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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孔乙己

《六道无间》100个生死轮回的诡异老故事--转自天涯--荆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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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08: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宁兰挪好石板,掩盖上苇席垛子,若无其事潜回前厅。这时候黄兴已经带人冲进来,也不问话,在府里各屋一通乱翻,当然什么也没找到。他只得留下话来,限胡家五日内,将胡维华绑送到官府。

  黄兴带人杀过来这天,胡善志去外省办货,并不在家。等他回到家听说这件事情后,知道这次祸闯大了,他立刻派人去告诉胡维华到外省躲避。然后将告密的小老婆暴打一顿,捆起来押在柴房。这才带人连夜上县里,走时候他带上家里所有的银两和值钱古玩。

  在本县和邻县周旋了半个月,胡善志赔上这张老脸,花光了带去的银两和古玩,又抵押了家中若干田产,才将此事摆平。邻县和本县的知县都收了胡家的钱,所以绝口不提长毛乱党,反而将黄兴论了罪,杖责四十。黄兴兄妹俩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怀恨在心。

  转眼间,胡善志的五十大寿到了。胡家发生了这些事,元气大伤,胡善志也老了一大截子,经常感觉精神不济,有几次夜里他仿佛梦到了故人,但惊醒后又怎么也想不起梦到的是谁?

  五十大寿他本来不打算大操大办,但宁兰说,正是因为家中遭此变故,才更应该大操大办,一是借此冲冲晦气;二是让十里八乡看看,胡家仍然是扳不倒的大户,谁也别想暗中使坏算计他们。胡善志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自己昔日的好胜心又被激起来了,决定大操大办寿宴。

  胡府提前半个月就杀猪宰羊、烹鱼炖鸡,准备寿宴。府内外张灯结彩,连所有的梁柱都包上了喜气洋洋的红布,黯淡多日的胡府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辉煌。胡善志向全县的达官显贵发出请柬,连出嫁了的大闺女也带着夫婿和孩子早早回到胡家,一起准备寿宴。

  宁兰派人悄悄通知在外躲避的胡维华,让他回家参加寿宴。胡维华此时已不是那个落荒而逃的愣头青,他在外省悄悄拉起一杆人马,自己任头领,长毛乱党任副头领。听说父亲的寿宴在即,他带着几十个弟兄,星夜潜回家中。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08:24:43 | 显示全部楼层
离寿宴还有几天的时候,管家发现小老婆跑了。这时候胡家谁也没去在意这件事,跑了一个失宠的小妾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寿宴当晚,胡府热闹非凡,人流熙熙攘攘,车辆马匹停满了门口的空地,小厮、仆妇穿梭往返,迎接客人、端茶送水。胡府的老仆人们隐约记得,上一次这样的排场和热闹,似乎是老爷迎娶宁兰时候。

  时间到了子夜时分,胡府送走最后一位祝寿的朋友,又打发远道来的亲友们都住下了。胡善志斜倚在客厅的贵妃椅上,昏昏欲睡。

  不胜酒力的他,多喝了几杯,此刻感觉头有点昏。在睡眼朦胧中,他看到宁兰款款向自己走来。宁兰似乎也喝了几杯,沉静如水的脸颊竟显出几分妩媚。虽是人到中年,但此刻胡善志眼里的宁兰,似乎仍然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九月初八,他仿佛看到年轻的宁兰坐在自家小院子里编苇席,柔软的小手灵巧地摆弄着丝一般的苇条,那俏生生的模样,似乎就在眼前。

  当胡善志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的时候,他发现宁兰凝视着自己,突然对他笑了一下。宁兰很少笑,偶尔笑也很浅,稍纵即逝。但宁兰此时却眼波流转,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不同寻常的微笑,这笑容使胡善志猛地想起一个人,一想到那个人,他马上感觉到手里握着的皱巴巴、滑腻腻的人皮,顿时心里一阵恶心。胡善志闭上眼想驱赶走思绪,但思绪还是飘到了十多年前。

