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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分析家

球状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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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6:26:15 | 显示全部楼层
  观  察  者

  球状闪电武器部队成立了,最初只有一个连的兵力,指挥官是一名叫康明的陆军中校,一个很沉稳的人。部队的代号为“晨光”,这名字是我和林云想出来的,第一次激发球状闪电是我们终生难忘的时刻,当时那个球状闪电将周围的一片薄云映成了红色,仿佛一次微型的日出。

  晨光部队立刻开始了紧张的训练,训练的核心内容就是实弹打靶。为了尽可能地接近实战条件,训练一般都在露天进行,但必须在阴天进行,以防卫星侦察。由于这个原因,几个靶场都选在多雨少晴的南方,训练点不断在它们之间转移。

  在这些靶场上,飞行着一串串雷球机关枪发射的球状闪电,它们或成一条直线或成扇型向目标飞去。它们在飞行中发出的声音,像凄厉的号角,又像一阵扫过原野的狂风。雷球爆炸声十分奇怪,没有方向性,仿佛来自整个空间,有时甚至如同来自你的体内!

  这天,我们随晨光部队刚转移到一个新的靶场,丁仪来了,他负责理论研究,这里本来没有他什么事的。

  “我来指出你们可能陷入的一个误区,并向你们展示一个奇观。”丁仪说。

  部队在进行实弹射击准备时,丁仪问我们:平时,你们常进行哲学思考吗?“

  “我很少,”我回答。

  “我没有。”林云回答。

  丁仪看了林云一眼:“不奇怪,女人嘛。”在林云瞪了他一眼后又说,“没关系的,今天将强迫你们进行哲学思考。”

  我四下看看,阴云下的靶场是一片潮湿的林中空地,空地的另一端有几个作为靶体的临时建筑和废旧车辆,实在看不出这里将会与哲学发生什么关系。穿着迷彩服的康中校走过来,问丁仪对这次射击的要求。

  “很简单,第一,关闭现场的一切监视设备;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射击时在瞄准后闭上双眼,包括指挥官在内的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听到我的指令后再睁开。”

  “这……我能问为什么吗?”

  “我会解释的。中校,我现在要问你一个问题,在这个距离上你们发射的球状闪电对目标的命中率是多少?”

  “几乎是百分之百,教授。因为雷球不受气流的影响,加速后的轨迹很稳定。”

  “很好,那么开始吧。记住,瞄准后所有人都闭上眼睛。”

  当听到“瞄准好”的喊话后,我闭上了双眼,很快听到雷球加速导轨上激发电弧发出的噼啪声,让人起鸡皮疙瘩。紧接着,球状闪电的呼啸声响了起来,我感觉那些雷球仿佛是射向自己,头皮一阵发紧,但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睁开眼睛。

  “好了,大家可以睁开眼睛了。”丁仪说,同时被球状闪电爆炸时产生的臭氧呛得咳嗽起来。

  我睁开眼睛,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在对讲机中听带报靶员的声音:“发射10发,命中:1,脱靶:9。”接着听到他小声说:“邪门了!”我看到,有机名士兵正在扑灭靶标附近被脱靶的球状闪电引燃的野草。

  “怎么搞的?”康中校责问雷球武器后面的射手,“不是让你睁着眼瞄准好再闭上眼吗?”

  “我是那样做的,瞄准绝对正确!”那名上士说。

  “那……检查武器!”

  “不用了,武器和射手的操作没问题。”丁仪一摆手说,“不要忘了,球状闪电是一个电子。”

  “你是说,它呈现量子效应?”我问。

  丁仪肯定地点点头:“确实如此!当观察者的时候,它们的状态塌缩为一个确定值,这个值与我们在宏观世界的经验相符,所以它们击中了目标;但没有观察者的情况下,它们呈量子状态,它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其位置只能用概率来描述,在这种情况下,这一排球状闪电实际上是以一团电子云的形态存在的,这是一团概率云,击中目标的位置只占很小的概率。”

  “您是说,雷球打不中目标是因为我们没看它?”中校难以置信地问。

  “正是这样,是奇观吧?”

  “这也太……唯心了。”林云迷惑地摇摇头。

  “看,哲学了吧,女人迫不得已也会哲学的。”丁仪冲我使个怪眼色,然后对林云说,“别在哲学上教训我。”

  “是,我没资格,要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终极的思想,那世界太可怕了。”林云耸耸肩说。

  “你不会不知道一点量子力学原理吧。”丁仪问。

  “是,我知道,还不是一点,但……”

  “但没想到在宏观世界看到它,是吗?”

  中校问:“这难道是说,如果雷球要击中目标,我们就必须自始至终看着它?”

  丁仪点点头说:“或敌人看着它也行,但必须有观察者。”

  “再试一次,让我们看看概率电子云是什么样子的吧!”林云兴奋起来。

  丁仪摇摇头:“不可能的量子态只在无观察者的情况下呈现,观察者一出现它就塌缩为我们的经验现实,我们永远也不可能见到概率云。”

  “装一台无人职守的摄象机不就行了吗?”中校说。

  “摄象机也是观察者,同样会引起量子态的塌缩。这也是我让所有监视装置都关闭的原因。”

  “可摄象机本身并没有意识啊。”林云说。

  “看看,是我唯心还是你唯心?观察者并不需要有意识。”丁仪对林云坏笑了一下。

  “这就不对了,”我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丁仪的一个破绽,“那照你所说,球状闪电周围的什么东西不是观察者呢?就像在摄象机的感光系统上留下自己的影像一样,球状闪电同样可以在空气中留下了电离痕迹,它们发出的光会对周围的植物产生影响,它们发出的声音震动地面的沙砾……周围的环境总是或多或少地留下它们的痕迹,这与摄象机摄下图象并无本质的差别。”

  “是的,但观察的强度是有极大区别的,摄下影象是强观察,而地面的沙砾被震离原位只是弱观察,弱观察也能引起量子状态的塌缩,但很微小。”

  “这理论玄乎得让人难以相信。”

  “如果不是实验证据,真的没有人会相信它,但量子效应在上世纪初叶就在微观世界中被证实,只不过到现在我们才见到它的宏观表现……波尔要活着多好……”丁仪渐渐动起感情来,梦游似的来回走着,嘴里喃喃自语。

  “不过爱因斯坦幸亏死了。”林云说。

  我这时想起一件事;在基地进行宏电子激发的实验室,丁仪坚持要求安装了四套监视系统,我现在向他提起这件事。

  “是的,这是出于安全考虑,如果所有的监视系统都失效,球状闪电就会处于量子态,那时,基地的相当大一部分都会笼罩在概率电子云之中,球状闪电可能在其中的任何位置突然出现。”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在历史上大多数目击案例中,球状闪电都是飘忽不定,踪影神秘,常常凭空突然出现,附近并没有可以激发它的闪电。这很可能是因为当时目击者处于一个宏电子的概率云中,他或她偶然的观察使球状闪电的量子态突然塌缩。

  我感叹着说:“我本以为对球状闪电已经很了解了,没想到……”

  “你还有更多没想到的,陈博士,大自然之诡异你真的难以想象。”丁仪打断我说。

  “还有什么呢?”

  “还有一些事,我甚至都不敢同你讨论。”丁仪压低了声音说。

  我最初没有注意他的话,但再一想却打了个寒战,抬起头,看到丁仪正用蛇一样怪异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浑身发冷。在我意识的深处,有一个最幽暗的阴影区,我一直在努力忘掉它,几乎成功了,我现在真的不敢去触动它。

  在以后两天的试验中,球状闪电的宏观量子效应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只要去除观察者,雷球武器发射的球状闪电的弹着点就会严重发散,对目标的命中率只及存在观察者时的十分之一。我们又运来了更多的设备,进行了更复杂的试验,主要是试图确定一个宏电子在量子态时所产生的概率云的大小。其实,在严格的量子力学意义上,这种说法是很不严谨的,一个电子(不论是宏观的还是微观的),其概率云与整个宇宙一样大,处于量子态的球状闪电有可能在仙女座星云出现,只是这种概率极其微小。我们所说的概率云大小,是工程学意义上的,指的是这样一个模糊的边界,在边界以外,概率云已经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在第三天,出现了一次例外,在没有任何观察者的情况下,雷球机关枪发射的十颗球状闪电全部准确地击中了目标,这是一类以金属作为能量释放目标的宏电子,激发能量很高,那个作为靶标的报废装甲车有三分之一被熔化了。

  “肯定有疏忽,出现了观察者,也许是哪个摄象机没关,更有可能是哪个战士偷着睁了一下眼,想看看宏电子云什么的。”丁仪相当肯定地说。

  于是在下次发射前,拆除了仅有的两部摄象机,将靶场上的所有人员全部撤到与外界隔绝的一个地下掩体部里,靶场上空无一人,已瞄准完毕的雷球机枪改为自动发射。

  但这次发射的十五颗球状闪电仍全部准确命中。

  我很高兴有能够难住丁仪的事,哪怕是暂时难着也行。看到结果后他确实显得很担心,但这种担心与我想得是两回事,他显然并没有被难住。

  “立刻停止试验和实弹训练吧。”他对林云说。

  林云先是看看丁仪,然后看了一眼天空。

  我说:“为什么要停呢?这可是一次绝对没有观察者的发射,量子效应却没有出现,总该搞清楚原因吧?”

  林云向上扬了一下头:“不,有观察者。”

  我抬头看天空,这才发现这些天一直密布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一道缝,一条狭窄的蓝天露了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6:26:32 | 显示全部楼层
  烧  毁  芯  片

  从南方回到基地后,发现北京已带深秋,晚上已经有些冷了。

  随着气温一起降下来的,还有军方对球状闪电武器的热情。一回到基地我们就从许大校那里得知,总参和总装备部都不准备把这种武器大规模装备部队,晨光部队的规模也不再扩大。上级的这种态度,主要是基于对球状闪电武器可防御性的考虑。在我们现在得到的球状闪电武器中,已经蕴涵着它的克星:球状闪电被磁场加速,同样可以被它偏转,这就使得敌人可以用反向磁场来防御球状闪电,所以这种武器在投入实战后可能很快会面临有效的防御。

  基地的下一阶段研究,在试图找出突破电磁场防御办法的同时,将球状闪电武器的打击目标由人员转向武器装备,特别是高科技武器装备。

  最先想到的是收集能够烧熔各种导线的宏电子,这是使敌方高技术武器瘫痪的有效方法。但在试验中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能够烧熔导线的球状闪电同样也会在大块金属上释放能量,而烧熔大体积金属的过程能量消耗是巨大的,所以这类球状闪电所释放的能量大部分都消耗在大块金属上,作用于导线上的能量只是一小部分,效率很低,对武器着被的摧毁能力十分有限。

  下一步很自然地想到了电子芯片,这是球状闪电武器能够攻击的最绝妙的目标。首先,芯片的材质十分特殊,一般不会像导线那样,存在与它相近但无关紧要的物体来分散球状闪电的能量。同时,芯片体积很小,不大的能量释放就可以破坏大量的芯片。电子芯片被烧毁,对现代高技术武器来说绝对是致命的打击。但以芯片为能量释放目标的宏电子(我们叫做“吃”芯片的宏电子)十分罕见,被我们视为球状闪电中皇冠上的明珠。要想收集到足够数量的这类宏电子,就需要捕捉巨量宏电子并在其中进行频谱识别,这又需要巨额经费,而上级已经停止了对这个项目的进一步资金投入。

  为了赢得上级的重视,争取研究经费,许大校决定用已经收集到的“吃”芯片宏电子进行一次攻击演习。

  演习在2005型坦克的测试基地进行,为了了解“探杆防御系统”,我和林云曾来过这里,现在,这里完全安静下来,野草从纵横的车辙印中长出。现在这里只能看到两辆2005型主战坦克,是昨天刚刚调来当试射靶子用的。

  来观看试射的原定只有总装备部的有关人员,但在两小时前接到通知,观看的人数一下子增加了一倍,他们大部分来自总参,其中还有一名少将和一名中将。

  我们首先带他们参观靶区。试射的靶子除了这两辆坦克外,还有几辆装甲车,内部都装载着军用电子设备,其中一辆装着一套调频通讯设备,另一辆装着一套雷达主机,还有一辆放着几台加固型军用电脑,这些电脑都启动着,屏幕上跳动着屏保程序的各种图形;用做靶子的还有一枚已淘汰的旧式地对空导弹,所有这些车辆和装备摆成一排。

  在观看这些作为靶子的装备时,我们特意打开了装备的电子控制部分,让他们看那些完好无损的电路板上的集成块。

  “年轻人,你是说,你们的那个新武器能把这些集成块全破坏掉?”那位中将问我。

  “是的,将军,而别的部分几乎完好无损。”我回答。

  “是不是这样的:这些集成块是被那种闪电产生的电磁感应破坏的?”少将为,他很年轻,显然也是一位技术型将领。

  我摇摇头:“不是的,那种一般闪电产生的电磁感应,会因坦克和车辆的金属外壳的法拉第笼效应而大大减弱。球状闪电能穿透装甲,把这些集成块烧成灰。”

  两位将军对视了一下,都笑着摇了摇头,显然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林云和许大校接着带所有人回到500米外的射击点,让他们看雷球机关枪。它安装在一辆卡车上。这卡车原来是用于运载火箭炮的。

  中将说:“我对武器有一种第六感,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不管其外形是什么样,总是透出一种无形的锋芒,可在这个东西上,我看不到这种锋芒。”

  许大校说:“首长,第一颗原子弹看上去只是个大铁筒,您从中同样看不到任何锋芒,您的第六感只适用于传统武器。”

  将军说:“但愿如此吧。”

  试射就要开始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用沙袋为观察者修建了一道简易的掩体,参观者陆续走到掩体后面。

  十分钟后,试射开始了。对雷球机枪的操纵很像传统的机关枪,它也有一个类似于扳机的击发装置,瞄准装置也几乎与机枪一样。在最初的设计中,射击是在电脑的控制下进行的,用鼠标移动电脑上的十字光标,使其套住目标,雷球机关枪的发射架就自动瞄准,但这就需要一套很复杂的电子和机械系统。而雷球武器是不需要很精确瞄准的,即使有一定的误差,球状闪电也能摧毁目标。所以我们决定用最原始的方式来操纵这件最先进的武器,这一方面是由于时间紧张,另一方面也会使武器变得简洁可靠。现在操纵它的那名上士,就是部队上一名出色的机枪射手。

  我们首先听到了一串震耳的噼啪声,这声音是发射架上用于激发的人工闪电发出的,紧接着,3个球状闪电,发着橘红色的光芒,以约5米的间隔排成一条直线,在气力的呼啸声中向坦克飞去,球状闪电击中目标后消失了,仿佛融化在坦克中,随即从坦克内部传出了3声爆炸声,这爆炸声很清脆,好象炸点不是在坦克内部,而是在每个人的耳边。接着射击其余的目标,向每个目标发射的球状闪电,数量从2个到5个不等。激发电弧的噼啪声、球状闪电的呼啸声和它们击中目标时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在500米外的目标区,漂浮着两个脱靶或穿过靶体未爆炸的球状闪电……

  在最后一颗雷球击中那枚地对空导弹后,一切都平静下来。两个脱靶的球状闪电在目标区上方漂浮了一会,先后无声地消失了。有一辆装甲车中冒出了一缕黑烟,但其他的目标仍静静地放在那里,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你们的那几信号弹都做了些什么?”一位大校问林云。

  “您会看到的!”林云满怀信心地说。

  所有人都走出掩体,向500米外的靶区走去。虽然对将看到的结果有信心,但看到周围有这么多将决定这个项目命运的高级军官,我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紧张前方,那辆装甲车已不再冒烟,空气中有一种清新的味道,随着我们向靶区走近,这种味道越来越浓,一位将军问这是什么味。林云说:“是臭氧,球状闪电能量爆发时发出的,首长,它可能就是未来战场上的硝烟味了。”

  我和林云首先把所有人带到一辆装甲车前,参观者们围着车体仔细看,显然是想从上面找出焦痕什么的,但什么也没找到,车体完好如新。当我们打开后车门时,又有几个人探进头去看,除了更浓烈的臭氧味外,也丝毫看不出损伤的痕迹,四台军用电脑整齐地摆放在车内,但他们应该能发现,与上次离开时不同,所有电脑的屏幕都黑了。我们从中搬出一台电脑放在地上,林云打开了它那墨绿色的外壳,我把电脑搬起来并把它倾斜,从机箱里倒出了一股白色的灰末,灰末中还夹杂着一些黑色的小碎块。我把机箱高高举起,让所有人看到其内部,我听到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惊叹声。

  在机箱的主板上,有三分之二的芯片消失了。

  接下来惊叹声不断,参观者们看到,在2005型主战坦克内,在那台通讯设备里,在那套雷达主机里,都有一半以上的芯片变成了灰或被烧焦。当最后旋开那枚地对空导弹的头部时,这种惊叹达到了高潮,我们看到导弹的制导部分变成了一个芯片的骨灰盒。那两个负责拆卸弹头的导弹连士官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我和林云,又透过人群的缝隙看了看远处的雷球机枪,露出见了鬼似的神情。

  中将大声说:“这真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参观者们热烈地鼓掌,如果要为球状闪电武器想一条广告词,没有比这句更贴切的了。

  回到基地后,我发现了自己的损失:曾带到演示场去的笔记本电脑无法启动了。我把电脑拆开,发现里面布满了细细的白灰,我吹了一下,白灰飞出来,呛得我直咳嗽。再看电脑的主板,发现CPU 和2条256MB内存条都不见了,被烧成刚才飞散的灰烬。在射击演示时,为了观察和记录,我所处的位置与球状闪电弹着点的距离只有别人的一半,但仍远远大于习惯上规定的50米安全距离。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这点,芯片的体积很小,每个只能吸收少量的球状闪电释放的能量,那剩余的能量就会作用到更远的距离上。对于像芯片这样细小的目标,球状闪电的威力圈扩大了许多。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6:2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异  象  之  三

  这天夜里,月亮很好,我、林云和丁仪在基地内安静的小路上散步,讨论球状闪电武器如何克服磁场防御问题。

  “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只要使用带电荷的宏电子,这个问题就不可能解决。”林云说。

  “我也是这样想。”丁仪说,“我最近正在试图通过宏电子的运动状态定位它所归属的原子核,这在理论上是极其艰深和困难的,有些障碍几乎不可能克服,这将是一条漫长的路,我怀疑人类在本世纪内都不可能取得这个突破。”

  我抬头看看在月圆之夜变得很稀疏的星空,极力想象着那些直径为500至1000公里的原子是什么样子。

  丁仪继续说:“话又说回来,如果真能找到宏原子核,那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得到不带电的宏中子,它肯定能穿透电磁屏障。”

  “宏中子无法像宏电子那样被激发,也就不存在能量释放,如何能够作为武器呢?”林云问出了我也正想问的问题。

  丁仪正要回到,只见林云将一根手指放到嘴上:“嘘——听!”

  我们这时正走到球状闪电激发实验室旁边,在频谱识别法出现之前,为了选出武器级宏电子,曾在这里进行了大量的动物试验,几百只试验动物被球状闪电化为灰烬。这个建筑就是林云第一次带我来基地时,向我演示闪电武器的地方,它由一座大型仓库改造而成,现在在月光下呈现出一个没有任何细节的巨大黑影。随着林云的示意我们停下来,当脚步声消失后,我听到实验室里传出了一个声音。

  那是羊叫声。

  但实验室里这时已经不可能有羊了,动物试验已停止了近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这个实验室一直处于关闭状态。

  我又听到了那声音,确切无疑是羊叫,时隐时现,听起来带着一丝凄凉。很奇怪,这声音竟使我想起了球状闪电的爆炸声,两者有一个共同之处:虽然听者能够分辨出声音的来源方向,但同时又感到它充满了整个空间,有时甚至像是源于自己身体的内部。

  林云向实验室的大门走去,丁仪也跟了过去,但我的两脚像灌了铅似的,站着没动,又是那种感觉,我浑身发冷,像一只被冰冷的巨掌攥在其中,我知道他们看不到羊。

  林云推开实验室的大门,高大的铁门沿轨道滑开时发出很大的轰轰声,淹没了隐隐约约的羊叫声,待这开门的声音平息后,羊叫声也消失了。林云打开灯,透过大门我看到了宽阔的建筑内部的一部分那里有一个用两米多高的铁栅栏围起来的正方形场地,那就是在激发试验中放置目标的地方,就在那里,几百只实验动物被球状闪电毁灭,现在,这块场地空荡荡的。林云在宽大的实验室内来回寻找,如我预料,她什么也没有找到。丁仪站在门口没有动,灯光将他那瘦长的影子长长地投到外面。

  “我明明听到羊叫的!”林云大声说,她的声音在高大的建筑内部发出回音。

  丁仪没有回答林云的话,而是转身向我走来,在我身边低声问:“这些年,你没遇到什么事吗?”

  “你指什么?”我极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一些……你本来认为不可能遇到的事。”

  “我不明白。”我努力笑了一下,一定笑得很难看。

  “那就算了。”丁仪拍拍我的肩膀,他以前从未这么做过,这个动作使我感到一丝安慰,“其实在大自然中,异常往往是正常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就在我回味这句话时,丁仪对还在实验室内的林云喊道,“别找了,出来吧!”

