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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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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7 08:36:5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双掌横胸,摆了迎敌的架式,却见吟诗的是架上那头白鹦鹉。
他又好气又好笑,命人放吊篮接小姐上来。那奶妈却说要先开箱子,取块皮裘在篮中垫好,
免得小姐嫌篮底硬了,坐得不舒服。她慢吞吞的取钥匙,开箱子,又跟韩婶子商量该垫银狐
的还是水貂的。于管家再也忍耐不住,又挂念厅上激斗情势,不知阮士中性命如何,当下向
一名仆人嘱咐好好招呼小姐,自行奔进厅去。
  他出外迎宾,去了好一阵子,厅上相斗的情势却没多大变动。阮士中仍被右僮迫在屋角
之中,只是情形更为狼狈,左脚鞋子已然跌落,头上本来盘著的辫子也给割去了半截,头发
散了开来。曹云奇、殷吉、周云阳等已从庄上佣仆处借得兵刃,数次猛扑上前救援,始终被
左僮拦住,反而与阮士中越离越远。
  刘元鹤等本想乘机劫夺铁盒,但在左僮的匕首上吃了几次亏,只得退在后面。各人心中
却兀自不服气,眼见双僮手上招数实在并不怎麽出奇,内力修为更是十分有限,只不过仗著
两把锋利绝伦的匕首,一套攻守呼应的剑法,竟将一群江湖豪士制得缚手缚脚。
  于管家看了一会,心想:「主人出门之时,把庄上的事都交了给我,现下宾客在庄上如
此受人欺辱,主人颜面何存?我拼死也要救了这姓阮的。」当下奔到自己房中,取了当年在
江湖上所用的紫金刀,转回大厅,再看了看双僮的招式,叫道:「两位小兄弟再不住手,我
们玉笔山庄可要无礼了。」右僮叫道:「主人差我们来下书,又没叫我们跟人打架。他只要
赔了我的珠儿,我们马上就饶他了。」说著踏上一步,嗤的一剑,阮士中左肩又给划破了一
道口子。
  于管家正要接话,只听背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啊哟,别打架,别打架!我就最不爱
人家动刀动枪的。」这几句话声音不响,可是娇柔无伦,听在耳里,人人觉得真是说不出的
受用,不由自主的都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黄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各人脸上转了
几转。这少女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厅上这些人都是浪迹江湖的武林豪客,斗然间与这样一个文秀少女相遇,宛似走近了另一个
世界,不自禁的为她一副清雅高滑的气派所慑,各似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两个僮儿却对那少女毫不理会,乘著殷吉等人一怔之间,叮叮当当一阵响,又将他们手
中兵刃逐一削断。
  那少女道:「两个小兄弟别胡闹啦,把人家身上伤成这个样子,可有多难看。」右僮道
:「他不肯赔我的珠儿。」那少女道:「什麽珠儿?」右僮剑尖指住阮士中胸膛,俯身拾起
半边明珠,哭丧著脸道:「你瞧,是他弄坏的,我要他赔。」那少女走近身去,接过一看,
道:「啊,这珠儿当真好,我也赔不起。这样吧,琴儿,」回头对身后小丫鬟道:「取我那
对玉马儿来,给了这两个小兄弟。」琴儿心中不愿,说道:「小姐。」那少女笑道:「偏你
就有这麽小气。你瞧两个小兄弟多俊,佩了玉马,那才叫相得益彰呢。」
 楼主| 发表于 2009-12-7 08:37: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两僮对望一眼,只见琴儿打开一只描金箱子,取出一对锦囊交给少女。那少女解开一只
锦囊,拿出一只小小玉马,马口里有丝绦为缰。那少女替右僮挂在腰带上,又把另一只锦囊
中所装的玉马递给了左僮。左僮请安道谢,接在手里,只见那玉马晶光莹洁,刻工精致异常
,马作奔跃之状,形体虽小,却是貌相神俊,的非凡品。他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只是不
明那少女来历,心下一时未决,不知是否该当受此重礼。右僮又在墙畔捡起另一半边珠儿,
说道:「我这颗是夜明宝珠,和哥哥的是一对儿。就算有玉马,总是不齐全啦!」说著十分
