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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长篇小说《千分之二》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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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7 15: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4.一顿午餐引发的血案

    近日,省委李副书记、组织部贺部长来到五岳,先是听取了本届常委班子的工作汇报,然后分别找一些干部单独谈了话,还出席了本届市委最后一次全会,分别发表了重要讲话。按照惯例,五岳市此次换届工作就算是盖棺定论了。临回省城的那天中午,李副书记和贺部长设宴,请新一届常委班子主要成员共进午餐,“八项规定、六项禁令”当头,宴请并没有铺张,就在市委机关食堂二楼雅间进行。和《最后的晚餐》一样,此次午宴出席者共有十三人,除李、贺之外,便是五岳市即将履新的十一位市委常委,按照排名分别是:市委书记齐远山、市长马砯、专职副书记邓海方、常务副市长高朝东、纪委书记叶菁、组织部长岳玉、宣传部长蔡若愚、政法委书记王力、市委秘书长陈晚晴、市军分区政委常帆以及刚刚“县改市”的湖江市第一任市委书记曲子青。
    这顿午餐的菜品很简单,四菜一汤,符合国家标准。四道菜分为两荤两素,素菜是时令鲜蔬,一个香菇菜心,一个茭白芦笋,两道荤菜都是竹荚鱼,一个清蒸,一个烧溜。竹荚鱼本不是什么珍惜罕见的食材,即使是野生的,市价也不过十元一斤左右。但今天吃的竹荚鱼有些特殊,它们来自遥远的南沙群岛,是海军某舰队赴某岛礁巡航“宣示主权”时顺道捕捞的。与生态资源几近枯竭的渤海、黄海、东海不同,时至今日,南海渔业资源仍旧十分丰富,尤其是中国渔民鲜有涉足的南沙海域。在这里捕捞竹荚鱼就像在自家鱼缸里捞鱼一样简单,夜晚,将数百瓦蓝光灯具固定在船舷一侧,大批竹荚鱼群立刻寻光而至,此时,将光源移到另一侧船舷,同时下网,根本不费劲,一捞一个准,就怕渔获沉得你拉不动。这支舰队的司令员和五岳所在省省军区的许政委是老战友,将打捞上来的竹荚鱼送了一车给他。就如同五岳市军分区政委常帆兼任市委常委一样,许政委同时也是省常委班子成员,开会时,他又将鱼分送给了列位常委,李副书记和贺部长各自得到了十几斤,他们两个都不大爱吃海产品,顺手带到了五岳,也好让大家一同感受一下来自南沙的美味。
    午餐吃得很愉快,大家一直聊到差不多三点才散。散席后,李、贺二人立即乘车返回省里,齐远山本来要率领大家送到五岳市边界,被李副书记谢绝了。和两位省内大员略作话别后,五岳市的新常委们回到市委大楼,各自到办公室里小憩,同时简单处理一下手头的公务。按照预先的安排,大家晚上还有一顿晚宴,当然,这次就不是机关食堂了,改在五岳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饭店——五岳宾馆贵宾楼进行,新常委们集体宴请俞智等几位即将离职的老常委,以显示新老班子的团结,避免给老同志造成一种“人一走,茶就凉”的感觉。马砯历来是不喜欢出席这种活动的,就连中午省委李副书记、贺部长的宴请他原本都不想参加,齐远山劝了他半天,马砯还是借口自己有紧急公务要办、恕难奉陪,还建议以后少搞这种活动,都是党的同志,没必要把革命友谊庸俗化,弄得齐书记怏怏不乐。
    随着常委们各自回办公室休息,市委大楼渐渐安静下来,秘书们也趁机打起了盹,在大领导身边工作,就是得有这种本领,利用各种零敲碎打的时间补充精力、体力。然而,到了下午四点,大秘们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凌厉地响了起来,十一位新常委,无一例外,全都出现了明显的身体不适。马砯的症状最轻,只是面部有些潮红,齐远山、叶菁、陈晚晴则感到头晕、心慌、脉搏加速,邓海方、高朝东、蔡若愚、曲子青的情况比较严重,出现胸闷、呼吸困难、呕吐等反应,岳玉、王力、常帆最惨,先是口部及唇舌水肿、皮肤上起荨麻疹,继而发展到四肢发麻、视物模糊、结膜充血、瞳孔扩大。市委大楼是配备有专为领导们服务的医疗组的,今天虽是周末,依然有人值班。医生闻讯后,赶忙跑了上来,简单给常委们做了检查,初步判断可能是中毒。
    “中毒?”齐远山有些紧张,毕竟,即将上任的全部十一位市委常委同一时间出现集体中毒症状,这件事情可是非同小可。
    “您…… 您们…… ”虽然医疗组的医生整天和领导们打交道,但还从来没有一次性和这么多大人物讲话,不知该用什么人称代词:“刚才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
    “特别的东西?”常务副市长高朝东躺在沙发上:“没有啊,午饭之后我就喝了点儿普洱,没吃别的。”
    “午饭在哪里吃的?”
    “食堂,就是咱们机关食堂,我们大家一起吃的,还有省里的李副书记和贺部长。”
    医生想了想:“很有可能是饭菜有问题,否则不会只有您几位出问题,其他人,甚至身边的秘书都没事儿。”
    马砯追问:“你能判断出是什么中毒么?严不严重,有多大危险?”
    其他几位常委听到“危险”两个字,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医生摇摇头:“不好说,咱们这儿条件有限,我看还是赶紧去医院吧。”
    马砯果断地:“那这样吧,我留在家里值班,大家赶快去医院,咱们随时保持联络。”
    “那怎么行?”
