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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长篇小说《耍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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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 15:49:12 | 显示全部楼层
6.一山不容二虎

    一晃,20世纪的脚步已经走了一半,石求真也随之步入中年。
    山不转水转,谁也没想到,“大革命”失败时曾“累累如丧家之犬”的共产主义运动,短短二十几年后,居然成了大器。1949年夏天,解放大军摧枯拉朽般席卷而至,天朝宣告改朝换代……
    当年解放天朝的是第X野战军X纵某师,马道成的爷爷修本尤,正是该师的副师长。进城后,一部稍作休整继续南下,剩下的常驻,成立军管会暂行政权。
    原有部队官兵,加上陆续从各根据地和解放区调来的地方干部,进城军政人员林林总总有约数千人,首当其冲,住房成了大问题。为此,天朝市军管会签发命令,对全市公用民用房产进行一次全面摸底,并根据实际需要予以统筹调整,用老百姓口头语言说,就是“号房子”……
    国民党当局党政军机关败退后,各类“衙门”空了出来,随之逃走的,还有不少官吏、富户,房产乱世之中一时难以出手,又不似金银细软能随身带走,都成了“无主之地”。以上这些,自然一概充公,与新民主主义时期三大经济纲领中的“没收官僚资本归国家所有”一脉相承。
    但这还远远不够,于是,那些住房相对宽裕,甚至过于宽裕的人家,便成了下一个“统筹调整”的目标。自然,在当时的天朝,符合这种条件的,首当其冲就是石家以及他们的“翰园”。
    那时候,“翰园”中住着上上下下数百口老老小小,但绝大部分都是佣人、帮工、丫头、老妈、院丁、杂役等“下人”,真正的石家人并不多。砸烂旧社会,建立新中国,人身依附没有了,下人们纷纷得到“解放”,有的回乡分地务农,有的在城里给安排了工作,逐渐离开“翰园”,只将孤家寡人的“主子们”留了下来。因而,曾经繁华热闹的“翰园”,一时间变得甚是冷寂,方圆一百多亩的深宅大院,只剩十来户孤魂野鬼点缀其间……
    解放大军刚刚进城时,天朝市内并不十分太平,政权交替造成的暂时真空,为土匪、恶霸、“还乡团”横行客观上创造了条件,再加上国民党当局安插潜伏的各类敌特人员,一时之间,气氛倒比当初兵临城下时还要紧张。
    因此,为保安全,军管会并不打算将党政机关及高级别领导干部的住宅安排在老城区闹市,可择址重建对于当时经费紧张的新政权来说又不现实,即使有钱,时间上也来不及。权衡之下,“翰园”便成了绝佳的不二之选。该园位于铅水湖南岸,与北岸老城区虽绝对距离不远,却因湖水阻隔而相对独立,附近倒也有些人家,但大都同样是些达官显贵的深宅大院,格局整齐,住户有些。更为重要的是,占地广大、建筑众多的“翰园”,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尽可满足“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需。
    于是,没过多久,石家人便被从“翰园”中请了出来,有的稍许给点钱,算是“和平赎买”,剩下些有抵触情绪的,直接“统筹调整”到大杂院里。按照当时的标准,石家人即使不算反动派,至少也是剥削阶级,更何况其中不少人还先后在旧政权甚至伪政权中任过职,没被镇压已属宽大,再无养尊处优之理。
    不过,石家人陆续迁出“翰园”后,住进去的并不是所谓的“寒士”,而是新贵。“翰园”东部几处正宅,稍加改造后,成为军管会及后来的市党政机关所在地,直到现在,几条街以外的市委市府大院虽早已建成,部分机构依然留在这里。而西部的几所别院,则被分配给了几位高级别干部,其中就包括马道成的祖父、时任军管会主任的修本尤……
    在天朝,修本尤还有个更为人所耳熟能详的名字,“六指将军”。且他的六指与众不同,别人都是一只手六根指头,他却是两只手加在一起只有六根指头,确切说是只有六根完整的指头(非常六加七),其余四根,有的只剩一个关节,有的则齐根不存,据说都是在历次战斗中失去的。
    分给修本尤的,刚好就是石求真原本居住的那处院落,临湖的“瘦金园”,当然,满院菊花早已不存,只剩下“瘦金园”徒有虚名……
    自从人民政权接管天朝,石家人便一直沉浸在沮丧与绝望中,尤其是被赶出“翰园”后,“铁杆庄稼”没了,连今后的生计都成了问题。可有一个人却是例外,那便是石求真,与别人相反,自从大军进城,她就一直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中。
    石求真主动找到军管会,声称自己是天朝市党组织的创始人,并曾因此遭到反动当局的残酷迫害,后虽一度脱党,然始终心向组织,“多少年,多少代,今天终于盼到你,盼到你”,总算等到革命胜利。要求恢复党籍,入党时间从省第一女高马列主义读书小组成立算起,屈指已有二十余年,不要说这些进城干部,就连那些拿过“八一勋章”的人,只要不是一级,估计党龄都不如她。
    军管会起初没当回事,以为石求真有什么毛病,见过攀龙附凤的,但没见过这么攀龙附凤的,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一大”代表呢?可石求真一再上门,似乎不像故意捣乱,这才逐渐引起军管会的重视,责成有关方面详查。这一查可不要紧,发现石求真就是当年“大革命”失败时“回头是岸”的青年典型,亲笔书写的自白书以及受国民党市党部主委、市长接见时的新闻在旧报纸上历历在目,连那枚九等嘉禾奖章也在家中被翻了出来。好啊,正愁找不着你呢,石求真被定性为“叛党”,当场逮捕,依历史反革命治罪……
    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还不如老老实实挨家待着呢,这不是没事找事么?石求真只得自认晦气,窝在号里听从发落。原以为这回是在劫难逃了,没想到她的命还真硬,又一次逢凶化吉。
    这次救石求真于水火的是省里的一位贵人,此人姓包,时任某大区军政委员会委员,该委员会是建国初期带有过渡性质的一级行政组织,统辖数省。包委员算是石求真的故人,想当初,省第一次“党代会”召开时,他便是会议选出的临时省委负责人,推荐石求真出任妇工部干事并责成其返回天朝建立党组织的也是他。
    那年,石求真“叛党”案的审结报告及处理意见送到省里,被包委员无意中看到。对于石求真这个名字,他的印象很深,毕竟,当初“党代会”召开时,二十几个代表中就这么一个女性,天朝市共产主义小组建立后,也曾向他汇报过几次工作,“大革命”失败时听说她也被捕了,再之后就失去了联系。没想到当初那个小姑娘还活着,而且被自己人关进了“冤狱”。
    包委员多年从事地下工作,见过太多生生死死,长期险恶的斗争环境,铸就了他爱憎分明的性格,也最见不得自己的“战友”遭到“迫害”。为了石求真的事情,包委员专门来了天朝一趟,直奔狱中,将她接出来,大加抚慰,并将军管会的人痛骂了一顿,瞎了你们的狗眼,连“革命先驱”都敢关。
    不仅如此,包委员还主动为石求真担保证明,她确实是20年代便积极向组织靠拢的老党员,是天朝市党组织的缔造者和早期领导人,后在“复杂的斗争环境中”不幸与组织失去联系,最多也就是个“脱党”,和“叛党”二字无论如何也沾不上边。至于自白之类,极可能是敌人栽赃,了不起是年少无知被人欺骗利用,没搞过地下工作的人当然不懂,周总理不还有个所谓的“伍豪事件”呢么,一张旧报纸说明不了什么。
    如蒙大赦的石求真又一次像当年成为“回头是岸”青年典型时一样,千恩万谢,墨水和着泪水写下一篇情真意切的思想汇报,细数自己二十几年来如赤子望父母、大旱望云霓般对党的思念,登在《天朝日报》头版头条,甚至还曾被选入当地语文课本。可事实上,恐怕连那个包委员自己都想不到,当初“大革命”失败后的白色恐怖时期,正是由于石求真的出卖,才导致其一度被捕,险些死在狱中……
    组织问题倒是解决了,可如何安排石求真的工作却成了一个难题。自从包委员为她作了证明,石求真就开始以天朝市“首任市委书记”自居,虽然没有办公室,却整天在军管会里转悠,动不动就指手画脚,甚至还曾拿着宪法和党章要求参加相关会议。
    像她这种情况,直接安排在党政核心机关肯定是不合适的,石求真虽然是全市党龄最长的人,但她既不是地下党,也不是进城干部,名不正言不顺。本想给个“参事”一类的虚衔吧,天朝不是省会城市,没有这个机构,她又不是什么耆宿硕儒,文史馆肯定不合适。最终,研究来研究去,给了石求真一个市党史研究室副主任的职务,加政协常委衔,待遇高配,享受行政十二级标准,每月工资一百五十五元新币,几乎和副市一级的领导相当。
    除此之外,军管会还为石求真安排了一处不错的住所,就在“翰园”以南不远处,两进十几间的四合院,面积不算太大,但干净整洁,格局也很合理。论起来,这处宅子还与石家有所渊源,是当年“翰园”中一位混出头脸的管家置办的私宅,设计、用工都十分考究。解放前夕老管家跑回了老家,四合院随即空了出来,原本是准备分给一位省内著名的民主人士,却被她截了胡……
    以常理而论,对于组织上的照顾,石求真应该心存感激才对。
    可事实上,她非但不觉满意,还牢骚满腹,甚至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在石求真看来,以自己的“身份”,最起码也可以和那几个住在“翰园”里的领导干部平起平坐,无论如何也没有道理让她搬出“瘦金园”,更何况那本就是石家的产业。如今分给自己的这处小院,追本溯源,是当初侍候大小姐的下人住的,分明是在埋汰人。
    至于区区党史研究室副主任,石求真更是看不入眼,这算个什么官,没权没地位,同样是钻故纸堆,可比石翰林当初的掌院学士差远了……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石家与马家的梁子就算是正式结下了,石求真和修本尤,一个是自封的天朝市“首任市委书记”,一个是解放后真正意义上的首任市委书记,一天二日,一山二虎。
    石求真动辄以革命先驱自居,好像若没有了她,人家都不知道共产主义为何物。修本尤起初还能以礼相待,后来也渐渐被折腾烦了,开始同石求真针锋相对,大会小会、有事没事总要敲打敲打她。石求真当然毫不示弱,四处散布“不利于团结”的言论,说修本尤这个“泥腿子”根本不配忝居高位,是混进无产阶级革命队伍的小农阶层代言人,用毛主席的话说就是,虽然组织上入了党,思想上却和党渐行渐远……
 楼主| 发表于 2016-9-1 15:49:28 | 显示全部楼层