懊恼。
  那少女一见两人相貌打扮,已知这对双生兄弟相亲相爱,毁了明珠事小,不痛快的是在
将两人饰物弄成异样,配不成对,当下拿起玉马,将两个半边明珠放在玉马双眼之上,说道
:「我有一个主意,将半边珠儿嵌在玉马眼上。珠子既能夜明,玉马晚上两眼放光,岂不好
看?」左僮大喜,从辫儿上摘下珠子,伸匕首剖成两半,说道:「兄弟,咱俩的珠儿和玉马
都一模一样啦。」右僮回嗔作喜,向少女连连道谢,又向阮士中请了个安,道:「行啦,你
老别生气。」阮士中满身血污,心中恼怒异常,却又不敢出声訾骂。
  右僮拉著左僮的手,便要走出。左僮向那少女道:「多谢姑娘厚赐。请问姑娘尊姓,主
人问起,好有对答。」你家主人是谁?」左僮道:「家主姓胡。」
  那少女一听,登时脸上变色,道:「原来你们是雪山飞狐的家僮。」两僮一齐躬身道:
「正是!」那少女缓缓说道:「我姓苗。你家主人问起,就说这对玉马是金面佛苗爷的女儿
给的!」
  此言一出,群豪无不动容。金面佛威名赫赫,万想不到他的女儿竟是这样一个娇柔见腆
的少女。瞧她神气,若非侯门巨室的小姐,就是世代书香人家的闺女,哪里像是江湖大侠之
女。双僮对望一眼,齐把玉马放在几上,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厅。
  那少女微微一笑,也不言语。琴儿欢天喜地的收起玉马,说道:「小姐,这两个孩儿不
识好歹,小姐赏赐这样好的东西,他们都不要,要是我啊……」那少女笑道:「别多说啦,
也不怕人家笑咱们寒掺。」

  宝树大师越众而前,朗声说道:」原来姑娘是苗大侠的千金,令尊可好?」那少女道:
「多谢。家严托福安康。请问大师上下?」宝树微笑道:「老衲宝树。姑娘芳名是什麽?」
  那少女名叫苗若兰,听了这话顿然脸上一红,心想:「我的名字,怎胡乱跟人说得的?
」当下不答问话,说道:「各位请宽坐,晚辈要进内堂拜见伯母。」说著向群豪敛衽行礼。
  众人震於她父亲的名头,那敢有丝毫怠慢,都恭恭敬敬的还礼,均想:「这位姑娘没半
点仗势欺人的骄态,当真难得。」苗若兰待众人都坐下了,又告罪一遍,这才入内。只见大
门外进来七八名家丁仆妇,抬著铺盖箱笼等物,看来都是跟来服侍苗小姐的。陶百岁、陶子
安父子对望一眼,心中都想:「若是我父子在道上遇见这一批人,定然当作是官宦豪富的眷
属,势必动手行劫,这乱子可就闯得大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12-7 08:37: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阮士中伸袖抹抹身上血污,幸好右僮并非真欲伤他,每道伤口都只浅浅的划破皮肉,并
无大碍。田青文走近相助,取出金创药给他止血。阮士中撕开左胸衣襟,让她裹伤,忽然间
当啷一响,那只铁盒落在地下。群豪不约而同的一齐跃起,伸手都来抢夺。
  阮士中站得最近,左手划了个圈子,挡开众人,立即俯身拾盒,手指刚触到盒面,突觉
一股大力在肩头一撞,身不由主的跌开数步,待得拿桩站定,抬起头来,只见铁盒已捧在宝
树手中。
  群豪都怕他本领了得,只眼睁睁的望著他,没人敢开口说话。
  隔了片刻,曹云奇道:「大师,这只盒子是我天龙门的镇门之宝,请你还来。」宝树笑
道:「你说这是贵派镇门之宝,那麽盒中是何宝物,宝物是何来历,你既是天龙掌门,就该
知道。只须说得明白,就拿去罢!」说著双手托了铁盒,向前伸出。
  曹云奇满脸通红,双手伸出了一半,不敢去接,又不好意思缩回,停在空中,慢慢垂下
。原来他只见师父对铁盒十分珍视,守藏严密,却从未见他打开过盒盖,别说宝物来历,连
是什麽宝物也不知道。阮士中、殷吉虽是天龙门的前辈高手,也是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
。周云阳忽道:「我们自然知道,那是一柄宝刀。」
  他在天龙门中论武功只是二流角色,素来不得师父宠爱,为人又非干练,突然说出这句
话来,阮士中等都是一惊,心想:「你知道什麽?乘早别胡说八道。」那知宝树却道:「不
错,是一柄宝刀。你可知这口刀原来是谁的?怎麽落入天龙门之手?」
  阮士中等不料周云阳居然一语中的,无不大为诧异,一齐注目,等他再说。却见他青白
色的脸上红了一红,随即又转青色,悻悻的道:「这是我天龙门祖传下来的,谁得了宝刀,
谁就做掌门。」殷吉接口道:「不错。这是本门宝刀,南北两宗轮流掌管。」
  宝树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料你们也不会知道。」周云阳道:「难道你就知道了?
