
苏豫难没有等到陈咏,送走了两位朋友,她站在三毛茶座的门口,迷惘了很久,终于还是回家去了。
回家之后,陈咏一直没有信息来。好像消失了一样。苏豫难倒也并不觉得失落,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苏豫难每天都很忙碌,她早上起来很早。拖地,煮饭,把儿子喊起来吃饭。然后自己开车去上班。
到班上,也是许多事情。她自己带毕业班,每天坐在车上,跟同事讨论的也是学生和试卷,还有领导的决策。很多时候,自己也觉得讨厌。
可是,只要一打开话匣,就滔滔不绝起来。
可是,这些话,其实都是无用的话,但是,苏豫难每次都会说的津津有味,有时候,说到现在的教育还会义愤填膺起来。好像真动了感情似的。过后,也很快就忘记了。那些话,就像一直储存在她的大脑皮层里,似乎都不需要拿出来温习,就哗哗地流出来了。但是,每次说完,立刻忘记,也觉得味同嚼蜡毫无意义。对于她的生命,不会发生任何影响。但是,那是她生活的中心。
苏豫难生活的核心,还是在聊天上。
那似乎才是她最真实的生活。而丈夫同事妹妹,似乎都变成恍惚的虚拟的背景,在她的生活里,只是一种背景音乐一样的存在。
上次爽约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约过。因为没有时间。苏豫难一直忙。陈咏倒是清闲的。你想,一个搞艺术的人,每天能有什么事情。他每天都在画室里呆很长时间。一个人,面对那些没有生命的石膏像,断臂的维纳斯、或者大卫、或者沉思者。面对淡黄色的宣纸,淋漓的墨汁,还有墙上的看得熟透了的作品。
他是一个美术老师。他的人生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辉煌是别人的事情。不过,他还是喜欢留长发,扎一根小辫子,在脑后。他偶尔也出去参观画展,看看别人的画,或者到外地去写生,在那些清澈的溪水,杂乱无章的石头之间,找到生命的一点感觉。
他从省城那个著名的艺术学院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乡下的中学里,就一直呆在那里,就像石头被风化了一样。他一直没有挪过窝。他没有时间画画。有一阵,他带高三的美术毕业班,在夏天补课,也挣了一点钱。后来,这个乡下的高中生源萎缩,最后消失了。他也变得无所事事了。有一阵,他也学别人到县城的一个艺术培训中心兼职,一节课一百块钱,上了一段时间,那里生源有限,每周,就带几个小屁孩画一些素描或者水粉,有点大材小用的意思,没劲得很。不久,他就辞了那里的事情,呆在家里。
妻子长得跟他的初恋一样,但是,却喜欢打麻将。而且每场都赢。他们的儿子早就考出去了。
家里的装修,他自己设计的,充满了艺术气息。可惜,他自己几乎不再画画。
他渐渐老了。他今年都五十岁了。学校的校长也是五十岁。却意气风发,走路带风,每天在操场上打球,儿子考在香港,读博士,找一个媳妇是香港大学经济系的,北京人,独生子女,有许多的房子。而陈咏开始分配下来的时候,跟他在一个学校。他们甚至在一个宿舍住过。陈咏不会打通这些关系,而且他们的距离渐渐拉开了。
陈咏有一阵迷上了聊天。他跟妻子几乎没有话了。妻子每天关心美容,他们的交集是谈谈儿子,打电话的时候,主要是今天或者明天要买什么菜。
陈咏不想去见苏豫难。他的生活这么糟糕,虽然在艺术上,他和苏豫难有许多共通之处,但是,真见面了呢。陈咏在网上或者生活里看过许多这样的例子。在网上聊得很好,一见面,就死翘翘了。他站在镜子前,看到镜子里那张疲沓的苍老的面容,耷拉下来的眼袋,一个男人居然还有雀斑,这简直就不可思议了。总之,镜子里的自己不忍目睹。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跟自己一个院校的同学。鲁娜,长得跟现在的妻子惊人相似的女孩子。在8.30大水的时候,蹚水来看自己。自己站在老家的草屋门口,望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手里提着凉鞋,裤腿挽到小腿肚上面,他看到她裸露在外面的一小截白色的小腿肚子,在大水里,一步一步走向他,他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后来,他们还是没有走到一起。他们不在一个市里。现实,就把他们分开了。他无数次想起这个女孩子,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可是,有什么办法,那时候,他家那么贫穷,又没有关系,总不能叫读了这么多年书的鲁娜到他家做农妇。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鲁娜怎么样了。他有时候会写一些诗,诗里都是绵绵不绝的回忆。
他需要倾诉。但是,没有一个人听他的,即使他写出的诗,也无处发表。
也没有人阅读。妻子,从来是看也不看他的东西的。他们就像两个非常默契的合伙人,在一个屋顶下做事,各行其是,各不相扰,相安无事。
陈咏站在镜子前,站了很久。然后慢慢地离开了。
这一天,他没有跟苏豫难聊天。他感到自己老朽而颓废。而苏豫难就像一团火焰一样,要把他烧焦了。他害怕这样的相见。
他展示给苏豫难的都是自己艺术的浪漫的温暖一面,而真正的生活里,他孤独,无所事事。而且,基本不说话。
他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说这么多话,这么多俏皮的话。在苏豫难面前,他似乎有返老还童的秘诀。而这样的秘诀是因为苏豫难。
在要见苏豫难的那个晚上,他一点事情也没有,他只是在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私密处,以前浓密乌黑的毛发里,竟然长出了几根白色的毛发。这一天,苏豫难正好发了一首《葬花吟》给他,他伤春悲秋的情绪,一下子被勾引出来,他坐在自己的床上,不由悲从中来,竟然,像贾宝玉一样,痛痛快快地恸哭了一场。
过了几天,陈咏把这件事告诉了苏豫难。苏豫难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符给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他也愿意跟她分享。苏豫难一点也没有嫌弃或者看不起他的意思。反而更加的体贴和温柔,好言好语地劝他,表示理解。甚至,好像更加的爱他了。