7.黄埔常务副校长

    两家矛盾斗争的第一次高潮发生在60年代中后期,当时,石求真的儿子石未未与修本尤的儿子修永忠已经长大成人,接过先辈传下来的“革命火种”,成为斗争前沿的急先锋。
    “文化大革命”初期,二人分别是天朝市两大造反派的头子,那时还是“老红卫兵”主导运动的岁月,信奉“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造反势力多由“大院子女”组成,“红二代”为首。
    石未未领导的派别名为“红铁骑”,将斗争矛头直指市委一把手修本尤。与石求真当初的论调一脉相承,将其定性为“反毛主席军事路线的大军阀”,罗织罪名,称修本尤本为乡间无赖,犯案后躲进革命队伍,长期欺压下属,作风蛮横,当权后更不知收敛,乃天朝第一公害。
    修永忠旗下造反派的名字更有针对性,直接被叫做“揭老底战斗队”,不用说,对象显然是石求真。那时,曾经为石求真翻案的包委员已经倒台,靠山没有了,老底很快被揭。“大革命”失败后“叛党”的事情重新翻了出来,各种罪证被印成传单,飞遍天朝各个角落。这个罪名可是不轻,且并非空穴来风,加上大地主、大官僚家庭出身,也够喝一壶的……
    混战以两败俱伤收场,“天朝市革命委员会”成立后,市委形同虚设,修本尤也被打倒,好在由一个时任省军区某部主官的老下属及时接走,名义上是“监督劳动”,实则保护了起来。石求真就没这么幸运了,“叛党”坐实后,先是一通批斗游街,最终关了牛棚。
    石未未和修永忠的下场同样没好到那里去,随着运动向纵深发展,出身工农兵阶层的“新红卫兵”很快取代“红二代”主导的“老红卫兵”。“红铁骑”与“揭老底战斗队”均遭捣毁,石未未和修永忠也一报还一报,像当初他们整治别人一样,被胖揍一顿后看管起来。
    当然,“新红卫兵”也没蹦跶几天,就像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经典的“新事物”与“新出现的旧事物”命题一样,“上山下乡”运动一开始,便一起被轰到广阔天地去大有作为了。
    顺便说一句,之所以修本尤姓修、而马道成姓马,转折点也发生在这一时期。各造反派混战时,修永忠的名字被对手拿来做文章,“修”就行了吧,还“永忠”,连起来就是“永远忠于修正主义”,和那个混蛋老子修本尤一丘之貉。修永忠一气之下,干脆改姓马,“永远忠于马克思主义”,这总没的说了吧……
    “文化大革命”末期,确切说是在那次著名的“云南知青暴动”事件后不久,相关政策出现松动和微调,“整顿”中逐渐复出修本尤的与石求真,通过关系以招工的名义将已经改名的马永忠和石未未调回。又过了几年,二人先后考上大学,都是当时最炙手可热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专业,一个是自动化控制,一个是高压输变电,毕业后又几乎同一时间走上仕途。
    这一时期的马永忠与石未未,虽不似当初“街头政治”年代中那样动辄“血溅五步之内”,但也始终暗自相互较劲,常常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今天刚刚听说马永忠受到提拔,明天石未未就接到了升迁调令……
    马永忠先是在某省属企业当了一段时间技术员,在当时,这是技术派官僚最常见的起点,算是混个“工人阶级出身”,不能从一开始就脱离人民群众嘛。当然,他是不可能长期在车间里跟老大哥们为伍的,没过多久就被调入厂办,后又来到市工业局,一直累迁至局党委副书记、总工程师。工业局随之也装不下他了,修本尤离休前,马永忠成为天朝市市直机关工委副书记,后又扶正,几年前最终以市委副秘书长衔光荣致仕。
    比较而言,石未未的官路似乎更单纯一些。本科毕业后,他留在大学任教,先是搞本专业,后在教务处及党委任职,升任副书记后不久,被调到市委党校,在党史教研室短暂担任主任并很快成为副校长,十年后在常务副校长任上退休。
    乍看上去,石未未的仕途似乎要比马永忠黯淡得多,“家有五斗粮,不当孩子王”,啃书本能有什么出息,跟石求真的党史研究室差不多,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若真这么想,那便不仅大错且乎特错了。遥想当年,孙中山先生在广州黄埔创建陆军官校,亟需物色一位既老成又干练之人担任校长。那时候,国民党众多元老们也是不愿意去孤岛上当“孩子王”,唯独蒋介石慧眼,将这个看似没什么起色的买卖接了下来。当时的蒋某人,已经官居大元帅大本营总参谋长之职,相当于上将,而黄埔校长只是个中将,即使不算降职使用,多少也有些屈尊的味道,但他却毫不在乎,宁可暂时不要枪杆子,也要当这个校长,“宁舍十顿饭,不舍二人转”。
    后来的事实证明,蒋介石这笔看似不怎么划算的风险投资,用一本万利形容怕是都嫌不足。担任黄埔校长之前,蒋在国民党高层别说前十,前三十都未必能排得进,军界中更是根基浅薄。然而,短短几年校长当下来,国民党已堪堪变色,国军更是成了黄埔系的家天下,想不独裁都难。
    细细想来,石未未的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与当年蒋介石的黄埔校长之职相比,还真有些神似。蒋当校长时,黄埔还有个“总理”(孙中山),以及“党代表”(廖仲恺),名曰校长,其实也就是个“常务副”。反观市委党校,校长之职依惯例由常委中排名第三的专职副书记兼任,人家的工作重心在市里,通常没工夫过问党校日常事务。石未未这个“常务副”,反倒能够称孤道寡……
    “远看像座庙,近看是党校,没有和尚没有道,一群腐败分子在深造”。玩笑归玩笑,官场上的人,怕是没有一个敢真正看低了这座像庙的党校,甚而有些既敬且畏。翻开领导干部的履历,只要够一定级别,恐怕没有任何一人会缺少党校学习的背景,即使他根本就不是共产党员(和行政学院两块牌子一套人马)。都说党校学术水平低,是“文凭印刷机”,这话或许有几分道理,但请别忘了,人家印刷的可是这个国家中含金量最高的文凭,几乎可以等同于委任状。
    蒋介石依靠黄埔的师生之谊在党内军内培植出盘根错节的嫡系人马,身为天朝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的石未未也能做得到,甚至更容易。黄埔学生,尤其是最初几期,刚入师门时都还只是毛头小子,毕业后也得从排长、连长慢慢爬起。可党校就不同了,动不动就“厅局级干部进修班”,最损也是个“中青年干部培训班”,要么是在职的大员,要么是前程无可限量的“第三梯队”。且无论级别多高、资格多老、贡献多大、背景多深、后台多硬,到了这里,至少在名义上都是学生。中国可是个自古讲究师道尊严的国家,“天地君亲师”,即使不用手背后,尾巴还是得夹起来的。
    事实上,不管来此学习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期满后的前程如何,是飞黄腾达还是王小二过年,从没听说有谁在党校学习期间乱说乱动的。高级别领导们,一个赛一个地谦虚,生怕高声大嗓落人口实,对老师则极尽毕恭毕敬之能事,显得自己比任何人都尊师重道,没有半点官威官谱,连官步官肚都收敛了不少。等待提拔的中青年干部更是一步不敢踏错,一纸期末鉴定,亦或只是鉴定中的一个措辞差异,都可能对他们的前途产生潜移默化却无法估量的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正因如此,石未未这个乍看上去并不十分引人注目的党校常务副校长,在天朝政坛的分量,甚至可以与市委组织部长一较高下。毕竟,二者追本溯源本就一脉相承,都是手握“官票”的人,只不过一个是“现货”、一个是“期货”,后者虽具有不确定性,但却是保证金交易,“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杠杆化工具,至少也能套期保值,左右不赔。
    如今的天朝市官场上,几乎所有大小官员,都与石未未具有或直接或间接的师生关系,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小而化之的一个职务,大而化之的一个政权,说到底。不就是个“名”么?而这一切,也成为石未未以及后来的女婿丁心一在天朝政坛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组织基础”。
    石未未这张人脉网,想想都觉得可怕,虽然轻易不会动用,但只要愿意,他可以随时拨通全市任何一位领导干部的电话,刚刚报上名头,甚至只需简单打个招呼,听筒那边会立即传来一声甜甜的“校长”。尽管不用像国军将领见到蒋介石时一样立正敬礼,但那份尊重却是由衷的,甚至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即使如今石未未已经退居二线,即使这些学生中相当部分人的地位早已或者本就高于他,但校长永远是校长,甚至和胜负都没有关系,详情可参考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格兰特与罗伯特·李将军……
    近几年来,石、马两家斗争的焦点慢慢集中到了丁心一和马道成身上。同石未未与马永忠一样,他们二人,再加上现在天朝市检察院反贪局任职的石蕊,从小就认识。
    丁心一也是干部家庭出身,父母都在市直机关工作,地位当然比不上石未未或马永忠,但也算是有一号。他比马道成和石蕊大几岁,长得人高马大,性情又十分孔武,自幼便是市委市府这群孩子当中的带头大哥。石蕊则属于那种“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类型的女孩,很早就出落得楚楚动人,可到了“女大十八变”的时候却没能更上层楼,反倒有些走下坡路,虽不至于从白天鹅变回丑小鸭,但南瓜马车确已消失,“泯然众人矣”。
    这当然都是后话,小时候的石蕊,始终是男孩子们心中的公主,可她却不太愿意多和这些在自己看来十分幼稚可笑的小屁孩废话,唯独对丁心一青眼有加。反之,丁心一对石蕊也颇为照顾,两人常常合起伙来,跟马道成过意不去。大概是从小接受石求真以及石未未“反动宣传”的缘故,石蕊向来看马道成不顺眼,像祥林嫂一样逢人便说,马道成家的“瘦金园”,乃至整个“翰园”,原本都是她石家的,“祖上也阔过”。连同“首任市委书记”这顶桂冠,后来都被万恶的修本尤用卑鄙手段抢了去。
    对于这一切,马道成通常采取一笑了之的态度,小时候的他比较内向,特殊身份也使其行踪有些深居简出的味道,除在校外,少有同其他孩子来往的机会。不过,丁心一和石蕊却没有因此放弃对他“迫害”。马道成额头外侧有一道伤疤,至今历历可见,是读初中时遭人暗算,“向前进,向前进,出门一拐弯,挨了一板砖”落下的,他始终怀疑是丁心一或受其教唆的人下的手。
    后来,三人渐渐长大,承祖辈衣钵,也都步入仕途……