」宝树道:「二十年前,我就知道。雪山飞狐与此间庄主的争端,也就由此而起。中间若不
是有这些瓜葛,老衲又何必邀各位上山?」
  天龙群豪、陶氏父子、刘熊师兄弟等都吃了一惊,心想:「这老和尚果然不怀好意,原
来也想劫夺这盒中宝刀。我们今日身陷绝地,那可是有死无生了。」众人想到此处,只听刷
的一声,一人亮出了兵刃,接著刷刷,叮叮一阵响声过去,群豪已各执兵刃将宝树围住。阮
士中等兵刃被双僮削断了的,也俯身把断刀断剑抢在手里。
  宝树在人从中缓缓转了个圈子,微笑道:「各位要跟老和尚动手麽?」群豪怒目而视,
无人接口。这时站得近了,人人看得清楚,宝树虽然胡子花白,脸有皱纹,但双目炯炯,年
纪其实也不甚大。
  刘元鹤退后一步,叫道:「大夥儿齐上,先杀老和尚。咱们自己的事,下了山慢慢商量
。」他只觉在山峰上多耽上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群豪都感在这山庄中坐立不安,刘元鹤的
话正合心意。正要一涌而上,忽听门外砰的一声巨响,似是开了一炮。
 楼主| 发表于 2009-12-7 08:40:02 | 显示全部楼层
  众人愕然相顾。隔了片刻,于管家忽忽从外奔进,脸有惊惶之色,叫道:「各位,大事
不妙!」曹云奇叫道:「雪山飞狐到了麽?」于管家道:「那倒不是。我们上下山峰的长索
和绞盘,都给人家毁了。」众人吓了一跳,七张八嘴的问道:「那怎麽会?」「没第二条索
儿了麽?」有没别的法儿下去?」于管家道:「峰上就只这条长索,小人一时不察,竟然给
飞狐手下那两个僮儿毁了。」宝树变色道:「怎麽毁的?」
  于管家道:「弟兄们缒了那两个小鬼头下峰,都进屋休息,忽听到爆炸之声,抢出去看
时,见绞盘和长索已炸得粉碎。定是这两个天杀的小鬼在绞盘中放了炸药,将药引通下山峰
,点了火烧上来的。」众人一呆,纷纷抢出门去,果见绞盘炸成了碎片,长索东一段西一段
散得满地。幸好绞盘旁的汉子都已走开,无人死伤。
  殷吉问宝树道:「大师,飞狐此举有何用意?」宝树道:「那有什麽难猜?他要咱们尽
数饿死在这峰上。」殷吉道:「咱们跟他无怨无仇。」宝树道:「他可与此间的主人仇深似
海。再说,铁盒在你们手里,那就是跟他结上了梁子。」殷吉道:「飞狐也要这铁盒?」宝
树道:「可不是吗?」
  众人一想到两个僮儿怪异的武功,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僮儿已是这般了得,正主儿
更不用说了。」默默跟著宝树回进大厅。
  只见苗若兰已从内堂出来,说道:「大师,那雪山飞狐要把咱们都困死在这儿?」宝树
沉著脸道:「正是。大夥儿坐上了一条船,得想个法儿下峰。」苗若兰道:「那不用耽心,
我爹爹日内就会上来,自能就咱们下去。」众人一想,金面佛苗人凤的女儿在此,他岂能袖
手不顾?不由得顿感宽心。只有刘元鹤暗暗摇头,却也不便明言。
  宝树道:「苗大侠虽然武功盖世,但这雪峰几百丈高,一时之间怎能上来?」苗若兰道
:「既有人能上来建了庄子,我爹爹怎会上不来?」宝树道:「夏天山峰冰融雪消,上来不
难。这时候正当严寒,要待雪消,少说也得三个月。管家,这山上贮备了几个月粮食?」于
管家道:「下山采购粮食的管家预计后日能回。此间所贮备粮食本来还可用得二十多天,现
下添了各位宾客与苗小姐带来的仆妇使女,算来只有十日之粮了。」
  众人脸上变色,默然不语,心中都在咒骂雪山飞狐歹毒。
  曹云奇忽道:「咱们慢慢从山峰上溜下去……」只说了半句话,便知不妥,忙即住口。
这山峰陡峭无比,只怕溜不到两三丈,立时便摔下去了。旁人一齐瞧著他,均想:「这人草
包之极。」曹云奇见了各人眼色,不由得胀红了脸。