    “我没事,就是脸有点儿红、有点儿热,透透气就好了。”
    医生依旧坚持:“不行,您现在是没什么太严重的症状,谁知道过一会儿不会加重呢,还是去检查一下保险。”
    叶菁表示赞同:“对,市长,听大夫的。”
    马砯摸摸自己滚烫的脸,有些为难:“那家里也得有人值班啊,咱们都走了,万一…… ”
    症状最重的岳玉实在扛不住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别…… 别管那么多了…… 快…… 快去医院吧…… ”
    马砯想了想:“那这样吧,既然晚晴同志的情况也不好,就把杨凯同志叫过来吧,让他在这里暂时主持工作,远山同志,你看呢?”马砯有个习惯,称呼同僚,无论职务高低,一般都不用官职,只叫“某某同志”,他所说的杨凯,是五岳市市政府秘书长,按理不应该插手市委这边的事情,但非常时期只能做非常的安排。
    齐远山表示赞同:“就这么办。”
    马砯嘱咐秘书给杨凯打电话,秘书刚要走,又被他叫了回来:“还是我自己打吧,”马砯从秘书手里接过手机,拨通号码,想了想复又按掉,回到办公室改打内线。向杨凯交代好工作,马砯又给五岳市公安局郭局长、孟政委打了电话,让他们各带一路人马火速赶来,郭局长这一路跟随常委们去医院,孟政委这一路进驻市委大楼。
    齐远山点头赞许:“还是你想得周到。”
    医生们找来担架,把已经无法自己行走的岳玉、王力、常帆抬上救护车。上车前,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岳玉还在念叨着:“告…… 告诉孟…… 孟政委,把食堂的…… 厨,厨子…… 都,都给我…… 控…… 控制起来…… ”
    大家被送到五岳市第一人民医院,医院院长黄杰听说常委们都来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即将全院专家悉数调往急诊室,就算在手术台上也马上给我下来。经专家会诊,断定常委们是组胺中毒。
    组胺,全称组织胺,是人体中一种重要的神经递质。生物组织中的组胺通常并无活性,储存于肥大细胞、嗜碱性粒细胞的颗粒中,以皮肤、支气管粘膜、肠粘膜的神经系统中最多。只有当机体受到刺激或发生过敏反应时,组胺才会被释放出来,与受体结合并产生生物效应。
    急诊室的医生给常委们进行了组胺中毒处理:百分之零点一肾上腺素零点二毫克皮下注射,零点六克西咪替丁加入百分之五葡萄糖液二百五十毫克内静脉滴注,同时使用H1受体拮抗剂异丙嗪二十五毫克肌肉注射,每小时一次。岳玉、王力、常帆症状最重,加用了拔火罐疗法,取肚脐神阙穴,两个年轻医生从没如此近距离见过高官,一个闪罐时不小心把火罐边缘烤了,一个用棉花球蘸酒精后忘了挤净,把岳玉和常帆给烫了,还好烫得不重。
    经分析,造成常委们组胺中毒的元凶应该是李副书记、贺部长带来的那些竹荚鱼。竹荚鱼是一种青皮红肉海鱼,类似的鱼类还有金枪鱼、沙丁鱼、秋刀鱼等,大多数鱼的肉是白色的,属冷血动物,而青皮红肉鱼的肉是红色的,多为温血,它们生活在深海,游速很快。之所以这些鱼的肉会呈现红色,是因为其身体中血管分布紧密丰富,且富含肌红蛋白,这是一种由肽链和血红素组成的几何蛋白,可以高效储存、释放氧。青皮红肉鱼体内的组胺含量极高,通常状态下,这些组胺以组氨酸的形式存在,对人体无害。但当鱼肉出现腐败时,组氨酸便会经脱羧酶作用还原为组胺,造成食用者中毒。显然,五岳市常委们午餐时吃到的竹荚鱼并不十分新鲜,舰队从遥远的南沙海域将它们被捕捞上来几天后才返回母港,又依次经由舰队司令员、省军区许政委、李副书记、贺部长等若干人之手。待吃到五岳市新常委们口中时,已经辗转游历了大半个中国,虽经冷藏,但依旧难以完全保鲜。
    其实,竹荚、金枪、沙丁、秋刀等青皮红肉鱼,中国人本就不十分吃得惯,商业远洋捕捞船打捞上这类鱼类后,通常都是直接卖到欧美、日本或者西非,根本就不带回国。东南亚的情况也类似,环南海国家中,除中国外,都是海洋民族,尤其是马来人。欧洲大航海时代以前,他们几乎是世界上最擅长航海的民族,从非洲大陆东南部的马达加斯加,到南美洲西部岛屿群,除大西洋外,整个热带海域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海洋民族依海为生,千百年来,海水鱼类一直是他们的主食。但中国人是典型的大陆民族,无论是口味,还是体质,都对深海海鱼,尤其是青皮红肉鱼很不适应,对组胺的代谢能力更是有限,突然间大量食用,中毒很正常……
    所幸,常委们出现中毒症状后就医比较及时,经医生们的紧急治疗,所有人的病情均有明显好转。马砯午餐时吃得最少,症状也最轻,简单处理后已恢复正常,急着赶回市委大楼接替杨凯。齐远山、叶菁等人的头晕、心慌症状也逐渐消除,准备回家休息,大家商议后,决定将晚上的宴请推迟到明天。高朝东、岳玉等人的情况相对严重,虽已无大碍,但为保险起见,遵医嘱留院观察一天,院长黄杰赶紧交代人把住院部的豪华套间打扫出来,安排几人住下。
    常委们简单商量了一下工作安排,准备各奔东西。齐远山、马砯等人在院长、专家及身边工作人员的簇拥下,离开急诊室。就在一行人走到门诊大厅时,背后的一个声音忽然叫住了马砯:“冯磊…… ”
    叫他的是康浦西,五岳市精神病院中最“资深”的病人,强迫症,已经入院近三十年。一个多月以前,康浦西病情加重,强迫思维云集,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极度痛苦中,他一头撞向兴奋室的钢化玻璃,左眉骨开放性骨折,撕开了一道五厘米长的口子。受伤后,院里虽然进行了紧急处理,但市精神病院是专科医院,虽有外科医生,但技术并不十分过关,康浦西左眉的伤势始终没有好转,伤口几次发炎,角膜亦受到感染,高高地肿了起来。为避免情况进一步恶化,院里同第一人民医院联系,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护士“武装押运”,送康浦西来这里做一次全面治疗。治疗结束后,护士们准备将他重新“押”回等候在门口的救护车,可没想到,刚走到大厅,遇见马砯一行,康浦西突然兴奋起来,挣脱护士的手,跑到他面前。
    “冯磊,你怎么在这里?”康浦西左眼罩着厚厚的纱布,瞪着一只右眼,直勾勾地看着马砯:“好久不见了。”
    马砯回望他,眼神呆呆地。
    “你跑到哪儿去了,有差不多二十年了吧,你的病好了么?”康浦西乐呵呵地。
    身边工作人员赶忙护住马砯:“你干什么?”
    马砯依旧那样呆呆地望着康浦西。
    那几个负责“武装押运”的护士跑过来,重新控制住康浦西:“抱歉,实在抱歉,我们是市精神病院的,他这些天情况不大稳定,吓着您了吧?”这些人平时不怎么看新闻,并不认识齐远山、马砯等人,但见他们前呼后拥这么大阵势,料定不是普通人。
    “没事,没事,”齐远山打着圆场:“你们快走吧,别为难他。”
    护士们再三道歉,架着康浦西向外走。
    康浦西梗着脖子回头,跳着脚喊:“冯磊,冯磊,记得来看我啊。”
    叶菁莫名其妙:“冯磊是谁?”
    齐远山耸耸肩:“大概是认错人了。”
    马砯依然那样直勾勾地呆望着康浦西远去的背影。
    叶菁在马砯眼前晃晃手掌:“市长,市长您没事吧?”
    马砯还是呆呆地:“啊?”