    进入官场的丁心一和马道成,倒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官路始终处于平行状态,“缘吝一面”,没有什么交集。丁心一起家的地点是市教育局,几年后调到湖西区,从组织部再到委办,够一定级别后开始在市辖各区县之间来往,螺旋上升,从天朝市的角度看,属于“外官”类型。
    马道成虽然也是从市直部委局办上路,但之后再未离开市委市府机关,原本有一次对口援建的机会,稀里糊涂也错过了。从最初的外贸局,到外贸局撤销后的商业局,再到市府办,直至坐上副秘书长、副市长的位子,一直在这一亩三分地转悠,属于典型的“京官”……
    两人可能永远也成为不了朋友,但似乎同样算不上敌人,虽然有那一板砖的悬案,但好歹也是儿时的玩伴,“十年修得同船渡”。开会时偶然遇到,倒能互相点个头,有时实在找不到旁人,也不排除聊上两句的可能。
    比较而言,丁心一的官运似乎要比马道成稍好一些,尤其是在傍上了原省委副书记何鑫之后。两年以前,傅耒调任市委副书记,海天新区工委书记的位置空了出来,经过几派人马的激烈博弈,时任湖东区委书记的丁心一成功胜出,同时增选为市委常委,比同是副市级的马道成先一步“入常”。
    对此,马道成心中虽多少有点小醋意,但倒也没大觉得所谓。海天新区是个是非之地,情况很复杂,甚至可能是火药桶,当初为傅耒留下的职位打得头破血流时,也有人劝他一试身手,马道成权衡后还是没去凑热闹。条条大道通罗马,更何况自己还年轻,既然丁心一家祖坟上有那根蒿子,就随他去吧。后逢市委全会召开时,两人在会堂大厅碰到,马道成还满真诚地向丁心一表示了同志式的祝贺与勉励……
    可就在最近这段时间,事情开始慢慢起了变化……
 楼主| 发表于 2016-9-2 15:56:1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高峡平湖

1.相爱相杀

    自从前次突然造访并与叶之秋相认后,孟怡与陈博见面的机会便渐渐多了起来。
    刚开始时,孟怡每个周末都会来陈博家,后来变成约他和叶之秋出去,再后来变成分别约陈博和叶之秋出去,再再后来约前者的频率渐渐远超后者……
    近期,天朝市军分区文工团联手市歌舞团,排演了一部新编芭蕾舞剧,抗战题材,名曰《火凤》,不日即将与观众见面。首演前几天,陈博接到孟怡的电话,说自己很想看看这部舞剧,问陈博能不能帮她搞张票。
    起初,陈博感觉很奇怪,若论在天朝市的活动能量,孟怡比起自己只高不低,更何况只是张戏票而已,分分钟拿下,似乎没有道理专门来托自己。但很快,陈博咀嚼出了其中的味道。像孟怡这种女人,愿意帮她办事,或者想帮她办事的男人,不说一个独立团,至少也有一个加强营。她找谁办事,尤其是这种根本就不需要请托送礼的事,基本可以等同于向谁伸出橄榄枝……
    弄张演出票,特别是此类带有官方色彩的演出票,对陈博来说很容易,上午给市文联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下午票就送来了,而且是个包厢。在中国大地,芭蕾舞剧,也是曾经火过一把的,当然,是在那个文艺作品极度贫乏的特殊年代。当时,不仅艺术生活如同沙漠,即使是狗肉上不得台面的低级趣味,想得到满足也是件难事,花上几大毛来场芭蕾舞剧,就算是为了看大腿也值了。可如今,文艺市场早已供大于求,看大腿的渠道也慢慢多元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芭蕾便渐渐少人问津了。
    票到手后,陈博立即打电话给孟怡,看是自己把票送去还是她派人来取。果不其然,孟怡说不用送也不用取,问他演出那晚有没有空,若有是否愿意陪自己一同前往。好在事先有所准备,陈博的心才不至于跳将出来,虽不知究竟该不该算好事,但似乎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与一般的商业演出不同,《火凤》的首演被安排在一个周一而非休息日的晚上,据说是为了配合预定出席的市领导行程,地点位于落成不久的天朝大剧院。
    天朝大剧院是新任市委书记白羽上台后的一号城市形象工程,位于市中心人民会堂以西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面积约五万平米,总造价近十亿元。该剧院由巴黎左岸某据称世界闻名的造型工作室主持设计,主体建筑高二十五米,比东面的人民会堂略低,不至喧宾夺主,呈椭圆形,采用全金属外壳,由三千多块钛合金板拼接而成,表面为淡淡的鹅黄色,最新型镀面可保五十年不变色生锈。主体建筑外围是两万平米的环形广场,全由专程采购自新疆的汉白玉铺成,表面浅浮雕有中西合璧的数十组艺术图样。从空中俯看,鹅黄色主体建筑托于洁白的地砖之上,被天朝百姓形象地戏称为“荷包蛋”……
    《火凤》首演如期于“荷包蛋”璀璨夺目的星光大厅举行,陈博和孟怡的包厢位于剧场二层,中央稍偏侧面,观赏芭蕾舞剧恰到好处。
    “听说这部戏是袁雪竹排的,”孟怡翻看着宣传册:“没错,她是艺术总监。”
    “哪个袁雪竹?白羽的夫人?”
    “还能有哪个袁雪竹,中国虽然不似朝鲜,新领导人上台后全国所有和他同名同姓的人都得改名,但有些名字也是不能随便乱叫的,”孟怡笑了起来:“我曾听说过一件事,有那么家洗浴中心,老板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让小姐们都起名叫当地女干部或干部妻女的名字,后来这家洗浴中心涉黄被查,本来只是罚款拘留的事,却判了五年。”
    “这就是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陈博笑着摇摇头:“这部戏的主演是谁,还是宋松月么?”
    “不是,是个不知名的年轻演员,据说好像是袁雪竹的学生…… ”
    宋松月与袁雪竹,是天朝市乃至全省文艺界鼎鼎大名的“舞坛双姝”,用现在流行的话说,二人“相爱相杀”了近三十年时间。她们都是地地道道的天朝人,自幼相识,师出同门,宋松月比袁雪竹小五岁,算是她的师妹。
    两人的艺术足迹几乎一模一样,同样出身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后都曾赴所有芭蕾舞演员心中的不二胜地——俄罗斯莫斯科芭蕾舞学院进修,先后在全国舞蹈界最高奖项“荷花奖”竞逐中蟾宫折桂,后又不约而同地回到天朝,加盟市军分区文工团,如今都是专业技术六级,文职四级,副师待遇。
    自古有所谓“同行是冤家”,文艺界更是一山不容二虎,幼年学艺时情同姐妹的宋松月与袁雪竹,很快成为事业上的对手,最终闹到势不两立的地步,这便是省内尽人皆知的所谓“袁宋情结”……
    起初,在竞争中占据优势的是宋松月,比起袁雪竹,她更年轻,也更漂亮,台缘好,专业素质似乎也略胜一筹。更为重要的是,宋松月与原省委副书记何鑫之间,始终有那样一种若明若暗的关系,一直以来是百姓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因此,近十几年来,天朝市每年的春节晚会,零点敲钟前黄金时段,永远被一支固定由宋松月担纲的独舞占据,雷打不动。比较而言,袁雪竹那边的行情就有些惨淡了,从开始时的分庭抗礼,逐步“曹强刘弱”,到后来干脆就“降孙皓三分归一统”了。
    然而,正所谓“先胖不算胖,后胖压断炕”,谁能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与宋松月的急功近利不同,袁雪竹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想当年,追逐她的各年龄组登徒子虽没有宋松月那么多,但找个不比何鑫逊色的靠山倒也不难,可她却一概回绝,而是选择了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白羽,踏踏实实地做正宫娘娘。
    后来的事实证明,袁雪竹的策略不仅正确,而且名利双收。曾经的政坛希望之星白羽不负众望,一步一个脚印地坐上了天朝市的头把交椅,袁雪竹也随即跟着夫贵妻荣。与此同时,宋松月的好日子却到了头,何鑫到杠卸任,虎威虽犹存,影响力已大不如前。舞台上的宋松月尽管看上去依旧光彩照人,但毕竟是四十岁开外的人了,风韵尚在,可一旦卸了妆,和文工团里那些十几、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小丫头比起来,多少已经有点惨不忍睹,想重新找一棵何鑫那样的大树,怕是再不能了。
    被宋松月压了这么多年,袁雪竹有朝一日翻身,前者的下场可想而知。
    就在白羽正式继任天朝市市委书记的那年,宋松月便永久性地从春节晚会中那个原本只属于她的时段中消失了,文工团团长也很快落选,只勉强换了个艺术指导的虚衔,算是没有赶尽杀绝,稍稍保全了面子,至于市政协委员、青联常委、文联理事、舞蹈家协会副主席之类,都没有实权,当不当区别不大。
    这些倒也罢了,可对于一位艺术家来说最重要的舞台,也残酷地向宋松月关闭了大门。近几年,天朝市的观众已经很少能在各类演出或文艺节目中看到她,虽然省内外甚至国内外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邀约,但宋松月不同于那些市场化的演员,她是军人,一举一动都要服从组织安排,只要文工团那边不点头,谁也休想用她……
    “没办法,这就是国情,孙猴子再厉害,也翻不出如来的手掌心,什么也大不过权力,”孟怡叹气,似乎有些惺惺相惜。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宋松月当初依附何鑫,不也是靠权力上的位么?如今栽在这上面,倒也不算冤。”
    “没错,是这个道理,”孟怡点点头:“听说,那个傅耒也是何鑫的人。”
    “还不仅如此,他们两家的渊源很深。若干年以前,何鑫才刚刚崛起,有人组团想要整他,拉拢傅耒的父亲、时任省顾问委员会常务副主任的傅盟,后者表面应允,暗地里提前告知了何鑫,何鑫闻讯后跑到老省委书记那里去哭诉,密谋者功亏一篑,并遭到反啮。投桃报李,傅耒走上政坛后,何鑫一直视之为嫡系,提携有加,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傅耒是自己最属意的接班人。”
    “我听说丁心一与何鑫的关系也很密切,比起傅耒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他接傅耒的班、出任新一任海天新区工委书记?”
    “政治这门艺术,是很错综复杂的,没有外部民主的政体中,派系斗争确实是主流,但不能简单化理解。”
    “此话怎讲?”