  苗若兰道:「若是大家终於不免饿死,也得知道个缘由。大师,到底雪山飞狐跟咱们有
何仇冤?他有什麽本事,叫此间主人这生忌惮?这铁盒又有什麽干系?」
  这一问代众人说出了心头之话。群豪舍命争夺铁盒,有人还因此丧生,可是除了知道盒
中藏有重宝之外,没一个说得出原委,当下一齐望著宝树,盼他解释。
 楼主| 发表于 2009-12-7 08:40:11 | 显示全部楼层
  宝树道:「好,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大家开诚布公说个明白,齐心合力,也许能想得
出下山的法子。若是自相火并残杀,只有死得更快,正好中了飞狐的奸计。」群豪轰然称是
,团团坐下。
  此时山上寒气渐增,于管家命人在炉中加柴添火。各人静听宝树说话。
  宝树端起盖碗,喝了一口茶,先赞声:「好茶!」这才说道:「此事当真说来话长。咱
们先看看盒中的宝刀可好?」众人齐声叫好。宝树将铁盒递给曹云奇,说道:「阁下是天龙
北宗掌门,请打开给大家瞧瞧。」
  曹云奇想起陶子安曾从盒中射出短箭,伤人性命,只怕盒中更藏有什麽暗器,双手将盒
子接过,却不敢去揭盒盖。宝树笑嘻嘻的瞧著他,一语不发。
  众人见盒上生满了铁锈,斑斓驳杂,腐蚀凹凹凸凸,显是百年以上的古物,却也不见有
何异处。
  曹云奇心想:「我若不敢动手开盒,岂不较陶子安这贼小觑了。」一咬牙,伸右手去揭
盒盖。那知一揭之下,盒盖纹丝不动,凝目察看,盒上并无锁孔纽绊,不知何以竟揭它不开
,当下双手加劲,那铁盒宛似用一块整铁铸成,全无动静。
  田青文见他胀的满脸通红,知道盒中必有机括,如此蛮开硬揭非但无用,只怕反而受伤
,低声道:「周师哥,你来开吧。」周云阳神色迟疑,道:「我……我不知……」田青文从
曹云奇手中接过铁盒,放在周云阳手中,柔声道:「我知道你会的。」周云阳向她瞪了一眼
,将铁盒放在桌上,伸手摸著盒盖,不向上揭,却在四角挨次掀了三掀,然后伸拇指在盒底
正中向上一按,拍的一声,盒盖弹了开来。
  阮士中与曹云奇同时向他横了一眼,心中嘀咕:「你怎麽会开启此盒?」立即转头望盒
,只见盒中果有一柄短刀,套在鞘中。曹云奇「哦」的一声。这口宝刀,他当年曾见师父使
过,曾削断过不少英雄豪杰的兵刃。
  宝树伸手拿起短刀,只著刀鞘上刻著的一行字道:「众位请看。」只见那刀鞘生满铜绿
铁锈,除了镶有一块红宝石外,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把旧刀,鞘身刻著两行字道:
    杀一人如杀我父
    淫一人如淫我母
  这十四个字极为平易浅白,却自有一股豪意侠气,跃然而出。
  宝树道:「各位可知这十四个字的来历麽?」众人都道:「不知。」宝树道:「这是闯
王李自成所遗下的军令。这一柄刀,就是李闯王当年指挥百万大军、转战千里的军刀。」
  众人一听,一齐离席而起,望著宝树手中托著的这口短刀,心中将信将疑。此时距李闯
王已有一百馀年,可是在草莽群豪心中,闯王的声威仍是显赫无比。宝树道:「各位不信,
请看此面。」说著将刀鞘翻了过来。只见这一边刻著「奉天倡义」四字。宝树道:「李闯王
当年的称号,便叫做奉天倡义大元帅。」群豪这才信服。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0:27 | 显示全部楼层
  宝树又道:「当年九十八寨响马、二十四家寨主结义起事,群推李自成为大元帅。他后
来称为闯王,转战十馀年,终於攻破北京,建大顺国号。崇祯皇帝迫得吊死煤山。若非汉奸
吴三桂卖国,引清兵入关,这天下就是姓李的了。自古草莽英雄,从未有如闯王这般威风的