    “您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个精神病么。”
    齐远山笑:“没想到咱们马市长怕这个,刚才大家中毒时,马市长是何等沉着冷静,遇到个精神病人,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
    所有人,也包括负责“武装押运”康浦西的护士,都以为这只是个误会,或者干脆就是他在胡言乱语。可没想到,回到市精神病院后,康浦西依旧十分亢奋,到处跟病友及医护人员们说,自己遇到冯磊了,就是二十年前因为失恋导致紧张性精神分裂症入院治疗的那个大学生。同普通躯体疾病不同,精神障碍病程迁延,且需长期接受护理,故而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常常是住院数年、十数年甚至更长的老病号。可即便如此,如今还在市精神病院,当年真正见到过冯磊的人并不多,即使有,大都已经出现明显退行,简单说就是痴呆、半痴呆了,至今仍思维清醒的,恐怕只有康浦西一个。他有个爱好,总喜欢出一些正常人想想就要脑死的复杂逻辑题,想当年,冯磊是院里唯一能够回答且愿意回答康浦西那些逻辑题的人,因此两人关系一直不错,久别“重逢”,难怪他这么兴奋。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邓开耳中,他将那天“武装押运”康浦西的护士找来,问他们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护士们原本不愿意说,毕竟,这多少也算是他们工作的疏忽,后来在邓开的反复追问下,终于讲了实话,说康浦西那天曾一度挣脱约束,骚扰了一个“大人物”,硬说人家是什么“冯磊”。邓开又托自己在第一人民医院的熟人多方探听,这才弄清楚,那个所谓的“大人物”,居然是即将上任的马砯市长。同那些护士不同,邓开从小就是个“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他多次听容驰讲过马砯的逸闻轶事,说他简直是个机器人,清似水、明如镜,拒腐蚀、永不沾,几乎到了偏执的程度。
    邓开将康浦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细细地盘问了一番,后者信誓旦旦,虽不认识什么“马砯”,但在第一人民医院见到的那个人,百分之百就是当年的冯磊,可以拿刚刚开了瓢的脑袋担保。邓开不放心,又拿着马砯的照片向曾抗美求证,景越已然去世,那个宋老前不久偏又得了脑溢血,在人员流动较之其它医院更大的市精神病院中,她已经是唯一一个曾经见过那个传说中的冯磊的医生。但时过境迁,曾抗美对当年的冯磊也已经印象不深了,只记得那时院里打算引进精神外科手术技术,打算先做个试点探索一下,偏巧冯磊的病情很符合手术指征,本人、家属也不反对,便被送往省军区总医院做了额叶白质切除手术。术后,冯磊的紧张性精神分裂症状明显减轻,但人格亦发生较大改变,接回五岳做康复治疗时,他利用一次户外活动的机会跑掉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从此之后家人、朋友都同他失去了联系。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邓开把康浦西的“意外发现”告诉了容驰,如果马砯真的就是冯磊,无意将是个特大新闻,若不是,也无伤大雅,权当是讲了个笑话。容驰对邓开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视,立即通报给齐远山、高朝东等一应市领导,很快又惊动了省委组织部。官方介入后,事情的真相没过多久就水落石出了,的确,如今这位即将履新的“圣徒市长”马砯,果然就是二十年前因失恋精神失常、曾经接受过额叶白质切除术的大学生冯磊。
    虽然五岳市的大小官员们已不再将马砯当成“影帝”,可在他们心中,后者无疑仍是个十足的另类。原先,身处官场上权、钱、色等林林总总的潜规则中,大家倒也安之若素,可自从马砯空降五岳,有他作范,“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先前的种种都变得可疑起来。还好,马砯一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并不用要求自己的标准去律人,对于官场上的潜规则,虽看不惯,但也仅此而已,从不搞揭发检举之类的“小动作”。可有这么一位“圣徒市长”在自己身边,五岳的官员们依然感到很不舒服,如芒刺在背,远不像过去那样自在。
    现在好了,老天开眼,马砯变回了冯磊,他的那些“勤”和“清”,原来都是切除额叶白质之后的“副作用”。五岳市的官员们总算是放心了,看起来,作为“健全人”的自己,所做的一切才是“正常”了,“影帝”也罢,“圣徒市长”也罢,全是镜花水月。
    此事令省委组织部方面十分尴尬,也颇感遗憾,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可以践行“人民公仆”全部规范准则的好干部,表里如一,而且是活的,比华南虎还稀少,比汝窑还珍贵,辛辛苦苦树为典型,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局。虽然没人规定过切掉额叶白质的人就一定不能当市长,可马砯,或者说是冯磊,毕竟“六根不全”,又已成众矢之的,再留在五岳肯定是不合适的,权衡再三,只得将他调回省里,在政协系统找了个闲职,由原拟任常务副市长的高朝东顶替,出任新一届五岳市市委副书记、市长……
 楼主| 发表于 2016-9-17 15: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5.放血疗法

    市级领导的换届工作初步尘埃落定,接下来,就该轮到区县一级及市委市政府直属的各局、委、办了。对于卫生系统的干部们来说,最关心的自然当属市卫生计生委主任一职。
    五岳市现任卫生计生委主任名叫秦援朝,后改名华珍,“赤脚医生”出身……
    1965年6月,在中央办公厅安排下,毛主席听取卫生部部长钱信忠汇报工作。汇报中,钱提及,全国一百四十万卫生技术人员,百分之九十在城市,医疗经费的使用,也是百分之七十五用在城市。毛主席听后雷霆大怒,声色俱厉地批评钱信忠:“卫生部只给城市老爷工作,卫生部不是人民的卫生部,改成城市卫生部或老爷卫生部,或城市老爷卫生部好了。”钱信忠认同主席的批评,但也提出医务人员的培养不是一夕之功,毛主席指出可以从基层选拔:“书读得越多越蠢,医学教育要改革,根本用不着读那么多书。华佗读的是几年制?李时珍读的是几年制?高小毕业生就够了,主要在实践中学习提高…… ”