  那是胡维华刚满月的一个下午,他去看望宁兰和孩子,刚走进院子,他就听到半开着的绿蝉翼纱窗里传来孩子微弱的呻吟,他奔到窗下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宁兰的母亲,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正用她鸡爪子一样的手掐住躺在摇篮里的胡维华的脖子!胡维华乱蹬着小腿,奋力发出微弱的哭号。宁兰躺在屋角的蚊帐里,面朝里睡着。

  胡善志一步窜进房间,揪住老太婆的领子,像拖一捆稻草一样迅速将她拖了出来。

  老太婆脖子被领子勒住不能发声,鸡爪子一样的手拼命乱划,在胡善志的脸和手臂上划出好几道血痕。胡善志忍着疼,一声不响地将她拖到院子拐角的荷花池边,一把将她的头按入池中,老太婆疯狂地挣扎着,怎奈胡善志一脚踩住她的身体,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那脖子羸弱、滑腻,满是皱皮,就像一条老蛇一样扭动着,胡善志心里恶心,手下加劲。

  老蛇死命扭动几下之后,蛇身下面的身躯慢慢不动了,像一堆烂布瘫软在胡善志脚边,胡善志立起身,顺脚将那堆烂布踢进池塘。尸体慢慢沉进荷叶深处,灰白的头发沉浸在墨绿的池水中,跟柔曼的水草缠绕在一起。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08:26:39 | 显示全部楼层
晚上,管家来告诉宁兰,说她母亲失足掉进荷花池,淹死了。宁兰听了似乎并不意外,那张淡淡的脸上毫无表情。

  葬礼还是由胡维华操办,宁兰的母亲跟张清举和宁兰的弟弟们合葬在新修的张家墓园里。

  胡善志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似睡非睡,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他睁眼一看,宁兰早已不见了。客厅外火光熊熊,一片哭喊,女儿领着孙子和外孙子们惊慌地跑进客厅,哭喊着向他扑来。他翻身立起,怒吼一声:“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但他的声音立刻淹没在混乱里。这时候胡维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满脸烟灰和汗水,一把拉住他的手说:“爹,快走。”

  胡善志被胡维华拉出大厅跑到院子里,他惊呆了,院子里一片火海,树梢上、房檐上都烧起来了,所有被包上红布的柱子都是一根火龙。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有的被烧着了衣服,在地上打滚;有的身中数箭,趴在地上哀嚎。高高的院墙上趴着一排弓箭手,正将带火苗的铁箭射到院子里。

  胡善志一下子懵了,他不知道富丽堂皇的胡府,怎么转瞬间就变成人间地狱?这时候一只呼啸的火苗直奔他心口射来,胡维华抱住他滚下台阶,躲过一箭,他们连滚带爬往后院窜去。

  原来,胡善志的小老婆逃跑后回到娘家,她告诉了娘家兄弟黄兴,胡府今天的寿宴,胡维华也会来祝寿,还带着手下兄弟。黄兴连夜跑到保定府,将胡善志胡维华父子告到府衙,说胡维华结交乱党、胡善志窝藏罪犯。还说胡府明为办寿宴,实则聚众谋反。保定知府大人早年曾追剿长毛,恰好跟胡维华的拜把子兄弟交过手,对他恨之入骨,听说此事,快马连夜呈报北京,圣旨批复很快下来:抄斩贼寇,务必除尽。

  为了大功独揽,知府没有惊动夏河村当地县衙,秘密从北京调来一支骁勇铁骑,亲自带兵,由黄兴带路,于胡府寿宴当晚潜入夏河村。没想到正撞见胡维华撒出去望风的小兄弟,这些小兄弟本是亡命之徒,也不管对方是谁,挥刀就砍,打不过就往胡府跑,官府人马大兵趁势掩杀过去,将胡府团团围住。