  林云出来前顺手关了灯,就在大铁门关上前,我看到一束月光透过高高的窗子照进已处于黑暗中的实验室,在地上投下了一个梯形的光斑,正位于那块铁栅栏围起来到死亡场地中央,我觉得建筑里面很阴很冷,像被遗忘已久的陵墓。

  核  电  厂

  球状闪电武器的真正使用比我们预料的要早。

  这天中午,晨光部队接到了上级的紧急命令,命令部队携带全部装备以战斗状态立刻出发,并说明这不是演习。部队中的一个排携带两套雷球机枪,乘直升机出发,许大校、我和林云一同前往。直升机只飞了十多分钟就降落了,在这一公路畅通的地区,这个距离乘汽车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可见事情很紧急。

  走出舱门后,我们立刻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前面是一片在阳光下十分耀眼的白色建筑群,它最近多次在电视上出现。建筑群中部的一个高大的圆柱形建筑十分引人注目,这是一座大型核反应堆,这里是刚刚落成的世界上最大的核能发电厂。

  从这里看去,发电厂的厂区看不到一个人,十分安静,我们周围却是一片紧张和忙碌,几辆军车刚刚到达,全副武装的武警一群群从车上跳下来。在一辆军用吉普车旁,三名军官举着望远镜长时间地向发电厂方向观察着。在一辆警车旁,一群警察正在穿防弹衣,他们的枪散乱地扔在地上。我顺着林云的目光向上看,看到身后的楼顶上有几名狙击手,正端着步枪瞄着反应堆方向。

  直升机降落在发电厂招待所的大院里,一名武警中校一声不响地领着我们来到了招待所内的一间会议室,这里显然是临时的指挥中心,几名武警指挥官和警方官员围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领导在看一张宽大的图纸,好象是发电厂的内部布局图。据领我们来的军官介绍,那一位就是行动总指挥。我认出了他,他常在电视上出现,这样级别的中央领导出现在这里,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怎么把正规部队也弄来了?别把头绪弄得太多!”一名警方官员说。

  “哦,是我要总参调他们来的,他们的新装备也许能起作用。”总指挥说,这是我们进来后他第一次抬起头来,我看到,他并没有周围军官和警官们那种紧张和焦虑,反而显示出例行公事的隐隐的倦怠,在这种场合下,这却是一种内在力量的显示,“你们的负责人是谁?哦,好,大校,我提两个问题:第一,你们的装备,真的能够在不破坏建筑内部的所有设施的情况下摧毁其中的有生目标?”

  “是的,首长。”

  “第二……恩,你们先去看看现场情况,我再问这个问题吧。我们继续。”他说完,又同周围的人专注于那张大图纸上。带我们来的那位中校示意我们跟他走,走出会议室,来到相邻房间的门前,门半开着,穿出许多根临时布设的电缆。中校示意我们止步。

  “时间不多,我只能简单介绍一下情况。今天上午九点,核电厂的反应堆部分被八名恐怖分子占领,他们是劫持了一辆运送入厂参观的小学生的大客车进入的,在占领的过程中他们打死了六名发电厂保卫处的警卫。现在他们手中有三十五名人质,除了随大客车入厂的二十七名小学生外,剩下的八人是发电厂的工程师和运行人员。”

  “他们是从哪来的?”林云问。

  “伊甸园。”

  我知道这个跨国恐怖组织,即使是一种温和无害的思想,演变到极端也是危险的,伊甸园组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的前身是一群技术逃避者,在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建起了一个实验型的小社会,试图远离现代技术,回归田园生活。与全球许多这类组织一样,他们最初只是一个自我封闭的,不具任何攻击性的社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与世隔绝者的思想在孤独中渐渐变得极端起来,由逃避技术发展到憎恨技术,由远离科学演变到反科学。一些极端思想的骨干开始走出那被他们称为现代伊甸园的小岛,以在全世界消灭现代科技、回复田园时代为使命,进行恐怖活动。

  与其他形形色色的恐怖组织相比,伊甸园袭击的目标令大众困惑,他们爆破欧洲核子中心的超大型同步加速器,烧毁北美洲的两个大型基因实验室,破坏了位于加拿大一个矿井深处的大型中微子探测水箱,还暗杀了三名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由于这些基础科学设施和科学家几乎毫无防备,伊甸园屡屡得手,但袭击核反应堆这还是第一次。

  “你们采取了什么措施?”林云又问。

  “没有,只是远距离包围,连靠近都不敢,他们在反应堆上安装了爆炸物,随时可以引爆。”

  “可据我所知,这些超大型反应堆的外壳是十分厚实坚固的,钢筋水泥就有几米厚,他们能带进去多少炸药呢?”

  “没多少,他们只带了一小瓶红药片。”

  中校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和林云浑身发冷。伊甸园虽然憎恨技术,但为了达到摧毁它的目的却并不拒绝使用它,事实上伊甸园是科技素质最高的恐怖组织,它的很多成员原来都是一流的科学家。那种被称为红药片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发明,那实际上是一小片被某种纳米材料包裹的浓缩铀,只要有足够的撞击力,不用向心压缩也能发生裂变爆炸。他们通常的做法是将一枝大口径枪的枪口焊死,把几片红药片放到焊堵的枪口处,枪的子弹是磨平了顶部的,只要开枪,子弹撞击红药片就会引发战术核武器爆炸,伊甸园就用这玩意,成功地在地表将位于地下几百米深的世界上最大的同步加速器炸成了三截,一时间,这种东西令全世界胆寒。

  中校在带我们进入房间前警告说:“进去以后说话要注意,这里与对方已接通了双向视频通讯。”

  走进房间后,我们看到几名军官和警官正注视着一个大屏幕,屏幕上的情景出乎我的预料,一时间觉得是不是搞错了:一位女教师正在给一群孩子讲课。背景是一个宽阔的控制屏,许多屏幕和仪表在闪动着,这可能是反应堆的一间控制室。我的注意力集中到女教师身上,她三十多岁,穿着素雅,清瘦的面容上,那副精致的带着下垂金链的眼镜显得很大,镜片后的眼睛透着智慧的光芒,她的声音柔和温暖,听到它,处于紧张惊恐中的我也得到了安慰。我的心中立刻充满对这位女教师的敬佩,她带自己的学生来参观核电厂,身陷险境而从容自若,以崇高的责任心安抚着孩子们。

  “她就是伊甸园组织亚洲分支的头目,这次恐怖行动的主要策划者和指挥者。去年三月,她在北美一天内刺杀了两名诺贝尔奖获得者并成功逃脱,在各国通缉的伊甸园要犯中排名第三。”中校指着屏幕上的女“教师”低声对我们说。

  我像头上挨了一棍,一时间失去了对周围一切现实的把握,扭头看看林云,她倒没显出太多的震惊。再看屏幕,立刻发现了异常:那些孩子们紧紧地挤成一团,把无比惊恐的目光集中在“教师”身上,像面对一个横空出世的怪兽;我很快发现了他们惊恐的原因:地板上躺着一个男孩,他的头盖骨被打碎了,成大小不一的几个碎片散落在四周,他大睁着双眼,用一种迷惑的目光侧视着地板上那幅由他的脑浆和鲜血构成的抽象画。地板上还有几个“教师“留下的血鞋印,再看她右手的袖子,上面有斑斑的血点,她用来击碎这孩子头骨的手枪就放在身后的控制台上。

  “好,孩子们,我亲爱的孩子们,前面的课上的很好,我们现在进入下一阶段。我提个问题:组成物质的基本单位是什么?”“教师”在急促讲课,她的声音仍是那么柔美温和,我却感觉像被一条冰凉柔软的蛇缠住了颈部,那些孩子们一定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只是强烈百倍。

  “你,你来回答,”见没有孩子说话,“教师”就指定了一个小女孩,“没关系孩子,答错了也不怕的。”“教师”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轻声说。

  “原……原子。”女孩用颤抖的声音说。

  “看,果然答错了,不过没关系的,好孩子,下面听我告诉你正确答案:组成物质的基本单位是——”她庄重地一字一下挥着手,“金、木、水、火、土!好,大家念十遍:金木水火土!”

  孩子们跟着念了十遍金木水火土。

  “好孩子好孩子,这就对了,我们要让被科学搅得复杂的世界重新简单起来,让被技术强奸的生活重新纯洁起来!谁见过原子?它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要受那些科学家的骗,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最肮脏的人……请再等一会,我讲完这一小节再继续,不能耽误了孩子们的课程。”最后这句话“教师”显然是对我们这边说的,她显然也能通过某个显示设备看到我们这边,因为她说话时转头向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被什么吸引了。

  “咦,女人?哦,这里终于有一个女人了,您真的很有魅力!”她显然指的是林云,她把两手握在胸前,露出似乎很真诚的惊喜。

  林云冷笑着向“教师”点点头。这时我在她身上居然感到了一种依靠,我知道“教师”的冷酷不会令她恐惧,因为她也同样冷酷,因而有着与“教师”对峙的精神力量。而我是绝对没有这种力量的,我在精神上已经被“教师”轻易地击垮了。

  “咱们之间有共同语言,”“教师”像对一个密友那样微笑着,“我们女人从本质上是反技术的,不像那些机器般让人恶心的男人。”

  “我不反技术,我是工程师。”林云平静地说。

  “我也曾经是,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寻找一个新生活。您的少校肩章真漂亮,那是古代盔甲的残留物,就像人性,已经被技术剥蚀的就剩那么一点点了,我们应该珍惜它。”

  “那你为什么杀那个孩子?”

  “孩子?他是孩子吗?”“教师”故做惊奇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我们的第一节课的内容是人生导向,我问他长大想干什么,这个小傻瓜说什么?他说想当科学家,他那小小的大脑已经被科学所污染,是的,科学把什么都污染了!”她接着转向孩子们,“好孩子们,咱们不当科学家,也不当工程师或医生什么的,咱们永远长不大,咱们都是小牧童,坐在大水牛背上吹着竹笛慢悠悠地走过青草地。你们骑过水牛吗?你们会吹竹笛吗?你们知道还有过那么一个纯洁而美丽的时代吗?在那时,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草地绿得让人流泪,空气是甜的,每一条小溪都像水晶般晶莹,那时的生活像小夜曲般悠闲,爱情像月光一样迷人……

  可科学和技术剥夺了这一切,大地上到处都是丑陋的城市,蓝天没了白云没了,青草枯死溪水发黑,牛都被关进农场的铁笼中成了造奶和造肉的机器,竹笛也没了,只有机器奏出的让人发疯的摇滚乐……

  我们来干什么?孩子们,我们要带人类重返伊甸园!我们首先要让人们知道科学和技术有多丑恶,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如果让人们感受一个浓疮有多恶心该怎么办呢?就是切开它,我们今天就要切开这个技术浓疮,就是这座巨大的核反应堆,让它那放射性的脓血流得到处都是,这样人们就看到了技术的真相……”

  “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林云打断“教师”喋喋不休的演讲。

  “当然,亲爱的。”

  “我去代替那些孩子做人质。”

  “教师”微笑着摇摇头。

  “哪怕就换出一个也行。”

  “教师”继续微笑着摇头:“少校,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的血和我一样冷,你进来后,会用0.5秒抢走我的枪,再分别用0.25秒把两颗子弹送进我的两个眼窝。”

  “听你的说话方式,确实像个工程师。”林云冷笑着说。

  “让所有的工程师都下地狱吧。”“教师”微笑着说,转身拿起控制台上的手枪,把枪口对着镜头凑过来,直到我们看清了枪管内壁的膛线。我们只听到半声枪响,随着摄象机被打坏,屏幕上一片空白。

  走出了房间,我像从地狱里出来似的长出了一口气,。中校又向我们简单介绍了反应堆和控制室的结构,我们就又回到了会议室。正好听到一位警方的官员在说:

  “……如果恐怖分子提出了条件,为了孩子的安全,我们肯定会先答应条件再想办法,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根本不提任何条件,他们来就是为了爆炸反应堆,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引爆炸弹,只是因为他们正在用一个自己带进去的小型的卫星天线试图向外界转播实况。现在情况已经很紧急了,他们随时都会引爆的。”

  看到我们进来,总指挥说:“情况你们知道了,现在我问第二个问题:你们的这种武器能够区分成年人和孩子吗?”

  许大校说不可能。

  “能不能避开孩子们所在的控制室,只攻击反应堆建筑的一部分,也就是操纵炸弹的恐怖分子所在的那部分呢?”一名警官问。

  “不行!”没等许大校回答,一名武警大校抢先说道,“‘教师’也带着遥控起爆器。”看来他们已经在用“教师”这个绰号称呼那个可怖的变态女人了。

  “没有这这种情况也不行,”许大校说,“反应堆和控制室结合成一个建筑。我们的武器是将建筑物做为一个整体攻击的,墙体挡不住它,从建筑物的大小来看,不管瞄准哪一个局部,整幢建筑都在杀伤范围内,除非将孩子们带出并远离反应堆建筑,否则他们肯定会被杀伤。”

  “你那是什么东西,中子弹吗?”

  “对不起,只有在总装备部一号首长授权后我才能做更详细的介绍。”

  “没必要了,”大校转身对总指挥说,“看来这东西没用。”

  “我认为有用的!”林云说,她令我和许大校都很紧张,因为这种场合轮不到她说话的。她走到总指挥的办公桌对面,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用灼人的目光直视总指挥,后者抬起头,沉着地迎接着她的注视。

  “首长,现在事情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清楚了。”

  “林云!”许大校厉声制止她。

  “让少校同志说下去。”总指挥不动声色地说。

  “首长,我说完了。”林云垂下视线,退到后面去了。

  “好吧,除了紧急指挥中心成员,其他同志先出去等候吧。”总指挥说,也垂下视线,但没有再看那张建筑图。

  我们来到了招待所的楼顶上,与晨光部队的其他成员会合。我看到,两挺雷球机枪已经架设到楼顶边缘,分别盖上了一张绿色蓬布,蓬布下面的四个超导电池中的两个存贮着激发球状闪电所需的强大电能。另外两个,则存贮着两千颗杀伤型宏电子。

  前方二百米处,核反应堆高大的圆柱体在下午的阳光中静静地里放者。

  当武警中校离去后,许大校低声地对林云说:“你是怎么搞的!你清楚球状闪电武器目前面临的危险,一旦泄密,敌人就能够很快地建立起对它有效的防御,那它还有什么战场优势?在现在的紧张形势下,敌人的侦察卫星和间谍注意着我们每一个地区的每一处异常,我们一旦使用……”

  “这就是战场啊!这座反应堆的容量是切尔诺贝利的十多倍,一旦被炸毁,方圆几百公里将变成无人区,可能有几十万人死于核辐射!”

  “这我清楚,如果上级下令使用,我们坚决执行,问题是你不应该越出自己的职权范围去影响首长的决策。”

  林云沉默了。

  “其实,你渴望使用那件武器。”我忍不住说。

  “那又怎么样?这不是一种很正常的心态吗?”林云低声对我说。

  之后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盛夏的热风吹过楼顶,楼下不时响起急刹车的声音,紧接着是士兵下车时急骤的脚步声、武器和钢盔相互之间的碰撞声,除了几声简短的命令,没有更多的话音。在这声音中,我却感到一阵恐怖的死寂压倒了一切,其他的声音仿佛都极力想从这死寂中挣脱出来,但很快被它的巨掌窒息了。

  没等多长时间,那名武警中校又出现了,楼顶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简短地说:“晨光部队的军事指挥官跟我来。”康明中校站了出来,正了正钢盔跟着他走了。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重新坐下,康中校就回来了。

  “准备攻击!发射数量由我们自己定,但要对反应堆建筑中的有生目标确保摧毁。”

  “发身数量由林云少校决定吧。”许大校说。

  “200发耗散型,每挺发射100发。”林云说,显然早就考虑好了。这次武器中装载的宏电子均属于耗散型的,建筑内的有生目标均已被摧毁后,剩下的球状闪电就将携带的能量以电磁辐射形式逐渐消耗掉,慢慢熄灭而不发生爆炸,不会再有破坏力。而其他类型的球状闪电在这种情况下仍有可能以爆炸方式骤然释放能量,对特定目标类型以外的其他目标产生随机的破坏。

  “第一和第二射击组到前面来。”康明中校说着,分开人群来前面,他指着前方,“武警部队将向反应堆靠近,到达100米安全距离线时,他们会停下,这时立刻射击。”

  我的心立刻抽紧了,放眼望去,前方那巨大的圆柱体在阳光中发出刺眼的白光,让我无法正视,我一时产生了幻听,仿佛吹过楼顶的风送来了孩子们的声音。

  两雷球机关枪上的蓬布被掀开,两根加速导轨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亮。

  “这个让我来吧。”林云抢先坐到了一挺雷球机枪的射击位置上,康中校和许大校互相看了一眼,默许了她。我在她的眼神和动作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兴奋,像一个孩子终于拿到了自己最热爱的玩具,这让我浑身发冷。

  楼下,武警的散兵线已经开始向反应堆方向移动,在前方那高大的建筑面前,这一排人影显得很小。散兵线推进很快,正迅速接近反应堆100米的安全线。这时,雷球机枪加速导轨上的激电弧点燃了尖利的噼啪声使楼下的人们都抬头向上看,连散兵线中的士兵们也都回过头来。当散兵线在距反应堆建筑100米处停下时,两排球状闪电从楼顶飞出,飞向反应堆。这死亡的飓风呼啸着越过了两百多米的空间,当第一颗球状闪电击中反应堆建筑时,仍有球状闪电从加速导轨中不断地射出,它们拖着的火尾连成一线,在招待所楼顶和反应堆建筑之间形成了两条火流。

  以后的情形是我事后从控制室的录象中看到的。

  当一群球状闪电飞入控制室时,“教师”已经停止了讲课,正伏在控制台上鼓捣着什么,仍挤成一团的孩子们由一个持冲锋枪的恐怖分子看押着。由于射入建筑的球状闪电曾有短暂的时间失去观察者,进入概率云状态,当观察者重新出现而使概率云塌缩成确定态后,它们已经失去了速度,只是沿着随机路线低速飘行了。这时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惊恐而迷惑地看着那些飘荡的火球,它们的尾迹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幅复杂且瞬息万变的图案,它们发出的声音像万鬼号泣。在控制室摄象机拍摄的图象中,“教师”的脸看得很清楚,她的眼镜反射着球状闪电橘黄色和蓝色的光芒,她的眼神中没有其他人的恐惧,而只有迷惑,后来她甚至笑了一下,也许是为了放松自己,也许真觉得这些火球有趣,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表情。

  当球状闪电爆炸时,强烈的电磁脉冲使摄象机的图象消失了,但在几秒钟后恢复,这时画面中已空无一人,只有残存的几个球状闪电还在飘行,并在渐渐熄灭中,随着自身能量的减低,它们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已不那么恐怖了,像是安魂曲。

  在招待所的楼顶上,我听到爆炸声从反应堆建筑中传过来,整座楼的玻璃都被震得嗡嗡响,这声音震动的不是耳朵而是五脏六腑,让人感觉到一阵阵恶心,显然有很多次声波的成分。

  走进反应堆控制室前,我觉得自己会支持不住的,但我还是和林云一起走了进去,精神的虚弱使我两腿发软,站立不稳。自我看到爸爸妈妈的灰烬十几年后,又看到了孩子们的灰烬,虽然不是我的孩子。除了少数几个残缺不全的炭化遗骸外,大部分死者都被烧得十分彻底,衣物却基本完好无损。在一个普通焚化炉中,有两千多度的高温,要将一个人体烧成灰也需几分钟时间,而球状闪电却在一瞬间做到了这件事,除了它内部那一万多度的高温外,物质波的共振使能量均匀地作用于每一个细胞。

  有几名警察围在“教师”的那堆灰旁,在她的衣服里翻找着什么。其他七名恐怖分子也被干净利落地消灭包括两个准备引爆“红药片”的。

  我小心翼翼地绕行在孩子们的灰烬之间,这一堆堆来自花朵般的生命的白色灰烬上放着一套套孩子的衣物,那些灰烬有许多还保持着孩子倒地时的形状,头部和四肢都能清楚地分辨,控制室的整个地板变成了一幅巨幅抽象画,它由球状闪电创作,描述着生命和死亡,我一时间竟感到了一种超脱和空灵。

  我和林云在一小堆灰烬前停住了脚步,从完好无损的衣服看这是一个小女孩,灰烬将她最后的姿势保存得十分完好,看上去她仿佛是跳着欢快的舞蹈进入另一个世界的。与别的灰烬不同,她身体的一小部分逃过了毁灭,那是她的一只小手。这小手白润稚嫩,每个手指根部小小肉窝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它从来就没有脱离过生命的躯体。林云蹲下身去,轻轻拿起了那只小手,双手握着它,我站在她身后,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着,对于我们,时间已停止了流动,我真希望自己化作一尊没有感觉的雕塑,与这些孩子们的灰烬一起直到世界尽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才发现身边又有了一个人,是总指挥。林云也看到了他,轻轻地把小手放下,站起身来说:

  “首长,让我去见孩子们的父母吧,武器的攻击是我进行的。”

  总指挥缓缓地摇摇头:“决定是我做的,后果与你无关,与参加行动的任何同志都无关,你们做得很好,我为晨光部队请功,谢谢你们,谢谢。”他说完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我们都知道,不管各方面对这次行动的评价如何,他的政治生涯已经结束了。总指挥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说了一句肯定让林云终生难忘记的话:

  “另外,少校,也谢谢你的提醒。”

  一回到基地,我就提交了辞呈。所有的人都来挽留我,但我去意已定。

  丁仪对我说:“陈兄,你应该理性地想这件事,如果不能用球状闪电武器,那些孩子同样会死,而且可能死得更痛苦,与他们一起死的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他们会死于辐射病和血癌,他们的后代会出现畸形……”

  “好了,丁教授,我没有你那纯科学的理性,也没有林云军人的冷静,我什么都没有,只好走了。”

  “如果是因为我不好……”林云慢慢地说。

  “不不,你没错,是我,像丁教授说的,我这人太敏感,也许是因为小时侯的经历吧,我真的没有勇气再看到有人被球状闪电烧成灰,不管是什么人。我没有研究武器所需要的那种精神力量。”