    这次谈话,便是新中国卫生史上著名的“六·二六指示”。此后,按照毛主席的指示精神,在广大农村地区出现了百万“赤脚医生(不完全脱产,一边行医,一边光着脚荷锄耕田,故而得名)”大军。赤脚医生的来源主要有三,一是中医世家,二是中学生中略懂医术病理者,三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秦援朝属于其中的第二类,并由此改名为“华珍”,寄意希望成为当代的华佗、李时珍。赤脚医生被挑选出来后,到县一级卫生学校接受短期培训(和曾抗美一样),他们没有医科学历、没有正式编制、也没有行医执照,80年代以后逐渐分化转型、走入历史,有的经考核取得正式医师资格,有的改行,有的作为“遗留问题”被挂了起来。比较而言,华珍绝对是其中的幸运儿,他素来胆大,成为赤脚医生后,“主要在实践中学习提高”,虽然弄死过很多人,但也治好了不少,没多久就被树为典型,1970年“六·二六指示”五周年时作为卫生战线代表进京、受到中央领导热情接见,后又当选省人大代表,调到五岳市卫生局工作并步步高升至今……
    华珍还没到退休年龄,按理可以再做一届市卫生计生委主任。但前不久,华珍大舅哥的儿子、也就是内侄惹了个大祸,并最终波及到了他。
    当年,华珍被选为赤脚医生后,曾拜五岳市一位中医世家传人为师。此人姓汪,祖上悬壶济世已历数代,尤其擅长刺络放血之术。
    中医放血疗法源远流长,《素问·血气形志篇》即有“凡治病必先去其血”之说,刺破特定部位浅表血管,达到外泄热毒、理气通络的功效,相传,扁鹊曾通过百汇放血治愈虢太子的“尸厥”,华佗也曾用颅顶放血法治疗曹操的“头风”(后来可能是放得太多,曹操一气之下叫人把华佗的血放干净了)。
    汪老先生家祖传的“汪氏取血法”乃中医放血疗法之翘楚,所用针具便有“三棱”、“小眉”等十余种,手法分“缓”、“速”、“挑”、“围”、“密”、“点”、“丛”七诀,善取太阳、金津、曲泽、商阳、委中、上星等天罡三十六大穴,对寒热、痹萎、风痛、湿毒、口眼歪斜等症有妙手回春之效。据说,汪家祖传的“汪氏取血法”在清朝末年曾名动一时,省内外无数达官显贵均趋之若鹜,后虽日渐式微,却依旧在五岳市中医业界据有一席之地。华珍是汪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很得乃师器重,还做主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华珍的内侄名叫汪龙,是家中三代单传的独子,从出生那天起就寄托着父祖的全部希望,加之幼时的汪龙十分聪明,家里人更是大喜过望,始终着力培养,期待着他能继承“汪氏取血法”衣钵。只可惜,“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随着年龄的增长,汪龙的性情变得越来越顽劣,虽经父亲汪友墨把手悉心调教,“汪氏取血法”依旧只学了个七七八八、半瓶子醋。大学毕业后,汪龙跟着汪友墨在市中医研究院门诊部坐堂,一晃几年过去,医术毫无长进,遇有疑难病人,汪友墨根本不敢让他上手。
    汪龙有个女朋友,名叫杨倩,家里是开发廊的,当时正准备送她到美国去学美容美发。汪龙怕女朋友跑了,于是也闹着要出国留学。起初,汪友墨坚决不同意,汪家是中医世家,没听说到美国学中医的,而且,在他的观念中,放血疗法应该是中医独有的手段,举世无双,面对汪龙的死缠烂打,汪友墨撂下话:“行,美国人要是也会放血治病,我就送你去学…… ”
    事实上,汪友墨还真想错了,西方国家不仅有放血疗法,而且历史一点儿不比中国短,英国著名的医学期刊《柳叶刀》,指的就是放血所用的一种特制刀具。西医中的放血疗法至少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希波克拉底和伽林都是它的推崇者,其原理源自著名的体液学说,该学说认为血液是四大体液之首,经常过剩,导致疾病。因此,不同类型的病症,就要放不同位置的血来治疗,比如肝病放右臂静脉血,脾病放左臂静脉血,有时用刀割,有时干脆用水蛭。千百年间,放血疗法害死了无数人,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法王路易十五,那句著名的“我死之后,将会洪水滔天”就是被放了几盆血后弥留之际撂下的(中西医虽然都有放血疗法,但血量却大相径庭,中医通常就是几滴,最多不过是上火罐、做个托里拆利实验、拔出来小半罐)。
    没办法,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汪友墨只好同意送汪龙去美国留学,条件只有一个,无论到哪儿,都要学放血疗法,以便将来中西结合、标本兼治,将“汪氏取血法”发扬光大。这难不倒汪龙,他找到了位于芝加哥市的拉什大学,这是一所纯医科大学,以《独立宣言》五十六个签字人中唯一的医生本·拉什的名字命名。拉什十四岁就从新泽西学院(普林斯顿大学前身)毕业,除了放血不会别的,美国国父华盛顿就是让他给弄死的,1799年冬天,六十七岁的华盛顿原本只是偶感风寒,找拉什医治,后者伙同几个学生,给华盛顿放了两千五百毫升血,登时毙命……
    从拉什大学学成归国后,汪龙嫌中医院门诊部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想要自己开诊所。汪友墨当然不会同意,事实上,汪龙回国后第一次给病人放血就把他给吓着了,汪家行医数代,从没见过这么放血的,这哪是放血,分明是献血。其实,放血疗法在西方早就被认定为伪科学,两百年前就被取缔了,拉什大学也不教这个。当然,作为历史还是可以研究的,汪龙所学的专业是“比较医学”,论文方向就是中西医放血疗法比较研究。
    尽管没有得到父亲的许可,但“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的汪龙还是决意要自立门户,他找到姑父华珍,求他帮忙。近年来,各地卫生行政部门对私人诊所的审批越来越严,五岳市也不例外,尤其是2006年《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实施细则》颁布后,新诊所的审批已经基本冻结了。华珍也知道汪龙这小子不太靠谱,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内侄,汪老爷子当年又有恩于己,加之华珍本就是赤脚医生出身,对“民间医学”素来扶持有加,虽然汪龙的条件明显不符合设立私人诊所的标准,连行医资格都存疑,但华珍还是通过自己的关系给他起了照。
    有了执业许可证,汪龙的放血诊所很快开张,地点就设在女朋友杨倩家的发廊旁边。夫妻店,总共两间门脸房,一间洗剪吹,一间放血。