  知府在外喊话,让胡家交出乱党。但没想到胡维华爬上墙头,一箭射中了黄兴的右臂,知府见状大怒,下令将院里所有人统统烧死,一个不留。

  胡维华边跑边跟胡善志说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胡善志听胡维华讲完这些,悲鸣一声,知道大势已去。如果双方没有交火,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但儿子一贯凶悍,交火也是必然,看来今天就是自己的大限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08:28:06 | 显示全部楼层
胡维华却没有父亲这么悲观,他拉着父亲向宁兰的小跨院跑去。他告诉父亲,娘在小跨院里修了一个暗道,直通村外,跳进去就能逃跑。他话音刚落,一块巨大的火云就朝他俩飘来,胡维华躲闪不及被火云盖住,他惨叫一声,整个人烧成一个火球在地上翻滚。胡善志抬眼再看小跨院,大捆的芦苇和编好的芦席将院子烧成一座火焰山,别说进去,想靠近都难。不时有大块火云腾空飞起,那是着火的芦席,借着风势飘出院子。

  胡善志看着满院子着火的芦席,似乎有点明白什么了?

  正在愣神的功夫,又一片火云向他袭来,他连忙躲进房檐下,没想到脚下一绊,他仰面摔在地上,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包裹着红布的梁柱正燃着熊熊大火,以泰山压顶之势向他压来,在梁柱压倒他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前几天噩梦里梦到的故人,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丈人,二十年前被烧死的张清举。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08:29:59 | 显示全部楼层
此刻,在远离胡府的夏河村外,旷野中空寂无人,夜风里隐约传来蛐蛐的鸣叫。

  在星空笼罩的原野上,一座修缮整齐的墓园静静伫立,墓园里大大小小立着好几座坟茔,其中最靠近园门的那坟最大,草木茂盛,坟边上长着一棵参天大树,大树形状很奇特,树身很粗,看上去大约有几十年了,但树冠很小,只有几根枝桠,孤零零地指向天空,枝桠上挂着几片枯叶,像几只干枯的手臂上挂着几缕残破的衣衫。即便是草木茂盛的夏天,这棵树也给人一种冬日的肃杀和凋敝感。树下的墓碑上赫然刻写着:张清举之墓。

  树下静静站着一个妇人,一身素衣,脚下放着一个棉布小包裹。她就是宁兰,胡府唯一的幸存者。

  宁兰脸上仍旧是那淡淡的表情,既看不出逃出生天的喜悦,也看不出亲人皆亡的哀伤。

  她对坟墓轻轻说:“爹,咱家的大仇报了。胡家祖孙三代,上下三十五口,都被烧死了。”

  刚说完这句,一阵山风袭来,老树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是一个苍老的人发出阵阵狞笑,听得让人胆寒。

  宁兰说完这些,趴在地上冲着老树磕了三个头,声音有点哽咽地说:“爹,我得走了,咱家大仇已报,我留在此地无益。咱们从此别过,我找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去了此残生了。”

  老树半晌静默,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晃动幅度很大,有几根枝条甚至扫到了宁兰的脸上。那干枯的枝桠“咔咔”作响,似乎随时要劈下来。

  宁兰平静如水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只有一瞬间,她就镇定下来,她对着老树一字一句地说:“爹,从二十年前你托梦给我,让我嫁给胡善志,直到今天,我熬了二十年,也忍了二十年,终于为张家报仇雪恨。爹,您从小就对我严加管教,我在胡家每一次动摇,都逃不过你老人家的眼睛。”

  说到这里,宁兰缓缓撸起自己的袖子,只见她苍白的胳膊上露出深深浅浅的一排细小疤痕,从手腕排到手肘处,疤痕时间久远,颜色暗淡,看上去像一排雀斑。宁兰说:“这是我娘被胡善志掐死那年,我也不想活了,想跟娘一起死。你托梦的时候,用纳鞋底的锥子扎我,扎得我疼醒了,醒来一看,留下了这些伤疤。”老树停止了挥动枝桠,像在倾听宁兰的诉说,寂静无声。

  宁兰眼睛里换上一种悲伤,那是一种刻骨的、令人动容的悲伤。她又拔开头发,露出额头的一块青痕,继续说:“这是那年我想放毒蛇咬死胡善志,结果毒蛇溜出来,把我自己咬了,胡善志怕我中毒死去,用嘴为我吸毒,结果他自己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当时我心软了。你夜里托梦,用戒尺敲我的头,警告我不能因儿女私情忘记了杀父弑母之仇,至今我都留下头疼的毛病。”

  此刻山风更加大了,老树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就像一个老人的哭泣。几片树叶随风飘下,轻轻滑过宁兰的胳膊和额头,就像一个轻柔的抚摸。

  在星光下,依稀能看到宁兰眼睛泪光闪闪。

  她说完这一段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俯身慢慢提起地上的包袱抱在怀里。这时老树又晃动起来,先是轻轻地晃,慢慢变成剧烈的晃,宁兰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子迸出眼眶,她一反安静的常态,仰头冲着大树嘶吼:“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胡家已经灭门,我也还清了孽债!你还要干什么?!”