  “可我们现在正在收集烧毁芯片的宏电子,这种武器反而会减小战场上敌方人员伤亡。”

  “对我来说都是一回事,我现在甚至都不敢再见到球状闪电了。”

  这时我正在基地资料室,交还我工作中使用的所有保密资料,这是我离开基地的最后一道手续了,每交一份文件我就签了个字,每签一个字,我就离这个不为外界所知的世界远一步,在这个世界里,我度过了自己残存的青春岁月中最难忘的日子,我知道,这一次离开,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走的时候林云送了我很远,分手之际她说:“球状闪电的民用研究可能很快就会开始,到时候我们能再合作的。”

  “有这一天就太好了,”我说,这对我也确实是个安慰,但另一个直觉,让我没有期待未来重逢,而把早就想对她说的话在这时就说了出来。

  “林云,在泰山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有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我看着远方的成为北京屏障的群山说。

  “我知道,但我们太不一样了。”林云也随着我的目光遥望远方,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这样,从来没有互相对视过,但却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是啊,太不一样了……你多保重。”在这战云密布的严峻形势下,她应该能理解我最后那四个字的意思。

  “你也保重。”她轻轻地说。车走了很远,我回头见她还站在那里,深秋的风将大片的落叶吹过她的脚下,她仿佛站在一条金黄色的河流中,这就是林云少校留给我的最后记忆。

  以后,我再也没能见过她。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6:27:17 | 显示全部楼层
  异  象  之  四

  回到雷电研究所,我陷入了一种十分消沉的状态,整天在宿舍中酗酒,昏昏沉沉地打发日子。这天高波来看我,他说:

  “你这人,我只能用愚蠢两字来形容。”

  “怎么讲?”我懒洋洋地问。

  “你以为离开武器研制就立地成佛了?任何一种民用技术都可能用于军事,同样,任何一门军用技术都能造福于民。事实上,几乎本世纪所有的重大科学进展,像航天、核能利用、计算机等等,都是科学家和军人这两拨不同路的人在一起合作的结果,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

  “我有我自己的特殊经历,有别人没有的创伤。再说我也不信你的话了,我一定能找到一个研究项目,只是拯救和造福生命,而决不用作武器。”

  “我想不可能吧,手术刀还能杀人呢。不过也好,现在找些事干对你是有好处的。”

  高波走后天已很晚,我熄灯在床上躺下,像最近的每一夜一样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这种睡眠比醒着时更累,因为噩梦一个接着一个。梦的内容很少重复,但所有的噩梦都有一个相同的声音作为背景,那就是球状闪电飘行时发出的哀鸣声,像荒野上一只永恒吹奏着的孤独的埙。

  一个声音把我唤醒了,这是“嘀——”的一声,虽然短暂,但我能从噩梦世界的杂音中将它区分出来,清楚地意识它来自睡梦之外的现实。我睁开眼睛,看到房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蓝光中,这光很暗,不时闪动一下,天花板在这蓝光中显得幽暗阴冷,仿佛墓穴的顶部。

  我半支起身,发现蓝光是从我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的液晶屏上发出的。下午,收拾从基地带回来后多日懒得打开的一个行李包时,发现了这台电脑,就给它接上网线准备上网,但按了开关后,屏幕上仍一片黑色色,只出现了几行ROM自检的错误信息。我这才想起来,这就是那台我曾带到球状闪电武器演示场去的电脑,在那里它的CPU和内存条都被球状闪电释放的能量烧毁了,都变成了白色的细灰,于是我就把它扔在那里不管了。

  但现在,电脑启动了,这台没有CPU也没有内存条的电脑启动了!屏幕上显现出WINDOWS XP的启动画面,随着硬盘发出的轻轻的嗒嗒声,XP的桌面出现了,那片蓝天那么空灵,那片绿草地青翠地刺眼,看去是属于另一个诡异的世界,这个液晶屏幕似乎就是通向那个世界的窗口。

  我挣扎着起身去开灯,剧烈颤抖的手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开关,在扳下开关到日光灯亮起这短暂的一两秒钟,在我的感觉中竟漫长到令人窒息。灯光淹没了那诡异的蓝光,攥住我全部身心的恐惧却丝毫没减少。这时我想起了丁仪在分手时留给我的一句话:

  “如果遇到什么事,打电话给我。”他意味深长地说,还是用那种很特别的目光看着我。

  我于是拿起电话,慌乱地拨了丁仪的手机号,他显然还没睡,铃只响了一声就接了

  “你快到我这里来,越快越好!它……启动了,它能启动,就在刚才……我是说笔记本电脑启动了……”在这种状态下我很难把事情说清楚。

  “是陈兄吗?我马上过去,这之前什么都不要动。”丁仪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

  放下电话后,我又看了一眼笔记本电脑,它和刚才一样静静地显示着XP的桌面,像在等待着什么,XP的桌面像一只盯着我看的蓝绿相间的怪眼,这让我在房间里再也呆不下去了,于是起身连衣服也没披就开门走出去。单身宿舍楼的楼道里很安静,能隐约听到相邻房间里年轻人的鼾声,我的感觉好多了,呼吸也顺畅起来,就站在门口等着丁仪。

  丁仪很快来了,球状闪电的理论研究将转移到国家物理研究院,丁仪这些天都在联系此事,就住在市里。

  “进去吧。”他看了看我身后紧闭的门说。

  “我不,不进去了,你去看吧。”我说着转身让开了。

  “也许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对你来说什么都简单,但我,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揪着自己的头发说。

  “我不知道是否存在超自然现象,但你遇到的肯定不是。”

  他这句话让我平静了一些,像一个孩子在令他恐惧的黑暗中抓住了大人的手,像一个溺水者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岸沿。但这感觉马上又令我沮丧,在丁仪面前我是个思想的弱者,在林云面前我是个行动的弱者,我反正总他妈的是个弱者——也难怪我在林云心中的位置总在丁仪和江星辰之后。是球状闪电把我塑造成了这个样子,自少年时代那个恐怖的生日之夜后,精神上的我已经定型了,我注定要用一生来感觉别人感觉不到的恐惧。

  我硬着头皮跟着丁仪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越过他瘦削的肩膀,我看到桌上的电脑已进入屏保程序,是那种星空图象,屏幕上黑了下来,丁仪动了一下鼠标,桌面再次显现,那诡异的绿草地又令我移开了目光。

  丁仪拿起电脑,打量了一下后递给我:“把她拆开。”

  “不不。”我把电脑推开,接触到它温热的机壳时,我的手触电似的闪开了,我感到那是一个活物。

  “好吧,我拆,你看着屏幕,找一个十字改锥吧。”

  “不用,上次拆了后就没拧上螺丝。”

  于是丁仪在电脑上摸索起来,一般的笔记本电脑很难拆开,但我这台是戴尔最新款的组合机型,所以他很轻易地抽开了底部的机壳。他边做边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用超高速摄影机拍下的球状闪电的能量释放过程吗?我们用慢速一格一格地放,当放到那个被烧毁的木块变成透明轮廓时,我们定格图象。还记得当时林云说了句什么吗?“

  “她喊:它多像一个立方体的空泡!“

  “对了……在我看里面的时候注意看屏幕。”他说,然后把腰弯下去,侧头从下面看拆开的电脑内部。

  就在这一刻,我看到屏幕黑了下来,上面只有两行启动自检的错误信息,标明没有检测到CPU和内存条。

  丁仪将电脑翻过来让我看,我看到主板上,CPU和内存条的插槽全是空的。

  “当我观察的那一瞬间,量子波函数坍缩了。”丁仪将电脑轻轻放到桌子上,它的屏幕仍是黑的。

  “你是说,被烧毁的CPU和内存条也像宏电子那样处于量子态?”

  “是的,换句话说,在与宏电子发生物质波共振后,每一块芯片也转化成了宏量子,它们处于不确定状态,也就是同时处于两种状态:被烧毁和未被烧毁。刚才,在电脑启动的时候,它们处于后一种状态,在那个时候,CPU和内存条完好无损地插在主板上的插槽中,而我的观察使它们的量子态又坍缩到被烧毁的状态了。其实,从本质上说,球状闪电的能量释放,就是它与目标的两团概率云的重叠或部分重叠。”

  “那么,在没有观察者的时候,那些芯片何时处于完好状态的呢?”

  “这不确定,只是一个概率时间,你可以认为,这台电脑笼罩在那些芯片的概率云之中。

  “那些被烧掉的试验动物,它们也处于量子态吗?“我紧张地问,预感到自己正在接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丁仪点点头。

  我实在没勇气问出下一个问题,丁仪平静地看着我,显然早已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的,还有人,所有死于球状闪电的人,都处于量子态,严格地说他们并没有真正死去,他们都是薛定谔的猫,在不确定中同时处于生和死两种状态。”丁仪站起身来踱到窗前,看着外面浓重的夜色,“对于他们,生存还是死亡,确实是个问题。”

  “我们能见到他们吗?”

  丁仪对着窗挥了一下手,像是要坚决赶走我脑子中的这个念头:“不可能,我们永远不可能见到他们,因为他们的坍缩态是死亡,他们只能在量子态中的某个概率上以生存状态存在,当我们作为观察者出现时,他们立刻坍缩到毁灭态,坍缩到他们的骨灰盒或坟墓中。”

  “你是说,他们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

  “不不,你理解有误,他们就活在我们的世界,他们的概率云可能覆盖着相当大的范围,也许,他们现在就站在这个房间中,站在你背后。”

  我的脊背一阵发冷。

  丁仪转过身来指着我的身后:“但当你回头看时,他们立刻坍缩到毁灭态。相信我,你或其他人永远不可能见到他们,包括摄象机在内的任何观察者也永远不可能探测到他们的存在。”

  “他们能在现实世界留下非量子态的痕迹吗?”

  “能,我想你已经见过这类痕迹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我失态地叫了起来,这时我说的他们只包括两个人了。

  “相对于芯片这类物体,有意识的量子态生物,特别是人类的行为要复杂的多,他们是如何与我们的非量子态现实世界互动的,仍是一个难以理解的谜,这中间有许多逻辑上甚至哲学上的陷阱。比如:他们也许写信了,但这些信有多大概率成为非量子态而被你察觉到呢?另外,现实世界在他们眼中是否也是量子态的?要是那样,他们在你的概率云中找到现在这个状态的你是很困难的,对于他们,回家的路一定漫长而渺茫……好了好了,这是短时间内不可能想明白的事,牛角尖钻下去会把你弄垮的,以后再慢慢想吧。”

  我没说话,怎么可能不想呢?

  丁仪从桌子上拿起一瓶我喝了一小半的红星二锅头,给我和他自己分别倒上一杯:“来来,这个也许能把那些事从你脑子里赶走。”

  当烈酒在我的血液中烧起来时,纷乱的脑子确实空旷了一些。

  “我的思想已经混乱到极点了。”我头脑昏沉地倒在床上。

  “你应该找些事干。”丁仪说。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6:27:47 | 显示全部楼层
  下篇

  龙卷风

  我很快就找到了要干的事,这是我对高波提过的那种只是拯救和造福生命,而决不能用作军事用途的研究:预报龙卷风。去年夏天与江星辰在那个小岛目睹龙卷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在探测宏电子空泡的光学系统运行时,我看着屏幕上清晰显现的大气扰动,曾经灵机一动,想到这个系统也许在龙卷风预报中取得关键性突破。现在,气象学界对龙卷风生成的空气动力学机制已有了深刻了解,建立了龙卷风生成过程的完善的数学模型,将这个模型与空泡探测系统观测到的大气扰动结合起来,就能够判断出可能发展成龙卷风的大气扰动,进而预报龙卷风。

  高波解决了这个项目最大的一个障碍:将空泡光学探测技术转为民用。他与军方联系后,发现比想象的容易,因为这个系统与球状闪电并没有直接联系,军方很快同意转让技术。

  高波从总装备部回来后,让我直接同研制空泡探测系统的两个单位联系,他们分别是系统的软件和硬件部分的研制者,都是地方机构,现在与基地已没有任何关系。我问高波基地现在的情况,他说自己只是与总装备部的项目管理部门打交道,从来没有与基地联系过。他听说基地的密级提高了许多,现在已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想想现在的形势,这是可以理解的,我也发现自己仍时时牵挂着他们。

  我的研究进展很快,由于探测大气扰动所需的精度远小于探测空泡所要求的,所以那套光学探测系统拿过来就能用,而且由于降低了精度要求,探测范围扩大了一个数量级。我要做的就是用适当的数学模型对已得到的大气扰动图像进行判断,识别出有可能生成龙卷风的扰动(后来,这个领域的专业人员习惯于将这种扰动叫做“卵”)。在我研究球状闪电的初期,曾付出了巨大的精力鼓捣数学模型,这一段让我不堪回首的弯路,现在看来并没有白走,我在流体和气体动力学方面建立数学模型的能力,在研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使得龙卷风探测系统的软件部分很快完成了。

  我们在龙卷风频繁出现的广东省试验这个系统,成功的预报了几次龙卷风,其中一次是擦过广州市一角的。这个系统中能提供10到15分钟的预警,仅能够在龙卷风到来之前安全地撤离人员,无法避免其他的损失,但在气象学界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事实上,按照混沌学的原理,龙卷风的长期预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在忙碌的工作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一年过去了。这年我参加了四年一度的世界气象大会,并获得号称气象学界诺贝尔奖的世界气象组织IMO奖的五人提名,最后虽然由于资历等原因最终没能获奖,但已经引起气象学界的注目。

  为了展示龙卷风研究的成果,这次大会的一个分会场——国际热带气旋学术研讨会专门选在北美大陆的俄克拉荷马州进行,这里是著名的龙卷风走廊,那部描述龙卷风研究者的电影《TWISTER》就是一这里为背景的。

  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参观世界上的第一个实用化的龙卷风预报系统。汽车行驶在平坦的平原上,俄克拉荷马州最常见到的三种景象:广阔的麦田、牧场和油田交替在车窗外出现。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陪同我们的罗斯博士吩咐将窗帘拉上。

  “实在对不起,我们将要进入一个军事基地。”他说。

  我感到很扫兴,是不是自己永远也无法摆脱军方和军事基地呢?下车后,我看靠周围大多是些临时性建筑,有几座雷达天线,都包裹在高大的球形罩中。我们还看到一个车载的像天文望远镜的设备,显然是一具大功率激光发射器,这可能是用作大气光学观测的。进入控制室后,我看到一排熟悉的墨绿色军用计算机,操作人员身上穿着熟悉的迷彩服,唯一有些陌生的就是那个高分辨率的超大等离子屏幕,国内一般用不起这东西,都是用的投影仪。

  大屏幕上显示着大气光学观测系统采集到的大气扰动图像,这个成果的转让,让高波的雷电研究所赚了一大笔。原来在小屏幕上看似平常的扰动图像,放大这么大竟是如此的壮观,那纷乱的湍流仿佛一大群狂舞的水晶巨蟒,时而纠结成一团,时而四下飞窜,令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迷惑。

  “真想不到,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天空也是这样的一个疯狂世界。”有人感叹说。

   还有更疯狂的东西你们没看到呢,我在心里说,仔细地观察着屏幕上那纷乱的扰动,试图从中看到宏电子的空泡,当然看不到,但在这样的大面积的图像中肯定藏着不止一个,他们只能被另一种仍属于绝密的图像识别软件认出来。

  “今天能看到”卵“吗?”我问。

   “应该问题不大,”罗斯回答,“最近在俄克拉荷马州和堪萨斯两州,龙卷风频繁,就在上个星期,俄克拉荷马州境内在一天之内出现了一百二十四次龙卷风,创了历史纪录。”

  为了不耽误时间,东道主在基地里还设置了一个会议厅,学术报告会可以在那里继续进行,同时等待着“卵”的出现。与会者们在会议厅里还没有坐稳,警报声大作,系统侦测到一个“卵”!大家重新涌进控制中心,看到大屏幕上仍翻滚着透明的“乱麻”,与刚才相比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卵”没有固定的形状,只有模式识别软件才能将它识别出来,并用一个红圈在图像中标志出它的存在。

  “它距这里一百三十公里,已经到了俄克拉荷马城的边缘。”罗斯说。

   “估计多长时间生成龙卷风?”有人紧张的问。

   “大约七分钟吧。”

  “那人员疏散都很困难了。”我说。

  “不,陈博士,我们不做任何疏散!”罗斯大声说,“这就是我们今天要带给大家的惊喜!”

   大屏幕上分出了一小块正方形的区域,显示出一枚导弹正从发射架上呼啸而出,直插长空,镜头跟踪着它,显示那细细的白色尾迹在天空中划出了一条巨大的抛物线,约一分钟后,导弹越过了抛物线的顶点,开始降低高度,又过了一分钟,他在距地面约五百米的高度爆炸了,在天空背景上那团灼热的火球如同一朵怒放的玫瑰。在大屏幕上的大气扰动图像部分,那个红圈表示`出的“卵”的位置上同时出现了一个急剧扩大的水晶球,那个透明球体很快变形消失,扰动的“乱麻”重新填补了他的位置。红圈小时,警报解除了,罗斯博士宣布,“卵”已被消灭,这是这个被称为“龙卷风猎杀者”的系统成功消灭的第九个“卵”了。

  罗斯博士介绍说:“大家知道,龙卷风一般脱胎于强雷暴,雷暴中的是热空气在上升穿过上层的冷空气层时逐渐冷却,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成雨滴或冰雹,冷却后的空气夹带着雨滴或冰雹下沉,随后在下层热空气以及地球自转等因素作用下重新向上翻卷,最终形成龙卷风。龙卷风的形成过程是不稳定的,其中冷空气的下沉代表着一个关键的能量流动,这团下沉冷空气就是“卵”的心脏。‘龙卷风猎杀者’系统发射携带油气燃烧弹的导弹,对下沉冷空气进行精确打击,这种燃烧弹能在瞬时放出巨大的热量,使下沉冷空气团升温,从而破坏龙卷风的形成,将它扼杀在摇篮里。我们都知道,导弹打击技术和油气燃烧弹技术早已有之,事实上这称不上精确打击,他所需的精确度比军事用途要低一个数量级,所以为了减少成本,我们使用的都是已被淘汰的旧型号导弹。‘龙卷风猎杀者’系统的关键技术就是陈博士的大气光学探测系统,使这项创造是我们能够提前定位‘卵’,也就使得人工消灭龙卷风成为可能,让我们为对他表示敬意!“

  第二天,在州首府俄克拉荷马城,我被授予荣誉市民称号。在接受州长的荣誉证书后,一个金发少女将俄克拉荷马的州花,我从未见过的槲寄生献给我。他告诉我,前年的一次龙卷风夺去了她双亲的生命,在那个恐怖之夜,一场F3级的龙卷风揭开了她家的屋顶,将室内的一切都卷到了上百米的空中,她是落到了一个水塘中才侥幸逃生。她的叙述使我想起了自己失去双亲的那个生日之夜,也是我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自豪感。正是这份工作,使我最终摆脱了球状闪电的阴影,开始了充满阳光的新生活。

  仪式后,我对罗斯博士表示了敬意。虽说我在预报龙卷风方面取得了突破,但真正最后征服了龙卷风的是他们。

  “最后征服龙卷风的是TMD。”罗斯没头没脑地说。

   “战区导弹防御系统?”

   “是的,几乎是原封不动的使用,只不过是将系统中的来袭导弹识别部分换成您的“卵”定位系统而已。TMD好像就是为消灭龙卷风而定制的。”

  我这才意识到这两者确实相似,都是自动识别来袭目标,然后引导导弹进行精确拦截。

  “我的研究领域本来和气象毫无关系,是负责TMD和NMD的软件系统的,已经搞了很多年了。看到自己开发的武器系统能以这种方式造福社会,我确实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陈博士,这是我要特别要感谢您的。”

  “这个我理解。”我真诚地说。

  “剑都可以铸成犁,”罗斯说,接下来她的声音低了很多,“但有些犁也可以铸成剑,像我们这样的武器研究者,在履行责任的同时,有时不得不承受由此带来的自责和失落……陈博士,这你也能理解吗?”

  我从高波那里也听到过类似的话,于是无言的点点头,心里戒备起来。他说“我们”是指他们还是包括我吗?他们真的知道我以前从事的工作?