    “近年来‘何系’确实在走下坡路,傅耒的倒台就是个标志性事件,可并不是说所有跟何鑫有关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扫荡殆尽,有时还会否定之否定,打个嘴巴接着给个甜枣。”
    孟怡点点头。
    陈博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官场上的生存法则是多看少说,尤其是这些很大程度上只能意会的事情,即使是同马道成,一般也只是点到为止。陈博不禁暗暗吃惊,一向小心谨慎的他,怎么一到孟怡身边,就不由自主地卸下警惕和面具,他们认识不过才个把月时间而已……
    正胡思乱想着,剧场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开始了,”孟怡显然对刚才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兴趣,避免了陈博的左右为难,她在椅子上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似乎还超陈博这边挪了挪,收敛心思,准备专心观剧……
 楼主| 发表于 2016-9-2 15:56:29 | 显示全部楼层
2.凤凰浴火

    《火凤》这部戏讲的是一个叫“凤”的姑娘的故事,就以天朝为背景,起始的时间定在上世纪30年代中期。
    和古今中外几乎所有同龄的女孩一样,“杨家有女初长成”的“凤”是个天真烂漫又略带羞赧的姑娘,不事雕琢却得天独厚的茂盛青春,心中梦里若有若无的初开情窦,一切都是那样美好,一切都是那样纯净……
    孟怡的眼中闪出迷人的光泽……
    “渔阳鼙鼓动地来”,音乐节奏陡然间从先前的舒缓变得紧张不安。日本侵略者的铁蹄无情地击碎了天朝人民安逸的生活,也打破了“凤”宁静的闺中时光……
    想当年,陈博还在上河县某乡当副乡长时,有一次被安排撰写一篇抗战内容的理论文章,左右无事,索性查阅了他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天朝抗战历史的第一手资料。陈博发现,当年侵华时,占领天朝的主力,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日本鬼子,而是某师团的“高丽联队”,由当时已为日本领土的朝鲜半岛士兵组成……
    穷凶极恶的鬼子士兵闯进“凤”的家园,撞见慌不择路的她和乡亲,刺刀挥舞,怪叫连连,女孩被侮辱了……
    根据资料,被“高丽联队”占领后,天朝的确曾发生过多次兽兵祸害当地妇女的事件。这不奇怪,战后审判日本战犯时,松井石根曾作证,日军进入南京城后,起初的秩序还勉强可以,后来某由朝鲜士兵组成的部队带头破坏禁令,烧杀抢掠,引起其它部队群起效法,终至不可收拾,酿成举世震惊的“南京大屠杀”……
    不知何时,孟怡握住了陈博的手……
    被侮辱的“凤”,失魂落魄,颓然失神,生不如死……
    “高丽联队”鱼肉天朝,几度激起民变,弄得日本人十分挠头。为整肃军纪,不使后院起火,侵华日军当局从朝鲜半岛专门调来了几家慰安所,专款专用,这才逐渐稳住局面。
    这的确是下策,但换个角度想想,若不是日本人出此下策,天朝百姓更不知要遭多少罪,而陈博查到的这些资料,后来都成为指控日本军国主义奴役中朝两国人民的证据……
    孟怡握住陈博的力量越来越大……
    其实,当年在“太平洋战争”中遭受过日本“侵略”的国家或地区,至少有十几二十个,可不知为什么,如今真正能和中国人民站在一起对日本侵略者咬牙切齿的只剩下朝韩。稍懂历史的都知道,朝鲜半岛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就被日本吞并,二战期间,非但不是受害者,还有帮凶之嫌。
    和朝韩一起同仇日本之敌忾,看似敌友不分,实则无奈,其它的同命相连都已经早早和解。是日本人太狡猾,还是其它被侵略民族没出息,是中国人对那场战争的理解本就有问题,还是别的什么,陈博一直没有想通……
    音乐节奏稍稍变得舒缓,木管组奏出轻柔却充满希望的旋律,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来到的“凤”的家乡,建立起根据地……
    孟怡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
    国恨家仇,切肤之痛,“凤”擦干眼泪,拿起武器,成为一名光荣的游击战士……
    陈博有些意外,真没想到,孟怡这样一个看似涉世极深的女人,居然似小姑娘一样“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
    游击队纵横于天朝广阔的山野田间,来去纵横,“我们都是神枪手,我们都是飞行军”,时而神兵天降,时而见首不见尾(更多时候),打得侵略者闻风丧胆,心惊胆战……
    雷同的情节让人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剧场不似先前安静,窸窸窣窣,有人咳嗽,有人交头接耳。
    孟怡同样出戏了,喝了口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长期战斗生活中,“凤”结识了一位老练的革命者,好像是党代表一流人物,沉着机制,成熟坚定……
    孟怡重新被剧情吸引过去……
    起初,对于这位指引自己走上革命道路的领路人,“凤”只是仰望,只是崇拜。
    可渐渐地,“凤”不经意间察觉到自己对党代表的感情开始发生变化,尘封的少女心愫砰然开启,那样甜蜜,那样欣喜……
    孟怡眼中闪出明媚的光……
    原以为是单相思,虽然压抑却也安详,可突然,“凤”意识到,他对自己也与别人不同……
    孟怡轻轻靠在陈博肩头……
    短暂的惊喜过后,“凤”再次变得忧郁,他是那样伟岸,那样不同凡响,是无数少女梦中理想的骑士,可自己呢?
    遭受侮辱的记忆重又浮现上来,自惭形秽,高下立判,自怨自艾……
    陈博感到孟怡的身体在微微抖动……
    “凤”没有了先前的快乐,魂不守舍,最终在一次惨烈的战斗中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倒在他怀中……
    《火凤》最终给出了一个开放的结尾,舞台一侧是无边的黑暗,“凤”用最后的力气望着自己的心上人,或许,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忘情,才能任性。
    而与此同时,一缕光明正从舞台的另一侧升起,就在“凤”带着一切的解脱和不舍合上眼睛的那一刻……
    陈博一阵眩晕,因为孟怡吻上了他的唇……
 楼主| 发表于 2016-9-2 15:56:41 | 显示全部楼层
3.隔山打牛

    一个月以前,天朝市原市委常委、统战部部长颜东调到省内另一地市任政协主席,腾出了一个常委位置。
    按照惯例,天朝市委常委应取单数,自上世纪90年代起,一直保持在十一人左右,同联合国安理会类似,又可分为“常任”与“非常任”两种情形。市委书记、市长、专职副书记、常务副市长、纪委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军分区党委书记(司令或政委),再加上后来升格为省级新区的海天新区工委书记,这九个人,除非极特殊情况,否则铁定会成为市委常委。剩下那两个名额就不一定了,市委秘书长、排名第二的副市长、统战部长、政法委书记、政协主席,甚至资历较高的区委书记、市工会主席等,都有可能出任。选谁不选谁,不取决于所任职务,而要看“个人表现”,具体说就是论资排辈……
    颜东去职后,新常委可能的候选人中,马道成与市委秘书长纪华的希望最大。
    自从在市府副秘书长任上调整为副市级后,马道成担任这个级别的领导干部已堪近十年时间,算来倒比某些常委还要长,比如李望郊。新一届市府班子建立后,马道成排名净升两位,成为仅次于市长冯阳、常务副市长章嵩的三号人物,既分管最重要的经贸工作,又可协助两位“班长”抓总,连市府党组开会时的座椅,也不知被哪个马屁精悄悄挪到了和章嵩平行的位置上。
    在同纪华的竞争中,马道成似乎也稍靠前半个身位,他不仅资历更深,年龄上亦具有明显的优势。纵观现市委众常委,除李望郊年齿稍轻外,其他人基本都是本任期结束后就要退下来的元老,充其量能再干一届,好不容易有个颜东,还被调走了。至于白书记和冯市长,都是省里挂了号的重点培养对象,不会久在屋檐下。按照干部梯队建设的原则,新常委理应选择一位年轻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马道成似乎都是最佳人选。
    事实的发展也不出其所料,正所谓有福之人不用忙,没等马道成出手运作,省委组织部已经派人同他接触,谈话直入主题。以白书记为首的众常委也纷纷打来电话,虽然都是东拉西扯,看似不着边际,但明眼人一望而知,这是在表态,也是在预热,同未来的同僚先入为主一下,几乎可以等同于道贺。要知道,这些人平时可是很少主动开启尊口的。
    一切的一切似乎已经板上钉钉,可突然之间,意外出现了,一个人的出现,将马道成的“入常”梦瞬间搅黄……
    这个人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丁心一。
    就在不久之前,市委高层忽然有人提出,作为省级新区的一把手,又是市委常委,丁心一应“按惯例”增补为副市长。这个动议很快得到相当部分常委的支持,说这样可以理顺关系,便于协调海天新区与全市的工作,也同丁心一身份相称。没过多久,省里的委任状便发将下来,丁心一成为天朝市代理副市长,排在常务副市长章嵩之后、马道成之前,人大常委会随即召开,去掉“代理”二字。
    事发突然,没等马道成等人醒过味来,木已成舟,米已成饭。按理说,丁心一增选副市长并不与马道成十分相干,虽然被夹了塞,排名顺降一位,但由于前者是兼任,对市府内格局构不成太大改变,何况他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分管,只是挂个名。同市委副书记不同,副市长(包括市长助理)在制度上本就没有定数,副书记专职化以前,相当部分都同时挂副市长衔,再加上某些重要区县和部委局办负责人,动不动十几位副市长,近年屡次精简清退后才稍有收敛。
    可问题在于,丁心一的突然增补,刚好发生在马道成竞争“入常”的敏感时刻。
    同某些同级别地市相比,天朝的常委名额本就偏少,属于“紧俏物资”,因此进行分配时所需考虑的因素也就格外多。按照常规,十一名常委中来自市府方面的人选,最多不会超过三人,市长、常务副市长之外,充其量再有一个名额,否则占比便嫌过高,党政之间就有些摆不平了。
    最初讨论马道成“入常”事宜时,反对意见也正来源于此,认为离职的统战部长颜东属市委系统,即使换人,名额也不应“肥水流外人田”。后来,还是马道成在省里的靠山宋副省长发了话,市委书记白羽也倾向于拉开年龄差距,加之市长冯阳、常务副市长章嵩的据理力争,自上届开始,天朝市常委班子中来自政府这边的成员就只有两人,也该换换风头了。这才说服省委组织部以及大部分市委常委,初步确定马道成候选。
    可如今,丁心一增补成为副市长,原有的平衡便瞬间被打破了。如此一来,市长、常务副市长,再加上丁心一,名义上来自市府的常委已有三人,若马道成也占一个名额,常委会岂不成了政府的天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形势急转直下,原本支持马道成的几位常委纷纷动摇,反对者则乘胜追击,经过激烈交锋,马道成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市委秘书长纪华完成大逆转,成功“入常”……
    几乎已经到手的鸭子飞了,尽管马道成素来以少年老成著称,这回也坐不住了。
    他和陈博反复分析过,放眼全国,省级新区一把手在所在地市“入常”的确是“惯例”,但同时挂副市长衔的比例并不高,即使要挂,通常也要到第二任期,丁心一刚刚当上海天新区工委书记没两年,椅子还没坐热,就心急火燎地往市政府凑,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更何况也不急于一时,等马道成“入常”的事情尘埃落定就那么难么?