。」他叹了一口气道:「唉,只可惜他刚成大事,转眼成空。崇祯十七年三月闯王破北京,
四月出京迎战清兵,月底兵败西奔。这花花江山从此送进了满清鞑子的手里。」
  刘元鹤向他瞪了一眼,心道:「这和尚好大胆,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宝树缓缓还
刀入盒,说道:「闯王与吴三桂大战时中箭重伤,从北京退到山西、陕西,清兵和吴三桂一
路追来,又退到河南、湖广,将士自相残杀,部属四散。后来退到武昌府通山县九宫山,敌
兵重重围困,几次冲杀不出,终於英雄到了末路。」
  苗若兰望著盒中军刀,想像闯王当年的英烈雄风,不禁神往,待想到他兵败身死,又自
黯然。
  宝树道:「闯王身边有四名卫士,个个武艺高强,一直赤胆忠心的保他。这四名卫士一
个姓胡,一个姓苗,一个姓范,一个姓田,军中称为胡苗范田。」
  殷吉、田青文等一听到「胡苗范田」四字,已知这四名卫士必与今日之事有重大关连。
田青文斜眼望了苗若兰一眼,只见她拿著一根拨火棒轻轻拨著炉中炭火,兀自出神,她白玉
般的脸颊被火光一映,微现红晕。
  宝树抬头望著屋顶,说道:「这四大卫士跟著闯王出生入死,不知经历过多少艰险,也
不知救过闯王多少次性命。闯王自将他们待作心腹。这四人之中,又以那姓胡的武功最强,
人最能干,闯王军中称他为『飞天狐狸』!」众人听到这里,都是「哦」的一声。
  宝树继续说他的故事:「闯王被围在九宫山上,危急万分,眼见派出去求援的使者一到
山脚,就被敌军截住杀死,只得派姓苗、姓范、姓田三名卫士黑夜里冲出去求救。姓胡的留
下保护闯王。不料等到苗范田三名卫士领得援军前来救驾,闯王却已被害身死了。
  「三名卫士大哭一场,那姓范的当场就要自刎殉主。但另外两名卫士说道,该当先报这
血海深仇。三人在九宫山四下里打听闯王殉难的详情,那姓胡的卫士似乎尚在人间。三人心
想此人武艺盖世,足智多谋,若得有他主持,闯王大仇可报。当下分头探访他的下落。
  「武林中故老相传,只因这番找寻,生出一场轩然大波来。苗范田三人日后将当时情景
,都详详细细说给了自己的儿子知道,并立下家规,每一代都须将这番话传给后嗣,好教苗
范田三家子孙,世世代代不忘此事。」
  宝数说到这里,眼望苗若兰,说道:「老和尚是外人,只知道个大略。苗姑娘若肯给我
们说说,定然详细得多。」众人心中均想:「原来苗人凤父女便是这姓苗卫士的后代。」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0:36 | 显示全部楼层
  苗若兰眼望火盆,说道:「在我七岁那一年,有一晚见爹爹磨洗长剑,我说我怕刀剑,
要爹爹收起了别玩。爹说这柄剑还得杀一个人,才能收起永远不用。我搂住他头颈,求他不
要杀人,他就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他说许多许多年以前,老百姓都穷得没饭吃、没衣穿,大家只好吃树皮草根。连树皮
草根也吃完了,只好吃泥巴,很多人都饿死了。做妈妈的没饭吃,生不出奶,许多小孩子也
都在妈妈怀里饿死了。可是官府还是要向老百姓徵粮,财主还要向穷人迫租催债。老百姓拿
不出,又有许多人给官府杀了,给财主捉去关起来。爹爹教我唱了一个歌儿,说是那时候一
位文武双全的公子作的。要不要我念出来啊?」
  众人齐声道:「请姑娘念。」宝树听她说「文武双全的公子」七字,知道必是李自成手
下的大将李岩,只听她念道:
  「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草根木叶权