  “谢谢,真得谢谢。”罗斯说,我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其中竟然露出一丝悲哀。后来才知道自己多心了,他的话与我无关,而到那时我才真正理解了这眼神的含义。我可能是最后一批出国的学者,回国后的第十天,战争爆发了。



  珠峰号沉没



  生活变得紧张起来,每天除了关注战局外,工作也有了另一层的意义,以前在生活中占主要地位的一些快乐和烦恼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军方打来的,通知我去开一个会,有一名海军少尉开车来接我。

  战争爆发后,我不时想起球状闪电武器项目,在这非常时刻,如果研究基地要我回去,我是会抛弃个人感情进自己责任的,但这方面一直音讯全无。我关注战事新闻上也没有出现任何有关球状闪电的信息,这本来是它出现的最好时机,但它仿佛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我给研究基地打电话,发现他们以前所有的电话都不通了,丁仪也不知去向。我所经历的那一切似乎是一场过去的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到达后,我发现到会的大多是海军方面的人员,没有一个我认识的,这才明白这里与球状闪电武器没有任何关系。所有的人都神色严峻,会场的气氛十分压抑。

  “陈博士,我们想首先向您介绍一下昨天发生的一场海战的情况。新闻中还没有报道。”一位海军大校在没有任何开场白的情况下直截了当地说。

  “这次海战的具体位置和详细情况您不需要了解,我只介绍有关的情况。在昨天下午三点左右,珠峰号航母战斗群在海上遭遇大批巡航导弹的袭击……”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动了一下。

  “……来袭的导弹数量很大,有四十多枚。舰队立刻启动了防御系统,但很快发现,这次袭击的方式很奇怪:一般情况下,巡航导弹在袭击海上目标时都采用贴海飞行方式,以便突破反导系统的防御,但这批导弹的飞行高度都在千米左右,好像根本不在乎被击落似的。果然,导弹群并没有直接对舰队目标进行打击,而是全部在我们的防御圈之外自爆了,爆炸高度在五百到一千米之间。每个弹头的爆炸威力很小,只是扩散出大量的白色粉末,请看,这是当时的录像。

   投影屏幕上出现了空旷的天空,云很多,好像是暴雨将临的样子。紧接着,天空中出现了许多小白点,那些白点渐渐扩散,仿佛是在水面上滴上了几十滴牛奶。

  “这些就是巡航导弹的爆炸点,”大校指着画面上那些扩散的白点说,“很奇怪,我们一时真的不知道敌人想干什么,这些白色物质……”

  “现场还有什么别的迹象吗?”我打断了大校的话,一种可怕的预感涌上心头。

  “您指的是什么呢?好像没什么与此有关的迹象”

   “无关的也行,您想想看?”我急切地说。

   大校和其他几名军官互相看看,一名戴眼镜的中校说:“敌人有一架预警机在这一空域飞行,这好像没什么异常的”

  “还有吗?”

  “嗯……敌人通过低轨道卫星平台向这一海域发射大功率激光,可能是配合那架预警机探测深水潜艇……这与我们所谈的导弹群系及有关吗?博士,您不舒服吗?”

  但愿真是探测潜艇,上帝保佑是在探测潜艇……我心里紧张地祈祷着,同时说:“没什么,谢谢。那些白色粉末,你们知道大概是什么吗?”

  “我刚才正要告诉您——”大校说,同时屏幕上换了一个画面,这一幅有少数几种鲜艳色彩组合而成,像画家的调色板一样杂乱无序,“这是一幅那一空域的红外假彩色图,看这儿,爆炸点很快都变成了超低温区域,”大校指着画面上的一片醒目的蓝点说,“所以我们猜测,那些白色粉末可能使高效致冷剂”

  我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感到天旋地转,扶住桌子才没使自己倒下去。”快,让舰队撤出那个区域!”我指着屏幕冲大校喊。

  “陈博士,这是录像,事情在昨天已经发生了。”

  已被事实击昏的我愣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画面上出现了空旷的海面和天空,一艘护航的驱逐舰在画面的一角时隐时现。我注意天空中出现了一个细长的漏斗,漏斗的柄端向海面延伸,很快拉长成一条细丝。当这条细丝的一端接触海面时,吸起的海水立刻使它变成了白色。最初这条连结海天的白丝带很细,它轻柔地摇曳着,最细的腰部几乎要中断。但他很快变粗,有一道子高空垂下的轻纱,变成一根耸立在大海上支撑苍穹的巨柱,它的颜色也由白变黑,只有表面旋转的海水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其实我以前想到过这种事情,但不相信真有人能做出来。

  具备生成龙卷风潜力的扰动,“卵”其实在大气层中数量巨大,他们中只有一小部分真正演化成龙卷风,就像数量巨大的鸡蛋中只有一小部分真正能孵出小鸡一样。”卵”的核心是一团下沉的冷空气,通过加热而阻止其下沉,就能消灭那些将演化成龙卷风的“卵”,就像我在俄克拉荷马州看到的那样:同时,如果通过制冷而加强那团冷空气,则能“孵化”那些本来会消失的“卵”,促使其发展成龙卷风。由于这种“卵”数量巨大,所以在适当的气候条件下,便可以随时随地地制造龙卷风,这其中的技术关键是发现这些潜在的“卵”,而我的龙卷风预报系统提供了这种可能。更可怕的是,这个系统可以发现这样的机会:如果两个以上的“卵”距离很近,甚至重叠,对其中的多个“卵”同时进行“孵化”,就能够巧妙地聚集大气中的能量,催生出自然界中并不存在的超级龙卷风。

  我眼前出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龙卷风,它的直径超过两公里,比自然形成的龙卷风要大一倍,自然界中最大的龙卷风一般是F5级,这已被人们称为“上帝之手”;但这个人工“孵化”的龙卷风,最小为F7级。

  画面上,龙卷风缓缓地向右移动,显然是珠峰号在紧急转向,企图避开它。龙卷风的推进一般为直线,速度为每小时60公里左右,与航母的最大航速相当。如果珠峰号加速和转向足够快,就有希望避开它。

  但就在这时,在那根黑色的擎天巨柱两旁的天空中,又垂下了两道白丝带,,他们迅速变粗,很快演化成两根同样的黑色巨柱。

  这三个超级龙卷风的间距小于其直径,只有不到一千米,他们形成了一道长达八千米的死亡栅栏,顶天立地紧逼而来,珠峰号的命运已经确定。

  龙卷风的巨柱很快占据了整个画面,在前面,滚滚的水雾汹涌而过,像是横过来的瀑布,龙卷柱内部则是一个幽暗的深渊。画面急剧晃动起来,接着消失了。

  据大校介绍,一个龙卷风扫过珠峰号的前半部,正如在那座小岛上那名海军中校向我预言的那样,珠峰号的主甲板折断,半小时后沉没,包括舰长在内的两千多名官兵阵亡。在龙卷风逼近时,舰长果断地命令队两座压水反应堆进行A级封闭,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可能的核泄漏,但也是珠峰号彻底失去了动力。同时沉没的还有两艘护航的驱逐舰和一艘补给舰。超级龙卷风在扫过舰队后,其中的一个继续行进了二百多公里才逐渐消失,比历史记录上龙卷风行进的最长距离远一倍,其间,它在仍具威力时扫过了一个小岛,抹平了岛上的一个渔村,又杀死了包括妇女儿童在内的一百多个村民。

  “珠峰号的舰长是江星辰吗?”

  “是的,您认识他。”

  我没说话,这是想得更多的是林云。

  “我们请您来,一是因为您是国内龙卷风研究方面最有成就的学者;第二个原因是,这次攻击珠峰号的是一个代号为‘埃洛斯’的气象武器系统,根据情报,它与您的研究成果有关。”

  我沉重地点点头:“是这样,我愿承担责任。”

  “不,您误会了,我们这次不是来追究责任的,您并没有什么责任,雷电研究所对这项成果的发表和转让,都是经过有关部门的层层审查的,完全合法。当然有人要为此负责,但不是您。在搞技术应用于军事方面,我们真的不如敌人敏感。”

  我说:“这种武器是可以防御的,只要将舰队的反导弹防御系统与我们的大气光学探测系统相联接就可以,我曾经见过用发射油气导弹消除龙卷风的方式,但还可以采用更迅捷更有效率的方法:用大功率微波或激光来加热下沉冷气团来达到目的”

  “是的,我们正在全力研制这种防御系统,也请您全力协助,”大校轻轻叹息了一下,“不过坦率地说,它可能要下次战争才能用得上了。”

  “为什么?”

  “失去了航母战斗群,对我们的制海权力打击很大,在以后的战局中,我们已经没有能力与敌人进行大规模海上决战了,只能依托岸基火力进行近海防御。”

  从海军作战中心出来后,凄厉的防空警报声在城市上空响起,大街上很快空无一人,我在空旷的街道上漫无目标地走着,有民防队员冲我喊,我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他们过来拉我,我没感觉地甩开他们的手,继续梦游似的走着,他们以为我是疯子,顾自跑去了。我现在已万念俱灰,只求一枚炸弹结束这痛苦的生活。但爆炸声只是在远处响起,附近反而显得更加安静了。我不知走了多少时间,警报好像解除了,街上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我心力交瘁地在一个街心花园的台阶上坐下,发现本来空空的大脑现在被一种感觉占满,这是终于理解了一个人的感觉。

  我理解了林云。

  我拿出手机,拨打基地的号码,仍然没有人接。于是起身找出租车,战时的出租车很少,等了半小时才打到一辆,立刻向基地驶去。

  车行驶了三小时左右才到达了基地,我才发现这里已被废弃了一段时间,到处空荡荡的,人和设备都不知去向。我在空无一物的激发实验室的中央孤独的站了好长时间,一缕夕阳的弱光透过破损的窗子照在身上,又慢慢消失,直到夜色降临我才离开。

  回到市里后,我到军方有关机构到处打听球状闪电项目组和晨光部队的下落,但没人能告诉我,他们仿佛从世界上蒸发了。我甚至拨了林将军留给我的电话,但同样不通。

  我只好回到了雷电研究所,投入了使用大功率微波消除龙卷风的研究。

                 芯片毁灭

  战争拖延下去,又一个秋天来到了。人们渐渐适应了战时的生活,防空警报和食品配给,就像以前的音乐会和咖啡馆一样,成为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部分。

  我则全身心地投入龙卷风防御系统的研制,这个项目也由高波领导的雷电研究所承担。工作十分紧张,一时忘记了别的事情。但有一天,这似乎遥遥无期的战时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这天下午三点半左右,我正同雷电所和军方的几名工程师讨论舰载高能微波发射器的一些技术细节,这种设备可以发射出功率为10亿瓦左右、频率在10到100赫兹的高度聚焦的微波束,而这个频谱内的微波能量能被水分子吸收。几个这样的微波束加在一起,照射的区域能量强度约为每平方厘米1瓦,和微波炉中的能量强度差不多,可以有效加热“卵”中的下沉冷气团,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这种设备与大气光学探测系统一起,构成了对龙卷风武器的有效防御。

  这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很像一阵急骤的冰雹打在地上发出的噼啪声,这声音从外面由远而近迅速蔓延过来,最后竟在室内响起,我们周围噼啪声四起,最近的一声居然是在我的左胸口响起!与此同时,周围的电脑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有许多小碎片穿过主机完好无损的外壳四下飞散,细看发现,那些碎片竟然是一个个完整地cpu、内存条和其他芯片,,这些飘浮的芯片一度在空气中达到十分稠密的程度,我挥了下手,有好几个芯片碰到了手臂上,使我得知他们不是幻影,但随后,这些飘浮的芯片纷纷拖着尾迹消失,空气中很快变的空无一物了。电脑屏幕都发生了急剧变化,或者出现致命错误的蓝屏,或者变黑。

  我感到左胸有一阵烧灼感,伸手一摸,发现装在上衣口袋中的手机已经发烫,我赶紧把它拿出来,周围的人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我们拿出的手机都冒出一股白烟,我把它拆开来,一小股白灰弥漫开来,里面的芯片已被烧毁了。我们接着拆开周围的几台电脑,它们的主板上,都有近三分之一的芯片被烧毁,一时间办公室中弥漫着芯片烧成的白灰和一种怪味。

  紧接着,剩下的电脑屏幕和灯都黑了下来,停电了。

  我的第一感觉就是遭到了以芯片为能量释放目标的球状闪电的袭击,但有一点不对:这附近的建筑中都是研究单位,芯片密集,球状闪电释放的能量衰减应该是很大的,所以它的作用半径不应超过一百米,在这样的距离上,可定能听到它释放能量时无一例外发出的爆炸声,对于像我这样由于大量接触球状闪电而变得异常灵敏的耳朵,甚至可以听到它飘行时发出的声音,但刚才,我除了芯片被烧毁时发出的噼啪声外什么都没听到,所以我几乎可以肯定附近没有球状闪电的出现。

    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受打击的范围。我拿起桌上的电话,发现它已经不通了,只好同几个人一起下楼去观察。我们很快发现,研究所的两栋办公楼和一间雷电实验室中的芯片都遭到了打击。我们到目前为止所指的破坏范围,至少需要几十个球形闪电才能做到,但我没有发现哪怕一个的踪影。

  紧接着,高波派了几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外出了解情况,我们其余的人在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在雷电所里,只有我和高波知道球状闪电武器的事,我们俩不时交换一下眼色,内心比别人更加惶恐。那几个年轻人在半小时之内都先后回来了,他们一个个神色惊恐,看上去像见了鬼,他们都骑出去了三到五公里的距离,所到之处,电子芯片都无一例外遭受到这种神秘力量的打击,被烧毁的比例也一样,都是三分之一左右。他们不敢再向前走了,都不约而同地回到所里汇报情况。对于没有手机和电话的状况,大家一时都很不适应。

  “如果敌人真有这种魔鬼武器,我们可真没救了!”有人说。

  我和高波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一片茫然:“这样吧,把所里的四辆汽车向四个方向开出去,在更大的范围内看看情况。”

  我开着一辆车向东穿过市区,一路上,看到所有的建筑内部都是黑的,人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外面,神色紧张地谈论着,很多人的手里还拿着显然已毫无用处的手机。看到这情形,我不用下车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下了几次车,主要是向人们了解是否有球状闪电的迹象,但人们无一例外都没有看到和听到。

  出了市区,我仍将车不停地向前开,一直开到一个远郊的小镇,在这里,虽然也停电,但恐慌的迹象比失去要少许多。我的心中涌现了希望,希望已经到了破坏圈的边缘,或至少看到破坏减轻的迹象。我将车停在一家网吧的外面,急不可待的冲了进去。这时已是黄昏,停电的网吧里很黑,但我立刻嗅到了那种熟悉的焦味。我抓起一台来到外面,拆开,细细察看它的主板。在夕阳的亮光中我看到,主板上包括CPU在内的一些芯片消失了。主板从我的手中掉到地上,砸到了我的脚面,我没感觉到疼,只是在深秋的凉风重重地打了个寒战,立刻上车返回。

  我回到所里不久,另外三辆车也回来了,其中走得最远的一两沿高速公路行驶了一百多公里,所到之处都发生了与这里一样的事。

  我们急切地搜寻着外部的消息,没有电视和网络,也没有电话,只有收音机可用了。但那些豪华的数字调谐收音机都是由集成电路芯片驱动的,无一例外都成了废物。好不容易在传达室的一位老收发员那里找到一台能用的老式晶体管收音机,收到了声音质量很差的南方几个省份的播音台,还有两三个英语台,一个日语台。直到深夜,这些电台中才渐渐有了关于这场离奇灾难的报道,从这些支离破碎的报道中,我们了解到以下的情况:

  芯片的破坏区是以西北某地为圆心,半径为一千三百公里的一个圆形区域,波及三分之一的国土,面积之大令人震惊。但芯片的破坏率从圆心向外呈递减趋势,我们这座城市位于这个区域的边缘了。

  

   在以后的一个星期,我们生活在电力出现前的农业社会里,日子变得艰难起来。水要用罐车运来,每人得到的配给量只勉强够饮用,晚上只能用蜡烛照明。

  这段时间,关于这场灾难的谣传多如牛毛,在社会上和媒体上(如今对于我们来说只限于广播电台)流传最广的解释都与外星人有关,但在所有的谣传中,没有一种提及球状闪电。

  从这些杂乱的信息中,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场打击不太可能使敌人发起的,他们显然也和我们一样迷惑,这让我们多少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我设想了上百种可能性,但没有一个能使自己信服。我肯定这一切与球状闪电有关,但同时又肯定它不是球状闪电,那是什么呢?

  敌人的行为也多少令人费解,在我们的国土上遭受如此打击,已基本失去防卫能力的时候,他们的进攻却停止了,连每天例行的空袭都消失了。世界媒体对此有一个比较令人信服的解释:面对如此强有力的、可以轻易摧毁整个文明世界的未知力量,在没有搞清楚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倒使我们度过了自战争爆发以来最宁静的一段时光,尽管这种宁静中包含着不祥和肃杀。由于没有电和电脑,整天无事可干,人们心中的恐惧也无从排遣。

  这天晚上,外面下起了寒冷的秋雨,我一个人坐在宿舍阴冷的房间里,听着外面的雨声,感到无边的黑暗笼罩了外面的一切,在整个世界上我面前这束摇曳不定的烛苗是唯一的发光体。无边的孤独压倒了我,自己这不算长的人生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回放着:核电厂中那副由孩子的灰烬构成的抽象画、丁仪放在空泡中的棋盘、夜空中长长的电弧、风雪中的西伯利亚,林云的琴声和衣领上的利剑、泰山的雷雨和星空,大学校园里的时光,最后回到了那个雷雨中的生日之夜……我感觉自己的人生之路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起点,只是雨中不再有雷声,面前的蜡烛也只剩下一枝了。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没等我起身去开,人已经推门进来,他脱下淋湿的风衣,瘦长的身躯因寒冷而哆嗦,当我在烛光中看清了他的面孔时,惊喜地叫了起来。

  来者是丁仪。

  “有酒吗?最好是热的。”他上下牙打着战说。

  我递给他半瓶红星二锅头,他把瓶底放在蜡烛上热着,但很快不耐烦起来,扬起瓶子猛灌了几大口,抹抹嘴说:

  “不说废话了,我讲讲你想知道的事儿吧。”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6:28:08 | 显示全部楼层
  海上伏击

  以下是丁仪讲述的我离开球状闪电研究基地后发生的事。

  由于核电厂行动的极大成功(至少从战术角度看是这样),被渐渐冷落的球状闪电武器又开始得到重视,并追加了大量投资。这些投资主要用于收集专门攻击电子芯片的宏电子,对集成电路的高选择性供给被认为是球状闪电武器的最大潜力。经过大量的工作,这种十分稀有的宏电子存贮数量终于超过了五千颗,以能够形成一个用于实战的武器系统。

  战争爆发后,基地处于极端的亢奋状态,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球状闪电将像一战中的坦克和二战中的原子弹一样,是一种创造历史的武器。他们也热血沸腾地做好了创造历史的准备,但来自上级的指示只有两个字:待命。结果,晨光部队成了战争中最清闲的部队。开始,人们认为统帅部可能是要把这种武器用在最关键位置,但林云通过自己的渠道很快了解到这是在自作多情,总参谋部对这种武器的评价不高,他们认为,核电厂行动是一个特例,并不能证明该武器系统在战场上的潜力,各个军种都对这种武器在战场上的投入没有太大兴趣。果然,研究的投资再次中止了。

  珠峰航母战斗群被摧毁后,基地又处于一种极度痛苦的焦虑状态,人们都认为,另一种新概念武器已经显示了它的巨大威力,对球状闪电武器仍持这种态度是不可理解的。他们都觉得这种武器是目前扭转战局的唯一希望。

  林云多次直接找父亲为晨光部队请战,但每次都被冰冷的拒绝了。一次林将军对女儿说:“小云啊,你对武器的迷恋不应发展到迷信,应该是自己对战争的思考深刻一些、整体化一些,靠一两件新式武器赢得整场战争的想法是十分幼稚的。”

  讲到这里,丁仪说:“作为一个技术崇拜者,我的唯武器倾向其实比林云还重,也坚信球状闪电能够决定战争的结局。当时,我把统率部队球状闪电武器的态度看成是不可理喻的思想僵化,并同基地的大多数人一样对此很恼火,但事情的发展最终证明了我们的幼稚。”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基地和晨光部队接到命令,将对进入近海的航母舰队进行一次试探性攻击。

    在南海舰队司令部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到会人员级别不高,显示上级对这次作战行动并不重视。作战会议上作出一个近似于自杀的用渔船掩护的奇袭方案。

  几天后,晨光部队连同全部装备,分乘三架军用运输机在沿海地区的一个机场降落了。丁仪和林云最先走下飞机,他们看到在两侧的跑道上,歼击机和轰炸机一架接一架的降落,更远一些的跑道上,有大量的运输机降落,从它们那宽大的机身后部吐出一群群穿着迷彩服士兵和一辆辆坦克,更多等待着降落的机群在空中盘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远处的公路上,军用车辆的钢铁洪流在尘土中不停奔流着,看不见首尾。

  “已经开始部署反登陆作战了。”林云神色黯然地说。

   “球状闪电会使他没必要。”丁仪安慰她说。

  

   讲到这里,丁仪说:“当时我说完那话,林云看了我几秒钟,那完全是一个找到安慰的小女孩儿的神情,我有一种很好的感觉,第一次感到自己不仅是一个思想者,还是一个强有力的男人。”

  “你真地认为,在精神力量上自己比林云更强有力吗?”我好奇地问。

  “她也有脆弱之处,甚至可以说很脆弱。自从珠峰号被击沉,江星辰阵亡后,这种脆弱越来越多地在她身上表现出来。”

  

  第一批雷球机枪到达后,立即运往港口,装上已等候在那里的被征用的渔船。这些渔船都很小,最大的排水量也不超过100吨。每挺雷球机关枪的超导电池都放进船舱,发射架太长,只能放到甲板上,用篷布或渔网盖上。所有的渔船上都换上了海军的舵手和轮机员,他们有一百多人,驾驶这50艘渔船。

  清晨,晨光部队来到出发的码头上,太阳还在地平线下,那50条渔船停在港口中,在晨雾里随波微微起伏。

  在登船前,林云开着一辆敞篷吉普车赶到了,车上放着几个大迷彩包,她将那几个包搬下车,打开来,里面装满了军服。晨光部队在营地就换上了发着海腥味的渔业公司的工作服,这些军服显然是他们留在营地的。

  “林云,你这是干什么?”康明中校问。

   “让战士们都穿上军服再套上工作服,作战动作完毕后立刻脱掉工作服。”

   康明沉默良久,缓缓地摇摇头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晨光部队有自己的准则,我们不能被俘,让船上的海军同志们穿吧。”

  “中尉以上的军官另当别论,但执行这次任务的战士都是雷球机枪的射手,他们知道得很少,关于这事我请示过,上级是默许的,真的,请相信我!”