    马道成头上的伤疤,也就是中学时遭暗算留下的那块,原本早就好了,可最近,不知为何又疼了起来。损人不利己,丁心一这么干完全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好一招隔山打牛,使得漂亮,羚羊挂角不着痕迹,但效果却是致命的。害人之心不可有,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小看了这头中山狼。想当初,你丁心一竞争海天新区工委书记时,我马道成可没使过绊,留着你却养虎为患,背后打黑枪。
    看起来,冤家就是冤家,躲是躲不开的,自古华山一条路,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这可不是马某人故意找茬,是姓丁的先下的战书。
    马道成决定展开反击……
 楼主| 发表于 2016-9-2 15:56:55 | 显示全部楼层
4.山寨天安门

    这一天,马道成将陈博约到了“瘦金园”。
    虽然和马道成相识已久,来到他身边工作算起来已有几年时间,但到“瘦金园”的后园,对陈博来说,还真是头一次。
    马道成在市府大院还有一处住所,不大,只两室一厅,还是在商业局工作时分的,后来级别虽芝麻开花节节高,但他不愿意在这些“小节”上多吃多占,几次拒绝了机关工委调整住所的好意。
    一般来讲,马道成找人谈话,要么在办公室,要么在市府大院的两室一厅,就算到“瘦金园”,也是在刚进门的那栋二层小楼,再往后就闲人免进了……
    然而今天,马道成破天荒地将陈博约到后园,且一反常态地亲自来到门口迎接。陈博有些受宠若惊,随着马道成绕过小楼,穿过一道月亮门,第一次走进真正的“瘦金园”。
    同大多数讲究景深含蓄的中国园林一样,入园后首先遇到的是一座照壁,早前的祥云瑞兽图案已不知所终,换成烫金镶嵌的毛主席语录。陈博简单端详了一番,怀素体飞龙走凤,但结合上下文倒也不十分难于辨认:“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转过照壁墙,“瘦金园”的庐山真面目闯入眼帘,难怪石求真会念念不忘,的确是处难得的好所在。
    与穿红戴绿的偏远地区不同,似天朝这种中心城市,最奢侈的事情不是富丽堂皇,而是面积。在市中心有这样一块开阔地,疏朗错落,只略点缀几间“结庐在人境”,绝不是一般的土财主、暴发户所能消受。富贵富贵,显然,“一口田不点”的富,是永远无法和真正的“贵”相提并论的,至少在中国是这样……
    随马道成穿过一塘锦鲤池,在迷宫一样的太湖石丛中转了几个弯,一座颇为高大的建筑毫无征兆地突兀而现。
    “怎么样,还算气派吧?”马道成含笑。
    何止气派。
    这是一座高约十米的门楼,可分为上下两层。下层砖石结构,朱红色长方楼台,中开一券门,两侧马道,拾阶而上。上层土木结构,十余根朱漆圆柱,汉白玉栏杆,歇山顶,上铺金色琉璃瓦,五脊六兽,斗拱椽梁无算。
    “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马道成看看有些发呆的陈博。
    的确,刚一上眼陈博就觉得这个建筑十分眼熟,经马道成指点不禁失笑:“这不就是天安门么,没想到,咱天朝还有座山寨般的天安门城楼。”
    马道成摇头:“你说反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这个‘天安门’才是正宗,北京那个反倒是山寨的。”
    虽说中国人一贯善于反客为主,明明是自己抄袭了别人,反倒大言不惭“自主知识产权”,甚至还能“考证”出“儿子打老子”,可如此“后来居上”,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见陈博不信,马道成变疑问为设问:“你大概不知道吧,北京的天安门城楼曾经原址秘密重建过…… ”
    始建于明永乐年间的天安门(承天门),历五百余年沧桑变迁,数遭天灾人祸,雷电,兵火,早已朽败不堪,而1966年的邢台大地震,更是雪上加霜,城楼严重变形,中心线偏移,甚至有垮塌的危险。因而,至1969年底,中央终于下定最后决心,原址推倒重建具有独特象征意义的天安门城楼。
    由于事关重大,整个工程完全秘密进行,将城楼用苇席密密匝匝地围了个结结实实,对外只称“修缮”,连近在咫尺的北京市民都蒙在鼓里。工程进行了一百一十余天,集中精兵强将打歼灭战。跟当年造第一辆国产汽车一样,将所有零件拆除复制,再原样安装,焕然一新……
    “拆除下来的建筑材料,大都分批封存在某军用仓库中,也有少部分渐次流失在外,大约二十年前,我父亲辗转托关系搞到手一批,与新材料混在一起,这才有了这座虽然微缩但绝不山寨的‘天安门’,”马道成笑得有些得意:“明白了吧,北京那个早已偷梁换柱,至少不是当年毛主席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天安门城楼,我这个才是,如假包换。”
    这可能是陈博听过的最毁三观的故事,一时之间哭笑不得,不知是该表示心悦诚服,还是该坚持原则嗤之以鼻。
    “好了,咱们上去坐坐吧,”马道成带着陈博“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沿着马道来到高台之上。
    凭栏远眺,烟波万顷的铅水湖尽收眼底,倒真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
    “来,坐,”马道成不知何时已在汉白玉石桌上准备好了茶点。
    陈博依言坐下,凉风习习,果然胸怀大畅。
    “感觉不赖吧,”马道成长出一口气:“1984年国庆三十五周年大阅兵时,我爷爷有幸受邀赴北京观礼,回来之后就寝食难安。先前虽不止一次登上过天安门,但都是作为游客,远不及这次一览众山小,反复念兹在兹,想在‘瘦金园’也建个类似的建筑。为此,我父亲忙和了差不多十年,终于在老人家临终之前了结此愿。”
    “物超所值,”陈博极目四望,这一次,客套之余,已有几分诚恳在其中……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茶过数巡。
    “说正事吧,”马道成敛色。
    陈博点点头:“好。”
    “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自从“入常”被搅黄,马道成便下定决心,要给丁心一点颜色看看,老虎不发威你拿我当HELLO KITTY了,先给他上上眼药再说。马道成秘密叮嘱陈博,暗地对丁心一展开“组织调查”,这家伙的屁股一向不干净,找个可供指摘的把柄想必不难。
    “你知道丁心一当上海天新区工委书记后督办的那个‘一号工程’吧?”
    “当然,那个水电站…… ”
    丁心一上任后,按照惯例也准备先烧它三把火,第一把就是这个“西陵水电站”。比起其它官员,丁心一的火势显然要大得多,按照规划,“西陵水电站”建成后,将成为全省头号水利及清洁能源工程,五台四十万千瓦超大型水轮发电机组,年理论发电能力近百亿千瓦时,比现在省内所有水电站的装机容量总和还要多得多……
    “这家伙的胃口倒是不小,仔细撑着。”
    “别着急,他已经快要撑着了…… ”
    预计“西陵水电站”工程土方填挖量超一千万立方米,重力坝主体消耗混凝土两百万方,各类钢材约五万吨,总投资近一百亿,比海天新区一年的财政总预算还要多……
    “劳民伤财,让别人为他的政绩买单,”马道成大摇其头:“你是想在钱上做文章么?”
    “我查过,‘西陵水电站’在工程发包上的确存在诸多问题,招投标高度不透明,表面上看轰轰烈烈,实际最终落袋为安的都是些关系户,比如…… ”
    马道成摆摆手,示意陈博不必说下去了:“你讲的这些,不说我也能猜到,这么大一块蛋糕,更没点猫腻么?可若想凭这些给他扎针,却是万万不能。”
    陈博不语。
    “‘西陵水电站’这么大的动静,区级、市级、省级甚至中央级财政一起上,虽从丁心一而起,却不会仅仅到此为止。法理上不是总讲权利义务相统一么,同样道理,几级财政都出了力,几级领导也都要分一杯羹,项目资金百分之百有问题,三七开可能都不止。可问题在于,这些钱究竟都便宜了谁?绝不可能仅仅是丁心一和他身边的人,他们没那么大能量,也没那么大野心。不信你可以去查,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都不干净,这个尾巴不能踩,踩上倒霉的是咱们。”
    陈博十分钦佩地点点头,果然,马道成在官场上要比自己老练得多。这些日子,陈博没少费心机,的确正如马道成所预料的那样,无数人在打“西陵水电站”的主意。除丁心一之外,市里主要领导都多多少少牵涉其中,省内大员也不在少数,还有的人名字说出来能吓你一溜跟头,再借陈博几个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再查下去了……
    “所以啊,还是另想办法吧,‘西陵水电站’可是动不得的,至少仅凭钱是动不得的。”
    陈博表示同意,但话风却随即一转:“若‘西陵水电站’还有其它问题呢?”
    “什么问题?”
    “几十万人的性命。”
    马道成并没有像陈博预想中大吃一惊,显得很淡定:“不会是危言耸听吧?”
    陈博缓慢却很坚定地摇摇头。
    “说说看。”
    陈博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一个画筒打开,从中取出一个纸卷,在桌上展开,用茶具四角压好:“你瞧这个。”
    马道成凑过来,发现是两张地区,一张纸质带等高线的地形图,一张印在透明塑料纸上的政区图,两张叠加在一起:“这是什么?”
    “这是‘西陵水电站’库区及下游约一千平方公里的高比例地图。”
    马道成早年间曾经是个军事爱好者,专门学过读图,很快就看出了门道。
    “你看,这是‘西陵水电站’预计的选址,玉箸河上游,西陵山一带…… 这是大坝的位置…… 这是库区…… ”陈博在图上大致圈出一个区域,又顺着玉箸河的走势向下延伸:“这一带分布着杨梓、三霞等五个乡,一百多个自然村,因灌溉之利,是咱们天朝的粮食主产区之一,人口稠密,约五十万人。再往下游走就是主城区了,两百万常住,还有近百万流动。”
    马道成点头:“没错。”
    “你不觉得这很危险么?”
    “危险?”
