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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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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7 12:03: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梁小哥 于 2013-8-17 12:08 编辑

蝴蝶鱼     献给那些未能成真的理想和远去的故乡。
                                                                                                                              梁道可

                                                               东河里头捕鱼

     苏北的油菜花开了,开得肆无忌惮。本是平常的花,听从春天气候的统一调令,最先把江淮大地打扮得一片金黄。看油菜花最好的地方该数兴化,电视上报纸上每年春天都打广告,游客是络绎不绝,就连苏北当地都有许多人去看那本不稀奇的油菜花,人来疯。
     李团头每年春天都要去兴化转转看看的,今年没去。庙庄镇离兴化不远,隔着一湖水,以前李团头乘自己的渔船个把钟头就到了,现在船没了,李团头就不想去了。
     菜花开了,那么梨花要开了,桃花也要开了。春华秋实,在苏北用这词好像不怎么严谨,等待收获不需要那么长时间,夏天就是收获的季节,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麦子的收割。人们会抓住最后的机会,在春天为麦苗施药追肥。农药店的生意这时最好。
   李团头骑着电瓶车,在镇上农药店拖了一包化肥。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店门口东墙边围了一圈人,有热闹看。李团头费了好大劲才把车打稳,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
   一个穿着时髦的青年,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在大声地说着。“各位观众,各位朋友,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我刚从澳门学回来的新玩法。”青年人一边讲一边用手里的扑克演示玩法。看得人很多,年轻人讲得一头大汗,但就是没人愿意上去和他玩这个从澳门带回来的游戏。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个讲普通话的家伙十有八九是个骗子,如果中了套,口袋里的农药钱就保不住了。
   年轻人看周围没人愿意和他玩这个游戏,感到很失望,准备走人。这时一个男人说,“远方的客人既然到我们庙庄来,我们就不能让他失望,来,大爷陪你玩。”说话的人就是李团头。
   其实这个小伙子的水平也不怎么样,连输了好几盘,可煮熟的鸭子嘴硬,还在不停地用普通话招呼着别人一起参与。好些人开始犹豫了,准备掏口袋。
   好几个人把钱压在李团头这边,新一轮游戏就要开始了。“还有没有要下注的,澳门游戏就要开始了,不下注就开……”没等青年把话说完,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打得真狠,清清楚楚留下五个指印。
   打人者西装革履,也是年轻人,操一口庙庄本地方言。“你妈逼欺负我们庙庄没人是不是?你去打听打听,我们庙庄是什么地方。北有石家庄,南有庙各庄。我们这的杂技魔术和河北吴桥齐名。今天这一巴掌白送你的,你是厕所里点灯,找屎(死)。记住,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吴小果。”被打的年轻人捂着嘴说,“这里就是庙庄?著名的杂技之乡?”然后撒丫子跑了。
   本来事情就这样没趣地结束了,看热闹的准备走了。没想到李团头一把抓住吴小果,“你今天走不了了,我们玩得好好的,你凭什么把他打走?”吴小果一脸委屈,“我是帮你。”“谁要你帮,你没看我一直赢他的钱吗?和你没半毛钱关系的事,你插手干嘛?你们是一伙的?”吴小果说:“天地良心,好事不能做啊!我本来是去买结婚家具的,看你们在玩花牌,怕你们上当才出手的。”李团头说,“我今天是稳赢那外地人的,你坏了我的好事,你必须陪我继续玩,否则就说明你是和他一伙的,看玩不过我想溜。”年轻人是有血性的,脸气得通红。“好,小爷就会会你。”吴小果从口袋里掏出一扎红钱,看来是买家具的钱。
   在很久以前,庙庄这里有不少人是靠杂耍卖艺为生,走南闯北,都有一定的手段,辉煌时甚至为庙庄赢得了全国杂技之乡的美名。现在的年轻人吃不了苦,杂技魔术近乎失传,大多数人都成了打工大军中的一员,杂技之乡其实名存实亡。
   吴小果连输了两局,脸色煞白。他知道自己真的不应该多管闲事,人家周瑜打黄盖,自己管出事了,钱输了,走不了了。
   围观的人有些骚动了,这好戏真有意思,看来这汉子真有两手,怪不得,没有三两三,不去上梁山。突然有人在人群中小小声叨念着说,那人不是李团头吗?