  林云说的也是实情,在晨光部队训练初期,按康明的意见是要训练多面手,既能使用又能维护雷球机枪,但遭到林云的坚决反对,她极力主张将武器操作和技术维护人员严格分开,后来就照她的意见执行了。对于雷球机枪的射手,不准拆卸武器,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武器的原理和人和有关技术信息,只管使用。甚至直到现在,所有的射手都不知道他们发射的是球状闪电,只以为是指挥官向他们介绍的一种电磁辐射弹。现在看来,林云这样的做法不只是出于保密需要,实在是用心良苦。

  “这样的任务,在现代作战中已经很少见了,如果攻击失败,只要能及时销毁武器……我们真得不能对战士们要求更多了。”林云真诚地说。

  康中校由于了几秒钟,对部队一挥手:“好吧,立刻穿上军装,快些!?”说完他转向林云,把一只手伸给她,“林少校,谢谢”

  “从这件事上,你也能看出林云的脆弱之处。”丁仪讲到这里时说。

  十分钟后,这50艘渔船陆续开出了港口,这看上去是一幅典型的清晨出渔的图景,谁也不会想到这些简陋的小渔船要去攻击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舰队。

  战争史上的辉煌时刻似乎已经到来。

  但就在第一批球状闪电即将飞抵目标之际,它们的弹道突然被无形的巨手弯曲了,那些球状闪电或者向上射入空中,或者向下掉入大海,或者向两侧飞去,从目标的舰首或舰尾远远地飞过,而这些球状闪电在飞至相邻的军舰时,会再次改变方向。仿佛舰队中的每艘军舰都站在一个巨大的球状闪电无法穿透的玻璃罩中。

  “屏蔽磁场!”

  这时康明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这无数次出现在球状闪电武器研制者噩梦中的东西,现在终于变成了现实。

  “全体攻击部队,停止射击!销毁武器!”康明大声命令。

  一名晨光部队的上士按下了雷球机枪上的那个红色按钮,然后与其他人一起把它从船上推下海去。时间不长,听到水下传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海面滚出的浪涌使船摇晃起来。这是作为机枪能源的超导电池短路后发生的爆炸,其威力相当于一颗深水炸弹,雷球机枪现在已在水下被炸成碎片了。

  从所有渔船上射出的球状闪电串同时中断了,舰队上空飘行着大群失去目标的球状闪电,它们拖着的尾迹在空中指出了一幅发光的巨毯,球状闪电发出的声音也有整齐划一的呼啸变成了杂乱的蜂鸣,仿佛是一片凄厉的哀鸣。

  康明看到了驱逐舰上舰炮的闪光,但它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看到的,当炮弹击中指挥船时

  ,他正看着远处的海面,那些落入海中的球状闪电仍在水中幽幽地亮着,像发光的鱼群。

  舰炮密集地响着,舰队两侧的海面上,夹带着渔船碎片的高大水柱此起彼伏,当三分钟后射击停止时,五十艘渔船全部被击沉,这些船太小了,大部分不是沉没,而是被大口径炮弹直接炸成碎片。

  球状闪电以电磁辐射形式发散自己的能量,很快相继熄灭,电离的空气在敌舰队上方形成一个荧光华盖,而海面则因球状闪电的电磁辐射而覆盖了一层白蒙蒙的水蒸气。有几棵长命的球状闪电在空中渐渐飘远,像随风而去的几个凄凉的幽灵。

  敌人是如何得知球状闪电武器的存在,并建立起相应的防御系统,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一些零星的线索:一年前在南方的试验靶场,雷球机枪射出的球状闪电在失去我方观察者后仍未进入量子态,说明已有其他观察者;核电厂行动几乎可以肯定是球状闪电武器秘密的另一次泄漏(当然也不能就此认为这次行动是错误的)。敌人不太可能知道球状闪电的基本原理核武器的技术细节,但他们也同样多年研究过这种自然现象,甚至还可能像西伯利亚3141项目那样进行过大规模的应用研究,所以推测出那些零星的情报中显示的是什么东西也并不困难,而电磁场能够对付球状闪电产生作用,也是学术界早就知道的事,与球状闪电的本质无关。

  在回研究基地的运输机上,林云抱着钢盔蹲坐在机舱黑暗的一角发呆,她那本来就纤细的身躯缩成一小团,像一个在寒冷的旷野中迷路的小女孩儿,看上去是那么孤独无助。丁仪看到她,顿生怜悯之心,就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安慰地说。

  “其实,我们的成果还是很伟大的,通过宏电子,我们可以从宏观上看到物质最深的秘密,这在原来只有进入微观世界才能看到,与这项成果相比,球状闪电的军事用途真是微不足道……”

  “丁教授,被球状闪电烧毁的人是处于量子态吗?”林云打断丁仪的话没头没脑地问。

  “是的,怎么?”

   林云把下巴支在放在膝盖上的钢盔上,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您说这是有可能吗?”

  “理论上……也许有吧,但概率太小了,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那就是有可能了。”林云喃喃地说。

   “什么?”

   “丁教授,我可以再乘一艘小渔船接近敌人的舰队”

  “……干什么?”

   “在那里用球状闪电把自己烧掉,那样我不就变成量子战士了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

  “您想啊,量子态的我可以潜入航母,敌人不可能发现我,因为他们一看到我,像您说得那样,我的量子态就坍缩了。航母上有大的弹药库,还有几千吨的燃油苦,只要找到这些地方,我就能很轻易地摧毁航母……”

  “林云,我发现这次失利让你变成小孩子了。”

  “我本来就不大。”

   “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到基地还有两个小时,睡一会儿吧。”

  “我说得没有可能吗?”林云从钢盔上转过头看着丁仪,那目光像是在祈求什么。

   “好吧,那我告诉你量子态究竟是怎么回事;量子化的你,哦,假设你已经被球状闪电烧掉了,只是一团概率云。在这团云中,你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你并没有决定自己在哪里出现的自由意志,在概率云中的什么位置出现、甚至出现时是处于生还是死的状态,都不确定,都要由上帝扔一个骰子来决定。如果在渔船上被烧掉,那么你量子化后的概率云就是以渔船为球心,在周围的空间中,航空母舰上的弹药库和油库只占很小的比率,你最可能出现在海水里。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有中百万大奖的概率,出现在敌人航空母舰的致命部位,你在那里是处于活状态吗?你能在那儿呆多长时间?一小时还是零点儿几秒?同时,只要有一个敌人,或一台敌人的摄像机看到你,你就立刻坍缩回概率云球心那一堆灰的状态和位置,等待着下一个中百万大奖的机会,而另一次机会到来时,航母早已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地球上可能已经没有战争了……林云,你现在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儿,看到各种各样的幻象,你真的需要休息了。”

  林云突然扔掉钢盔,伏到丁仪肩上哭了起来,她哭得很伤心,纤细的身躯在丁仪怀中颤抖着,仿佛要把有生以来的悲伤一下子发泄出来……

  “你能想象我当时的感觉,”讲到这里,丁仪说,“我本以为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在理性思维之外的其他感情中能进能退,以前的几次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但现在我知道,除了理性外,还有一种东西能占据一个人的全部身心……我发现这时的林云真的变小了许多,以前那个向着目标冷酷前进的少校,现在这个脆弱无助的小女孩儿,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也许两者合起来才是吧,比起你来,我更不懂女性。”我说。

  “江星辰阵亡后,她的心情就很压抑,这次失败已经突破了她的精神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这种状态不太好,你应该与她父亲联系。”

   “看你说的,我怎么能同那么高级别的人联系上?”

   “我有林将军的电话,是他亲自给我的,托我照看林云。”我发现丁仪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没有用了。”

   丁仪的话让我惊恐,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一件事:丁仪前面的讲述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伤之下。

  丁仪站起身,走到窗外,默默地看着外面凄冷的雨夜,良久才转过身来,指着桌上的一空了的酒瓶问我:“还有吗?”我又摸出一瓶酒,开盖后给他到了半杯,他坐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杯子说:

   “后面还有事儿,你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事儿。”

  弦

   这次致命的失败后,球状闪电武器的研究和部署工作都停止了,人员也大量调出,虽然机构还没有取消,但整个基地处于萧条之中。正在这时,张彬去世了。

  “张彬毕竟是国内球状闪电研究的先驱,我们决定遵照他的遗愿,用球状闪电为他举行葬礼。这就涉及到保密方面的问题,由于你已是圈外人了,所以就没通知。”丁仪解释说。

  我轻叹了一口气,在这个非常年代,导师的离去对我的触动也不是太大。

  葬礼在研究基地的闪电试验场举行,这里现在已杂草丛生,人们在场地的中央清出了一块空地,张彬的遗体就放在那里。当所有的人都退到一百米的安全距离后,一棵被激发到很高能量的球状闪电以很慢的速度从试验场的一角飞向遗体,它在遗体上空缓缓飘行着,发出低沉的云乐,仿佛在讲述着这个平凡的探索者遗憾的一声。十多秒钟后,球状闪电在一声巨响中消失,遗体冒出了一缕白烟,覆盖着的白布塌了下去,下面只剩下很细的骨灰了。

  由于基地的工作都停止了,丁仪便回到物理研究所继续宏电子的理论研究,他在市里错过了张彬的葬礼。他见过张彬保存下来的计算稿,其工作量令他震惊。张彬在他的眼里,是属于那种没有想象力或机遇去发现真理的大道,而在泥泞的荒原上终结一生的人,既可敬又可怜。他觉得自己应该到这位先驱者的墓上去看一看。

  张彬的墓在八达岭附近的一个公墓里,林云开车送他去。下车后,他们沿着一条石径走向公墓,脚下踏着一层金黄的落叶,长城在满山红叶的远方露出一段。又是秋天了,这是死亡的季节,是离去的季节,也是写诗的季节。正在落下去的夕阳从两座山间的缝隙中射下一束光来,正好照在那片林立的墓碑上。

  丁仪和林云在张彬简朴的墓碑前静立着,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太阳完全落下去。

  “金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们不能同时去涉足,

  但我们却选择了,

  人迹罕至的那一条,

  这从此决定了

  我们的一生。”

  林云喃喃地吟起了弗罗斯特的那首诗,声音像林间的清泉。

  “想过再选择另一条路吗?”丁仪问。

  “有吗?”林云轻轻地问。

  “战后离开军队,同我一起去研究宏电子,我有理论能力,、你有工程天才,我创建理论你负责试验,我们很可能取得现代物理学中伟大的突破”

  林云对丁仪微笑了一下:“我是在军队中长大的,除了军队,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全身心地属于别的什么地方,”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和什么别的人。”

  丁仪没有再说什么,走到墓碑前,把自己带来的鲜花放到墓碑上。放下花后,他好像贝墓碑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迟迟没有直起腰来,后来索性蹲下来,仔细地察看着,脸几乎与碑面贴在一起。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6:28:33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啊,这碑文是谁起草的?”他惊呼道。

  林云感到很奇怪,因为墓碑上除了张彬的名字和他的生卒日期外,没有别的什么,这也是张彬的遗愿,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没有什么值得总结的。林云走过去察看,立刻经得目瞪口呆:除了那几个大字外,墓碑上还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这些小字甚至覆盖了碑顶和碑的背面,那些小字全是方程和计算公式。仿佛是这块墓碑被放到有方程和公式组成的液体中津过一样。

  “啊,它们在变淡,在消失!”林云惊叫道。

  丁仪猛地推了一把林云:“转过身去!少一个观察者,它的坍缩就慢些!”

  林云转过身躯,紧张地搓着双手,丁仪则伏在墓碑上,开始逐行读那些细密的碑文。

  “它是什么?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别说话!”丁仪大声说,同时目不转睛地读着。

  林云摸摸衣袋:“要不要到车上去找纸笔来?”

  “来不及了,别再打扰我!”丁仪说着,以惊人的速度读着碑文,他的双眼狠狠地盯着碑面,像要用目光将它刺穿似的。

  这时,西方的最后一线天光给墓碑群涂上了一层诡异的蓝色,周围的林地隐没于一片昏暗之中,刚刚出现的几颗晶莹的稀星一眨不眨地悬在苍穹上,时而有未落的树叶在微风中激情的沙沙声,但旋即消失,仿佛被某种力量嘘着制止一样,寂静笼罩着一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同丁仪一起全神贯注地读着那量子化的碑文。

  十分钟后,丁仪读完了正面,迅速扫视完碑顶和侧面,然后开始读碑面。天已完全黑下来,他摸出打火机打着,借着火苗的微光疾读着。

  “我去拿手电!”林云说完,穿过排排墓碑间的小道向停车的地方跑去。当她拿着手电跑回来时,看到打火机的火苗已经消失了,她用手电照去,看到丁仪背靠着墓碑坐着,两腿平伸在地上,仰头看着星空。

  墓碑上,碑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大理石光洁的平面象镜子似的反射着手电光。

  手电光也使丁仪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伸手拉住林云,拉着她转到墓碑后面,指着碑的根部说:“看这儿,留下了一行,非量子态的,也是碑文中唯一的一行汉字。”林云蹲下去,看到了墓碑根部那一行娟秀的刻字:

  “彬,引起F的速度只有‘26.831米/秒,我好怕。”

  “我认识这字体!”林云盯着那行字说,她曾不止一次看过张彬留下的那本被球状闪电隔页烧毁的笔记。

  “是的,是她。”

  “她都刻了些什么?”

  “一个数学模型,全面描述宏原子的数学模型。”

  “哦,我们真该带个数码相机来的。”

  “没关系,我都记在脑子里了。”

  “怎么可能呢?那么多?”

  “其中的大部分内容我也已经推导出来了,但我的理论体系卡在几点上,让她一点就通了。”

  “这应该是很重要的突破了!”

  “不仅仅如此,林云,我们能找到原子核了。”

  “宏原子核?”

  “是的,通过观测一个宏电子在空间中的运动,借助这个数学模型,我们就能精确定位这个宏电子所属的原子核的准确位置。”

  “可我们怎么样才能探测到那个原子核呢?”

  “同宏电子一样,这事情同样惊人地简单:我们能用肉眼看到它。”

  “哇……她看上去是什么样儿?你好像说过,原子核的外形与宏电子的空泡形状完全不同。”

  “弦。”

  “弦?”

  “对,一根弦,它看上去是一根弦。”

  “多长多粗的弦呢?”

  “它与宏电子基本处于一个尺度级别,长度大约在一到两米之间,依原子的种类不同而异,至于粗细,弦是无限细的,它上面的每一点都是没有大小的奇点。”

  “我们怎么可能用肉眼看到一根无限细的弦?”

  “因为光线在它的附近同样会发生弯曲。”

  “那它看上去是什么样子呢?”

  丁仪半闭着双眼,仿佛一个刚刚睡醒的人在回忆着刚才的梦:“它看上去,就像一条透明的水晶蛇,像一根无法自缢的绳索。”

  “后一个比喻好奇怪。”

  “因为这根弦已经是组成宏物质的最小单位,它是不可能被剪断的。”

  在回去的路上,林云对丁仪说:“还有一个问题:你已经是国内理论物理的顶峰人物,很难相信几十年前另一个研究球状闪电的人碰巧也是。张彬对自己的爱人的评价肯定有主观因素,郑敏真的有能力作出那样的发现?”

  “如果人类生活在一个没有摩擦力的世界,牛顿三定律可能会在更早的时候由更普通的人来发现。当你本身已经成为了一个量子态的宏粒子,理解那个世界自然比我们要容易得多。”

  于是,基地开始了捕获宏原子核的工作。

  首先,用空泡光学探测系统精确观测宏电子在空间中的自由运行状态,现在知道,宏电子或它被激发后形成的球状闪电那轨迹复杂的飘行,实际上是一种不断的量子跃迁,但在我们的视觉中它的运行是连续的。运用张彬墓碑上出现的那个伟大的数学模型,通过对这种跃迁运动各种各样参数的复杂计算,就能够确定宏原子核的位置,如果这个宏电子确实是属于某个宏原子的话。

  首批观察了10个宏电子的自由运行,它们都是在500米的空中被发现的。对每个宏电子要连续观察半个小时才能得到足够的原始数据。计算结果表明,这10个宏电子中,有两个是自由电子,其余8个都各自依附一个宏原子核,它们与自己的原子核的间距在300至600公里之间,与丁仪最初估计的宏原子的大小十分接近。其中有3个原子核的位置在大气层外的太空中,1个在地层深处,4个在大气层内,其中2个在国境外,境内有2个。于是,研究人员起程去寻找其中的一个宏原子核,它距被观测的宏电子534公里。

  在这战时状态,直升机已不可能调用,好在基地拥有捕获宏电子专用的三艘氦气飞艇,它们使用方便,飞行成本很低,缺点是速度太慢,即使全速也就和高速公路上的汽车差不多。

  这一天华北地区晴空万里,是最好的捕获时机。向西飞行了四个多小时,进入山西境内,下面出现了连绵的太行山。相对于宏电子而言,宏原子核的位置是相对恒定的,但也是处于慢速的移动中,所以基地必须对那个宏电子进行连续的监测,随时将计算出的宏原子核当前的位置通知捕获飞艇。当基地观测组告知飞艇已到达目标位置后,飞行员打开了飞艇上的光学探测系统,模式识别软件已经进行了修改,将识别目标由圆形改为线段。对宏原子核的定位误差约在一百米左右,光学探测系统对这一片小空域进行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了目标。飞艇微微下降后,飞行员说目标就在驾驶室左前方几米处。

  “也许我们能直接看到它!”丁仪说。除了视力极好的人,一般人很难直接在空中看到宏电子。但据丁仪说宏原子核的外形在视觉上更清晰一些,且它的移动慢而有规律,便于跟踪。

  “就在那里。”飞行员向左下方一指说,向那个方向看,只能看到下面起伏的山脉。

  “你看到了吗?”林云问。

  “没有,我是根据它的数据说的。”飞行员指指探测系统的显示屏说。

  “再下降一些,以天空为背景看。”丁仪对飞行员说。

  飞艇微微下降,飞行员边操作边看显示屏,很快再次使飞艇悬停,向左上方一指:“在那里……”但这次,他的手没有放下来,“天啊,真有东西!看哪里!在向上移动呢!!”

  于是,继发现宏电子后,人类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宏原子核。

  在蓝天的背景上,那根弦隐隐绰绰地出现,与空泡一样,它是透明的,借靠着对光的折射来显性,如果处于静止状态,凭肉眼根本不可能看到,但弦却在空中不停地弯曲扭动着,这是一种奇怪的舞蹈,变幻莫测且充满狂放的活力,对观察者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和催眠作用,以后,理论物理学中多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名词:弦舞。

  “你想到了什么?”丁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宏原子核问。

  “既不是水晶蛇也不是无法自缢的绳索,”林云回答,“我想到了湿婆,印度教种永恒舞蹈着的神,他的舞一旦停止,世界就会在巨响中毁灭。”

  “很妙!看来你最近对抽象之美敏感起来了。”

  “对武器美的关注消失了,感觉中的空白总的有别的东西来填补的。”

  “你马上会重新关注武器的。”

  丁仪的最后一句话让林云把目光从机舱外的宏原子核上收回来,奇怪地看了丁仪一眼,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将这根在空中舞蹈的弦与武器联系起来,当她重新将目光移向宏原子核时,费了好大劲儿从重新找到它。

  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根跳舞的透明弦,居然与遥远处的一个晶莹的空泡组成了一个半径五百多公里的原子!那么有这些原子组成的那个宏宇宙有多大呢?这想象让人疯狂!

  不过宏原子于对宏电子的类似操作一样,由于宏电子核中的宏质子带正电,所以它能够被磁场吸附,但与宏电子的区别是,它不能由超导线传输。飞艇的舱门打开,一根探杆小心地伸向空中的弦,探杆的头部安装着一块强力电磁线圈。由于宏电子的存在,整个宏原子是呈电中性的,但现在,这艘飞艇是潜入到这个原子的深处,接近电荷还未被中和的原子核,这又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场景。当探杆头部的电磁线圈接近弦时,它暂时减慢了舞蹈的节奏,进行了一次旋转,把自己的一端与电磁线圈对接起来,看上去,它似乎知道自己的哪一端应该与线圈对接。然后,它又继续着自己忘情的舞蹈,只是一端固定在线圈上不再移动。

  林云和丁仪小心翼翼地讲探杆拉回舱内,这动作再一次让他们联想到捕鱼。弦在舱内舞动着,它约一米长,像一缕夏日地面上蒸腾的热汽,使透过它看到的舱壁微微扭曲。林云向它伸出手去,但像那个第一次触摸宏电子的直升机飞行员一样,手在半截停住了,不安地看看丁仪,丁仪满不在乎在挥手从弦的中部扫过,弦的舞蹈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没关系,它与我们世界的实体物质不发生任何作用。”

  与林云一齐盯着弦看了半天,丁仪感慨地长叹了一声:“恐怖,大自然恐怖啊。”

  林云不解地问:“它又不能被激发呈球状闪电,有什么恐怖的?在我看来它是世界上最无害的东西了。”

  丁仪又叹息了一声,转身走开了,他的背影似乎留下了一句潜台词:你等着瞧吧。

  很快,基地观测组在距飞艇现在的位置三百多公里处有定位了一个宏原子核。飞艇立刻启程,三个多小时后在河北衡水上空捕获了第二个宏原子核。紧接着附近又有三个宏原子核被定位,最远的一个在四百多公里外,最近的一个只有一百多公里。但现在的问题使飞艇上只配备了两个电磁线圈,现在每个线圈上已经吸附了一根弦,林云出了个主意,想在一个线圈上同时吸附两根弦,这样就腾出了一个线圈用于捕获新的弦。

  “你在胡说什么!”丁仪厉声喝道,把林云和飞行员吓了一跳。丁仪接着指指已经吸附有弦的两根线圈,“我再说一遍,这两个线圈之间的距离决不能小于5米!听到了吗?!”