    “一旦‘西陵水电站’溃坝,水墙奔腾而下,堪比海啸,数十万,甚至数百万人可就‘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了。”
    马道成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我向军分区和省军区的朋友了解过,库区附近有好几个重要军事基地,驻我省的陆军第XXX师主力,一个装甲团,一个机械化步兵团,驻地都在这里。还有二炮的导弹部队,一个导弹旅,机动指挥所,十几个固定阵地,也在这附近,当然,具体位置不是咱们能知道的,”陈博面色凝重:“这里距海岸线只有十几公里,一旦战争爆发,这些军事设施是最先遭受打击的,虽然有空防力量,但难免挂一漏万。到时候,搂草打兔子,大坝一旦被摧毁,后果不堪设想。”
    “是不是先请有关专家切实推演估算一下,咱们都是外行,会不会想简单了,这可不是网游。”
    “咱们想到一块去了,我已经悄悄请水利、建筑、地理、军事等各路专家‘会诊’过了,担心绝非多余。你看,这是论证报告…… ”陈博又拿出一份材料:“‘西陵水电站’采用的虽然是重力坝,但机组、船闸、排沙孔、中控室等位置依旧非常脆弱,甭多了,只需百余公斤军用高爆炸药,也就是一枚常规导弹的弹头载荷,加上库区水压,肯定溃坝。‘西陵水电站’库区总面积一百平方公里,也就是一亿平方米,平均水深五十,最大落差九十,总库容数十亿,相当于一百多个铅水湖,到时候,近百米高的水墙呼啸倾泻,别说那五个乡,就连十几公里外的主城区都够呛…… ”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陈博看着马道成,等着他拿主意。
    形容一个人沉默不语时,常常会说过了一分钟甚至几分钟,可事实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不信真找只表掐个时间,看看几分钟不说话是什么概念。可这一次,马道成的沉默确实有几分钟时间,久得连陈博都有些发毛。
    几分钟后,雕塑般的马道成终于开始“夏日消溶”,缓慢而小幅度地点点头。起初,陈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马道成点头的速度的幅度都开始渐次增加,到最后,看起来竟有些歇斯底里。突然间,马道成猛一拍桌子,吓了原本就心惊的陈博一个肉跳:“好你个丁心一,这是拿老百姓几十万条命开玩笑啊。”
    “那咱们…… ”
    “就这么定了,就拿这件事做文章,大文章,头版头条的大文章…… ”
 楼主| 发表于 2016-9-2 15:57:08 | 显示全部楼层
5.受宠若惊

    这次谈话后不久,陈博与马道成便按计划分头开始行动。
    陈博的任务是发动舆论,平面、广电、网络、移动,别管它三大、四大、五大、六大还是几大媒体,宁滥勿缺,能用的都用上。除大打人民战争外,也不要忘了科教兴国战略,尊重知识,尊重知识分子。陈博找来一大票各路专家学者,有经院的也有民间的,总之都是意见领袖,又是发表文章,又是开研讨会。这种热闹,当然更少不了“五毛”们的参与,正规军结合游击队,水势凶猛。
    马道成走的则是上层路线,区级、市级、省级、国家级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齐上阵,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云集景从,一唱百和,攒出一份声势浩大的倡议书,仅代表委员们的签名就有十几页纸。倡议书历数“西陵水电站”之弊,将其渲染为悬在几百万天朝百姓头上的一发千钧,虽没有直接点名,但一字一句都点在丁心一的死穴上。倡议书一式若干份,凡能沾点儿关系的衙门口,悉数分送,一个也没落下。
    还嫌不过瘾的马道成赤膊上阵,亲自撰写一篇署名文章,题为“我不能沉默”,以一个普通共产党员的身份,为天朝百姓请命。文章严词恳切,声泪俱下,以理服人,以情动人。马道成将自己塑造为一个斗士,无论前面是地雷阵还是别的什么魑魅魍魉,也不管利益集团势力多大,为了不使花园口惨案重演,别说区区乌纱,就是卿卿性命又有何惜。有泪不轻弹,“不可轻言牺牲”,那是未到伤心处,那是“革命未到最后牺牲之时”。可如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打东洋,上战场,都别拦着我……
    喧天的攻势很快发挥效力,丁心一以及他的一号工程“西陵水电站”成为众矢之的。
    一时之间,天朝街头巷尾几乎人人都在议论此事,好像洪水猛兽明天就会席卷而至,不说人人自危,至少也是闻之色变。“西陵水电站”下游百余村镇的男女老少更是匹夫有责,没等坏人指使,便自发将库区工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心齐,泰山移,看这阵势,就算大坝有朝一日真垮了,也不能把咱的人海战术怎样。
    与此同时,“西陵水电站”的战略安全问题也引起了高层的注意,据可靠消息,丁心一已被紧急召到省里谈话,三天后才回来,而后一直深居简出,很长时间没再出现在公众视野内。紧接着,白书记和冯市长也去了省城,回来之后就开始频繁约见有关人员,谈话内容严格保密,无论如何也打听不出来。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向着预想的方向发展……
    一周后的一天,马道成也接到了白羽打来的电话,约他晚上在“栗乡会馆”见面。
    “栗乡会馆”是天朝非常有名的一家私人会所,离马道成的“瘦金园”不远,原本也是“翰园”的一部分,名叫“栗乡阁”。石翰林家乡盛产板栗,晚年修建“翰园”时,择一院遍植栗树,故得此名。建国后,“栗乡阁”成为市委宣传部办公地点,新市委大院建成后,宣传部搬出,“栗乡阁”归接待处使用。“八项规定六项禁令”下发,接待处奉命精简,经营性物业或卖或租,“栗乡阁”几度转手,最终变身“栗乡会馆”。
    在天朝市的众多私人会所中,“栗乡会馆”是非常特殊的一个,因为它的后台老板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市委书记白羽的夫人袁雪竹。当然,账面上肯定是查不出来的,袁雪竹是军人,从理论上讲不能经商。
    通常,白书记是很避讳“栗乡会馆”的事情的,谁若不慎在他面前提起这四个字,那就是自找不痛快。可今天,他却主动将马道成约到这里,显然颇具深意……
    时间定在晚上八点半,可马道成不到八点就到了,这不仅是礼貌,更是心情。
    报上名来,礼仪小姐直接将马道成带到后院。“栗乡会馆”分前后两部分,前院对外公开营业,丰俭由人,且不分三六九等。后院可就不是谁都能来的了,这里不发年卡,也没有会员制度,只有相熟的“往来无白丁”才能一窥究竟,即使是马道成,也是头一次“贵步临贱地”。
    “栗乡会馆”后院面积不算太大,错落分布着同等规格的十来间仿古小屋,每间小屋都有前后两个门,前门是供服务员上菜用的,后门直接临车道,换句话说,客人从此进出,可直接登堂入室或扬长而去,免去了意外偶遇的麻烦和尴尬。
    礼仪小姐将马道成引到最里面的一间小屋,进门前,马道成抬眼看了一下屋檐下的匾额,“蓬莱轩”……
    令他颇感意外的是,白书记居然来得比自己还早,让上司坐等,马道成不禁有些脸红,虽没做错什么却不得不连声道歉。
    “别客气,坐,”白羽笑容可掬。
    马道成刚坐稳当,菜品立即流水介地端了上来,为首的“领班”似乎着装与旁人不同,马道成向她瞥了一眼。
    这一瞥不要紧,竟发现这位“领班”居然就是袁雪竹本人,马道成这次受到的惊吓比看到白羽“更有早行人”时还大一个数量级,慌忙站起来,险些将桌子撞翻:“大…… 大姐…… ”官场当中不兴叫“嫂子”之类,再说他和白羽也没熟到那个程度,只能重新拾起建国初期惯用的旧称,既亲切,又不失尊重。
    袁雪竹笑得很灿烂:“小马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吧?”
    “对,对,第一次,第一次…… ”
    “以后常来常往,都不是外人,”袁雪竹将七碟八碗调理妥当:“尝尝我的手艺,不合胃口可别见怪啊。”
    “这,这是您做的?”马道成接二连三遭遇“更高,更快,更强”的惊吓。
    “是啊,怎么,我不像会做饭的?”袁雪竹的笑声真的很好听,只跳舞有些可惜了。
    “不,不…… ”马道成忙摇头:“是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
    白羽接过话题:“你袁大姐家里可是烹饪世家,鲁菜名厨,我平时都很少有这个口福。”
    马道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通常,高级别领导是很忌讳谈家里的情况的,尤其是这种“伺候人的”服务业背景,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竟对自己如此一目了然。
    “好了,你们慢吃慢聊吧,有事叫我,别拘束啊,”袁雪竹拍拍马道成的后颈,转身离开。
    马道成不由自主地又朝袁雪竹款款的风摆荷叶望了一眼,说心里话,若只论外形,她似乎确比宋松月稍逊一筹,尤其是隐约少了某种撩拨心弦那羽毛般的韵味。但若说气质,或者高贵,却又是后者远不能及的,只不知究竟是后天发展先天,还是先天发展后天。
    “来,来,动筷吧,随意,”白羽给马道成布菜……
 楼主| 发表于 2016-9-2 15:57:22 | 显示全部楼层
6.人民是靠山

    同大多数官场中的饭局迥然不同,这一顿饭,马道成吃得很多很饱。诚如所言,果然是家学渊源,袁雪竹的手艺真不是盖的,绝不输给任何一位一级甚至特一级厨师,少了一分油滑做作,多了一分大巧不工。
    服务员呈上餐后小吃甜点,白羽擦擦嘴,用茶水漱漱口,“整顿衣裳起敛容”,看起来是要说正事了。
    马道成赶忙放下牙签,坐直身体,洗耳恭听状……
    “你大概也能猜到我今天为什么要请你来吧?”
    马道成点点头:“是‘西陵水电站’的事情吧。”
    “对。”
    马道成等着发语词后的正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冷场。
    过了好一阵,白羽才重新开口,先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马道成:“我先说结论吧,总共三条:第一,‘西陵水电站’工程按原计划进行;第二,立即肃清一切有关安全隐患的谣言,统一思想,统一认识,团结一致向前看;第三,你要做一份书面检讨,报送省里,抄送有关单位。”
    马道成目瞪口呆。
    “本来是要在常委会公开检讨的,省里的意思恐怕还要给个处分,是我和冯市长再三争取,处分暂时免了,检讨改为书面。”
    马道成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想知道为什么,对么?”
    马道成慢慢静下心来,转而冷笑:“为什么,这还用说么?”
    白羽不语,只是看着他。
    “我想到利益集团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他们的能量这么大。”
    “利益集团?”
    “难道不是么,一个“西陵水电站”,不知多少人要赚得脑满肠肥,可钱就那么重要么,比几十万人的命还重要?”
    “你觉得是为了钱?”
    马道成略显失态地一句顶一句:“不是钱还能是什么?”
    白羽继续不语。
    “我原以为省里能掂清轻重,没想到,钱的面子还真是大,推磨的人还真不少。”
    白羽摇摇头。
    马道成越说越激动,倔脾气也上来了:“我就不信还没处说理了。”
    “怎么,你还想接着往上告?”
    马道成没回答,但态度是明确的。
    “实话告诉你吧,就算告到联合国也没用。”
    马道成扭头闷气。
    “你真以为是那些在‘西陵水电站’工程中有利益纠葛的人造成这种局面的?”白羽苦笑:“小马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马道成见白羽不像是要隐瞒什么。
    “他们没那么大能量,正如你所说的,总有人能分得清轻重。”
    “那…… ”
    “这么说吧,依你看来,什么才是轻,什么才是重?”