   第三局就要开始了,李团头说;“小朋友,玩完这一局我就要回家了,我老婆在家等着我呢。”吴小果显然输红了眼,“你赢了我三千多,想跑。是男人吗?”李团头把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摆在面前,又望了望自己的电瓶车,对身边一位看闲的男人说,“大哥,这包化肥五十块卖给你,我刚一百买的。”男人二话没说,掏了五十。李团头接过钱扔到面前说;“小兄弟,我再加五十,要不要?”吴小果说:“掉进茅坑还在乎一个屁,你下多少我要多少。”站在李团头旁边的男人说:“我下五百,你要不要?”吴小果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有本事就下,不管是谁,爷来者不拒。”
   游戏已经不是两个人的游戏,是一群人的游戏,一群赌徒的游戏。每个人都是赌徒,如果告诉他有百分百赢的概率。围观的人不仅仅是在围观,他们在交头接耳,讨论的结果就是,开电瓶车的人是李团头,并且年轻人吴小果是个有钱的二傻逼无疑。人们纷纷把身上的钱压到李团头一边,倾其所有。
   飞机是会飞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飞。但人们对有些钱要飞回自己口袋的原因是心知肚明的。
   庙庄是个地地道道的水乡,吴小果说北有石家庄,南有庙各庄有点牵强,还不如另外一种说法南有周庄,北有庙庄贴切。紧挨着庙庄的是九龙湖,湖里分布着若干处芦苇荡,湖的另一边就是兴化。
   结果是出人意料的,一大帮人的钱被一个二逼卵子给赢去了,那可是买化肥的钱啊!人们质问李团头:“你是不是李团头,你怎么会输给一个黄毛小孩?”李团头说;“首先我是李团头,其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经商多年的农药店老板对那些呆若木鸡的人说;“不管什么局,结果都是难以预测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天上不会掉馅饼的,你们看我下一分钱了吗?”人们回过头去找李团头,早没影了,吴小果和他身边那个卖了李团头化肥的男人也不知踪影了。没想到本乡本土的都骗,良心大大地坏了。
    农药店老板望着不肯散去的人们说;“你们带身份证的压我这,农药化肥先欠给你,没身份证的找一个有身份证的担保也行。”
    天上的确没馅饼,望着这欠来的农药,有些人把它吃下去的心都有。

                         唤鱼术
    鱼腥村的百乐园是孟姜女开的一间麻将室,里面两张桌子,麻将室本来没有名字,乡村麻将室也不需要名字,不知道谁取的,就叫开了。孟姜女姓孟,名字也是别人瞎叫的,五十来岁,有点姿色,丈夫十几年前就死了。去百乐园的都是些年老的男性,有时三缺一孟姜女也上去撸几把。
    有好几次差人的时候,孟姜女去喊他的邻居李鬼佬给凑个场子,李鬼佬总是拉下一张马脸,不去。孟姜女在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就再也不喊李鬼佬了,就是碰面也当没看见。
    李鬼佬以前每天的任务就是骑着三轮车到镇上学校接孙子李大楼上下学,儿子李团头是从来不管李大楼的。可是现在孙子大了,到县城念职中了,不用送了。
    不用送孙子上学的李鬼佬每月还要去镇上两三次,李鬼佬养了五只母鸡,他会在凑足三十个鸡蛋的时候就去镇上小街一趟,这种草鸡蛋是很抢手的。李鬼佬卖鸡蛋是不带秤的,人家问多少钱,他总会说;“凭良心给,我一个孤老头要钱也没用。”每月第一次卖完鸡蛋后,李鬼佬都不是直接回家,而是跑到村支书胡十环家。
    烟暖房,屁暖床。宁愿死了当皇帝的老子,不能失去要饭的娘。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家庭是多么的重要,李鬼佬的女人早就死了,儿子李团头的老婆好些年不见踪影了。爷孙三人是聚少离多,家里冷冷清清。同样孟姜女的两个儿子也不在家,但人家过得是热热闹闹,晚上十一二点家里灯都开着,傻亮。
    鱼腥村是庙庄镇的一个村子,以前人们除了种地最主要的副业就是捕鱼。现在年轻人都不愿种地,田大都承包给大户了,水也被县城的农药厂污染得差不多了,鱼快要绝迹了,村里得癌症的人也逐年增多。现在要想捕鱼得到上游的九龙湖去,李团头就是一个操守祖业的渔民,不但继承,而且发扬。
    桃花流水鳜鱼肥。春天其实什么鱼都肥,因为鱼们只有在冬天养得一身膘后,才能保证打败其他对手赢得配偶以及传宗接代的权利。
    以往每年春天在菜花开得最旺的时候,李团头都要去趟九龙湖,在那捕鱼,捕到鱼后就近在兴化卖掉。李团头只选择在这个季节捕鱼,用他自己的话说,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把事做绝。一年到头捕鱼有多少鱼经得住捕,要可持续发展。