    诊所和发廊,听上去风马牛不相及,其实,二者在历史上是有很深渊源的,而联系它们的纽带,恰恰是放血疗法。欧洲中世纪早期,放血曾是基督教教士们的专利,到了12世纪,教皇亚历山大三世赋予理发师放血治疗的权力,近代史上第一座精神病院的创立者皮内尔的父亲就是理发师兼放血师。大概所有人都见过理发店门前红白蓝三色的彩条圆筒旋转招牌,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它的由来,其实,这个招牌就是历史上理发店兼管放血的见证,红色代表动脉血,蓝色代表静脉血……
 楼主| 发表于 2016-9-17 15: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6.自力更生

    汪龙的诊所虽然开起来了,可业绩却一直不大好,尽管房租不用他自己花钱,连护士都是由发廊的洗头妹兼职,但利润却始终很微薄,有时甚至会像毛主席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描述的小资产阶级一样“每逢结账一次,就吃惊一次,说:‘咳,又亏了’”。时间一久,女朋友家就有些嫌弃汪龙,“瞻念前途,不寒而栗”。《分析》一文中,毛主席曾指出,像汪龙这种“结账一次,就吃惊一次”的人,属于“小资产阶级的左翼”,“在革命运动中颇要紧”。果然,没过多久,“瞻念前途,不寒而栗”的汪龙便要“革命”了,此时,他遇到了一个人——“华莱医械”的董事长田博雅……
    除代工医疗器械外,“华莱医械”还有一家子公司“华莱制药”,可以生产普药和血液制品,前者即是所谓的“OTC”,后者如人血白蛋白、人免疫球蛋白、凝血因子等,以人类血浆为原料。
    由于观念等原因,我国的人均采血量一直很低,远远不能满足临床需求,且剪刀差有日益扩大的趋势。现阶段,弥补用血缺口的主要方法只能是求助于进口,1996年颁布的《血液制品管理条例》中明文规定,严禁血液制品出口,但不反对进口(有不符合WTO原则之嫌)。事实上,我国临床使用的血液制品中,相当一部分来自进口(有些品种的对外依存率可达百分之五十甚至更高),其中很大比例进口自欧美发达国家,人家那边自愿献血十分踊跃,加之利用率高,根本用不完。直至今天,很多人依然根深蒂固地认为西方人一直在喝中国人的血,可事实上,十三亿中国人几乎没有一滴血输进西方人的血管,相反,不少中国人的命倒是用洋鬼子的血救活的。
    当然,毛主席曾不止一次教导我们:“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美帝苏修是靠不住的,求人不如求己。
    “华莱制药”拥有五岳市唯一一家血浆站,年消化能力五吨左右。然而,近年来,国家大力推进血液制品行业产能整合,“华莱”属于行业内的小鱼小虾,旗下浆站很快被上海一家大型血液制品龙头兼并,没了原料,该公司的血液制品生产线只能关门大吉。对此,“华莱制药”管理层一直心有不甘,虽然从现金流角度看,该公司的销售额主要靠普药贡献,但这个子行业的产品同质性极强,像“华莱”这样的企业一点儿定价权都没有,利润率很低。与之形成鲜明对照,血液制品行业具有一定垄断特征,产能虽不大,但钱却不少赚。
    因此,虽然表面上早已停产,但“华莱制药”的血液制品生产线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偷偷开动。没了正规浆站的稳定供应也不要紧,还可以从“血头儿”手中搞到原料血浆,也就是那些组织老少边穷地区劳苦普罗或农民工卖血的人。
    当然,这样做的成本会高一些,血浆站付给浆员的营养补贴标准每百毫升只需四十元,可从“血头儿”那里买血却至少要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元。不过,对于“华莱制药”来说,这部分成本是很容易转嫁的,因为他们生产的血液制品也不会像原来那样进入正轨渠道销售,而是通过药贩子卖到黑市,要知道,血液制品的黑市行情可是政府规定指导价的数倍。几年以来,“华药制药”的地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虽然产量不如过去,但利润丰厚犹胜往昔,而且不用纳税。毕竟,黑市的血液制品从来是不愁销路的,正规医院虽然价格相对便宜,但十天里倒有七八天没货,等着救命的患者只能求助于黑市……
    田博雅和汪龙是在五岳市卫生计生委的新春团拜会上认识的,他们一个是本市医药企业的代表、一个是中医世家传人,都接到了请柬。二人碰巧被安排在同一桌,又是邻座,便闲聊了起来。
    田博雅听说汪龙的诊所是搞放血疗法的,联想到“华莱制药”那嗷嗷待哺的血液制品生产线,大喜过望:“每个病人每次放多少血?”
    “不一定,大约一两百CC吧。”
    田博雅不自觉地舔舔嘴唇:“放出来的血液你怎么处理?”
    “倒了,”汪龙很坦然。
    “倒了?”
    “总不能做成血豆腐吧,”汪龙笑着:“拉什当年就是这么干的,18世纪末,新大陆东海岸黄热病流行,拉什夜以继日地为患者放血治疗,诊所后院倾倒的血液流淌成河,聚集着成群的蚊蝇。前几年,考古学家发掘了苏格兰一座中世纪医院遗址,发现整整一层多达十七万公升血液污物…… ”汪龙滔滔不绝,显然,拉什大学的学位也不是白拿的。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田博雅不住摇头。
    “这有什么可惜的,那依你看,这些血液还能干什么用?”
    “给我啊,”田博雅发觉自己的音量有些太高了,朝同桌的另外几人外交式地笑笑,压低音量:“把它给我啊,放心,老哥不会亏待兄弟你的…… ”
    二人很快达成“君子协议”(这种事情肯定是没法签合同的),由田博雅提供专用采血器材,汪龙将“治疗”中所放血液转交“华莱制药”,后者按每百毫升一百元的价格支付给汪龙报酬。当然,这样做是严重违法的,在我国,血液采集和血浆采集走的完全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即使是正规血站,也不能拿血液当血浆卖,更何况,汪龙的“医疗机构”本就无权采血。
    双方的合作进行得很愉快,互利互惠,“华莱制药”不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汪龙的诊所也多了笔预算外收入,不再“结账一次,就吃惊一次”。唯一的遗憾是诊所的客流一直有限,而且很不稳定,常常守株待兔一整天也没有生意上门,久之,等米下锅的“华莱制药”那边也难免牢骚,总嫌他供货不力。为争取客源,汪龙想了种种办法,到大医院门口发传单,往电线杆子上面贴小广告,但效果始终不明显,最终,在曾和五岳市精神病院打过交道的田博雅的提示下,他又一次想到了拉什……
    除作为美国医学先驱外,拉什更被誉为美国精神医学之父,是将放血疗法和精神病治疗相结合的“集大成者”。拉什的理论认为,精神疾病源于人体神经刺激的不平衡,太弱容易抑郁,应使用白兰地增强神经刺激,太强容易狂躁,应采用放血的方法降低神经刺激。在精神医学领域,拉什有两项著名的发明:一是“静坐椅”,将病人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椅面上开个洞,下面放上溺器,可以直接坐着大小便;另一个是“悬挂床”,将一张病床悬挂在天花板上,病人平躺固定在床上,头朝外脚朝内,几个医生轮番旋转“悬挂床”,时间可达数小时,目的是使病人的血液集中到头部(有点儿像造核武器用的离心机),以便放血……