    “这还用说,当然是几十万条命重了。”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个连你都懂的道理,上面能不懂么?我知道,你会说这是钱的威力,”白羽语气诚恳:“的确,‘西陵水电站’一百亿的盘子,是块不小的蛋糕,但这是在你我看来,这些钱能摆平市级领导,或许也能摆平省级领导,可再往上呢,人家会在乎这点钱么?”
    “所以啊,总有说理的去处。”
    “你以为上面不知道“西陵水电站”的事情么?这可不是一般的工程,是市里或者省里能拍得了板的么,你的那份倡议书,除了省委省政府,上面的衙门口不是也送了,有用么?”
    “这个项目从提议到最终立项,前后不超过半年时间,太草率了,至少得多方论证吧?”
    “草率么,我看一点也不草率,”白羽笑:“我倒问问你,你怎么知道人家没论证过?”
    “既然这样,怎么就没人想到过大坝一旦遭遇攻击怎么办?”
    白羽不变应万变:“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想到过?”
    “那…… ”
    “你以为那么多水利工程专家都是吃干饭的,连你这个外行都知道的事情,人家会忽略?”
    “既然知道,为什么工程还这么快就上马?”
    白羽沉默了几秒钟,将自己的椅子朝马道成身边挪了挪:“今天请你来,就是想把话说开。”
    马道成点点头:“愿闻其详。”
    “‘西陵水电站’库区附近有不少重要军事设施,这你知道吧?”
    “当然,正因如此,大坝才容易受到攻击。”
    白羽笑着摇头:“正因如此,才需要有这个大坝。”
    “这叫什么逻辑?”
    “所以说嘛,你还是太年轻了。”
    马道成实在不明白白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美军重返亚太后,将西太平洋地区的军力进行了重新部署,原本驻扎在第一岛链的部分陆军和海军陆战队撤至第二岛链,同时加强第一岛链的海空军力量,知道是为什么么?”
    “随着中国军力的增长,第一岛链已经不那么安全了,陆军和海军陆战队抗第一波攻击能力弱,所以要闪远点。”
    “没错,”白羽颔首:“同样道理,咱们国家的军力部署也有一二三线之分,很多战略资源都要隐蔽到内陆,不能摆在沿海等着挨打。”
    “所以啊,咱们位于一线,建‘西陵水电站’这类工程风险太大。”
    白羽没有直接回答:“可问题在于,不可能把所有武装力量都调到内陆去。”
    “那当然,一线总得有人来把守,无论从政治、还是军事因素考虑都是这样。”
    “于是问题来了,这些位于一线的部队和装备设施怎么保证安全?”
    马道成还真没想过这层。
    白羽看着他,仍在等待答案。
    马道成摇摇头。
    “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
    “什么意思?”
    白羽向后靠在椅背上,望着远方某处:“可预见的未来,有可能与中国爆发战争的国家大体能分成两类,小国和大国。小国不足虑,他们打不到咱们这里,但大国就比较麻烦了,导弹、战机、军舰、甚至太空武器,随时能来个‘外科手术’,仅凭那点防空火力,用不着饱和打击,一个轰炸机编队都扛不住。”
    显然,白羽这个军分区第一书记不是白当的。
    “丁心一当上海天新区工委书记后,提出建设‘西陵水电站’的构想,谁都明白,这是他在捞政治资本,为将来更上层楼造势。计划同时提交到市里和省里,还报到了更高层主管规划和水利的相关部委,没过多久就都被打了回来,市里和省里是从经济角度考虑,咱们不缺电,也没什么水患,根本没必要画蛇添足,财力上也承受不了,更高层是出于安全考虑,也就是你说的那些,人家都想到了,且要周全得多。”
    “既然这样…… ”
    “你别着急,听我说完,”白羽示意马道成稍安勿躁:“我原本以为,丁心一这个项目根本搞不起来,也就没大在意。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相关报告被打回来后不久,上面突然改主意了,不仅一路绿灯,财政亦给予巨大支持,而且是急茬,工程立即上马,加班加点,争取以最快速度完成。”
    这一次马道成没有抢话。
    “不要以为就你一个人在乎百姓的安危,我当时接到文件时,也是一百个不理解,不瞒你说,还专门为此事跑了趟北京…… ”白羽笑着,指指周围环境:“当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情景,一位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军事专家接见了我,这个人还挺有名的,XX,估计你也听说过吧?”
    马道成点头:“据说是个所谓的‘鹰派’,愤青偶像,常有惊人之语,唯恐天下不乱。”
    “对,就是这个人,给我讲了‘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的道理,”白羽苦笑:“人家说了,中国最大的现实是人多,而且听话,这可以是包袱,也可以是能够利用的资源。”
    “怎么利用?”
    “刚才说过,可能同咱们开战的国家可以大体分为小国与大国两类,小国不足虑,至于那些大国,虽然咱们天天骂他们是霸权、是帝国主义,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些国家还是比较讲道理的。国际法、人道主义、国际舆论,这些东西某些人可能不在乎,但他们在乎,辩证法告诉我们,这既是优点,也是弱点。”
    马道成懵懵懂懂。
    “具体些说吧,就以‘西陵水电站’为例,”白羽端起茶杯,到嘴边却没有喝,又放了回去:“如果没有这个大坝,没有这个水库,没有下游五个乡一百多个自然村,没有几十万条人命搁在那里,一旦开战,人家打起附近那些军事设施就没有任何顾虑。你以为建个军事禁区,周边几公里除了穿制服的谁也不能进是好事,或许是吧,可在人家看来也是好事,等于你帮着清了场子,打起来方便,没有误伤。”
    马道成似乎有些明白了。
    “反之,一旦有了‘西陵水电站’,几十亿吨水枕戈待旦,整个天朝市危如累卵,表面上看咱们很被动,其实对手更被动。若真打将起来,你说动不动那些驻军和基地,不打是眼中钉,是纵深目标的屏障,打吧,大坝近在咫尺,若真是酿成你所担心的那种后果,这个政治风险实在担不起。那岂不成了人类公敌,这虽不能束缚中国人的手脚,但却能用来对付洋人…… ”
    这倒没错,中国兵家自古讲究以水为兵,动不动就水淹七军,孙子不也曾说过‘以水佐攻者强’、‘水可以夺’么?
    “这就是博弈论,纳什均衡,咱们不在乎,可有人在乎。明白了吧,有了这个‘西陵水电站’,军事设施就安全了,专家说了,这叫‘大隐于市’…… ”
    马道成彻底傻眼了,呆坐了许久,一阵呕吐感突然席卷上来,赶忙捂住嘴,拉开门往卫生间跑。
    刚好遇到捧着果盘准备进来的袁雪竹,看见马道成的样子,也愣了:“怎么了这是,吃得不合适?”
    白羽笑着摇摇头,拿起刚才端起来却没喝的那杯茶抿了一口……
    马道成这一拳显然是打空了,攻守之势随之异也,接下来,轮到丁心一出招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9-3 16:07:3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不须放屁

1.女德班

    上一次在“瘦金园”商讨对付丁心一的策略时,谈完正事,陈博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马道成却突然叫住了他。
    “你先等等…… ”
    陈博重新坐下。
    马道成看看他:“我听说,最近这段时间,你和那个叫孟怡的女人,走得很勤啊。”
    陈博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马道成笑笑:“看来是真的了。”
    “其实…… ”
    “我不是纪委,你用不着跟我解释。”
    陈博低下头。
    “我只是想提醒提醒你,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货,也不是你该招惹的,最好趁着还没陷进去离她远点…… ”
    陈博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在这方面不一直挺检点的么,这次是怎么了,就算要找,也不能找这种人,否则你早晚会后悔的…… ”
    一直以来,对于马道成的话,陈博虽不能说言听计从,但还是很在意的。可这一次,他却没有听马道成的,那次谈话之后,两人还是经常见面,但有一点马道成倒是没说错,陈博在作风方面一向自律检点,这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这天下午,陈博相对比较清闲,处里的事情不到四点就基本了结,下班前想起孟怡,打了个电话想约晚上吃饭。孟怡没在家,许是手机有转接功能之类,过了几分钟,给陈博回电,说自己在国学馆这边。
    陈博左右是没事,便让处里的司机张琀顺道送了一趟。
    他前些天曾听孟怡提起过,国学馆近期办了个什么“女德班”,也是她赞助的,陈博觉得有趣,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正可借这个机会开开眼,看看传说中的女德班是个什么货色……
    孟怡在国学馆门前接到陈博,和张琀打招呼时,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陈博没来得及细想,随着她来到前番举行祭孔大典的明堂旁某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在陈博原先的想象中,来这里学什么女德的,绝大部分,要么是些非富即贵人家的闺阁小姐,要么就是有志于成为非富即贵人家一员的金龟钓手。可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至少在今天这个班上,来听课的基本都是成年人,有些年纪似乎还不小了,从穿戴看来,非富即贵倒是没错。一大群大妈大婶坐在一起学什么女德,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课程的内容同样大大出乎陈博的意想,他原本以为,所谓女德,且不论去其糟粕、古为今用之类,大体无非是古时女子学的《女四书》云云,什么《内训》、《女诫》、《女论语》、《列女传》不一而足。
    可今天,那位身着类似睡衣、名曰汉服的老学究讲的却是《妒记》……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封建史屈指可数的思想解放时代,这阵风亦刮到了女界,那时的女子,很有些近代妇女解放的斗争精神。同之前之后的三从四德不同,魏晋南北朝的女子颇多平等观念,最看不惯男人不专一,要求对等的忠贞,若站在男性视角就是嫉妒。上述情形发展到刘宋时代达到顶峰,史书记载曰:“宋世诸主莫不严妒”,令宋明帝十分头疼,遂嘱文学近臣虞通之结集古今妒妇行状以讽刺训诫之,这便是后来的《妒记》……
    现在讲的是其中最有名的一篇:
    东晋大司马桓温的夫人南康郡主是位极为凶悍的妒妇,藉其尊贵出身耀武扬威没人敢惹,平定成汉后,桓温纳成汉亡国之君李势之女(一说之妹)为妾,摄于南康之妒没敢接进府,而是像后来贾琏纳尤二姐那样另置别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里最终还是包不住火,事情拐弯抹角传到了南康耳中,后者勃然大怒,率领数十名婢女手持刀枪剑戟杀奔外宅,准备快意恩仇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连沙场老将桓温都被吓傻了,可那位李氏却很沉着,南康明火执仗闯进来时,她正端坐着小轩窗正梳妆,长发曳地,飘柔就是这样自信。
    见到拎着刀的王熙凤,李氏不慌不忙,将头发略略拢好,上前微微一福:“姐姐你来啦。”南康顿时被其天人般的国色天香震住了,手中的凶器啷当一声掉落在地,不禁感叹,连我见到你都不免动心,也真难怪那老东西被迷住。
    “我见犹怜,何况老奴”的典故就是由此而来……
    这部刘宋时代结集的《妒记》,隋唐以后逐渐散佚,今天所见,主要是从同时代史书及笔记文学中转载摘抄,经鲁迅先生搜集钩沉,计有七篇左右传世。