    李鬼佬年轻时候是位捕鱼能手,曾经徒手逮过一条二斤重的黄鳝,弄鱼的都知道黄鳝鱼不凭借工具是很难抓到的,这东西比泥鳅滑,并且力大无比。但李鬼佬对儿子李团头的捕鱼方法表示怀疑。李团头捕鱼什么工具都不要,只用一张嘴。若干年前,李团头告诉他的老子李鬼佬,他会唤鱼术。李鬼佬问什么是唤鱼术?李团头给他爹打了个比方;“你养的几只鸡,要是跑出去,你怎么把它们逮回来?”李鬼佬说;“不需要逮,鸡和人一样有两条腿,关键还比人多两只翅膀,逮怎么逮得住,天晚的时候敲敲鸡食盆,它们肚子饿,自然往圈里跑。”李团头反问李鬼佬;“既然你敲敲盆子就能把鸡唤回来,那我为什么不能把鱼唤到我的船上呢?”李鬼佬被儿子问得脸发红;“强词夺理,鱼和鸡怎么比,不科学。”
   一天晚上,李团头乘自己的小渔船出去,天麻花亮时回来船舱里装了满满一舱鱼。李鬼佬为这事纠结了好几天,最终自己说服自己,也许儿子真有唤鱼术这种本事。作出这个判断是基于电视上放过一位驯兽师吹吹口哨就可以使海豚跃出水面,湖里的鱼在听到某种声音后也许真的会往船舱里跳。
   在江淮大地,处处是水,无水不活。当然水也要了很多人的性命,一些本该继续的生命在水盖过头顶后而被永远地定格。
   李团头有一次在喝过酒后对当时还是他朋友的孙大海说;“淹死的人,魂魄如果在第二年的清明前还不能上岸,那么他们就只能永远做个水鬼。做水鬼的代价是家里烧的纸钱,他们一分都收不到。”孙大海说;“这跟下地狱没区别啊!”李团头说;“有区别,一个是地狱,一个是水狱。”
   人们传说春天的河水里除了有鱼有虾,还有许多上不了岸的魂。他们如没头的苍蝇每天要摸九十九个码头,可是在每个码头他们都爬不上岸,因为魂是没有重量的,被水盖着,在水下处于游离状态。
   人们还传说李团头会在春天带五刀黄纸,一个铜盆,乘渔船到九龙湖的湖心,把铜盆放在湖里,五刀黄纸全部点燃放在铜盆里,随波逐流。五刀黄纸分别是烧给四海龙王和九龙湖的龙王的,李团头会向龙王们祷告,让那些水鬼回家吧,清明快到了,发发善心吧。每当黄纸燃起时,李团头嘴里总是念念有词,与其说李团头是在捕鱼,不如说他是在喊魂。方圆三百六十里水域的魂们在得到龙王的允许后,可以像寄生虫一样把魂附在鱼身上,往李团头的船上跳,跳上船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回到陆地了。附近有些淹死人的人家,总会在李团头出湖唤鱼后不久得到亲人的托梦,天亮时赶快去坟上多烧纸,魂回来了。
   在庙弯镇甚至整个淮城县,李团头由于会唤鱼术,人们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和神交流的人。这样的人对于人世间的事应该是先知先觉的,预算一场牌局的输赢应该是雕虫小技。
   李团头之所以没在这个春天去九龙湖唤鱼,因为前一年他的渔船在九龙湖沉了。前一年年春天要出发的时候,李团头像往年一样连续吃了三天素,他对外宣称并坚信自己前世是息心寺的得道高僧。息心寺靠海,求龙王很灵验,李团头正是与该寺有如此渊源,才能为水里阴魂超度。本是功德无量的事,为何会办杂呢?因为李团头尽管是高僧投胎,但还是凡人甚至俗人一个,他只想着能唤上来更多的鱼,可是没有考虑到前一个夏天江淮发大水,淹了好些地方,也多淹死了不少人。
   黄纸还没烧完鱼就迫不及待地往船上跳了,往年很快就会结束的,没想到那年鱼太多了,李团头心里没底了,一直这样往船上跳,小船就要沉了,他赶快驾驶船离开,可是鱼们紧追不舍,结果船最终还是沉了。
   那一年春天,李团头没能捕到鱼。好多水鬼没能魂归故里。不少人常常在夜里梦到水里淹死的亲人被泡得蜕了皮。
   

                                                 西河里头放生
   在淮城县,一般人都是没什么具体宗教信仰的,但大都会在堂屋的条台上放个香炉。
   李团头自称和尚投胎,条台上却没有香炉。李团头家的条台上摆着一只罐头瓶,里面装着一瓶发黑的胶状物体。李鬼佬多次劝李团头把那瓶东西扔掉,李团头总会说你是不是想尝尝儿子打老子的滋味了。
   李团头的女人缪红嘴是自己的初中同学,李团头以前常想,自己读初中最大的好处就是找到了一个女人。李团头虽没心思管儿子,但对李大楼一再强调,最低学历初中毕业,这是底线。没想到生儿强自父,李大楼已经读到职中了。
   一次李团头和孙大海没事吹牛,李团头说;“大兄弟,你不要看哥是泥腿子,我也算个文化人。”孙大海咪了一口酒;“什么屌文化人,连自己女人都管不住。”李团头看了看孙大海,他要好好和这个外地人说说自己不是屌文化人。
   李团头小学的时候成绩一塌糊涂,上了初中也是成绩平平。不知不觉读到初二,在一天夜里他梦到了女同学缪红嘴,梦境模模糊糊,但现实是清清楚楚的,他发现自己湿了。没想到在后来的一些日子里他夜里还是经常湿。备受煎熬李团头决定向缪红嘴表白,他写了第一封情书,偷偷塞到缪红嘴的书包里。缪红嘴没有明显的反应,于是他接二连三地写。
   在李团头学生生涯的最后两年,他越来越喜欢写东西了,他成天想把一件平常的事叙述得质朴而感人。没想到因此他的作文写得超凡脱俗,基本每次作文都被贴到教室墙上当范文,甚至有一篇标题为《我的父亲》的作文被学校推荐给县报社,没想到该文第二天居然见报了。就在文章发表的当天晚上,李团头不仅赢得了缪红嘴的心,还赢得了她的身体,在晚自习后的操场上。