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釜甑尘飞爨绝烟,数日难求一餐粥。官府徵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
狼豺。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能不教人数
行泪?泪洒还成点血般。」
  此时正当乾隆中叶,虽称太平盛世,可是每年水灾旱灾,老百姓日子也不好过。众人听
他一字一句,念得字正腔圆,声音中充满了凄楚之情,想起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都不禁耸
然动容。
  苗若兰道:「我爹爹说,到后来老百姓实在再也捱不下去了,终於有一位大英雄出来,
领著他们打到北京。但可惜这位英雄做了皇帝之后,处事不当,也没有善待百姓,手下的众
将军,反而去害百姓,抢百姓的东西,於是老百姓又不服那英雄了。他以为老百姓的心都向
著那位做歌儿的公子,便将那公子杀了。这样一来,他手下的人都乱了起来。这位大英雄没
多久就给奸人害死。」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过了一会,才道:「他手下的三名卫士去
找寻另一个卫士,要他出个主意,给这位大英雄报仇。
  「这时候异族人来做了皇帝,到处捉拿那位大英雄的朋友。这三个卫士没法安身,只得
乔装改扮。一个扮成卖药的江湖郎中,一个扮成叫化子,另一个力气最大,就扮成了脚夫。
他们和那第四个卫士是结义兄弟,数十年来同甘共苦,真比亲兄弟还要好。他们时时刻刻想
念他。可是找了七八年,竟没半点音讯,想来他定是在保护那位大英雄的时候战死了,三个
人都是十分伤心。」
  众人听她说话的语气声调,就似是给小孩子讲故事一般,料是学著当年父亲的口吻,均
想:素闻金面佛外号中虽有个「佛」字,为人却是嫉恶如仇,出手狠辣,可是对女儿却是这
般温柔慈爱。只听她道:「再过几年,他们决定不再寻访这位义兄了。三人一商量,都说害
死大英雄的那个汉奸现在封了王,在云南享福,决意去刺死他,好替大英雄和义兄报仇。於
是三个人动身到云南去。」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0:43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元鹤、熊元献师兄弟对望了一眼,心知她所说的汉奸,就是爵封平西亲王的吴三桂。
  苗若兰又道:「三人到了昆明,在大汉奸的居所前后探访明白。三月初五那天晚上,三
人带了兵刃暗器,越墙进去。那大汉奸防备得十分周密,三个人刚进去,就给卫士发觉了。
那三人武艺高强,一动手,二十多个卫士或死或伤,阻挡不住,被他们冲进了卧室。眼见那
大汉奸逃走不了,那知旁边突然闪出一人,挡在大汉奸面前。三人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
来这人就是他们寻访了多年的义兄。这人武功比他们高,保护著大汉奸,不许三人杀他。三
个人又惊又怒,和他动起手来。不久外面又涌进数十名卫士,三人寡不敌众,只得逃走。脚
夫公公却失手被擒。
  「大汉奸亲自审问。脚夫公公破口大骂,骂他将汉人江山送给了鞑子。大汉奸打折了他
双腿,关在牢里。那个义兄大概想想不好意思,偷偷到牢中放了他出去。脚夫公公与郎中公
公、化子公公会面后,三个人抱头痛哭,真想不到这个结义兄长居然会变节投敌。三人暗中
再一打听,竟查出一件更叫人痛恨万分的事来,原来当日三人从九宫山冲出去求救,那义兄
等了几天不见援兵,竟亲手将大英雄害死,向敌人投降。满清皇帝封了他一个大官,眼下已
在那大汉奸手下做到提督。」