可是,在生活里,他却是另一个样子的。他走在校园的路上,低着头,走得很慢,总像在思考着什么。他的衣着也不像从前那么挺括了,显出下世的光景来。他生活的全部乐趣好像就只剩下聊天了。在跟苏豫难聊天的时候,他好像才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个充满活力和未来的年轻人,而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疲沓的老头子。
这一阵,县里有一个艺术周活动。苏豫难本来不打算参加的。可是,她估计陈咏肯定要参加,就想着自己也去。
那一天,苏豫难特地到理发店做了一个漂亮的发型。换了一件白色的飘逸的长裙子。裙子的下面,一圈流苏,使她看起来,有一股仙气。
苏豫难走进艺术展厅的时候,眼睛在人群里搜寻。陈咏曾经发过一些照片给她。不过告诉她,那些照片都是十年前的。
苏豫难想,十年,对于一个男人,能有什么变化呢。男人是不肯变老的。只有女人。看看自己,白发,黄褐斑,皱纹,就像出卖自己年龄的叛徒。不管怎么掩饰,年龄还是会在遇到年轻的青春的女子的时候,一棍子把她打死。
可是,一直到艺术周要结束了,陈咏也没有出现。苏豫难想,他究竟什么意思啊。这样的活动也不参加了吗?苏豫难想起他的春天的眼泪,想起他的因为年华逝去的刻骨的悲伤。可是,这是谁也逃不了的啊。
自己不也一样吗?也许,他觉得相见其实根本没有一点意义。
晚上,苏豫难忽然接到陈咏的电话,说,在一个咖啡厅里等她。她立刻变得慌乱起来。她去?还是不去。就像一场拉锯战,到最后,终于要结束了。
她洗了一把脸,站在镜子前,看了自己一会,在黑夜的掩饰下,她的那些细小的皱纹,那些暴露年龄的让她失去自信和尴尬的黄褐斑,她的鬓边的成堆的白发,似乎都被黑夜的魔手抹去了。
镜子里的自己,刚刚涂了一层精华水,显得容光焕发,她对自己非常满意。
苏豫难走进咖啡厅的一个包间,她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坐在那里,神情有点落寞,眼神呆滞。眼睛一直望着门口。看到她进来,明显有了一点激动的样子。他站了起来,眼睛里忽然有了莫名的光彩。苏豫难站在门口,忽然有点恍惚,自己来见这样一个人?生活里,这样的人太多了。被生活打磨成这个样子。
在聊天的时候,好像充满了激情和理想,对人生有许多的看法,可是,到生活里,不过就是一个呆板的混在芸芸众生里根本没有任何特征的老头子。
苏豫难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这一秒钟的迟疑,也一丝不落地落在陈咏的眼睛里。
陈咏站起来,微笑着,让苏豫难进来坐下。陈咏看到一个窈窕的看起来根本没有五十岁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进来。他的心里,有了一种要逃跑的自卑。他不知道今晚能说什么。以前跟苏豫难说过的话,就像太阳下,筛子上的水,都漏掉了,晒干了。
他们面对面坐着。陈咏说,喝茶。他给苏豫难面前的茶杯沏了一杯红茶。苏豫难说,谢谢。然后问,陈老师,你今晚出来,夫人知道吗?陈咏说,不知道。她去练瑜伽了。苏豫难哦了一声。陈咏说,你呢,出来老公知道吗?苏豫难说,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门市里坐着呢。可是,也没有什么啊。不过是朋友见面。陈咏说,是啊。
这个咖啡厅,雅致,有艺术气息。灯光也调试得很好。但是,空气里却好像弥散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闷的味道。
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认识的这一年里,他们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或者,当人们见面的时候,原来所有说话的感觉都随着见面,消失无踪了。
他们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就像一般的同事或者朋友,或者多年的夫妻那样,说些最家常的话。
他们不好意思说,马上就离开的话。他们坐在那里,喝了两杯茶,坐到九点钟,这就是一个像样的时间了。对得起他们认识一年里的相见的渴念,然后,他们不约而同说,天不早了,以后再聊吧。
苏豫难在咖啡厅门口,目送陈咏疲惫的身影,在霓虹灯的光影里,慢慢走远。她怔忪了一会。
然后,掉过头,向相反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苏豫难想,他们以后还会聊天吗?她自己也无法回答。
回到家里,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时候,苏豫难感到自己,就像变成仙女的孙悟空,被生活又打回了原形。
她推开门,看到门口的玄关,被踢得乱七八糟的鞋子,她皱了一下眉头。想,生活不就是这个样子吗?没有更好的。
卧室里,丈夫王石还倚在床头上,看手机。苏豫难进来,并没有惊动他的注意力。他的眼睛依旧在手机上。
微风,把窗帘的一角吹了起来。苏豫难不知道,对面的楼房里,有没有一双眼睛,从她家窗帘飘起的地方,窥视到她家安静如水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好像还要一百年,一千年,一亿年地过下去。
10117字
2017   6  9
发表于 2017-6-27 10: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多么无聊,又多么苍白。

生活就是这样,表面看起来有点浮华,却仍然是带着废都的颓废与荒唐一路位移到小县城与乡镇学校里小知识分子的无奈与随波逐流。

当然,也无法看出所谓的正能量,也没有郁达夫那种才情横溢的春风沉醉的晚上的氛围——

说错,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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