   初中毕业后的第二年,十八岁的李团头就结婚了,因为缪红嘴怀孕了。
   李团头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跑到乡文化站看杂志,他梦想着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杂志上。缪红嘴刚开始还是支持的,但好几年下来没看到一点点成绩,于是就不让去了。
   孙大海是一个放蜂人,他在李团头家房屋东山头边上搭了个临时居住的棚子。李团头没事喜欢往孙大海的棚子里跑,孙大海也常去李团头家玩,一来二去他们成了兄弟。孙大海发现李团头管不了他自己的女人,缪红嘴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基本上是在邻居孟姜女家渡过的。缪红嘴是百乐园的台柱子,老男人都爱和她打麻将,特别是养鱼塘的王螃蟹。王螃蟹有一句口头禅;“吃要吃好的,玩要玩小的。”
   李团头有时也到外面赌钱,但不到孟姜女家,他和那些老头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李团头每次出去玩之前都得把饭做好,而且不能比缪红嘴回来得晚,不然晚上房门会被反锁。
   孙大海说女人是不能宠的,一个大男人在家烧饭,女人在外面打牌,败家娘们。李团头问孙大海;“难道你不怕你女人?”孙大海说;“我在家是老太爷,我无论怎么玩,女人都不敢放一个屁。”李团头问孙大海有何绝招?孙大海说;“一个字,狠。”
   一晚孙大海打牌回来晚了,他老婆死活不肯开房门,让他在堂屋的地上睡。孙大海说,妈逼的开不开,我数三下。一,二。没有数三,轰地一声房门被踹开了。孙大海的女人像只小鸡一样被孙大海扔到了床下。没有老子的允许,你敢上床我今天就像踹门一样踹你,说到做到,不信就试试看。孙大海把站在床边的女人晾着,自顾自地睡了。半夜起夜的孙大海发现女人不见了,开始有点后悔了,睡不着了。天要亮的时候听到床下有动静,原来女人竟睡在床肚下过了一宿。女人不声不响地烧早饭,还特地为孙大海煎了两个荷包蛋。
   王螃蟹就是一个会逼大胡话(逼大胡话是淮城方言,吹牛的意思)的人,嘴上说,吃要吃好的,玩要玩小的。吃得不怎么好,年轻的小妇女也都不愿意理他,人老不说,还有狐臭。他只能像一只蚊子一样成天盯着孟姜女,随时准备咬她。
   一天晚上打完牌的李团头回家路过孟姜女家门口,发现她家灯还亮着。李团头以为缪红嘴的麻将还没散,透过门缝,他闻到一股肥皂的味道,这股味道里还夹杂着狐臭。李团头听到一个老男人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猥琐。“小孟,就让我帮你擦背吧,肯不肯?不收你擦背钱。”
   人比人气死人。那天缪红嘴又不让李团头回房间睡觉了,看来她打麻将进花园了,心情不好。李团头说,你开不开门。缪红嘴说,你死外面吧。李团头一脚把门踹开,然后把躺在床上的缪红嘴扔下床。一切就像彩排好的,完成得很顺利,缪红嘴像傻子一样愣在床边,李团头很轻松地睡到床上。可是三秒钟没到,一只猫就爬到了李团头身上,猫爪在他脸上留下许多爪印。李团头不得不逃离房间。听到动静的李鬼佬出来看到儿子变成了花脸,他说,妈的,你和我一个德行,不会哄女人,你还是到我房间和我睡吧。李团头说,我才不。李鬼佬说,你女人不让睡,又不和我睡,你想干嘛?李团头说,我今晚出去唤鱼,你不是不相信吗?我就出去唤一船鱼给你看看。
   王螃蟹的鱼塘边有间小屋,是他看鱼塘住的。里面有各种捕鱼工具,最厉害的是电鱼器,大小通杀。王螃蟹的电鱼器不是在自己鱼塘里使用的,他喜欢到野河里电鱼。淮城的河里之所以没有野生鱼,除了农药污染,乘下的全是电鱼器这种科学工具的功劳。鱼业部门禁止使用电鱼器,王螃蟹的电鱼器被没收过几次,每次都找人给弄了回来。王螃蟹一只弄不明白,野河里没鱼,为什么自己家养的鱼塘里的鱼也不多。
   那天清晨李团头满载而归,李鬼佬想儿子真的不是凡人,能文能武。虽然孙大海教得管女人的方法不管用,但李团头也不怪他,人家老婆属鼠的,自己老婆属猫。
   孙大海对李团头的唤鱼术很感兴趣,总让李团头教他。李团头把一本掉了封面的旧书送给了孙大海,并对他说,把这本书读九百九十九遍,九九归一。在水边烧几刀纸钱,你就可以唤鱼了,当然是在背出书中内容的前提下。孙大海如获至宝,每天都窝在棚子里看那本老书,会唤鱼术还要放什么蜂?
   李团头要出一趟远门,他要出去做趟大生意,走时还不忘叮嘱孙大海好好背那本书。
   缪红嘴是在油菜花要败的时候失踪的。李鬼佬告诉外出回家的李团头,放蜂人孙大海离开的当天晚上缪红嘴就不见了。李团头看到自己床头摆着一只罐头瓶,他打开瓶盖,黏黏的,蜂蜜。
   一切就像幻梦,在后来的日子里李团头一度过得很恍惚,他怀疑自己曾有一个叫缪红嘴的老婆,可是儿子李大楼是谁生的呢?每次看到那瓶蜂蜜,他就想起孙大海。“孙大海啊,孙大海。你是不是我兄弟?不是吧。我连你家住哪都没搞清楚,只听你说在兴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具体地址。肯定不是我兄弟,是我兄弟为什么这几年不来庙庄放蜂了?”