  众人听到这里,脸上一齐变色。他们都曾听说闯王是在九宫山为人所害,有的说是老百
姓杀的,有的说是官军杀的,却不知凶手竟是他的心腹卫士。
  苗若兰叹了一口气,说道:「三个人访查确实,决意去跟他算帐。只是三人本就难以胜
他,现下脚夫公公受了伤,更加不是敌手。正在踌躇,忽然那义兄派人送来一封信,约三人
三月十五晚间在滇池饮酒。
  「三人知他必有诡计,但想他对三人的住处动静知道得清清楚楚,在此处他大权在握,
要避也避不了。事已至此,就是龙潭虎穴,也只好去闯。到了那日,三人身上暗带兵刃,到
滇池边赴约。只见他早在那里等候,孤身一人,并没带亲随卫兵,穿的也是一身粗布青衣,
就和当年四人同在军中时所穿的一样。四人在小酒店里买了些熟肉、烧鸡、馒头,打了十几
斤白酒,上船到滇池中赏月饮食。
  「四人一面喝酒,一面说些从前同在军中的豪事胜概。那三人见他绝口不提那位大英雄
的名字,也就忍著不说。但见他一大碗一大碗的喝酒,眼见月至中天,他仰天叫道:『三位
兄弟,咱们久别重逢,我今日好欢喜啊!』」
  这样一句豪气奔放的话,从一个温柔文雅的少女口中说出来,未免显得不伦不类,可是
众人为故事中外弛内张的情势所慑,皆未在意。
  只听她又道:「那位扮成郎中的公公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你作了大官,身享荣华
富贵,自然欢喜。只不知元帅爷现下心中如何?』那位大英雄后来做了皇帝,不过四个卫士
一直叫他作元帅爷。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义兄叹了口气道:『唉,元帅定然寂寞得紧。待此间大事一了,我就指点三位兄弟
去拜见元帅爷。』」
  「三人一听,个个怒气冲天,心道:『好哇,你还想杀我们三人,叫我们去阴曹地府和
元帅爷相会。』脚夫公公伸手入怀,就要去摸刀子。郎中公公向他使个眼色,提起酒壶向义
兄斟了杯酒。说道:『那日九宫山头别后,元帅爷到底怎样了?』那义兄双眉一扬,说道:
『今日约三位兄弟来,就是要说这回事。』叫化公公忽然伸手向他背后一指,叫道:『咦,
是谁来了?』」
  「那义兄转头去看,叫化公公与郎中公公双刀齐出,一刀砍断了他的右臂,一刀斩在他
背心,深入数寸。那义兄大叫一声,回过头来,左臂连伸,已将两人刀子夺下,抛入了滇池
,手掌一探,已抓住了郎中公公的胸口穴道,脸色苍白,喝道:『咱四人义结金兰,干麽…
…干麽施暗算伤我?』郎中公公被他这一抓,登时动弹不得。脚夫公公挺刀叫道:『你害死
元帅爷,卖主求荣,还有脸提到意气两字?』」
  「那义兄飞起一脚,将他手中刀子踢去,大笑道:『好,好!有义气,有义气。』三人
见他一臂被斩,身受重伤,竟然还是如此神勇,不禁都惊得呆了。那义兄笑声甫毕,忽然流
下泪来,说道:『可惜,可惜我大事不成!』随即放松了郎中公公。叫化公公怕他再施毒手
,猛出一拳,正中他的胸膛。这一拳使的是重手法,力道惊人,那义兄『哇』的一声,喷出
一口鲜血,忽地提起左掌,击在船舷之上,只击得木屑纷飞,船舷缺了一块。他苦笑道:『
我虽受重伤,要杀你们,仍是易如反掌。但你们是我好兄弟,我怎舍得啊!』」
  「那三人一齐退在船梢,并肩而立,防他暴起伤人。那义兄叹道:『今日之事,千万不
可泄露。若是给我儿子知道,你们三个不是他的对手。我当自刎而死,以免你们负个戕害义
兄的恶名。』说著抽出单刀,在颈中一割,一交俯跌下去。脚夫公公心中不忍,抢上去扶住
,叫道:『大哥!』那义兄道:『好兄弟,做哥哥的去了。元帅爷的军刀大有干系,他……
老人家是在石门峡……』这句话没说完,咽喉流血,死在船中。」
  「三人望著他的尸身,又是难过,又是痛快,只见他用来自刎的那柄刀上刻著十四个字