    老学究将这七篇一一详解,每讲完一篇,还不忘互动,请同学们逐一发言,谈谈自己的认识和感想。
    陈博虽打好了腹稿,却没有叫到他。
    这些个大妈大婶,虽衣着华丽珠饰耀眼,但似乎普遍没什么文化,乍一看上去贵妇模样,一张口却粗俗不堪,甚至脏话连篇。尽管文辞大都不通,造句常常颠三倒四,可发言倒还算诚恳,情真意切,听得老学究频频点头。除此之外,她们还都能结合自身经历,“好古文,实事求是”,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
    陈博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老学究宣布下课,又给同学们分发了一份阅读材料,这次倒未落下陈博,也给了他一本。
    走出教室,孟怡又带着陈博楼上楼下转了转,女德班的阵势似乎不小,仅视野所及,就差不多有十几个班级在同时上课,每个班讲授的内容并不相同,学员构成也大相径庭。有的班级和陈博先前的想象类似,听课的大都是些小女孩,据简单目测,大概是按年龄组分的班,从几岁到十几岁不等。
    另一些班级则基本都是成年人,尤其是临近大门口的那间教室,给陈博留下了深刻印象,一眼望去的感觉和刚才的南康郡主差不多,满满一教室都是足够选美水准的“我见犹怜”,讲的内容好像是嫡庶尊卑之类。刚刚和陈博一起听过课的那些大妈大婶,似乎同样对这间教室很感兴趣,有不少都趴在门口朝里面张望,其中一些还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告诉同伴“就是那个”,之后品评一番……
    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陈博心里想着,身旁的孟怡冲他略带狡黠地眨眨眼,陈博本想多问几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破砂锅……
 楼主| 发表于 2016-9-3 16:07:51 | 显示全部楼层
2.楞次定律

    从国学馆出来,二人先是开车漫无目的地四处逛了逛,待华灯初上,也都感到有些饿了,这才找了家餐馆填饱肚子。陈博原以为,像孟怡这样长年在交际场混的女人,必定酒量十分了得,可却没想到,刚刚三两杯下肚,红晕便已飞上脸颊。
    好在孟怡家离此不远,两个人索性将车暂厝在停车场,从餐馆出来,先是晃晃悠悠地绕世界转了一通,觉得累了,便手挽手回到孟怡那里……
    陈博原本是个酒量极好的人,这一点还是读大学时偶然发现的,那之前他基本没碰过酒,也的确没什么机会,喝上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竟有千杯万盏穿肠过的异禀,这一手近年来在官场上帮了他和马道成不少忙。可是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陈博竟然有史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微醺的感觉,只不过一瓶中度酒而已,孟怡还自顾自对付了一半,此刻居然也脚步虚浮起来。
    原先见那些被自己灌倒的人一副熊样,现在才明白,酒不喝醉,等于白喝。
    有鉴于此,回家后孟怡虽然很快找出她常备的醒酒汤,但陈博却一口没喝,任凭这云里雾里的感觉围绕着自己,看什么都是暖洋洋的味道……
    换上一身家常的衣服,孟怡回到客厅,像往常一样,依偎在陈博肩头,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一句没一句地天南地北着。
    窗边架子上,挂着只孟怡养的金刚鹦鹉,此刻似乎也睡着了,陈博刚来这里时,它总是不大友好地喋喋不休,如今早已习惯了这副情景。
    这段时间以来,陈博几乎每周都会光顾孟怡家且不止一次,一般来讲,两人就是这样坐到陈博必须告辞的时间,从来没有进一步的举动。陈博偶尔也转过些念头,但很快就一笑了之了,他图的不是这个,可究竟是什么,自己似乎也说不清。
    但是今天,倒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陈博感觉到,一种既熟悉又多少有些陌生的感觉,在他的下腹部慢慢聚集……
    孟怡爬上陈博的唇,他顺势揽过了她,另一只手沿着睡袍徐徐向上,感受着睡袍下比它更为光洁顺滑的肌肤,攀上坚挺的无限风光在险峰。孟怡愣了一下,因陶醉而紧闭的双眼也睁开了,全身微震,虽然没有阻止陈博,但是唇边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可陈博显然是不打算浅尝辄止的,他的手变得越来越具有攻击性,孟怡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挪,从最开始的躲闪,逐渐变成推挡。
    陈博的动作愈发剧烈。
    “咱们别这样…… ”
    陈博并未停止亦没有停止的迹象,她的回避也变得越来越明确而坚决……
    纠缠中的陈博,突然想起,马道成的司机张琀在一次酒后曾将男女之间的这一幕归纳为物理学中的“楞次定律”:
    当某磁体插入线圈时,线圈导线会因电磁感应原理产生电流,反过来,上述电流又会因同样的原理在其周围产生感应磁场,对场中的磁体产生作用。俄罗斯物理学家楞次发现,感应磁场方向与导致它的原始磁场方向,永远是相反的,原始磁体插入线圈时感应磁场将其向外推,原始磁体抽离线圈时则向回拉,中学物理将其归纳为“来拒去留”……
    那次张琀是没少喝,喝完醉醺醺地向陈博“传授经验”,女人和线圈一样,插的时候不让插,拔的时候不让拔。换句话说,攻关时坚定的态度很重要,千万不要担心吃不了兜着走,只要拿下一次,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陈博当时还嫌张琀粗鲁,这次不知哪根筋搭上了,关键时刻,突然想起这段“至理名言”,一不做二不休……
    事实证明,“楞次定律张琀第一推论”的前半部分绝对是正确的,插的时候感应磁场真的很强,至于后半部分,截至记者发稿时为止还没来得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因为孟怡情急之下用膝盖狠狠地顶了陈博的下体一下……
    此时的陈博,正一头冷汗地蜷缩在沙发上,孟怡找来暖水袋,灌满后小心翼翼地帮他在关键部位热敷上,现在感觉好多了。
    楞次不知道正在哪儿偷着乐呢。
    还有挨千刀的张琀……
    陈博慢慢从最初的剜心之痛中苏醒过来,同时醒来的当然还有本就不该对他有任何杀伤力的那半瓶酒,陈博意识到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线圈说话了,抬起头来,却发现孟怡正在一旁独自饮泣。
    陈博怪自己鲁莽,这方面他确实是没什么经验,张琀当初也没告诉自己“第一推论”的反例出现时该怎么办,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个劲地道歉,同时自我批评,深挖被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生活方式毒害的思想根源。
    孟怡起初只是低头不语,后来摇摇头:“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
    陈博赶忙说自己早就不疼了,何况是罪有应得。
    “我不是…… 不是不愿意…… 不愿意和你…… 是…… 是…… ”
    陈博一边继续道歉,一边也想知道是什么。
    “是因为…… 因为我…… 脏…… ”
    陈博显然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说……
    过了一会儿,孟怡似乎平静了一些:“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么?”
    孟怡这个名字,陈博倒是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天朝商界,她在媒体上的曝光率算是比较高的,多年来一直热心于各种公益事业。其公开的身份,是某某餐饮娱乐企业的老总,只不过后者的知名度比起孟怡本身要低很多。
    和她相识之后,陈博曾经查过这家所谓餐饮娱乐公司的详情,竟发觉几乎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他本想通过经委或者工商联朋友的关系了解一下,又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麻烦,故而作罢……
    “听说过‘水上花夜总会’么?”
    虽然很少在风月场上混,但这个名字陈博还是如雷贯耳的,天朝市铅水湖北岸临近玉箸河口一带,是省内闻名的红灯区,水上花夜总会正是个中翘楚。
    孟怡笑笑:“这家夜总会是我开的…… ”
    陈博终于明白,马道成让自己离孟怡远点,又说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货,究竟所指何为了。难怪孟怡身上总透射出一种摄人心魄的风尘气,原以为可能是天蝎座,如今看来,追本溯源在这里。
    只要是在天朝有一定身份、且无论是何种身份的人,怕是很少有没到过水上花夜总会的。陈博其实也不例外,当然都是商界的朋友请的,凭他那点工资,恐怕连碟花生米都吃不起。以陈博的性格或者胆量,肯定没干过什么,可万变不离其宗的猪跑,却是见过或不需见过的……
    见陈博似乎并没表现出十分的“友邦惊诧”,倒让孟怡有些意外。
    陈博真实的感受,是既意外又不意外,意外是人之常情,可反过来想想,孟怡这样的女人,若没点离奇曲折的身世背景,反倒是种意外了。
    果不其然,孟怡接下来告诉陈博,虽然自己并不直接冲锋陷阵,但却不见得比夜总会里那些风尘女子干净。来龙去脉她没细说,当然也不难想见,河边走的尚且会湿鞋,何况“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其实就算孟怡不说,陈博也能猜出其中的小九九,开这类买卖的女人,怎么可能是贞洁烈妇,即使不是多年媳妇熬成婆,至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更何况水上花夜总会在天朝不仅独占花魁,且很少遭到执法部门的“骚扰”,没点背景能行么?而这种背景,对于女人来说,往往就是男人……
    陈博感觉小腹的疼痛不知何时已经自行消失了,撑着沙发,在孟怡的帮助下坐了起来,一不小心,将茶几上的什么东西碰掉在地,捡起来才发现是女德班分发的那本阅读材料,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孟怡看看他:“你大概觉得,女德班的赞助人,即使不是三八红旗手,最起码也该是个女界榜样,万万没想到,做的居然是华伦夫人的职业。”
    被孟怡看穿心思的陈博,这次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外人一定以为,那个女德班的学员都是些淑女或想成为淑女的人,可是事实又要让道学家失望了,在我看来,其中的某些人,还真不如夜总会的那些小姐,”孟怡冷笑。
    陈博不大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封建主义沉渣泛起,也不用说得这么咬牙切齿嘛。
    孟怡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那本小册子,让陈博猜猜,刚才讲《妒记》那个班上的大妈大婶,还有后来讲嫡庶尊卑那个班上的我见犹怜,都是些什么人,二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陈博当然猜不出来。
    莫说陈博想不到,说到后来,连孟怡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这两个班其实原本是一个班,只是分开授课,听讲《妒记》的那些个大妈大婶,其实都是些丈夫有外遇的所谓贵妇…… ”
    “那我见犹怜?”
    “就是她们丈夫在外包养的二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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