                        
                                                        化蝶
   年轻时的李鬼佬是一个爱赌爱闹的人,特别喜欢占女人便宜。孟姜女还记得好多年前李鬼佬趁她不注意时摸了她的胸脯,然后一路狂奔。
   李鬼佬越老越正经,不要说打麻将,家隔壁就是麻将室,他去望都没望过一次。老婆死了好多年,也没人见过他走过夜路。王螃蟹说;“李鬼佬不够本,省吃俭用的,不知道享受,苦着上面的嘴,饿着下面的鸡。”
   人总是会变的,李鬼佬知道自己早已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他对现在的自己比较肯定,他认为从前的李鬼佬是一个低级趣味的人,活得无知且无畏。
   李鬼佬要感谢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儿子李团头。李团头中学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作文《我的父亲》,登在了县报上。李鬼佬一直把那张报纸原件收藏着,复印了一大堆,装订成册,压在枕头下。相看两不厌,唯有枕边书。
   在《我的父亲》中,父亲(李鬼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平时找不到任何闪光点。夏天发大水了,村里干部找到父亲,有件重要的事等着他。蟒蛇河闸漏水,如果不能尽快堵住漏洞,随时都有崩闸的可能。那时不要说庙庄,就是整个淮城将会变为一片泽国。村干部希望父亲能扎猛子到闸底堵洞,他本可以拒绝的,因为这是有生命危险的。父亲二话没说,卷起裤管,消失在倾盆大雨中。父亲知道如果他去一个猛子上不来,那么请别人的话,别人也上不来,因为他是村里公认的水性最好的村民,只有自己去堵,成功的几率最大。水底的漩涡很大,父亲肯定知道自己可能和沙包一起卡在洞口,再也上不来。天晚的时候父亲没有回来,母亲去找,母亲也没回来。那天父亲连扎了十几个猛子,才把洞堵上。上岸后的父亲听村干部说另一处闸也有同样的险情,他主动提出还是让他去堵。当天母亲没有找到父亲,第二天父亲在蟒蛇河找到浮在水上的母亲。父亲一个人把母亲背回了家,没有惊动在堤上抗洪的人们。这就是中国的农民,土头土脑的农民,他也许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在紧急关头晓得轻重。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李鬼佬参加过抗洪突击队,但没有堵过闸下面的洞。开玩笑,闸下面怎么会有洞?李鬼佬的老婆不是在发大水那一年死的,但的确是淹死的。李鬼佬认为李团头写得非常好,在尊重人物心理想法及一些实际情况的基础上尽情发挥,很好。
   有一段时间,李鬼佬常缠着村支书胡十环。胡十环走到那李鬼佬就跟到那,李鬼佬就是胡十环的影子。胡十环嫌李鬼佬碍事,骂道;“鬼佬,你个狗日的,有完没完。”李鬼佬说;“你不让我入党,我天天都跟着你,包括上厕所。”胡十环说;“入党对你有什么好处?”李鬼佬说;“我都是上过报纸的人了,我应该向党组织靠拢。”胡十环说;“我说了不算,要支部会议讨论。”李鬼佬说;“你骗我,你说了就有用。如果你不答应,以后我晚上都跟着你,你的行踪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老婆。”胡十环咬咬牙;“狗日的,算你狠。”
   李鬼佬入党的唯一好处就是每年过年,村里都会送他一本挂历。挂历上有村支部的公章,红彤彤的,很真实。李鬼佬总是把挂历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可惜到他家玩的人不多。
   到村部领挂历一年只能一次,但交党费却是可以每月都进行的活动。李鬼佬的想法很简单,自己不是有钱人,但党员无高低贵贱之分,不管怎么样党费都是要交的。有一次胡十环说;“鬼佬,你个农村党员,又没工作,你年底交个十块八块意思一下就行了,你的心意党领了。”李鬼佬发了急;“人在做,天在看。我不交党费,我还算什么党员?”
   交党费对李鬼佬来说是一种义务,也是一种享受。李鬼佬对自己应该交多少党费没有一个具体的数字要求,他只认准一个死理,每天向党交一个鸡蛋。每个月初交完党费,李鬼佬都感到自己比上个月更加高尚了,但很快又会失落起来,因为离下一次精神洗礼还有好长时间。
   失落时的李鬼佬有时会想想在淮城读书的孙子。李大楼中考分数差二分就达到高中分数线了,好多考得比他差的都花钱集资上了高中,李团头不肯拿钱集资,于是李大楼念了职中。与高中比,农村户口的李大楼读职中不但不要集资,国家每年还补助三千块钱。读职中的李大楼不要家里一分钱,当然伙食费还是要掏的。
   李大楼有一个坏习惯,最后一节课他总喜欢提前开溜,他会以各种不同的理由离开课堂。如果遇到严厉的老师不让他走,他总会在放学后还在教室里待一会。
   一次李大楼把食堂吃饭的饭卡丢了,找了半天没找到。来到食堂时,其他人都快吃结束了。李大楼对售菜的大妈说;“我饭卡丢,能不能让我先吃一顿?售菜的妇女说;“食堂不是我开的,不行,凭卡就餐。”李大楼知道自己要饿上半天了,望着那些卖不掉就要喂猪的饭菜,李大楼想,人有时真不如猪。悲由心生的李大楼小声说;“如果我是你的儿子,你会看着这些饭菜倒掉也不给他吃吗?你就当我是你儿子。”
   后来李大楼总是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到食堂吃饭,他的那张饭卡并没有补办,因为不要刷卡。售菜的大妈总会把最好的提前给他留着。
   食堂售菜的女人有一个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结婚工作,每次她去看儿子,儿媳妇都嫌她是乡下人,摆脸子给她看,儿子也无能为力。那天听了李大楼说的话,她从这个男孩身上看到了儿子的影子,受了委屈的影子,寄人篱下的影子。李大楼后来在人少的地方一直管她叫干妈。干妈怎么可能会不给干儿子吃的呢?捡最好的。
   李大楼不喜欢花钱,从口袋里掏出一分钱比捅他一刀还难受。一些学生拿到国家对农村学生的补助金不交给父母,很快就用完了。李大楼把这些钱存到一张银行卡里,就像祖父把春天吃不完的青菜撒上盐放入封口的缸中一样。
   当大多数学生的钱花完的时候,就有人向李大楼借钱。李大楼对别人向他借钱总是很慷慨,因为借十块钱星期天放完假的时候还十五块。
   李大楼认为自己是一个好学生,他把银行卡里的数字看成自己的学习成绩,每星期分值都在增加。

                                                           金项链
   李团头每年都去兴化是有原因的,他认为孙大海把他的女人缪红嘴拐走了。孙大海是兴化的,可惜具体地址不知道,但李团头从没放弃寻找这对奸夫淫妇。
   李团头也常常想,孙大海会不会和缪红嘴跑到其他地方,比如上海,深圳等大城市。人就像水一样是会流动的,李团头一想到这就头大,他祈祷他们能像树一样栽在兴化的某个地方,他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吴小果对他的哥们说;“我师傅李团头技术没得说,就是脑子有问题,把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我不能再跟着他混了。”
   吴小果曾经问李团头;“我们为什么每年都在兴化做生意?不能换个地方吗?”李团头说;“我们这种嘴上生意只能在这种说相同方言的地方做,你想阿,要是我们到其他地方,必须说普通话,人家一听就知道不是本地的,容易生疑,就会把你想成骗子。你说是不是?”吴小果反驳说;“除了兴化,在苏北还有其他地方和我们说同一种方言的,为什么不到那些地方,老在一个地方容易犯事。”李团头很恼火;“妈逼的,我是师傅,还是你是师傅?”