,认得就是那位大英雄的军刀了。」
  众人听到此处,眼光一齐转过去望著宝树手中的那柄短刀。刘元鹤忽然摇头道:「我不
信。」陶百岁怒喝:「你知道什麽?」刘元鹤道:「那李自成流血千里,杀人如麻,怎会下
这十四字军令?」众人一怔,不知所对。
  于管家忽然接口道:「闯王杀人如麻,是谁见来?」刘元鹤道:「人人都这般说,难道
是假?」于管家道:「你们居官之人,自然说他胡乱杀人。其实闯王杀的只是贪官污吏、土
豪劣绅。这些本就算不得是人。『杀一人如杀我父』之令,是不许部属妄杀一个好人,这话
一些儿也不错。」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09:3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元鹤欲待再辩,但见他英气逼人,顿然住口不说。熊元献意欲打开僵局,道:「苗姑
娘,后来怎样?请你说下去。」
  苗若兰道:「脚夫公公说道:『他说元帅爷在石门峡,那是什麽意思?』郎中公公道:
『难道他说元帅爷葬在石门峡?』叫化公公摇头道:『这人奸恶之极,临死还要骗人。』原
来大英雄死后,汉奸将他的遗体送到北京去领赏。皇帝将大英雄的首级挂在城门上号令示众
。三名卫士冒了奇险,将首级盗来,早已葬在一个险峻万分、人迹不到的所在。那义兄说他
在石门峡,三人自然不信。
  「三人杀了义兄后,又去行刺那大汉奸,但大汉奸防范周密,数次行刺都不成功,而他
们大义杀兄的事,却在江湖上传开来了。武林中的英雄好汉听到,都翘起大拇指,赞一声:
『杀得好!』消息传到了那义兄的家乡,他儿子十分悲伤,就赶到昆明来替父亲报仇。」
  陶百岁接口道:「那做儿子的这就不是了。虽然说父仇不共戴天,但他父亲做了奸恶之
事,人人得而诛之,这仇不报也罢。」
  苗若兰道:「我爹当时也这样说,可是那儿子的想法却大大不同。他到了昆明,不久就
在一座破庙之中找到三人,动起手来。这儿子武功得到父亲真传,那三人果然不是对手,斗
了不到半个时辰,三人被他一一打倒。
  「那儿子道:『三位叔叔,我爹爹忍耻负辱,甘愿负一个卖主求荣的恶名,你们怎懂得
其中深意?瞧著你们和我爹爹结义一场,今日饶了你们性命。快快回家去料理后事,明年三
月十五是我爹爹死忌,我当来登门拜访。』他说了这番话后,夺了那大英雄的军刀,扬长而
去。
  「这时已是隆冬,那三人当即北上,将三家家属聚在一起,详详细细的将当日舟中喋血
之事说了。大家都道:『他害死大英雄,保护大汉奸,自己又做异族人手下的大官,还能有
什麽深意?他儿子强辞狡辩,说出话来没人能信。』江湖朋友得到讯息,纷纷赶来仗义相助

  「到了三月十五那天晚上,那儿子果然孤身赶到。」
  众人眼望苗若兰,等她继续述说,却见小丫头琴儿走将过来,手里捧了一个套著锦缎套
子的白铜小火炉,放在她的怀里。
  苗若兰低声道:「去点一盘香。」琴儿答应了,不一会捧来一个白玉香炉,放在她身旁
几上。只见一缕青烟,从香炉顶上雕著的凤凰嘴中袅袅吐出,众人随即闻到淡淡幽香,似兰
非兰,似麝非麝,闻著甚是舒泰。
  苗若兰道:「我独自个在房,点这素馨。这里人多,怎麽又点这个?」琴儿笑道:「我
当真糊涂啦。」捧起香炉,去换了一盘香出来。苗若兰道:「这里风从北来,北边虽然没窗
,但山顶风大,总有些风儿漏进来。你瞧这香炉放对了麽?」琴儿一笑,将小几端到西北角
放下,又给小姐泡了一碗茶,这才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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