  林云若有所思地看了丁仪几秒钟说:“关于宏原子核,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比如,你一直不肯对我讲墓碑上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事关重大,我本打算直接同上级谈的。”丁仪躲避着林云的目光说。

  “你不相信我?”

  “是的,不相信。”丁仪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视着林云说,“我可以相信许大校或基地的其他人,但不相信你!我另一个不能相信的人就是我自己,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像,我们都可能用宏原子核干出不计后果的事,虽然原因不同:我是出于对宇宙的强烈的好奇;而你呢?是出于对武器的迷恋和已经遭受到的失败。”

  “又谈到武器,”林云迷惑地摇摇头,“这些无限细的软软的弦,穿过我们的身体事都毫无感觉,又不能被外部能量激发成高能态的东西,与武器有什么关系呢……你现在不向我交底,已经影响到工作了。”

  “其实,照你的知识水平,仔细想想就会想到的。”

  “我想不明白,比如,把两根弦放在一起有什么可怕之处?”

  “它们会缠绕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

  “想想我们世界的两个原子核缠绕在一起会怎么样?”

  丁仪知道这层薄纸已经捅破了,他仔细观察着林云,希望从她脸上看到恐惧和震惊,开始似乎又射阳的迹象,但很快被一种兴奋代替了,那是一种孩子发现新玩具似的兴奋。

  “核聚变!”

  丁仪默默地点点头。

  “会释放很大能量吗?”

  “当然。球状闪电的能量释放,相当于宏世界的化学反应,而对于同样的粒子量,核聚变的能量至少是化学反应能量的十万倍。”

  “宏聚变——是这么叫的吧,它释放的能量是否与球状闪电一样,都是与我们世界实现量子共振。”

  林云转身依次细看着那两根被吸附着的弦:“这太奇妙了,原来需十亿度高温才能实现的核聚变,现在将两根细弦轻轻缠在一起就能实现了!”

  “倒是也没那么容易,我坚持保持两根弦之间的距离只是出于万无一失的谨慎,其实你就是真把两根弦合在一起,它们也不会缠绕,两根弦之间的电斥力会阻止它们最终接触。”丁仪伸手抚摸着一根舞蹈中的弦,虽然他的手什么也感觉不到,“弦的结合也需要一定的相对速度来克服斥力,你刚才问到那墓碑上那句话的含义,现应该明白了。”

  “引起F的速度为426.831米/秒……这么说,F时Fusion?”

  “是的,两根弦必须以那个相对速度相撞才能发生缠绕,也就是聚变。”

  林云的工程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从弦带的正电量来看,用两台长一些的电磁加速导轨,将每根弦加速到每秒二百多米并不太难。”

  “不要向这方面想,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想出一个安全高效地存贮弦的方法。”

  “我们应该开始建立那两条加速导轨……”

  “我说过别向那方面想!”

  “我只是说我们应该做好准备,要不当上级作出宏聚变实验的决定时,我们就来不及了……”林云说着,突然恼怒起来,在狭窄的舱里来回急走,“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变得这么神经质,这么鼠目寸光,同刚来那会儿相比,简直是两个人!”

  “嘿嘿嘿……”丁仪发出一阵怪笑,“少校,我不过是尽我那点儿可怜的责任罢了,你真以为我在乎什么?我不在乎,没有物理学家真的在乎过什么,比如上个世纪初那些人,把释放原子能量的公式和方法给了工程师和军人,然后又为广岛和长崎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伤心模样,多么虚伪。其实,我告诉你吧,他们早就想看那些了,早就想看那些被他们发现的力量是如何表演的,这就是由他们,或者说我们的本性决定的,我与他们的区别是我不虚伪,我也真想看那两根有奇点构成的弦缠到一起后所发生的事,我还在乎别的什么?笑话!”

  丁仪说着,也来回走起来,他们两人的走动使飞艇摇晃起来,飞行员好奇地扭过头来看他们吵架。

  “那我们回去建导轨吧。”林云低着头嘟囔着说,一时像泄光了气,显然丁仪的哪句话伤害了她。很快,丁仪找到了答案,在飞回基地的途中,林云同丁仪一起坐在两根舞蹈的弦之间,轻声问:“除了宇宙的奥妙,你真的谁都不在乎?”

  “啊,我……”丁仪一时语塞,“我只是说我不在乎宏聚变实验的后果。”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6:3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特别领导组

  在首次成功捕获宏原子核后,基地向上级递交了一份研究报告,立刻是已经被遗忘的球状闪电项目重新被重视起来。

  基地很快接到的是迁移命令,从北京远郊迁移西北某地。首先迁移的是那些已被捕获的宏原子核,这时它们的数量已达到二十五个。将它们放在首都附近,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基地的迁移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捕获宏原子核(现在都被称为弦)的工作一直没有中断,当基地的迁移最后完成时,已经捕获和存贮了近三百根弦。它们大多是氢原子核,看来宏宇宙与我们的宇宙一样,像氢元素之类的轻元素的丰度最高。但丁仪坚决反对将它们定义为“宏氢核”、“宏氦核”之类的,因为现在已经知道,宏世界的元素体系与我们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元素周期表,宏世界的元素与我们的世界是根本不能一一对应的。这些以捕获的弦存贮在西北戈壁上一大片匆匆建成的简易库房中,它们都被吸附在电磁线圈阵列上,每两个线圈的间距至少在8米以上,且每个弦周围还设置了隔断磁场,以确保它们之间的安全隔离。这些库房远远看去像一大片暖棚,所以基地对外的称呼索性就定为“抗旱固沙植物研究基地”。

  对于基地迁移的原因,上级很明确地说明是出于安全考虑,但基地所在的位置却明确地暗示着另一种可能。

  这里就是这个国家第一颗核弹爆炸的地方,那在爆炸中扭曲的铁塔残余,还有那块似乎是为了望去而立的小小的纪念碑,就在基地旁边。走不远的路,就能到达当年为核武器设置的目标区,那里有为观察核爆效应而建造的建筑和桥梁,还有大量作为实验目标的废旧装甲车辆,盖革计数仪在那里已不再噼啪作响,核爆的残留放射性随着岁月消失殆尽,据说这些废弃物的相当一部分已被附近农牧民运走当废铁卖了。

  在北京召开了一次关于弦问题的重要会议,与会者中有包括副总理在内的级别很高的领导人,林云的父亲主持会议,他从紧张的战争指挥中抽出一天时间来开这个会,也说明了弦问题的重要性。

  在听完丁仪和其他几位参加弦研究的物理学家长达两个小时的技术报告后,林将军说:“刚才的报告很严谨也很全面,下面请丁教授尽量用非专业的语言为我们澄清几个关键问题。”

  丁仪说:“我们对宏世界物理规律的认识还很肤浅,对弦的研究更是刚刚开始,有些问题只能给出一个很模糊甚至不确定的答案,希望各位首长理解。”

  林将军点点头:“首先,当两个轻原子弦一临界速度相撞时,我们有多大把握确定它们会发生核聚变?据我所知,在我们的世界,一般只有氢的两种同位素和氦3才能发生聚变反应。”

  “首长,宏世界与我们世界的物质元素是很难类比的,由于宏原子核特有的弦状结构,使它们之间的融合变得很容易,所以宏原子间的聚变反应比我们的原子要容易得多。而宏粒子的运行速度普遍比我们世界的粒子慢许多个数量级,这样,从宏世界的角度看,每秒四百多米的撞击速度已经相当于我们世界的临界速度了。所以,达到临界速度的相撞肯定会引发核聚变。”

  “很好,下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宏聚变能量的大小和作用范围。”

  “首长,正是这个问题在理论上变数很多,难以确定,所以这也是我们最担忧的。”

  “那我们就是这给出一个比较保险的上限,比如1500万到2000万吨TNT当量。”

  丁仪笑着摇摇头:“首长,肯定没有那么大的。”

  “为保险起见我们就按这个考虑吧,这相当于人类进行过的最大的热核爆炸的当量,上世纪中叶,美国在海上、前苏联在陆地都进行过这样当量的核试验,它在摧毁半径大约为五十公里,完全在控制范围之内,那么你们的忧虑何在呢?”

  “首长,我想您忽略了一点,宏粒子的能量释放具有高度选择性。传统的核聚变,其能量只对特定的物质发生作用,大气、岩石、土壤等等,都能够使其能量迅速衰减,所以传统核聚变虽然能量巨大,但作用范围是有限的。但宏聚变不同,它释放的能量只对特定的物质发生作用,除了这类物质之外,其他物质对宏聚变的能量是完全透明的,如果这种特定物质的量很小,那么宏聚变的能量衰减就很小,可以作用到很大的范围。举个例子:两千万吨级的能量,如果释放目标没有选择性,只是将五十公里半径的区域化为焦土,但如果这能量只与头发发生作用,那么足以将全世界的人都烧成光头。”

  这是一个有趣的比喻,但没有人笑,会场的气氛严肃而压抑。

  “那么现在,你们是否能够确定某个弦的特定能量释放目标是什么?”

  “可以的。我们早就发现微波经过宏电子后,被调制成一种复杂的频谱,不同的宏电子有不同的频谱,如同它们的指纹一样。具有相同能量释放目标的宏电子,也具有相同的频谱。从理论上讲,这种方法对弦也适用。”

  “可是在最初取得某一类宏电子的频谱时是要经过能量释放试验的,你们现在主观地认为与宏电子具有相同频谱的弦也具有相同的能量释放目标,有理论根据吗?”

  “有的,我们能证明这一点。”

  “那么,在已经捕获到的三百多个弦中,都有哪些能量释放目标呢?”

  “各类都有,其中最危险的是以有机生命为释放目标的,一旦发生巨变,其杀伤力难以想象。”

  “最后一个问题:有以电子芯片为释放目标的弦吗?”

  “与宏电子一样,这种弦很稀少,目前只收集到三个。”

  “好的,谢谢。”林将军结束了询问,会场上沉默下来。

  “我想,情况已经介绍得很清楚了,请领导小组以外的同志退场吧。”一直没有发言的副总理说。

  在千里之外的球状闪电研究基地中,宏聚变试验的准备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弦加速导轨已经建好,它们各有十多米长,很像两座小型的铁路桥,在保密代号中它也确实被称做“1号桥”和“2号桥”。两根弦将分别在两座“桥”中被电磁场加速至250米/秒,然后在一点相撞发生宏原子核聚变。

  本次计划试验的弦类型是最具有实战意义的那种:以电子芯片为能量释放目标的弦。目前这种弦只收集到三根。

  目标区的设置是最大的工作量。基地开始从国外进口大量的电子垃圾,主要是废弃的电脑主板和电路卡,这是在战时的经济封锁中极少数可以进口的东西,通过第三方,甚至可以从敌国大量买进这类垃圾。加上从国内的收集,最后得到的电子垃圾竟达八万吨,在戈壁上堆成了几座怪异的小山。这些带有巨量芯片的板卡被设置成以聚变点为圆心的三个目标圈,最里面一圈的半径为10公里,最外圈的半径达一百公里,包括了戈壁边缘的两个小县城。在这一地区,用黄色小旗做的标志星罗棋布,每面小旗下都固定着一个装着几块板卡的黑色密封袋。

  在最后一次工作会议中,丁仪说:“我只提醒一点:在宏聚变发生点附近,有以能量密度极大,能量已不存在目标选择性,在聚变点周围200米半径内,一切都会被烧毁,所以加速导轨只是一次性的,试验人员至少要与聚变点保持两千米以上的安全距离,且注意身上不要携带电子设备。”

  大家等着,但丁仪没有再说话。

  “就这些?”许大校问。

  “该说的话我都在该说的地方向该听的人说了。”丁仪面无表情地说。

  “真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吗?”林云问。

  “到目前为止,对与宏聚变,我还没有发现什么事情是我们能预测的。”

  “不过是两个原子核的巨变,虽然是大原子核,但也仅仅是两个,我们世界的微聚变,一颗氢弹也有几吨重的,物质量远远大于这两根弦。”

  丁仪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不知是表示自己不清楚,还是对林云的幼稚无可奈何。

  第二天,本地卫戍区一个营的兵力开到,,加强了基地的警戒,这让人们兴奋起来,因为这是试验即将开始的迹象。

  “即使聚变的能量只摧毁了第一目标圈的芯片,我们也得到了一件不可防御的武器,想一想,一支舰队如何防御10公里外的一次爆炸呢?而这次爆炸将使舰队的所有电子系统瘫痪!”林云兴奋地说。

  基地的人们都处于这样一种心态之中,上次的失败使他们失去一次创造历史的机会,现在这种机会再次来到他们面前,而且更加真实。

  这天直到深夜,林云还在同几名工程师对“桥”作最后调试。为了避开空中侦察,两个“桥”被放置在一个大小如一座体育馆的大篷里,试验中,这座大篷将首先被聚变的能量摧毁。丁仪将林云叫了出来,他们在戈壁的寒风中慢慢走着。

  “林云,离开基地。”丁仪突然打破沉默说。

  “你再说什么?!”

  “我让你离开基地,你可以申请调动,或请假,总之要马上离开,必要时请你父亲帮忙。”

  “你疯了吗?”

  “你留下才是疯了!”

  “你有什么话不能告诉我吗?”

  “我没有话,只有感觉。”

  “你就不想想我的感觉?这时我怎么能离开。”

  黑暗中,林云听到丁仪一声长叹:“在上星期,我在弦问题会议上对国家尽到了责任;现在,我对你也尽到了责任。”他两手对着夜空用力一挥,仿佛彻底抛开了什么,“好了,既然你不走,就让我们做好准备,一起欣赏奇观吧,你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奇观!”

  远处,在月光下广阔的戈壁滩上,在那一片白色的简易库房里,三百多根弦无声而永恒舞蹈着。

  第二天上午,基地接到上级通知,一个特别领导组将在今天抵达,并全面接管基地的工作。听到这个消息后,人们激动万分,这是宏聚变试验即将进行的最明确无误的信号。

  当天下午,特别领导组乘两架直升机抵达。组长是一位少将,名叫杜玉伦,他戴着眼镜,一派儒雅风度,是一名学者型将领。基地负责人和球状闪电项目组的全体成员在降落点迎接特别领导组,当许大校介绍到林云时,丁仪注意到将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林云向他敬礼时,许大校分明听到她叫了一声:“老师。”杜将军只是冷冷地点了一下头,就立刻转向了下一个人。

  在去基地办公楼的路上,丁仪听到了杜将军和许大校的对话。

  “首长好像认识林少校?”许大校问。

  “哦,我曾是她的博士生导师。”

  “是这样。”许大校说,没有进一步问下去。显然,他也注意到了将军和林云之间不自然的关系,但杜玉伦并没有转移话题。

  “我曾极力阻止她获得博士学位。”杜将军朝远远落在后面的林云偏了一下头说。

  “为什么?林少校在专业上是十分出色的。”

  “要说专业,从我所带过的所有学生来讲,她是最出色的,得承认,她在技术有一种无人能及的灵性。但在我们这个研究领域,我把一个人的道德放在与其才华同等的位置上。”

  许大校显然有些吃惊:“哦……是的,林云个性太强一些,也很任性……”

  “不不,”将军摆摆手,“这与个性无关,我认为,一个把武器当毒品的人,是不适合从事武器研究的,特别不适合从事尖端核心概念武器的研究。”

  “许大校,你大概听说过液体地雷事件吧。”

  “是的,总部纪委向我打过招呼……怎么,调查有结论了?”

  将军点点头:“就是她把那种东西同时转让给智波冲突双方的,性质极其恶劣,她将要为此负责的。”

  许大校神色黯然地又看了林云一眼,她正在后面和几个年轻的技术军官一起专心地讨论着什么。

  “林云将被隔离审查,从现在起,严禁他接触与弦研究有关的一切资料和设备。我要特别说明,这是林峰将军的意思,他比我们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可……她是基地的技术核心人物,离了他,眼前的宏聚变试验是无法进行的。”

  杜将军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大校一样,没有再说话。

  会议一开始,基地的人们就发现气氛不对。杜将军的一番话让大家震惊:

  “许大校,你的工作是怎么做的?你参加了弦问题会议,应该了解上级的意图,应该知道从来就不存在进行宏聚变试验的计划,更没有做出过这样的决定!之所以命令你们进行试验的准备工作,只是一种预防万一的措施。”

  许大校叹口气说:“首长,我把这些反复向基地的同志们强调过,可……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那是因为你纵容基地中的某种危险的思想倾向,误导了他们!”

  会议室里出现了微微的骚动。

  “下面我宣布上级的命令:”杜将军扶了扶眼镜说,“一,立刻停止宏聚变试验的一切准备工作,封存所有试验设备;二,同时停止对宏原子核的一切试验性研究,停止与宏原子核有关的任何试验项目,对宏原子核的研究应严格限制在纯理论范围;三、将已经收集并存贮的宏原子核中的大部分重新释放回大气层中,只留下其中的十分之一供以后的研究使用;四、特别领导组将接管基地的全部设施,除少量留守人员外,球状闪电项目组的全体人员立刻撤离基地,回京待命。”

  会议是陷入一片死寂,但这冰窟般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林云的声音打破了。

  “老师,这是为什么?”

  “我现在不是你的老师!同时,作为一名基层技术军官,这次会议你只有旁听的权利。”说这话时,杜将军没有看着林云。

  “可我有一个军人的职责,在如此严峻的战局面前,仅仅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危险,我们就要放弃一次胜利的机会?”

  “林云,你最大的浅薄和幼稚之处就在于,认为靠某一件新武器就能赢得战争。再想想你自己的作为,还有资格奢谈职责吗?”杜将军直视着林云说,然后环视了一下会场,“同志们,战局确实严峻,但在为战争负责的同时,我们更应该为整个人类文明负责。”

  “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崇高?”林云头一样,充满挑衅的问。

  “林云!”许大校厉声说,“不许这样和首长说话!”

  杜将军挥挥手劝止许大校,然后转向林云说:“我是在执行一项崇高的命令,这个命令是那些比你更理智、更有道德、更负责任的人做出的,这些人中包括你的父亲。”

  林云没再说话,她的胸脯急剧起伏着,眼眶中充盈着晶莹的泪,目光却如火一般炽热。

  “好了,许大校,立刻安排交接工作吧。但我声明,基地的交接工作组中不包括林云少校,她已经被调离球状闪电项目组,会后立刻乘直升机离开基地。”杜将军说,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云一眼,“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林云缓缓坐下了,过了一会儿再看时,丁仪惊奇地发现她好像换了一个人,她心中的狂澜似乎在瞬间消失了,神色平静如水。在会议的后半段,她一直沉默着。

  后面的会议由持续了约一个小时,主要讨论基地交接的细节,当散会时,林云逆着离去的人群走上前来,对杜将军说:“老师,叫个人跟着我吧。”

  “去哪儿?”杜将军不解地问。

  “到聚变点去,我走前要拿些私人用品。”林云平静地说。

  “是啊,这些天,为了调试,她一直吃住在‘桥’那里。”许大校说。

  “你跟她去。”杜将军对身边的一位中校说。

  林云敬了礼后转身走去,消失在外面大戈壁上如血的残阳中。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6:32:05 | 显示全部楼层
宏聚变

  会后,特别领导组的成员和基地的几名技术负责人留下来,讨论将要保留的少量研究用宏原子核的保存问题。他们一致认为,为了避免因空袭等因素造成的危险,这些弦应存贮在地下防空设施中。

  许大校又问起了球状闪电项目组的最后去向问题,杜将军说:“刚才我在会上可能太严厉了些。这个项目组的卓越成就上级是有目共睹的,虽然弦的研究暂时停止了,但宏电子的研究还可以继续。”

  “首长,普通的球状闪电武器已经陷入了绝境。”许大校苦笑道。

  “哪有那么严重嘛!不就是对舰队攻击的一次失利?舰队本来就是现代战争中防卫最严的目标。但在陆战中呢?敌人不可能每个单兵都扛着一套电磁屏蔽装置吧,我看啊,每辆坦克和装甲车配一套都困难。另外,上级现在对纯耗散型球状闪电有很大兴趣。”

  “纯耗散型?那都是无用的废品啊。”许大校不解地说。所谓纯耗散型,是指那些根本不进行爆发式能量释放的球状闪电,它们被激发后,只是以普通的电磁辐射形式缓慢地释放自己的能量,被认为是最温和同时也最无军事用途的一类宏电子。

  “不,许大校。你们是否注意过它们释放的电磁辐射?其中几乎包含了所有的通讯波段,且强度很大。目前,我军在电子战中采用双盲战略,对敌实施全频段阻塞干扰,但干扰源极易被定位和摧毁,而纯耗散型球状闪电可以作为干扰源,它的最大优势是很难被摧毁。”

  “是这样!当一个纯耗散型雷球在空中飘行时,周围很大范围内的无线通讯都中断了,而这种球状闪电寿命很长,它的能量释放过程最长达两个小时。”

  “而且不易被摧毁,我们做过试验,飞行中的球状闪电被一发炮弹穿过后都不受影响。”

  “是啊,首长,我们以前应该想出这个主意的。”

  “许大校,主意就是你们想出的,你们上交的技术报告很多,你可能没有注意到那份。”

  丁仪说:“我知道这事,那个想法是林云提出来的。”

  提到林云,大家都无声了。

  正在这时,聚变点的方向传来了枪声。

  聚变点距这里有上千米远,声音传到这里已很弱,从周围军人们突然警觉的样子,丁仪才知道那是枪声。紧接着又响了几声,更加急促。会议室的人们纷纷冲到外面,向聚变点的方向看。

  聚变点与办公室之间是一片空旷地带,人们看到,在这片戈壁上有一个人在跑动,他显然是刚从聚变点放置‘桥“的大篷中跑出来的。稍近些,人们认出来这是那名陪同林云去聚变点的中校;再近些,可以看到他左手捂着右肩,右手提着手枪,当他跑到办公楼前时,可以看到顺着枪管向下滴的血。

  中校推开了要给他看伤包扎的人,径直走到杜玉伦将军面前,喘息着说“林云少校,她要强行进行宏聚变实验!”