   吴小果本来是慕名而来找李团头学唤鱼术的,李团头死活不肯教。后来被吴小果缠得实在不行,李团头说;“实话跟你讲,我跟本不会唤鱼术,但我能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唤出来,你想不想学?”吴小果说;“这比唤鱼术还厉害,想。”
   李团头的渔船上真的没有捕鱼工具,他每年春天也不是去九龙湖湖心唤鱼,只不过是经过九龙湖而已。春天的油菜花就是苏北的青纱帐,小船行走在水网交织的兴化,就像藏匿在花丛中的小虫。
   李团头的船舱里有一只木头箱子,里面放着金光闪闪的项链,但都不是金项链,是刷了金漆的铜项链。
   项链的成本十块钱。一个人做的时候,李团头把项链事先放在路边,自己静静守在不远处,如果哪个人发现并认为是金项链,肯定会往口袋里放。每当这时李团头会及时地走上去要求那人分一点好处费,见者有份嘛!好财之人虽不情愿,但也没办法,越纠缠就越有可能引来别人的围观,就有更多人要求分金子,只好忍痛割爱。但如果一群人经过这里共同发现项链,或是一个识货的年轻人发现项链,那么一般十来块钱的成本就打水漂了。自从收吴小果当徒弟,李团头的生意就好做多了。
   看到上了岁数的人在独行,吴小果会迅速地从老人身边走过,并且从胸前滑落一条项链到地上,下面的事就交给李团头了。如果说以前是守株待兔,那么从吴小果加入后就是有的放矢。
   骗子做事要经常换地方,但李团头总是在春天的兴化行骗。他渴望在兴化找到拐他的女人的孙大海,看到蜜蜂飞舞他总要追随蜂群找到放蜂人,看是不是孙大海。
   在水四镇李团头被当地派出所给抓了。当天,在该镇乡下的一个村,一老太太捡到一条金项链,李团头上前要分五百块钱,老太太哆哆嗦嗦打开包了好几层的手帕,全是零钱,总共不到一百块,李团头有点失望。本来见好就收了,零钱也是钱。是老太太的一句话改变了李团头的想法。老太太看李团头有点不甘心,于是说;“我家就在附近,如果你嫌少我可以回去让我儿子孙大海再给你一百。”李团头一听老太太的儿子叫孙大海,两眼放光。
   乡村的人口越来越少了,十几年前在兴化每次逢节的时候街上全是人——对骗子没有一点免疫能力的老实人。现在世道变了,乡村好多人家门上的锁都已经生锈了,门开着有人的大都是留守老人,他们对失去活力的乡村早已习惯,不是逢年过节,他们对身边出现的陌生人是异常防备的。
   李团头曾对吴小果说;“没有什么骗术能骗人一辈子的,我们只要能骗别人三分钟就行了。三分钟足够你远离现场了。”
   李团头看到孙大海是在一个庄子上,他怎么看怎么不是放蜂人孙大海。失望的李团头不忘跟他要一百块钱的事,这个孙大海好像是个老实人——有能力的很少窝在乡下,他拿着母亲捡来的项链说到房间里拿钱。李团头坐在门槛上等着,那家人家门口的菜花开得要比庙庄的菜花艳多了,还能时不时地看到蜜蜂在花间飞舞。记得很久以前中学老师说过一句话;“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李团头第一次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他感到兴化真的很美,自己的家乡和兴化一样也很美,只是自己没有留心生活中的美。李团头有点困倦了,他好像进入了梦乡,他梦见孙大海和缪红嘴手牵手从油菜花丛中向自己走来。李团头一激灵,睁开眼,周围围了一圈上了年岁的人,与他们年龄不相称的是手里拿着木棒锄头。李团头明白刚才那人不傻,在房间里打电话了。李团头本以为把钱退了就没事了,可事情比他想得复杂,那家伙居然还报了警。
   李团头第一次坐警车,乡镇公路很颠簸,窗外一片金黄,看得人眼晕,李团头有点想吐,但他坚持着。
在派出所李团头的指纹被录入电脑,在工作人员的耐心教育下,李团头咬紧牙关只承认这是第一次,关了几天交了三百块治安处罚款后被放了出来。
   放出来的李团头找不到自己的渔船,他以为是吴小果帮他开走了。可是当他找到吴小果时,吴小果说他也不知道船到哪去了,也许被人偷了。
   不知什么原因,吴小果在后来对李团头总是躲躲闪闪,合作过几次后,他们的师徒关系就无疾而终了。
               
                                                       百乐园
   谁也不会想到鱼腥村这么个偏远的乡村会拆迁,有人高兴有人愁。村里在外打工的青壮年都回到村子里,村支书胡十环天天被村民拉到家里喝酒,他们想借喝酒之机向胡十环打听拆迁的赔偿政策。胡十环一家家地吃喝,一家家地解释,口水喷一桌的。在连续喝了十几场下来,胡十环进了医院,痔疮犯了。胡十环躺在床上对看望他的人说;“狗日的,你们一回来,我是嘴和屁眼都倒霉。”
   淮城县为了建设绿色县城决定把有污染的农药厂搬迁到乡村,县里的几家大型农药厂将会在不久以后入住鱼腥村。鱼腥村的村民在得到拆迁补助的同时,每家都会有一套县城的回迁房的购买名额,村民凭借这个计划名额,可以花低于市场价格的钱买到回迁房。
   年轻人大都很高兴,政府帮他们提前实现了当城里人的梦,凭自己打工不知道到猴年马月才能在县城买房。当然老年人不怎么愿意,来百乐园打麻将的人比以往少了,就是来的人在打麻将时也会走神,有时干脆停下来聊天。他们还没离开就已经怀念乡村的日子了。到了县城就再也没有百乐园了,有的只是一间间钢筋水泥做的笼子。有些人发狠说,鱼腥村是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他们不走。