    说干就干,汪龙登门造访市精神病院,找到邓开,主动请缨,希望同院方合作,对病人实施“放血治疗”,费用好商量,初期免费都可以。刚巧,从去年开始,在卫生计生委主任华珍的大力倡导下,五岳市卫生系统推行了一项“新型民族传统医学(中医)治疗手段扶持计划”,拨付专项资金,资助各医疗机构临床应用“新型民族传统医学”。市精神病院也收到了相关款项,但该院的治疗手段主要是西医西药,“民族传统医学”方面顶多是扎扎针灸之类,谈不上“新型”,所以这笔钱一直没用上、始终在账上趴着,也始终被邓开惦记着。如今,听了汪龙的介绍,邓开眼前一亮,“汪氏取血法”他以前也听说过,不想还能应用于精神病治疗,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新型民族传统医学”么?二人一拍即合,邓开报请曾抗美,批准了汪龙的合作计划,并从专项资金中拨出款项补助治疗费用。当然,邓开也是无利不起早,汪龙答应他,款子打到诊所账上后,两人二一添作五,谁也不吃亏。
    自此,汪龙的诊所有了稳定的客源,“华莱制药”也多了一个可靠的原料血浆供应渠道。邓开派给汪龙的病人主要是些具有阳性——也就是幻觉、谵妄、狂躁、攻击性等症状的患者,起初是二十个,后又增加至五十个。病人被分作两批,定期由医院派车送往汪龙的诊所,手厥阴心包经曲泽穴静脉放血一百至一百五十毫升,每月两次,望日(满月日)一次,朔日(无月日)一次。
    经过汪龙的悉心“治疗”,病人们的阳性症状似乎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有所缓解,至少不吵不闹了,尤其是刚放完血那几天,发展到后来,即将抽血的前几天还会出现阴性症状。但治疗也有副作用,这些人虽然发起病来都挺能折腾,其实体质并不好,营养又跟不上,每月再放掉两三百毫升血,没过多久就出现失血性贫血症状,眩晕、耳鸣、面色苍白、心律不齐、脉搏浅弱、皮肤溃疡、腹部胀满、食欲不振、少尿无尿、月经不调,经理化检查,血色素等指标明显低于正常值。
    为解决这一问题,实现“可持续发展”,“华莱制药”特意向汪龙的诊所提供了一台专用设备,由取全血改为单采血浆。从病人体内抽出血液后,经离心处理,将血细胞等成分分离出来并重新输还给病人,剩下的便是血浆。如此一来,便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病人反复“放血治疗”后血色素降低的问题,反正“华莱制药”生产血液制品用的也是血浆,或者说是血浆中的蛋白质,要血细胞也没用。
    五岳市精神病院、汪龙私人诊所以及“华莱制药”的三方合作进行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然而,正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花花草草尚且如此,见不得人的勾当更是难以长久,出事只是早晚的问题……
 楼主| 发表于 2016-9-17 15:24:06 | 显示全部楼层
7.折箩

    前不久,五岳市市直机关医院组织了一次老同志集中体检,对象是市直机关正处级以上离退休干部和现任同级别干部六十岁以上的直系亲属,体检结束后,还给每人注射了一支人免疫球蛋白。近年来,上层社会很流行注射这种血液制品,将其当作提高抵抗力、增强体质的不二神器,虽然价格昂贵,也在所不惜。上个月,五岳市一位刚刚退休的前市委常委听朋友说注射什么“球蛋白”有益身心,便向自己的保健医生提及此事,医生汇报给市直机关医院领导,领导很重视,专门采购了一百多支,借体检的机会给老同志们注射,如果效果好,打算今后每个季度甚至每个月都来这么一次。
    然而,这个本应“内部掌握、防止扩散”的消息还是很快走漏了,市直机关的中低层干部们不干了,这不是搞特殊化么,凭什么他们有我们没有,也吵着要注射“球蛋白”。这下市直机关医院傻眼了,粗粗算了算,几大机关大院内全部六十岁以上离退休干部和干部家属有上千人,要是每人都来上一针,别的不说,这笔钱医院首先就掏不起,人免疫球蛋白一支至少三百元,这还得是从正规渠道拿货。
    没办法,院方只能和大家协商,“球蛋白”实在是没有,要不然每人来一针“复合维生素”得了,这个也不错,防癌,还能护肤、治脚气,而且便宜,两块五一针,管够。中低层干部们坚决不让步,少糊弄我们,我们不要维生素,我们家有的是别人送的“黄金搭档”,“维A和锌搭档,维C和铁搭档,维D和钙搭档”。我们就要“球蛋白”。这些人虽然级别不高,但也不是平头百姓,更何况“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尤其是一些退休前有望升上正处而最终没能如愿的人,领头闹得最欢,还扬言要把事情捅给省纪委。
    医院见实在摆不平,只好上报给市直机关工委,工委也拿这些人没辙,报给市委,市委又报给常委会。常委们反复磋商,最终妥协,不就是“球蛋白”么,打就打吧,就当给大伙儿办福利了,为此,还专门从财政机动资金中划了一笔钱。钱虽然有了,但麻烦还是没有最终解决,我国对血液制品的产、供、销管制很严,人免疫球蛋白不是有钱就能买的,更何况这次根本不是用作医疗,而且一下就是上千支。思来想去,市直医院只能花高价从药品黑市中购买“球蛋白”,其中相当一部分出自“华莱制药”。
    从理论上来讲,血液制品在出厂时要经过严格的质量检验检疫,提供血浆的浆员亦需定期接受全面健康检查并持有卫生行政部门核发的《供血浆证》。然而,对于像“华莱制药”这样的非法血液制品生产商来说,这些规定都只是摆设而已,“血头儿”手中那些卖血者的健康状况根本无法保障,汪龙诊所里的病人更不必说。尤其是市精神病院的那批患者,血液中各种神经递质指标与健康人差异明显,更重要的是,他们并非单纯接受“放血治疗”,同时还在服用大剂量精神类药物,要知道,这些药物可都是高蛋白结合性的,而血浆中所含蛋白,恰恰是血液制品生产所需的原料。
    在我国北方地区,有一种吃饭的方法叫做“折(音‘遮’)箩”,也有称“合菜”、“渣菜”的。所谓“折箩”,就是将上一顿吃剩下的各种菜品不分种类混合在一起,凉食、简单加热或粗粗烩炒,配以主食,不同食材交相辉映,产生一种奇特的美味。过去,普通百姓生活水平不高,剩菜剩饭舍不得丢掉,“折箩”应运而生,直至今天,某些乡村还保留有类似习俗,凡遇红白喜事,主家会将聚餐剩下的菜肴做成“折箩”送给亲戚朋友。事实上,血液制品的生产方式也和“折箩”有些神似。按规定,厂家的每一批次生产,都会将上百、甚至上千份采自不同供体的血浆混合,再从中萃取白蛋白、球蛋白等制品品种,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保证品质的均匀,和酿酒中的勾兑类似。