  一时间空气凝固了,人们都向聚变点方向看去,一时间,世界的其余部分在他们的视野中消失,只剩下那座大篷赫然而立。

  “谁先开的枪?”杜将军问。

  “我,他们人多,我不先下手就出不来了。”中校把沾血的手枪放下,疲惫地坐了下来。

  “还有伤亡吗?”许大校问。

  “我肯定打中了他们中的一个,好像是个上尉,是死是伤不知道。”

  “林云呢?”杜将军问。

  “他没事。”

  “他们共有几个人?”将军接着问。

  “加林云六个,其余的是三个少校和两个上尉。”

  “竟有这么多人跟她跑?”杜将军看了许大校一眼说。

  “在基地的一些有激进主义倾向的年轻人中,林云很有吸引力。”

  “聚变实验用的原子核呢?”

  “两根弦都已经在‘桥’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远处的大篷转移到杜玉伦将军身上。

  “命令基地警卫部队,立刻突击并占领聚变点。”杜将军队刚刚赶来的警卫部队指挥官说。

  “首长,这怕不行!”特别领导组的副组长,一名叫石剑的大校急步走到杜将军面前说,“弦已在‘桥’上,聚变随时都可能发生,应该采取更果断的措施!”

  “执行命令。”杜玉伦面无表情地说。

  石大校万分焦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丁教授,我们一起去劝劝林云吧。”许大校对丁仪说。

  丁仪摇摇头:“我不去,没有用的,再说,我理解她。”他坦然承受着众人投来的怪异的目光,补充道:“在这里,可能只有我理解她。”

  “那我们走吧!”许大校没有再看丁仪,同警卫部队指挥官一起急步走去。

  “不要随便开枪。”杜将军对着他们的背影补充道,警卫部队指挥官回身匆匆说了声是。

  “是没有用,劝她没用的,我还不了解她……”杜将军自语道,他看上去一下子虚弱了很多,可能是在为自己情感战胜了理智而自责,现在,谁都能看得出来,林云是他最珍爱的学生。

  警卫部队很快包围了聚变点,包围圈的散兵线快速向大篷收拢,这过程在一片寂静中进行,双方都没有开枪。当散兵线接近大篷时,许大校用一个扩音器向大篷喊话,他自己显然已经乱了方寸,所以进行的劝说杂乱无力,无非是让对方冷静、考虑后果等等。

  仿佛是回答许大校,大篷中响起了雷球机枪建立的放电声,紧接着,一排冷蓝色的球状闪电呼啸而出,如疾风般掠过散兵线上空,战士们都本能地卧倒,球状闪电在他们的背后紧密地爆炸了,一阵急促的巨响后,戈壁滩上的几片红柳丛,还有附近堆放的两堆板条箱,未经燃烧就化为灰烬,只冒出一缕缕青烟,这是一串以植物和木材为能量释放目标的球状闪电。

  “这是警告,只有一次。”大篷中的一个扩音器传出了林云的声音,静如止水。

  “林云,你……你真想杀害自己的同志战友吗!”许大校绝望地大喊。没有回答。

  “先让部队撤下来吧。”杜将军说。

  “我们也应该立刻对大篷进行球状闪电攻击,首长,真得不能再拖了!”石剑大校说。

  “不行,”一名基地军官说,“林云他们现在使用的雷球机枪是最新型号,本身就带有电磁屏蔽系统,可以在半径50米的范围上偏转任何球状闪电。”

  杜将军想了几秒钟,伸手拿起了电话,拨了林云的父亲林峰将军的号码:“首长,我是杜玉伦,从B436项目基地给您打电话,在特别领导小组接管基地时,发生了突发事件,林云和其他五名年轻军官用武力占领了聚变试验点,要强行进行宏聚变试验,目前两根弦已在加速装置中,聚变随时都可能发生,他们还装备有雷球机枪,您看……”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两秒钟,也只有两秒钟,林将军语气平静地问:“这需要请示吗?”

  “可,首长……”

  “您被解职了,把电话交给石大校。”

  “首长!”

  “这是命令!”

  杜玉伦把话筒地给旁边的石剑大校。大校举起话筒,正要说什么,确立刻听到林将军简洁而果断的命令:

  “摧毁聚变点。”

  “是!首长。”

  大校说完放下电话,转身问一位少校:“最近的战术导弹阵地是哪个?”

  “红331,距这里约一百五十公里。”

  “立刻向他们传送聚变点坐标,四个精度,并传送攻击授权,给我接通红331指挥官。”

  很快,那个导弹基地的指挥官接通了,大校接过话筒:“对,是,受到坐标和攻击授权了吗?对,立刻!好……目标按陆上四类对待……这个你们自定,要确保摧毁!立刻,我不放电话……”

  “我说,不能再有别的选择吗?关于宏聚变……”丁仪挤上前来说。

  举着话筒的石剑大校神色严厉地看着丁仪,挥起另一只手坚决向下一劈,不知是表示没有任何别的选择,还是根本就不让丁仪说话。

  “好的,知道了。”大校对着话筒说,然后放下电话,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刚才的焦虑消失了,他长吁了一口气,像是解除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又像是在后怕。

  “导弹已在途中,三分钟后到达。”他说。

  “首长,我们再向后撤一些吧。”一位军官对杜将军说。

  “不用了。”杜玉伦疲惫地摆摆手,低垂的头没有抬起来。

  很快人们就看到导弹了,它从正南方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尾迹,很像一架飞机的航迹,但速度要快得多。这时,从大篷的扩音器中传出了林云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似乎正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弹奏的一首流畅的乐曲,她正在宣布这首曲子的结束。

  “爸爸,您晚了。”

  

  宏聚变是无声的,甚至照大多数目击者的说法,宏聚变是比平时都要安静,似乎大自然中的其他声音都被屏蔽了,整个过程都在不可思议的宁静中进行。按照一位目击者简洁的总结,整个宏聚变过程看上去就是一轮蓝太阳的升起和落下。首先是大篷中发出蓝光,很快人们就看到了那个还很小的蓝色光球,因为这时大篷正在变成透明的,仿佛是一张悬在光球上方的大玻璃纸,它很快像溶化似的坍塌了,奇怪的是,坍塌时大篷的各个部分都向这聚变中心收拢,整座大篷就像被吸入一个漩涡似的吸进光球之中,在周围没有留下任何残余和痕迹。大篷消失后,光球继续扩大,很快便以一个蓝太阳的形象出现在戈壁滩上,当它停止膨胀时,半径达到二百米,这正好是丁仪预言的距离,只有在这个距离之外,宏聚变的能量才呈现选择性,而在这距离之内,由于极大的能量密度,一切都将被毁灭。

  蓝太阳在最大的状态维持了约半分钟,这期间它很稳定,加上此时笼罩一切的诡异的宁静,它居然在这短暂的时间给人一种永恒感,仿佛自世界诞生之日起就在那里似的。蓝太阳使西边已落下去一半的夕阳黯然失色,整个戈壁都淹没在它的蓝光中,使这个世界变得陌生而怪异。这是一个冷太阳,人们即使在近处也感觉不到它的任何热量。

  这时,最不可思议的奇观出现了:在蓝太阳那幽深的内部,有许多璀璨的小星星放射状地飞了出来,那些星星一飞出光球的边界,立刻变成一个个物体,大小不一,当人们看出那些飞散的物体是什么是极为震惊:那是一个个的大篷!这些从蓝太阳重飞出的大篷看上去很有质感,绝不是幻影。它们大小不一,最大的比毁灭前的原物还大,成为天空中漂浮的一个个精致的模型。这些处于量子叠加态的大篷,在观察者的目光中迅速坍塌为毁灭态,纷纷拖着一个有自己映像叠成的尾迹消失在空中,但量子态的大篷仍不断从光球中心飞出,这是一个大篷的概率云,它在向空中弥漫的,蓝太阳也笼罩于概率云中,只有观察者才能抑制云的膨胀。

  

  终于有声音打破了宁静,这轻微的噼啪声从桌上的电脑里发出,从人们身上的手机中发出——是电子芯片被毁灭的声音,与此同时,人们看到有许多小碎片穿过电脑完好无损的外壳四下飞散,细看发现,那些碎片竟是一个个完整的CPU、内存条和其他芯片,每一个量子叠加态的芯片都同时出现于很多个位置,所以飞散的芯片数量巨大,一时间办公楼笼罩在芯片稠密的概率云之中,但人们的目光像一把把无形的扫帚,将芯片扫回毁灭态,它们纷纷拖着尾迹消失,坍缩为机箱中的灰烬,空气中很快变的空无一物了。

  更大的声音出现了,它是空中传来的一声巨响,人们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团大火球,那是来袭的导弹。当它内部的所有芯片都被烧毁时,先是打着旋下坠,然后凌空爆炸了。

  之后,宁静又恢复了,蓝太阳开始急剧缩小,最后在地表附近所谓一点消失了,一分钟前,就是在那一点,从“桥”上飞出的两个宏原子核以500米/秒的相对速度相撞,两根由奇点构成的弦瞬间缠绕在一起,从此,再大得无法想象的宏宇宙中,两个氢原子消失了,一个新的原子诞生了,这个事件不可能被宏世界的任何观察者觉察。与我们的世界一样,只有当一亿亿对弦同时缠绕在一起时,才能产生一起能够被他们称之为事件的事件。

  夕阳静静地照着大戈壁,照着基地,红柳丛中传出几声鸟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人们来到了聚变点,大篷和里面的一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残迹,展现在人们前面的,是平放在戈壁滩上的一面半径约二百米的大镜子。这面镜子是由瞬间熔化又瞬间凝结的砂石地面形成的,同被球状闪电烧熔的其他东西一样,这片地面被烧熔是没有放出多少热量,它是以波的状态在另一个时空中被烧熔的,这时,镜子的表面摸上去是冰凉的。镜面平滑得惊人,镜面可以清晰地映出人的面容。丁仪仔细地观察和思考,也想不出在凝结过程中,是什么机制把这片熔化后的戈壁磨得这样平滑。人们默默地站在巨镜周围,看着它映出的西天美丽的晚霞,后来又看到它映出夜空中出现的第一颗星星。

  与此同时,宏聚变汹涌的能量正在向四面八方传播,这能量轻易地越过了三个目标圈,将散布在半径为一百多公里的区域内的八万吨芯片一举化为灰烬,之后继续推进,又向外扩散了一千多公里才被沿途的巨量芯片完全衰减,将三分之一的国土拉回到农业时代。

  林云之二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窗外已经晨光微现。

  与少年时代的那个生日之夜相同,一夜之间,我已不再是昨天的我,失去的太多,一时间反而不知失去的是什么,只感觉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被淘空的虚弱的躯壳。

  “你还接着听下面的事吗?”丁仪两眼通红,醉意朦胧地说。

  “哦,不,我不想听了。”我无力地说。

  “是关于林云的事。”

  “林云?她还能再有什么事呢?说下去吧。”

  在宏聚变发生后的第三天,林云的父亲来到了聚变点。

  这时,那三百多个被捕获的弦大部分已经被释放回大气中,当吸附它们的电磁铁被断电时,那些弦都在空中舞动着快速飘去,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用于研究的三十多个弦则被转移到更安全的存贮地点。基地的人员也大部撤离,这片在两个世纪中两次释放巨大能量的戈壁滩再次沉寂下来。

  陪同林将军来到聚变点的只有许文诚大校和丁仪,比起不久前在弦问题会议上的样子,林将军现在明显憔悴了许多,也老了许多,但他仍坚强地支持着自己的精神,给人一种未被摧毁的感觉。

  他们来到宏聚变形成的那面巨镜边缘,镜面已落上了一层薄薄的沙土,但仍然平滑光洁,上面映照着长空中滚滚的流云,仿佛是坠落在戈壁滩上的一片天空,又仿佛是通向另一处时空的一个窗口。林将军一行人默默地站立着,这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已经停止了流动,而在那个镜中的世界,时光在急速飞逝。

  “这是一座独特的纪念碑。”丁仪说。

  “就让沙子慢慢把它埋掉吧。”林将军说,他头上刚出现的几缕白发在风中飘动着。

  就在这时,林云出现了。

  是警卫员拉枪栓的哗啦声惊醒了每个人,当他们抬头看时,看到林云远远地站在四百米之外的巨镜的另一端,但就在这么远的距离上,每个人也都能认出是她。她迈步走上巨镜,向这边走来。林将军和其他人很快发现她是真实的林云,不是一个幻影。因为他们听到了她在镜面上清脆的脚步声,这声音像一个秒针在走动;还可以看到她在镜面上的一层薄尘中踏出的一行清晰的脚印。流云仍然从宽阔的镜面滚滚而过,她就行走在流云之上,不时抬头拂去被戈壁的寒风吹散到额前的短发。林云穿过整个镜面走近后,可以看到她的军装很整洁,像新的一样,脸色有些苍白,但目光清澈而平静。她最后在父亲面前站住了。

  “爸爸。”她轻声呼唤。

  “小云,你都干了些什么?”林将军说,声音不高,透出深深的悲哀和绝望。

  “爸爸,您看上去很累,坐下说吧。”

  林将军慢慢坐在警卫员搬过来的一个原来装实验设备的木箱上,他真的看上去很疲惫,也许在他漫长的军旅生涯中,是第一次显露出这种疲态。

  林云对许大校和丁仪微微颔首致意,并露出一丝他们熟悉的微笑,然后她对警卫员说:“我没带武器。”

  林将军对警卫员挥了一下手,后者对这林云的枪口慢慢垂下来,但手指仍然没有离开扳机。

  “爸爸,我真没有想到宏聚变的威力竟这样大。”林云说。

  “你已经使三分之一的国土失去了防御。”

  “是的,爸爸。”林云说着,低下了头。

  “小云,我不想责备你了,都晚了,这已经是一切的终点。我两天来在想的是,你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林云抬起头来,看着父亲说:“爸爸,是我们一起走到这里的。”

  林将军沉重地点点头:“是的孩子,我们一起走到这里的。这段对你来说不算短的路,好像是从你妈妈牺牲时开始的。”将军眯着双眼看着镜面上的蓝天和流云,仿佛在注视着往昔的时光。

  “是的,我记得那个夜晚,那是中秋节,也是星期六,军区幼儿园里就剩我一个孩子了,我在院子里坐在小凳儿上,手里拿着阿姨给的月饼,没有仰头看远远的月亮,而是眼巴巴地盯着大门。阿姨说:好孩子,爸爸下部队了,不能回来接云云了,今天云云还得在幼儿园睡。我说:爸爸从来就没有接过我,妈妈会来接我的。阿姨说:你妈妈不在了,她在南疆牺牲了,她再也不来接云云了。我虽然早就知道这点,但守候了一个多月的梦直到这时才彻底破灭,在那段时间里,幼儿园的大门在清醒时和睡梦中总是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不同的是,梦中妈妈总是一遍遍地走进大门,而醒着时那里总是空荡荡的……这个中秋之夜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我以前的孤独和悲哀,一下子都转化为仇恨,恨那些夺取妈妈的生命、使她在中秋之夜都把我丢在幼儿园里的人。”

  将军说:“一个星期后我去接你,发现你总是拿着一个小火柴盒儿,里面养着两只蜜蜂。阿姨怕你被蜇着,曾要拿走火柴盒儿,但你大哭大嚎不给她们,你的那个狠劲儿把她们都吓住了。”

  林云说:“我告诉您,我要训练这两只蜜蜂,让她们去蜇敌人,就像他们用蜂蜇妈妈一样。我还得意地向您讲述了我的许多杀死敌人的想法,比如我知道猪很能吃,就像应该把很多很多的猪放到敌人住的地方,、让猪吃光他们的粮食,把他们饿死;我还想出了一种小喇叭,把它放到敌人的房子外面,它就会在夜里自动发出很可怕的声音,吓死他们……我就这样不停地想着这类办法,这已经成了一种迷人的游戏,让我乐此不疲了。”

  “我看到自己的女儿这样,真得很忧虑。”

  “是啊,爸爸,当时听完我的话,您默默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从公文包中拿出两张照片,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只是有一张的一角烧焦了,另一张上面有些褐色的痕迹,后来知道那是血迹。照片上是一个三口之家,父母都是军官,但他们的军装与爸爸得很不一样,戴着当时爸爸还没有的肩章,那女孩儿岁数和我差不多,是个很漂亮的小孩儿,皮肤白里透红,像个细瓷似的,在北方生长得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皮肤,她的头发那么黑那么长,一直拖到腰间,好可爱的。她的妈妈也很漂亮,爸爸十分英俊,真是让我羡慕的一家人。可您告诉我,这时两个敌军军官,都在我们的炮击中阵亡了,打扫战场时分别从两具尸体上找到了这两张相同的照片,现在,中间的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儿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了。”

  将军说:“我还对你说,那些杀死你妈妈的敌人并不是坏人,他们那么做因为他们是军人,必须尽自己的职责,就像爸爸是军人,也要在战场上尽职责地其杀死敌人一样。”

  “我记得,爸爸,我当然记得。要知道,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您对我的那种教育是很另类的,不被认可,如果传出去,足以毁掉您的军旅生涯。您想挖出我心中那颗仇恨的种子,不让它发芽,从这一点我就知道您是多么地爱我,我直到现在也很感激。”

  “但是没有用了。”将军叹息着说。

  “是的,当时我只是对那种叫职责的东西很好奇,它竟能使军人们互相厮杀而不记恨。但我不行,我还是恨他们,还是要让蜜蜂去蜇他们。”

  “我听了你的话很难受,一个孩子由失去母爱的孤独和悲哀生出的仇恨是不容易抹平的,能消除这种仇恨的,只有母爱本身。”

  “您意识到了这点,有一阵儿,有一个阿姨常来家里,她对我很好,我们也很合得来。可不知为什么,她最终也没能成为我的新妈妈。”

  将军再一次叹息:“小云,当时我多为你想想就好了。”

  “后来,我慢慢适应了没有妈妈的生活,心中那幼稚的仇恨也随着时间消褪,但那种有趣的游戏却从来没有停止过,种种幻想中的武器伴随着我的成长。但武器真正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还是从那个暑假开始的。那是我小学二年级的暑假,您要去南方参加组建海军陆战队的工作,看到我得知这消息后很失望,就把我也带去了。部队的位置很偏僻,我周围没有别的孩子,在您工作忙的时候,都是您的那些下级和同事们陪我玩儿,他们都是野战部队的军官,大多没带过孩子。他们给我最多的玩具就是子弹壳儿,各种大小的都有,我拿它们当哨吹。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叔叔从弹夹中推出一颗子弹,就闹着要。那叔叔说这不是给小孩儿玩的,小孩儿只能玩不带头儿的。我说那你就把它的头儿拔掉在给我!他说那就和我以前给你的那些弹壳一样了,我可以在给你更多的。我说不行,我就要这个拔了头儿的!”