   李鬼佬刚开始对胡十环说,他家坚决不拆,态度强硬。胡十环只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党员,是就服从组织安排。”李鬼佬一下软了下来,拆。
   百乐园在没有被拆掉之前就倒闭了,因为它的掌门人孟姜女病了,病得不清。孟姜女被查出得了乳腺癌,已经是中晚期了。孟姜女的两个儿子说,无论如何都要花钱为母亲看病,孟姜女掏出一张存折给儿子说,不要糟蹋钱了,回迁房人家也不是白送的,得花钱买,中晚期看不好了,不要到时候我救不活,房子也买不起,存折里的钱你们分了吧。两个儿子在和自己的媳妇商量了一翻后,认为母亲说得很有道理,就再没坚持替母亲看病。
王螃蟹说,一个没有福气的女人,本来还约好到县城没事做,一起学跳舞的,现在谈不起来了。
   缪红嘴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回来的,她拿着临走时从家里带出去的钥匙,打开房门,钻到李团头捂热的被窝里,就像从没离家出走,只是刚刚从麻将桌上散场回家一样。
   缪红嘴这次回来是为了拆迁的事,她听说鱼腥村要拆迁的消息,想回来看看自己能分得多少补偿款。
   李团头明白是自己冤枉了孙大海,孙大海根本没有拐走他的女人,缪红嘴是在那天出去看镇上的淮剧演出,结束后跟戏班里的一个叫七岁红的淮剧演员私奔了。缪红嘴当初嫁给李团头是冲着他的才华去的,没想到李团头在县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后,就再也没有写过像样的东西,一个窝囊废。当缪红嘴第一次看到七岁红在戏台上演的梁山伯,她才知道七岁红才是有才华的人。
   李鬼佬对缪红嘴说;“补偿款,你是一分都得不到的。”缪红嘴说;“凭什么,我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员。”李鬼佬说;“房屋产权是我的,就是你丈夫都得不到一分。”缪红嘴很生气,在几天后又失踪了。李团头以为李鬼佬说的是气话,没想到李鬼佬在拿到补偿款后真的没给他一分钱。买回迁房得自己出钱。
   鱼腥村好多房子的屋顶被掀掉,那些坚守者不停地被胡十环带人上门做工作。看着破败的村庄,多年的老邻居都搬走了,在拆迁办答应多给一些补偿款的前提下,那些坚守者想想呆着也没意思了,于是同意搬走。
   李鬼佬对胡十环说,房子可以拆,但他是不会离开鱼腥村的。胡十环说;“你不走,你住哪?”李鬼佬说;“我住蟒蛇河闸的闸房里,你把闸房的钥匙给我,我就留在鱼腥村做我们村的看闸人。”胡十环拿李鬼佬这个老头没办法,但想想也好,村庄可以拆迁,这防洪闸是不会拆的,有个人专门看闸也好。
   能拿走的尽量拿走,一些再也用不到的农具村民也舍不得扔,不知道若干年后这些东西会不会变成文物。李团头把床头的那瓶蜂蜜带走了,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孙大海。
   李鬼佬做出了一个让村里人都吃惊的决定,他要用拆迁款带孟姜女去大医院看病。孟姜女刚开始不能接受,她说;“李鬼佬,你是不是也病了?”李鬼佬说;“我从来没现在这么清醒过,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房子没有了,我再也不能看着我喜欢的女人没有了。”孟姜女说;“什么?你喜欢我,我怎么从没看出来?”李鬼佬说;“难道你忘了,几十年前我摸过你的奶。”孟姜女的脸有点红;“为什么我每次喊你到我家打麻将你都不理我?”李团头说;“我看不得那些在你家打麻将的老头,一个个骚气哄哄的。你跟他们有说有笑,我看着难受。再说,我是党员。”
   鱼腥村变成了一座空村,只有蟒蛇河闸的闸房里住着一个老头和一个掉光头发的女人,做完手术的孟姜女经过反复多次化疗,已经秃顶。孟姜女对站在闸上的李鬼佬说;“你后不后悔?”李鬼佬说;“后悔什么?”孟姜女说;“你过去没有鼓起勇气多模几次我的奶,现在我的奶被割了,你摸不着了。”李鬼佬望着蟒蛇河的水,陷入沉思。
   李鬼佬的拆迁款最后还是没有留住孟姜女,孟姜女死了,留下两张自动麻将桌。法事做得异常隆重,李鬼佬要给孟姜女放一场焰口。孟姜女的两个儿子看李鬼佬要给自己母亲放焰口,自己也不能被人家说闲话,于是他们到邻县兴化请和尚来放对台焰口。李团头被李鬼佬叫回来压阵,李团头本不愿回来的,但李鬼佬说还有一些没花完的补偿款准备给他,他就回来了。
   对台焰口是很少见的,有相互攀比的意思。本地和尚都是熟人熟事的,是不会相互唱对台的。一般都是本地和尚与外地和尚放对台焰口。要是在以往,肯定会有很多人来看热闹的,可是现在村里基本没人了。在蟒蛇河大堤上,两班和尚在念着相同的经文,但声音是一个比一个大,都想把对方压下去,替出钱顾自己的人争回面子,红包是会有的。这法事好像与超度亡魂没关系,是一场比赛。
   焰口终于结束了,散场后一个和尚呆着没走,李团头看了半天才认出那人是孙大海。
   孙大海在把那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后也没唤得上来一只小虾米,很是沮丧。在一次看和尚放焰口时,和尚口中念出的每一句话都会提前从自己口中蹦出。孙大海终于知道,原来李团头给自己的是一本放焰口的经书。