  也许是受了声音的震动,宁兰怀里的布包突然蠕动了起来,里面发出一个婴儿柔嫩的哭声。宁兰打开布包,露出一张婴儿粉白的小脸,宁兰将婴儿高高托起,举到老树的面前,声音凄然:“这是维华的亲儿子,我的亲孙子,您的重孙子,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还不到一岁,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我们,我带着他远走高飞,从此再不回来。我保证他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还不行吗?”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08:31:49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到最后一句话,宁兰几乎泣不成声,托着婴儿的手剧烈颤抖着,婴儿在她的手里不舒服地扭来扭去,东张西望,就像一个待宰的小羔羊。

  宁兰说完这些话,紧紧抱住婴儿,嚎啕大哭。到此时,那个理智、冷酷的复仇者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满心血泪的小妇人。

  老树沉默了,不再摇动枝桠,时间也似乎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树的顶端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条细细的血线顺着树干流下来,老树随着这条血线的蔓延,慢慢裂开,成为两半,缝隙越来越大,最后老树分成完整的两半,轰然倒地,一缕淡淡的青烟从树干里飘出,霎时间消失在夜空。宁兰撕心裂肺地大叫:“爹!”老树的枝桠静静地指向天空,一动不动,只有枝桠上的几片枯叶随风轻轻摇摆。

  宁兰擦干眼泪,对着老树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整理好衣裙,就在她准备俯身抱婴儿的时候,一枚铁箭从背后呼啸而来,一箭穿胸,射中宁兰,宁兰的身体猛地绷直,勉强支撑着摇晃了几下,颓然倒地。

  倒地后,宁兰用尽最后力气将身边的布包推进老树干下面的黑影里,那黑影里草木茂盛,立刻吞没了布包。宁兰做完这些,头悄然垂下,脸颊触及地面的一瞬间,土地湿润的气息混着草木的清香钻进她的鼻孔,她轻轻地闭上眼睛,满意地呼出最后一口气,心里一个念头是:这真是一个吉穴,会保佑我的孙子平安长大吧?

  曙光透过树梢照进张家的墓园,一小队骑兵走近墓园,黄兴跳下马,将宁兰的尸体搭在马上,对身后几个提着弓箭的兵士炫耀说:“幸亏我妹妹提供消息,否则咱们谁都不知道这贼婆子家的祖坟在这儿!得,最后一个贼婆子落网,长毛乱党满门抄斩,咱们领赏去了!”士兵们欢笑起来,一队人打马绝尘而去。(本故事完)
 楼主| 发表于 2014-5-11 09:48:32 | 显示全部楼层
饥缘



  周延升,河北邯郸人,二三十岁的年纪,已经出来做生意十几个年头了。他一直以贩大枣为生,把河北的金丝大枣拉到河南,卖完枣,再装一车河南的花生回河北,有时候也帮别的商家捎点烟叶、布匹什么的,赚点外快。他经年在河南、河北来回跑,风餐露宿,赚些辛苦钱养家糊口。

  这年夏天的一个中午,他赶着马车翻过了一座大山,下了山就是河南境内,河南境内第一个县城就是河南杨县。杨县就像周延升的第二个家,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城门口。

  正午时分,周延升到达了杨县县城门口。





  平时杨县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一进杨县县城,扑面而来的就是来往车马踢腾起来的滚滚黄尘,那黄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尘埃落定,就能看见一溜车马店,车马店门口站着招徕客人的店小二,看到周延升,他们立刻围上来,比着谁的嗓门大,看谁能把周延升拉回家,周延升总是慢慢地一家家走过,任凭那些店小二口沫横飞地跟着他白话。最终他从容地将马车吆喝停下,赶进其中一家客栈的院子。