  “小云,你就是这样,看准一个目标就决不撒手。”

  “那叔叔被我弄得没办法了,说好吧,但这不好拔,我给你打掉算了。他将子弹压回弹夹,提着冲锋枪来到外面冲天开了一枪,指着蹦到地上的弹壳说:喏,拿去吧。我却没有捡它,瞪圆了眼睛问弹头而去哪儿了?叔叔说飞上天了,很高很高。我说啪一声后面那声‘勾——’是不是它飞的声音?叔叔说是呀,云云真聪明,说完他又冲天打了一枪,我再次听到了子弹穿过空气的呼啸声,叔叔说它飞得很快,能穿透薄钢板呢!我摸着冲锋枪温热的枪管,过去游戏中幻想出来的种种武器顿时变得那么软弱无力,眼前这个现实的武器有了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将军说:“那些军旅中粗线条汉子们看到一个喜欢枪的小女孩儿都觉得很可爱,就继续用枪使你高兴。那时部队上的弹药管理远没有现在这么严,很多退伍兵都能带走几十发子弹,所以他们有足够的子弹让你玩儿。最后竟发展到让你开枪,开始还帮你扶着枪,后来全由你自己拿枪打着玩儿了。我知道了也没在意,那个暑假结束时,你都能自己把冲锋枪支到地上打连发了。”

  “那时我抱着枪,感受着它击发时的颤动,像其他的小女孩儿抱着一个会唱歌的洋娃娃。后来,我又在训练场上看到了轻重机枪的射击,那声音在我听来不刺耳,倒像一种让我快乐的歌唱……到了假期结束时,我在手榴弹爆炸和无后坐力炮射击时都不捂耳朵了。”

  “以后的假期,我也常带你到一线部队上去,这主要是想多些时间和你在一起,同时我也觉得,部队虽不是孩子呆的地方,但毕竟是个比较单纯的环境,所以你呆在那里也没什么害处,但我真地想错了。”

  “在这些假期中,我又接触了更多的武器,基地的军官和战士都喜欢让我玩那些东西。他们觉得那些东西是他们的骄傲,依照他们童年的记忆,武器也是一个孩子最好的玩具,在别的孩子只能摆弄玩具枪时,我能够玩真家伙是种幸运,教孩子开枪也是他们的一种享受,只要多注意些安全就行。”

  “是啊,我记得那是陆战队组建初期,实弹训练很频繁,除了亲自操作轻武器外,你还见到了更多的重型装备的实弹射击,像坦克、重炮和军舰什么的,在那座海边的山头上,你曾看到过军舰上的重炮对岸轰击,见到过轰炸机向海上目标投下一排排炸弹……”

  “爸爸,最令我铭心刻骨的,是第一次见到火焰喷射器,我激动地看着那条呼啸的火龙在海滩上撤出一片片小小的火海。陆战队的一位中校对我说:云云,你知道战场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枪不是炮,是这东西,在南疆战场上,我的一个战友被它的尾巴舔了一下,结果他身上的皮一碰就掉下来,或者还真他妈不如死了,就在野战医院,他趁人不注意用手枪自我了结了。当时我就想到最后在医院见到的妈妈,她全身的皮肤也都溃烂了。她的手指肿胀发黑,连用手枪自我了断都不可能……这经历可能会使一些人一生远离武器,却也会是另一些人迷上它,我属于后者,恐怖的机器潜藏着一种力量,正是这种力量像毒品一样迷住了我。”

  “小云,武器对你的影响我以前也有所察觉,但没太在意。直到那次海滩靶场上的射击训练,项目是班用机枪对海上近海目标的射击。这个项目难度很大,因为海上目标起伏不定,轻机枪在海滩上射击时,支架又容易在沙中陷下去,结果战士们的成绩都不理想。那个尚未连长喊道:你们这帮孬货,现在让你们看看,你们连个女娃娃都不如!来,云云,让这帮废物开开眼。”

  “于是我趴在沙滩上打光了两盘子弹,成绩都是优秀。”

  “当时,我看着喷火的机枪在你那双白嫩的小手中稳稳地振动,那是一双十二岁小女孩儿的手啊,我还看到枪膛的残气吹起你那小额头上的刘海,我看到你的大眼睛映着枪口的火光,还有你目光中的那种狂喜和兴奋……小云啊,我当时吓坏了,真的吓坏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您当时拉起我就走,就在陆战队员们的欢呼声中把我拉走了,你愤怒地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以后不许让我的女儿摸枪!爸爸,我第一次见您生那么大气,以后,您再也没有带我到部队上去,在家里,您抽出很多时间来和我在一起,即使影响了工作也在所不惜。你带我涉猎音乐、艺术和文学,开始只是清新怡人的那些,后来就更经典深入了。”

  “我想培养你一个女孩儿正常的美感,把你的感觉从那种可怕的倾向中校正过来。”

  “您做到了,爸爸,而且也只有您能做到,在当时,您周围的同事们绝对没人能有那种能力,您渊博的学识一直是我最敬佩的,而对我花的这些心血,我的感激已经不可能用语言说清了。但爸爸,您在我的心中种下了美的花朵,却没看看土壤是什么,这些土壤已经很难更换了。是的,随着我的成长,我对音乐、文学和艺术之美的认识和敏感已超过了大多数同龄人,而这种能力对我最大的意义,就是让我在更深的层次上感受到武器之美,我意识到,那些能让大多数人陶冶性情的美食软弱无力的,真正的美要有内在的力量来支撑,它是通过像恐惧和残酷这类更有穿透力的感觉来展现自己的,你能够从它获得力量,也可能死在它上面,武器将这种美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从此,我对武器的迷恋便上升到美学和哲学高度,这大概是我上高中的时候,而这一升华,别伤心爸爸,确实是您帮我完成的。”

  “可,小云,你又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就算武器使你冷酷,也不应该变得如此疯狂?”

  “爸爸,我上高中后,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后来上军校,我们接触的机会就更少了,这期间发生的一些事情您并不知道。比如一件与妈妈有关的事,我从未告诉过你。”

  “与妈妈有关?这时她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是的,那件事对我的影响很深。”

  于是,在戈壁的寒风中,在布满流云的天空与它的巨镜影响之间,同林将军一起,许大校和丁仪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故事。

  “您可能知道,在南疆战场上杀死妈妈的那种蜂,并不是当地的物种,它生活在纬度高得多的地区。这就奇怪了:在前线的热带雨林中,蜂类资源是十分丰富的,为什么要用遥远的北方的蜂类来作武器呢?再说,那是一种很普通的蜂类,不会成群追着人蜇,更没有如此大的毒性。这类攻击事件后来又在前线出现过几次,造成了一些伤亡,但战争很快结束了,这事也就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在我读硕士的时候,常上简氏军事年鉴网站上的一个武器论坛。三年前,我在上面结社一位俄罗斯女士,她没有透漏有关自己更多的信息,但从谈吐来看她绝非业余武器爱好者,应是一位很有资历的专家。她的专业是生物工程,与我相距甚远,但她对新概念武器总体理论的看法很深刻,我们很谈得来,并建立了长期的联系,时常在网上一聊就是几个小时。两个月后,她告诉我说已参加了一个国际组织的意志考察队,赴中南半岛,考察越南战争时期美军的化学武器对该地区生态造成的长期影响,约我同去。当时正值假期,我就去了。在河内见面时,我发现她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她四十多岁,身材销瘦,没有俄罗斯女性的那种粗壮,有一中年龄掩盖不住的美,很深沉的那种,同她在一起你能感到一种温暖和舒适。我们随考察团一期开始了艰苦的考察,到美军喷洒过落叶剂的漫长的胡志明小道上,到发现过化学武器踪迹的老挝丛林中。我发现她是个很敬业的人,并且总是带着一种使命感和献身精神在工作,她唯一的毛病就是酗酒,一喝起来就不要命。我们很快建立了友谊,她在几次喝醉之后,断断续续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我。”

  

  “从她那里我得知,前苏联早在60年代初就建立了新概念武器研究所机构,叫‘总参谋部装备长期规划委员会’,她和她丈夫就在这个机构的生化分部工作。我很想从她那里知道这个机构都作了哪些工作,这才发现她即使在酒醉中头脑也很清醒,对那些事情只字不提,一看就是一个在军方的秘密研究机构带过很长时间的人。后来我问多了,她总算给我透露了一项:这个机构曾对大量所谓具有特异功能的人进行研究,试验让他们发现大洋深处的北约和潜艇。但这事早就不是秘密,在严肃的研究领域已成为笑柄。不过由此可知这个机构的思想是相当的活跃的,这与3141基地僵化的思维方式形成鲜明对比。”

  “冷战结束后,这个研究机构被解散了,加上当时军队的境况很差,以前的研究人员纷纷脱下军装,到社会上去谋生,但立刻发现这很难,西方的一些类似机构趁机用优厚的条件网罗人才。她丈夫立即退伍了,他离开军队后,立刻接到杜邦公司的高薪招聘,对方许诺,如果她愿意来,也能得到同样的待遇,交换条件是新概念武器研究的资料。他们因此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她向他表白自己并不是一个完全脱离现实的人,她也想摆脱目前的贫困,也想有舒适的住房和带游泳池的别墅,也想每年去斯堪的纳维亚度假,也想让唯一的女儿收到良好的教育;特别是作为一个科学家,对方提供的优越研究条件更令他向往。如果她是一名民用项目研究人员或者是一名一般的军用项目研究者,都会毫不犹疑地过去的。但他们所研制的一些东西已经不是那些可以在学术上公开交流的纯概念上的武器了,它们现在已接近实用,在技术上十分超前,在军事上具有潜在的巨大威力,可以决定下世纪各国军事力量的对比,她绝不能看到自己花费大半生心血研制的东西有一天被用来对付祖国。丈夫说她太可笑。祖国在哪儿?他的祖籍是乌克兰,而她的祖籍是俄罗斯,她心目中的那个祖国已分成好几个国家,这些国家中有些相互之间已几乎成了敌国。最后她丈夫还是走了,女儿也跟着丈夫走了,她以后的生活就充满了孤独。”

  “于是,我对她的亲切感又深了一层。我告诉她妈妈在我六岁时就在战争中牺牲了,以后,我就一直同记忆中的母亲一同生活,直到不久前,妈妈在我的脑海中还是那么年轻。当我意识到岁月的流逝时,就开始在脑海中描述妈妈年长的形象,但总也想想不出来;当我看她时,这个形象突然清晰了,我相信,如果妈妈活到现在,一定像她。听了我这话,她抱着我大哭起来,哭着告诉我,六年前,她女儿和男友吸毒过量,被发现双双死在内华达的高级住宅中。”

  “分别以后,我们相互间就多了一份牵挂。在我为了球状闪电的事与陈博士去西伯利亚,路过莫斯科时,就去看了她。她见到我的惊喜你是可以想象的,她仍是孤身一人住在一件冰冷的老年公寓里,酒喝得更多了,似乎整天都处于一种半醉状态中。见到我后她不停的说:我让你看一样东西、我让你看一样东西……她搬开一堆旧报纸,下面藏着一个外形很不寻常的密封容器。她告诉我,这是超低温液氮贮存罐,她那微薄退休金的很大一部分都花在定期补充灌里的液氮上了。她家里放着这么一个东西让我十分吃惊,问他里面贮存着什么,她说那是她二十多年来的心血结晶。”

  “她告诉我,在七十年代初,前苏联的新概念武器研究机构曾进行过一项全球范围的调查,调查的内容是收集零散的新概念武器的想法和实践。首先是想法,收集的范围十分广阔,专业情报机构自不必说,很多因公出国的人员都顺便带有这类任务。这种活动有时到了可笑的地步——机构里的一些部门的研究人员反复观看007系列电影,想从007戴的那些神奇的小玩意上捕捉西方新概念武器的蛛丝马迹。另一方面则是收集在世界上正在进行的局部战争中新概念武器的实践,当时首选的当然是越南战争。像越南民间那些带竹签的陷阱之类的东西,它们在战场上的使用效果都被仔细观察过。而她所在的部门首先注意到是,一些南方游击队用蜂类作为武器。他们最初是从一些新闻报道上得知这事的,为此,她专程赴越南考察。当时美国正打算放弃越南,西贡政权已摇摇欲坠,越共在南方的游击战已演化成规模越来越大的正规战,她要调查的这类奇特的作战方式自然不存在了。但她还是接触了许多游击队员,详细了解了这种武器在战场上的效果,结果发现新闻报道夸大其辞,她访问过的所有使用过蜂类武器的游击队都证实,这种武器几乎没有任何杀伤效果,如果说它真有什么作用,那完全是心理上的,她使美军士兵更加感到他们进入的这片国土之陌生之怪异。”

  “但她却由此深受启发。回国后,他们开始用基因技术改造蜂类,这可能是基因技术在世界上最早的应用了。但头几年毫无建树,因为当时世界分子生物学还处于很原始的状态,更由于苏联在早些年对基因科学在政治上的压制,使国内在这方面的技术与世界先进水平又有差距。直到80年代初,他们才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培育出了毒性和攻击性极强的蜂类。国防部长亚佐夫元帅亲自观看了他们的攻击试验,在试验中,一只攻击蜂就蜇死一头公牛。这给元帅留下了深刻印象,主持项目的她因此获得了红星勋章。这个项目被投入了大量资金,对可用于实战的攻击蜂进行了进一步的研究。首先是在识别上取得突破,新培育出的蜂对某些化学物质极其敏感,只要我方人员身上涂有微量的这种识别剂,就能避免误伤;其次就是攻击蜂的毒性,除了先前那种毒性极强立刻致死的种类外,还培育了另一种类型,毒性同样强,但致死延期5至10天,这样可加重敌方的负担……这个液氮存贮罐里就存放着10万个攻击蜂的胚胎细胞。”

  说到这里,林云长出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你可以想象我听到这些时的感觉,我当时两眼发黑,几乎要晕过去。但我还是心怀侥幸地问他,这种东西是否曾用于实战?其实我早已预料到答案。她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更加起劲地说:在当时,由于柬埔寨战争和与中国的边境冲突,越南人没完没了地向苏联要武器,让苏共政治局烦了,对他们的要求只是应付。当时苏共总书记向来访的越方将领保证,要向越南提供最先进的武器系统,其实指的就是攻击蜂。当时派她带着首批十万只攻击蜂去越南,越南人见到他们朝思暮想的先进武器系统就是一窝蜂时,其恼火是可以想象的,他们说苏联对站在最前线浴血奋战的同志进行无耻的欺骗。当时苏联的最高领导人确实想敷衍他们,但从她个人来说,不认为他们受骗了。越南人当时并不了解这东西的威力,但他们确实把这批攻击蜂投入战场了,并且抽调了基依得的一支特种部队来干这事。投入战场之前,她对这支部队进行了一周的培训,然后就同他们上前线了。我战战兢兢地问是哪个前线?柬埔寨吗?我这时还怀着一丝可怜的希望。她回答说:不是柬埔寨,越南军队在那个战场上是占绝对优势的;是北线,去对付你们。我恐惧地瞪着她问:你、你去过中越边境?他说是的。她当然不能到最前边去,她到了谅山,每次看着那些精瘦的小伙子们把识别剂涂到领子上,五人一组,带上一到两千只攻击蜂奔向前线……”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16:32:2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她终于发现了我的失态,问:你怎么了?我们自始至终进行的都是试验性攻击,到战争结束时也没消灭你们几个人。她说得很轻松,好像在谈一场球赛。如果作为军人和军人之间的谈话,我确实失态了,就是谈到真报道,我们也应该是很从容的。但我不想把妈妈的死告诉他,我在她吃惊的目光中跑了出去,她追上来抱住我,求我告诉她她哪儿错了,但我挣脱了她,独自一个人在寒冷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转,那夜下着大雪,我一时觉得这是世界那么面目狰狞。后来,一辆在街上收容醉汉的警车把我送回了饭店……”

  “回国后,我收到了她的一封电子邮件,内容是这样的:云,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伤害了你,你走后我好几天彻夜不眠,始终想不出来,但我可以肯定,这和我的蜂类武器有关。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绝不会向你透露一丝一毫这类事情,但你和我一样,也是一名研制新概念武器的军人,我们有着共同的追求,所以我才把这一切告诉你。你哭着走掉的那天夜里,我心如刀绞,回到住处后,我打开了那个液氮存贮器的盖子,看着蒸发的液氮的白色雾色在空中飘散。由于机构解散时的混乱,上百万个攻击蜂的胚胎细胞因管理不善而死亡了,你看到的这个存贮罐中存放着目前世界上仅存的攻击蜂的胚胎细胞。当时我真想就这么坐一夜,让液氮蒸发完,这样即使在俄罗斯寒冷的冬天,那些细胞也会很快坏死。我是在毁灭我二十年的心血,在毁灭我青春年代的梦想,这都是因为那个比我的女儿更可爱的中国姑娘恨这些东西。随着白色氮雾的消散,我的本来就很冷的家里更冷了,这寒冷让我清醒过来,我突然明白,这存贮罐中的东西并不属于我个人,研制它的投资有几十亿卢布,那是苏联人民挤出来的血汗,想到这里,我又紧紧地盖上了存贮器的盖子。以后我将用生命保护着它,并最后把它交给该给的人。”

  “云啊,我们两个女人,为了理想和信仰,为了祖国,走上了这条本不该由女人走的人迹罕至的路,在这路上我走得比你长,所以对它的凶险知道得更多一些。自然界中的各种力量,包括人们认为最轻柔最无害的那些力量,都可能变成毁灭生命的武器,而这些武器中有一些之残酷之恐怖,你不亲眼看到是无法想象的。但我,一个你认为像你妈妈的女人还是要告诉你,我们没有错,我对自己的一生无怨无悔,希望你到我这个年纪时也能这样。孩子,我已搬到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以后也不会再和你联系了,在告别之前,我不送你空洞的祝福,祝福对一个军人来说毫无意义,我只给你一个警告:那些可怕的东西,可能有一天会落到你的同胞和亲人的头上,落到你怀中饭婴儿娇嫩的肌肤上,而防止这事发生的最好办法,就是抢在敌人前面把它造出来!孩子,这就是我所能给你的祝福了。”

  就这样,林云袒露了她一直隐藏很深的精神世界,当其他人都因此震惊而沉默时,她显然感到了一种释然。这时,残阳西下,戈壁滩上的又一个黄昏到来了,晚霞从巨镜中映出,给所有人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辉。

  “孩子,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各自承担自己的责任了。”林将军缓缓地命令道,“现在把你的肩章和领徽摘下来吧,你现在是一个罪犯,不是军人了。”

  这时,太阳从地平线上落下去,巨镜暗了下去,像林云的双眸,她此时的悲哀和绝望肯定如这夜色将临的戈壁滩一样无边无际。看着她,丁仪的耳边响起了她在张彬墓前说过的话——

  “我是在军队中长大的,除了军队,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全身心地属于什么别的地方,和什么的别的人。”

  林云抬起右手,伸向左肩的少校肩章,她不像是要摘下它,而像去抚摸它。

  丁仪注意到,她抬起的手拖着一条尾迹。

  当林云的手抚过肩章时,似乎一切都静止了,这是她留给世界的最后形象,紧接着,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很快变成了一个晶莹的影子,然后,量子态的林云消失了

  黄金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们不能同时去涉足,

  但我们却选择了,

  人迹罕至的那一条,

  这从此决定了

  我们的一生。

  ……

  胜  利

  丁仪讲完时,外面天已大亮,战火中的城市迎来了又一个早晨。

  “你编得不错,如果是为了安慰我,你成功了。”我说。

  “想象你刚听到的那些,我编得出来吗?”

  “量子态的她被你们观察了那么久竟不会坍缩?”

  “其实,在第一次发现宏观量子态的存在时,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量子态的有意识的个体,与普通的无意识量子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区别,在描述前者的波函数中,我们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参数,具体说是忽略了一个观察者。”

  “观察者?谁?”

  “它自己,与普通量子粒子不同,有意识的量子态个体能够进行自我观察。”

  “是这样,那么这种自我观察能起什么作用呢?”

  “你看到了,它能抵消其他的观察者,维持量子态不坍缩。”

  “那么,这种自我观察是如何进行的呢?”

  “那无疑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过程,恐怕我们无法想象。”

  “那么她还会那样回来吗?”我满怀希望地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可能不会了。与宏聚变能量发生共振的实体,在共振完成后的一段时间内,起存在的概率要大于毁灭态,这就是我们能够在聚变时看到那些概率云的缘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量子态将发生衰减,最后毁灭态将远大于存在态。”

  “哦—”我从内心深处发出这个声音 。

  “但存在态不管概率有多小,总还是存在的。”

  “就像希望。”我说,努力使自己从精神的虚弱挣脱出来。

  “是的,就像希望。”丁仪说。

  仿佛是回答丁仪的话,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我走到窗前向楼下看去,发现外面已经有很多人,人们还在不断地从楼中跑出来,他们三五成群地在激动地说着什么,最令我惊奇的是他们的表情,每个人梁上都映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太阳已经提前升起了,自战争爆发以来,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笑容,它居然同时出现在这么多人的脸上。

  “我们下去吧。”丁仪说着,拎起了桌子上那半瓶红星二锅头。

  “拿酒干什么?”

  “下去后可能是需要酒的,当然,万一我猜错了,你也不要笑话我。”

  我们刚走出楼门,人群中有一个人就向我们跑来,是高波,我问怎么回事。

  “战争结束了!”他高喊道。

  “啊,我们投降了?”

  “我们胜利了!敌军联盟已经瓦解,纷纷宣布单方面停火,并开始撤军,胜利了!”

  “你在做梦吧。”我的目光从高波转移到丁仪脸上,后者好象并不吃惊。

  “你才是做梦呢,大家整夜都在关注谈判进展。你在干什么?睡大觉?”高波说完,兴高采烈地加入到更大的一群人中去了。

  “你预料到了?”我问丁仪。

  “我没有那种远见,但林云的父亲预见到了,在林云消失后,他就对我们说宏聚变可能要结束战争。”

  “为什么呀?“

  “其实很简单:当这场芯片大毁灭灾难的真相对外界披露时,全世界都被吓呆了。”

  我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呢?我们拥有的热核武器都没有吓住谁。”

  “这与热核武器不同,有一种可能性你没有想到。”

  我茫然地看着丁仪。

  “你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把所有的核弹都在自己的国土上引爆,会发生什么事?”

  “只有白痴才会这么做。”

  “但假设我们有许多能够摧毁芯片的弦,比如说上百个吧,也相继使它们在本土上发生宏聚变,这样做也是白痴吗?”

  经丁仪的点拨,我很快恍然大悟,明白了他所说的那种可能性是什么。假设现在在相同的位置上又发生了第二次相同的宏聚变,由于第一次聚变已经摧毁了周围地区的芯片,第二次聚变的能量不能被衰减,它将越过第一次被摧毁的地区,摧毁这个区域外的更大范围内的芯片,直到被所遇到的芯片完全衰减。依此类推,在同一位置不断地进行这样的宏聚变,聚变能量将传遍全世界,那时,甚至地球对它都是透明的。也许只需要不到十对这一类的弦,就能把全世界暂时拉回到农业时代!

  摧毁芯片的宏聚变可以使地球这块大硬盘被格式化,越先进的国家受到的打击就越大。而在向信息时代的恢复过程中,将出现一个不确定的全新的世界格局。

  明白了这点,我知道自己没在梦中,战争真的结束了。我身上的一根弦似乎被抽掉了,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我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直到太阳升起,在今天第一缕阳光那似有似无的温暖中,我捂着脸哭起来。

  在我的周围,欢乐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我流着泪站起来,丁仪早混在狂欢的人群中不知去向,但立刻有人与我拥抱,之后我也去和别人拥抱,在这个伟大的早晨,我数不清与多少人拥抱过。当喜悦的眩晕稍稍减轻后,我感觉现在正在与自己拥抱的是一位女性,我们放开对方后无意中互相打量了一眼,立刻都愣住了。

  我们认识,她就是许多年前在深夜的大学图书馆里说我很有目的性并问我在找什么的那位漂亮女生,我想了半天才想起她的名字:戴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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