    此次,五岳市市直机关医院从黑市购买的这批人免疫球蛋白,其中一部分刚好是用汪龙诊所中精神病患者的血浆“折箩”而成。这批患者的病情各不相同,有分裂症、妄想症、狂躁症、焦虑症、双相障碍等等,所用药物也五花八门,如今,这些结构、机理、疗效均大相径庭的精神类药物都“折箩”到了“球蛋白”里,又随着“球蛋白”注射到了市直机关离退休干部和干部家属血液中。旧时,大城市里有些小饭铺专门到大饭庄廉价收购达官显贵们的残羹冷炙,再做成“折箩”卖给劳苦大众,而现在,这个过程被颠倒了过来,轮到达官显贵吃劳苦大众的“折箩”了……
    经反复斗争,市直机关各大院中的老同志们终于一视同仁地注射了梦寐以求的“球蛋白”,美滋滋地回家了。起初几天,大伙儿普遍反映感觉不错,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心理作用使然,就算注射的是生理盐水,他们很可能也会感觉爽歪歪。可过了些日子,一部分人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典型的表现是,遇到该感到高兴的事情时,自己总是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沮丧,反之,遇到该难过的事情时,反倒常常有欣喜的感觉。这种现象临床上称作“情感倒错”,属于情感协调性障碍的一种,常出现在精神分裂症、重度抑郁症、双相障碍或创后应激障碍患者身上。
    一周之后,老干部们的“情感倒错”发展到了顶峰……
 楼主| 发表于 2016-9-17 15:24:20 | 显示全部楼层
8.坑爹内侄

    那一天,时值抗战胜利XX周年纪念日,五岳市人大会堂举行题为“勿忘国耻,警报长鸣”的大型主题报告会,内容是揭露侵华日军种种兽行并颂扬中国军民可歌可泣的抗日事迹。报告团是省委宣传部组织的,主要成员是大专院校相关专业的教授、讲师,还有老兵代表、幸存慰安妇代表等等。一个月来,报告团在省内各地市进行巡回宣讲,五岳是最后一站,省里来了几位大员,兄弟地市也派代表参加,五岳市自然更是格外重视,“四套班子”在家的主要领导悉数出席,听众也是精挑细选,工农商学兵各界先进代表云集,成一个个特点鲜明的方阵就坐,其中也包括市直机关的几十位老干部。
    刚开始时,报告会进行得还算顺利,都是教科书、抗日剧里耳熟能详的情节,也讲不出什么花样来,大家除了听得略微有些犯困外,没太多特殊反应。转折点发生在报告会开始约一小时后,一位鹤发童颜的大娘走上讲台,用一口说不上什么地区的方言历数日本兽兵对中国妇女犯下了滔天罪行,主持人没介绍大娘的来路,但看样子不像是专家教授一流。听众们起初以为她就是材料上说的幸存慰安妇代表,纷纷两眼放光、来了精神,可后来推算了一下年龄,又觉得不大像,于是重新开始闭目养神。正在此时,会场的一角有些窸窸窣窣的骚动,声音来自老干部们就坐的方阵,远远望去,有人捂着脸,有人低着头,后背和肩膀快速上下抖动着,像是在低声抽泣。
    主席台上,各位领导频频点头,看起来,还是老同志觉悟高。可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大家渐渐发觉老干部们似乎不像是在哭,而像是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是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喜悦,想忍都没法忍。老干部们自己也觉得不妥,一个个都尽量把头埋在双膝间,用手挡着脸,后来实在憋不住了,索性纵情任性,有人笑得两肋酸疼,有人笑得肚子抽筋,甚至还有人一边笑、一边鼓掌,引得听众们纷纷侧目。
    这场报告会的主持人是新任五岳市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蔡若愚,近年来,他经常主持此类活动,早已不是当年在新闻发布会现场被景越噎得张口结舌的那个“六零一办”副主任了,面对各种突发情况,都能应付自如。蔡若愚迅速翻看了一下报告会的“节目单”,后面还有五则报告,除了第一个有关“南京大屠杀”之外,剩下都是关于敌后游击、“战略反攻”和日本投降的内容。蔡若愚灵机一动,将“南京大屠杀”部分删除,直接进入对中国军民的歌颂,都是些大快人心的英雄事迹,老干部们愿意笑就笑,无伤大雅。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报告的内容虽然变了,没想到老干部们的情绪也跟着变了,从开始时的忍俊不禁,变成痛心疾首、如丧考妣。尤其是讲到日本投降一节,大家更是老泪纵横,扼腕叹息,捶胸顿足,悲恸欲绝。有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哭得直翻白眼,另有两位身体不好的,一个当场心梗发作,口吐白沫,另一个有帕金森的底子,全身抽搐,瘫倒在地上……
    这下,蔡若愚鬼主意再多也无力回天了,只好一方面组织安保人员把情绪失控的老同志们请出去,一方面将距离原定结束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的报告会草草收场了事。
    会后,五岳市主要领导迅速碰了个头,研究如何为这场莫名其妙的不测善后。善后方案分为三部分:第一,全力控制影响,和当年那个发布会一样,“这骨碌掐了别播去啊”,新闻媒体不得报道此事,网上如果出现类似消息,立即按造谣严肃处理;第二,派得力干部赶赴省城,向有关部门和领导进行解释说明工作;第三,组织相关领域专家,成立医疗组,为参加报告会的老干部进行全面体检,尽快找出原因。
    市里派出赶赴省城进行解释说明的还是蔡若愚,这种注定挨骂的事情别人能躲当然要躲,而且报告会相关事宜本就是他分管的,难辞其咎。
    没等蔡若愚启程,省委宣传部兴师问罪的电话就先到了,打电话的是他的顶头上司丁部长:“小蔡啊,你们五岳是怎么搞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事件么?”
    “别别别,您千万别这么说,这只是个意外,意外。”
    “意外?我听说那些连哭带笑的人就是你们市直机关的干部。”
    “是些已经退休的老同志。”
    “老同志就更不应该了,再说这有什么可笑的,都是中国人民的深重灾难嘛。”丁部长引经据典:“习总书记说过,每次看到近代中国落后挨打的场景就痛彻肺腑,听到没有,痛彻肺腑。”
    “是是是,”蔡若愚搜肠刮肚寻找诡辩的词句:“老同志们是在笑日本鬼子不自量力,对,‘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那后来怎么又哭了?”