  他很享受被店小二讨好的过程,这让他感觉到一种宾至如归的踏实。车马店西边,是李家锅盔店,锅盔店再过去一点,是羊汤馆,周延升节省,每次都在李家锅盔店买半斤锅盔,揣着锅盔再去羊汤馆喝一碗热腾腾的羊汤,就算一顿饭了。

  周延升对这一条街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纹,他喜欢这里的人,喜欢听那各种叫卖声,甚至喜欢那扑面而来的黄土。

  但是今天,他将马车赶进城门后,既没有黄尘,也没有驴马,整条街静悄悄连个人毛儿都没有。唯有夏季的清风还像往日一样和煦,但是风中没有了黄尘,显现出从未有过的纯净,这种陌生的纯净让周延升感到有点心慌。他疑惑地慢下脚步,往城里走,他看到了车马店门前寂静无人,风卷着地上的枯枝败叶,打着旋在门前徘徊。

  周延升走近车马店,院门半开,推门进院,院子里静悄悄地,阳光晒着院子东边一溜马厩,原来人喧马叫的马厩此刻安静无比,不仅没有骡马,石槽里连一根草料都没有,整个石槽像被牛舔过一样干净。

  周延升叫了声“有人吗?”
  无人应答。

  周延升在院子里将马栓好,信步走进店堂,店堂里空无一人,桌椅板凳上蒙着一层薄尘,看样子是有一阵子没人碰过了。周延升又来到院子里,左右看看,一片寂静,天上日头明晃晃地照着,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嗯?不对,他瞥一眼自己的影子,发现身后某处还有一条人影,若隐若现,微微晃动。他凛然一惊,抬眼回望,发现身后通向后院的一根木桩子上,绑着一个人,那人瘦弱干瘪,头深深垂着,就像一根粘在木桩子上的稻草,要不是被绳子绑着,他早就倒在地上了,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几乎跟墙壁一个颜色,所以很难一眼发现他,风吹起他的衣襟,似乎在微微晃动。
 楼主| 发表于 2014-5-11 09:49:20 | 显示全部楼层
周延升快步走过去,托起那人低垂的头一看,不禁大惊,这人是车马店的老板赵六啊!往昔红润胖大的赵老板,此刻的脸几乎瘦成了一条,双目深陷,嘴唇突出,要不是有张人皮,简直就是个骷髅。

  赵六已经死去多时了。
  周延升轻轻解开赵六的绳索,将他放平到石槽里。

  此刻他更加惊恐:他才一年没来,杨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他隐约听到鼓乐声,他支起耳朵细听,发现鼓乐声是从西街传来。他立刻绕过车马店,直奔西街而去。

  杨县县城西街,是杨县最繁华的所在,这里有金店、绸缎庄和钱庄,还有县城唯一一家妓院,这里是全县城的达官贵人经常光顾的地方。周延升很少来这里,除非为了办货,他才会特意来这条街采购。

  周延升走到西街街口,惊讶地发现这里热闹的很,三三两两的人们在店铺间穿梭来往,人们都穿得花团锦簇,一看就是有钱人。他们脸上带着笑容,面容红润安详,这场面跟刚才城门口的车马店,简直像两个世界。周延升注意到西街上的人大部分手里都捧着礼盒,陆陆续续往一家酒楼走去。酒楼前,一队鼓乐手卖力地吹着唢呐,在酒楼门前扭来扭去。

  这个酒楼是全县城最好的饭馆,叫鸿运楼。

  周延升站在街口愕然地看着这一切,一时有点恍惚。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脆响,他还来不及躲避,耳朵就被一根鞭梢扫过,留下火辣辣的一条血痕。他摸着耳朵回头刚要理论,却看到一辆豪华马车,轰隆隆驶过身边,车头上站着一个手持马鞭的大汉,马车两旁是一溜小跑的几个衙役,豪华马车旁若无人地从周延升身边掠过,停在鸿运楼门前。

  马车刚停稳,从车上下来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丫头,毕恭毕敬地从马车里搀下来一个珠光宝气的老太太,等在鸿运楼门口的店老板和一干贺寿的客人,抢上几步迎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冲着老太太作揖:“老太君,小的给您拜寿了!”