   李团头问孙大海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庙庄放蜂了,怪想他的。孙大海说;“淮城的菜花产出的蜂蜜质量最差,没几个放蜂人愿意来这放蜂。”李团头问;“你怎么当了和尚了?”孙大海说;“超度亡魂比放蜂有意思多了。”李团头说;“不要扯了,我知道你是假和尚。”孙大海说;“不要瞎说,瞎说要招报应的。我刚刚念经的时候看到闸门上爬满了水鬼,我向他们施了许多吃的,我功德无量。”李团头听了愣了很久。
   在孟姜女死后,李鬼佬已经好几个月没交党费了,村支部没了,他也不想打听该到哪里补交。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李鬼佬拿着自己收藏的报纸和复印件来到孟姜女的坟前,他把它们都烧掉了。李鬼佬自言自语;“孟姜女,要是没有这些鬼东西,也许我们可以多做好多年夫妻。”
   李鬼佬独自走在蟒蛇河大堤上,夕阳把河水照得通红,叫人不敢正眼去看。
                  
                                                             会飞的鱼
   李大楼对口高考考上了苏南的一所职业技术学院,他申请了贫困补助金。干妈亲自把他送到学校,还给了这个没有亲妈送的干儿子一笔生活费。
   大学生总是精力充沛,就是熄灯后还不愿意睡觉。
   李大楼说;“在我的家乡淮城,有一种会飞的鱼,长着蝴蝶一样的翅膀,每到过不去的地方它们就会飞出水面,从空中越过去。”
   李大楼下床的同学说;“傻逼才信,你们淮城谁不知道,农药之乡。如果鱼会飞,只能说明鱼在水里实在呆不下去了,不得不进化出一对翅膀。”
   李大楼很恼火,他不允许别人这样说自己的家乡。“鸵鸟,你信不信我们淮城有会飞的鱼?”
   鸵鸟说;“信,当然信。我还知道那种鱼叫蝴蝶鱼。”
   李大楼说;“人家鸵鸟说得对,叫蝴蝶鱼。”
   鸵鸟白天刚刚借了李大楼一百块钱。
   鸵鸟把头埋进被窝说;“信你个屌毛灰!”
发表于 2013-8-19 10: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高手就是高手!这也是接地气的写手,对乡村生活的描摹活灵活现。
发表于 2013-8-19 23:3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哥,还没有读完就推荐给qq群里的朋友了。牛逼的小说。
读第一段有点读不下去,觉得不能镇住人。不像论坛吴茂华的小说,前两句能吸引住人。
 楼主| 发表于 2013-8-20 09:53:46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2# 岸雪
谢谢岸雪老师的点评,浪费你的时间了。
蝴蝶鱼不是海里的那种有花纹的鱼,是一种会飞的鱼,想隐喻些东西。
对于文学我以前认为自己很虔诚,但现在发现里面被不断参了杂质。有时我想远离这些有杂质的生活,但自己真的不能做到和和尚一样的境界,就像鱼一样,想飞出水面,但真地飞不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13-8-20 09:55:07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3# 馨香若兰


    谢谢若兰,有空多交流吧。
 楼主| 发表于 2013-8-20 10:18:4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4# 赵金虎

谢谢金虎,也就是说开头太散文化了。
有位朋友跟我讲许多建湖老街的往事,我也一直想写,但不敢动笔。这位朋友讲得太精彩了,我想我该怎样去写,如果只是去复述,那么只能算故事。小说的使命要比故事高,里面不单纯是故事,里面还应有文学性,什么是文学性,我很难作精准的解释。
文学性和故事性有时是矛盾的,我写小说有时会把一些故事性强的环节删掉。
江淮大地,处处水乡。我的想法是应该写出点水乡气息出来,所以开头散文化了,只能说画虎不成。
发表于 2013-8-30 16:56:55 | 显示全部楼层
又读了一遍,太喜欢这篇小说了。再来赞一个。
发表于 2013-10-6 16:26:28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8# 岸雪

学习,学习!
发表于 2013-10-6 16:31:46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笔力非凡,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该作品倾向散文化,纪实化,感觉缺少了些许小说应有的灵魂······个见,勿怪,勿怪,共勉
 楼主| 发表于 2013-10-17 22:01:27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风先生,散文化这三个字是我最想看到的。我一直在思考怎样将小说散文化。
问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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