  周延升认出那老太太就是本县县令的老娘,他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大排场,敢情是县太爷的老娘做寿。他想到自己寒酸的穿着,就摸着火辣辣的耳朵远远站住,没敢靠近。这时候他突然想到,鸿运楼的厨子李三贵他认识,李三贵祖上是河北人,说起来他和李三贵还是半个老乡,李三贵经常买他的大枣吃。

  周延升绕到饭馆后巷,打算去鸿运楼的后院找李三贵。

  鸿运楼后院在一条僻静的巷子,周延升推开鸿运楼的院门走进去,院子里摆满了宴席需要的东西。地上放着大盆小盆,有的盆里是正在拔毛的鸡,有的盆里是褪好毛的鸭子。地上飘着羽毛的脏污血水横流。

  周延升绕着盆子往厨房走,不小心碰翻一个坛子,从坛子里“骨噜噜”滚出来一个东西,周延升赶忙弯腰扶起坛子,然后拾起那滚出来的东西,他刚把那东西拾到手里,就像被烫着一样“哇”地一声丢开手扔出好远。
 楼主| 发表于 2014-5-11 09:53:1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东西“骨噜噜”滚了几个滚儿停住,原来是一只小脚丫!不足一岁婴儿的小脚丫,从脚踝处整齐斩掉。

  周延升再看旁边的大树下,立着好几个这样黑坛子。

  周延升看着这几个黑黝黝的坛子,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他心慌意乱,连蹿带跳直跑到院子东头的厨房房檐下,刚站稳,他就感觉一滴水滴在脖子上,他抬头一看,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房檐下挂着一排铁钩子,就是厨房常见的挂肉的钩子,但这一排铁钩子上挂的却不是猪肉,而是齐刷刷的一排人手!足有五六只那么多。那些手都是从手腕处砍掉的,整齐干净。滴到周延升脖子上的那滴液体,就是顺着其中一只手的指尖滴下的血水!周延升吓得魂不附体,几乎尿了裤子。他也不想找李三贵了,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周延升刚要往外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的角门里传来:“这么热的天,此刻杀了你,肉就不新鲜了,掌柜的要骂我的。你放心,我杀你肯定给你一个痛快的。”

  周延升听出来这声音是李三贵的,他推开角门,发现里面是个小跨院,院子的西北角大槐树下吊着两个年轻的女人,一个低垂着头似乎已经昏迷,另一个正苦苦哀求面前的男人。



  站在两个女子面前的男人,正是厨子李三贵。周延升叫了他一声,李三贵回头一看,见是故人,立刻欢喜地跑过来,将周延升招呼到小跨院里自己的西厢房里。

  李三贵把周延升拉进房间,安排周延升坐下,倒了一碗水给他,周延升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天没喝水了,嗓子干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端起水碗一气儿喝完,放下水碗,再看李三贵,才一年没见,李三贵瘦了很多,显得十分苍老。周延升没有寒暄就急切地问杨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三贵长叹一声,腿一抬蹲在凳子,拿出烟袋挖着烟丝,声音低沉地说开了。


  

  原来,河南今年大旱,杨县更是重灾区。大片的农田颗粒无收,冬天的存粮吃完后,饥荒就开始了,田里本来还有一点青苗,老百姓本指望用这点青苗熬过夏天,这时偏又遇上百年不遇的蝗灾,蝗虫遮天蔽日飞来,所过处一棵草杆都不会剩下,仅有的一点青苗也被蝗虫吃完。

  官府本来给了救济的粮食,但县官扣住赈灾粮,和粮店老板勾结起来,哄抬粮价,囤积居奇。粮食比黄金还贵,穷人根本买不起,富裕一点的家庭为了买粮食也倾家荡产,很多商铺关门歇业,有的商贩干脆扔下铺子逃荒去了外乡。乡下十村有八村空了,能动的出来逃荒,不能动的活活饿死在村里。

  周延升听到这里,才知道为什么车马店都关门没人了。他心酸不已:一年没来,心爱的杨县竟变成了人间地狱!

  李三贵接着说,饥荒刚开始那几个月,大批的饥民涌进城里,这些饥民饿极了就抢,为了一口吃的,能砍死好几个人,很多小商铺都遭了抢。衙门开始还管,后来太多了也管不过来,索性不管了。到现在,全县城只有西街的店铺安然无恙,因为在这里开店的都有衙门撑腰,饥民不敢来。

  周延升听到这些,疑惑地问,杨县遭此大灾,西街的繁华从何而来?

 楼主| 发表于 2014-5-11 09:55: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李三贵鼻子里冷笑一声说,自从饥荒开始到现在,政府不断地放钱放粮,这些钱粮都落在达官显贵手里,这些人陡然而富,成了比过去更富有的人。另外还有一部分趁着天灾发了横财的人,比如鸿运楼。

  这些富人们的日子不但没有受到灾荒的影响,反而更加奢靡。这不,今天县太爷的母亲五十大寿,全县城的达官显贵都来了,送的礼都贵重得很,唯恐巴结不上。

  周延升听到这里,想起来,他这一路走过来也碰到一些河南逃荒的,他也知道河南有旱灾,但不知道情况竟然发展得如此严重。看来天灾不如人祸厉害。


  周延升关切地问起李三贵的家人,李三贵眼圈立刻红了,说他们家老少八口,目前只剩下四口,他爹娘还有两个孩子都饿死了。

  周延升听了禁不住流下了眼泪,陪着李三贵难过了半天。

  哭罢,屋内陷入沉寂。这时周延升想起院子里吊着的两个女人,就问李三贵是怎么回事?李三贵说那是刚买的两个“菜人”。

  看周延升疑惑,他解释说,今年春天的时候,树皮和草根就吃光了,饿极了的老百姓就开始吃路边死去的人的尸体,慢慢地有的人家还和别人家换着吃彼此的孩子。本来饥荒造成食物原料短缺,饭馆就难以维系,加上吃人的风气渐渐蔓延开,鸿运楼和其他饭馆趁机推出一些人肉做的菜肴,统称新菜。

  有一些人就将自己的孩子或家人卖给饭馆,反正也是饿死,还不如卖了给全家换点吃的。这些被卖到饭馆的人就是“菜人”,就是被当做牲口一样宰了做成菜的人。

  说到这里,李三贵从桌子上拿过一摞木牌,那是饭馆店堂里挂的菜牌,他指着一个写着“红烧玉笋”的牌子说,这是用女人小脚做的菜,因为裹了的小脚尖尖的,形似竹笋,所以叫玉笋。说完又指着一个写着“清炖乳蹄”的菜牌说,这是用不足一岁的小孩手脚炖成的。





  周延升顿时想起刚才在坛子里滚出来的小脚丫,胃里不由得一顿翻腾。


  他听到李三贵前面说的那些灾情,感到浑身像被火烤一样难受,而现在听到这些,却觉得又一下被扔进了万丈冰窟,浑身冷得发紧,觉得快要窒息了。

  这时候他偶然一抬眼看到李三贵,刚才悲伤泪流的李三贵,此刻双手摩挲着菜牌,眼神迷离,似有欲说还休的话。

  周延升见状,不由地迟疑地问:“三贵,你,怎么了?”

  李三贵看着他,诡异一笑,说:“你没吃过人肉吧?我开始不敢吃,有一次饿极了,厨房大锅里正炖着一条人腿,我去尝了一口汤,嗬!真好喝。比羊肉汤好喝!日他娘!怪不得那些有钱人都喜欢吃新菜!从那以后,我经常偷点肉汤回家给我老婆还有两个儿子喝,有时候也撕点肉给他们带回去。他们吃得可香了。嘿嘿,我没告诉他们是人肉!”

  说到这里,李三贵狡猾地眨着眼睛,那枯黄的脸上也焕发出一抹潮红,黯淡的眼神冒出一束绿莹莹的贼光,周延升一哆嗦,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跟李三贵保持五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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