    “痛彻肺腑嘛,老同志们也痛彻了。”
    “可他们是在讲到日本投降时痛彻的。”
    “这个,这个,”蔡若愚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哦,是这样的,老同志嘛,年纪大了,反应比较慢,其实前面讲到落后挨打时就已经开始痛彻了,但直到后面讲日本鬼子投降时才反应过来…… ”
    丁部长被逗乐了:“你这个小蔡,真会狡辩。”
    见部长笑了,蔡若愚松了口气:“您听过那个笑话么,说猴子和猪一起坐飞机出去旅游,半路飞机遇到故障要减重,必须有一个跳下去。猴子和猪约定,由机长讲笑话,谁能忍住不笑谁就可以不跳。机长讲了一个很搞笑的笑话,猴子忍了半天也没忍住,只能跳下去了。于是,大家都夸猪的定力强。没想到,过了半个小时,猪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众人不解,问猪笑什么。猪说:‘我才想明白,机长刚才讲的那个笑话实在太逗了…… ’”
    几天以后,医疗组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在报告会上捅娄子的老干部们血样中的神经递质明显失调,尤其是控制情绪的5-羟色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因而造成情感倒错障碍,不该笑的时候笑,不该哭的时候哭。此外,还在血样中发现多种精神类药物及其代谢物,针对同一种递质和受体,往往既有拮抗剂、又有激动剂,导致中枢对外界刺激的情感反应全面紊乱。好在很多药物的半衰期并不长,随着血药浓度的降低,症状已经逐步自动消失了。
    接下来就该追查责任了,这并不难,所有在报告会上“哭笑不得”的老干部都在一周前注射过“球蛋白”,无一例外,问题十有八九出在这上面。当初,市直机关医院采购“球蛋白”时是留有富余的,此时还剩下不少,一抽检,果然,罪魁祸首就是它。这批有问题的“球蛋白”均出自“华莱制药”,而该公司在浆站被兼并后根本就没有血液制品生产资质。相关部门立即传唤了田博雅和其他主要负责人,田博雅听说“球蛋白”出了事儿,而且受害者来自市直机关,当时就吓傻了,为求宽大,竹筒倒豆般将“华莱制药”同汪龙诊所以及“血头儿”们的勾当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按理说,这绝对算是起后果严重、影响极坏的恶性事件,整个供销链上,所有责任人都应该严肃法办,追究刑责。可问题是,市直医院、机关工委甚至更高层,也都是此事的参与方,“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市直医院在黑市上大量采购“球蛋白”并应用于非治疗用途,这本身就是违法的,若较起真来,谁都脱不了干系。最终,有关部门的领导会商后决定,此事控制处理,“华莱制药”血液制品生产设备没收并缴纳一定数量罚金,汪龙的私人诊所吊销执业资质,再对五岳市黑血液制品的产、供、销进行一次集中整治。
    此外,相关部门负责人予以党纪、政纪处分,机关工委主任记过一次,分管工会的副主任记大过一次,市直医院院长、书记各降一级。最倒霉的就要数卫生计生委主任华珍了,他不仅是全市卫生系统的直接负责人,血液制品行业疏于管理,难辞其咎。更关键的是,导致大量精神类药物“折箩”进市直机关干部血液的最重要枢纽汪龙,还是华珍的内侄,那家本就不合规的诊所,当年正是他给开的绿灯。最终,拜汪龙这位“坑爹内侄”所赐,华珍被免去卫生计生委主任之职,调到五岳市人大,任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委……
    华珍离职后,市卫生计生委主任的职位随即空了出来,立刻成为众人趋之若鹜的肥肉。和市委书记、市长两位主官原则上一个“过江龙”、一个“地头蛇”类似,按惯例,五岳市卫生计生委的两位“班长”也应该取平衡之术,若主任来自卫生行政管理部门,书记就应该来自医疗机构,反之亦然。新一届市卫生计生委的副主任、党组书记姓陈,原爱卫办的主任,一直在卫生行政部门任职。换句话说,除非出现类似马砯那种特殊情况,新任卫生计生委主任,理应来自本市各大医疗机构。纵观五岳市卫生系统,最有实力竞争这个位置的无非两个人,也就是市内唯一两家三甲医院的一把手,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黄杰和市精神病院院长曾抗美。
    事实上,曾抗美盯上市卫生计生委主任这个位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自从十几年前取景越而代之、成为市精神病院院长那时起,她就一直在为有朝一日更上层楼暗地做着准备。曾抗美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初,如今已逾花甲之年,对于她这个级别的干部来说,早该到了退休年龄,更何况她还是女性。为尽可能延长自己的政治生命,当上五岳市精神病院院长后,曾抗美未雨绸缪,一直在悄悄修改身份证上的年龄。改年龄这种事,必须要从长计议,如果只改一、两岁还好说,如果一次性改上五、六岁,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便很容易暴露。曾抗美的做法是温水煮青蛙,每两年重办一次身份证,通过关系将出生日期推迟一年,进二退一,立二拆三,动静不大,积少成多。
    虽然曾抗美早有预谋,但在此次卫生计生委主任大位的争夺战中,下手更快的却是五岳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黄杰。
    人事斗争的关键在于站对队、跟对人,这一回,黄杰工作的重点是刚刚递补高朝东成为常务副市长姬光复。升任常务副市长之前,姬光复是主管科教、文化、卫生、社保、民政等领域的副市长,在这个位置上已有些年头了,如果说卫生计生委主任是五岳市卫生系统的“当家人”,那姬光复便是“太上皇”。虽然已经履新常务副市长,但经营多年的卫生系统无疑仍将是姬光复的“自留地”,卫生计生委是市政府组成部门,按组织程序,主任人选应通过常委会表决通过,但提名权在姬光复手中,只要是他认可的人,“上常”只是走个过场。
    黄杰和姬光复早就认识,但始终是工作关系。黄杰曾多次试图向上巴结,逢年过节时,没少拎着大包小包往姬光复家跑,但人家不吃这套,显然,马屁没有拍准部位。就在黄杰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时候,他忽然听说姬光复一直有疝气的毛病,眼下正在想法子医治,敏感的黄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阴重之疾


1.中青班

    事情要从十几年前讲起,那时,姬光复还算是个年轻人,给时任五岳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的段湘当秘书。其实,两人的年龄差不了几岁,但段湘少年得志,大多数同龄人还在基层苦苦打拼时,他已然进入常委班子,成为五岳市政坛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那一年,省委党校举办中青年干部培训班,由省委书记、省长亲自授课,学员都是省内各地市五十岁以下的厅局级干部,五岳符合条件的只有段湘一个人,顺理成章地跻身其间。熟悉中国政治生活的人都知道,“中青班”不同于其它干部培训机制,素来是各级领导岗位接班人的摇篮,从某种意义上讲,能成为“中青班”的学员,就等于半只脚已经迈进省委、省政府的大门。事实上,早在“中青班”开课半年以前,就已经传出段湘可能是省公安厅继任常务副厅长热门人选的小道消息。
    正因如此,段湘对这次培训十分看重,老早就抵达省城报到,作为秘书的姬光复自然也不离左右。从理论上来讲,进入党校学习的干部,无论级别多高,也无论课程周期长短,都是不能带秘书参加的,学员们统一食宿、统一作息,半军事化管理。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秘书们虽然进不了省委党校的门,却基本都随老板到了省城,有的盘踞在各地市驻省会办事机构,有的干脆在党校附近找个宾馆潜伏下来,老板隔空遥控,秘书随叫随到。
    “中青班”培训进行得很顺利,一周后,学习临近尾声,可就在这时,段湘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正式结业前,“中青班”临时组织学员们统一体检,都是些常规项目,抽抽血、验验尿之类。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但段湘早年间曾得过乙肝,经反复调治基本已无大碍,但却依然带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小三阳”。对于官员,尤其是正在接受组织部门考察的官员来说,疾病是个很敏感的要素,搞不好会在关键时刻“一票否决”。如果是在五岳市体检,那当然没的说,段湘一手遮天,可现在是在省城,就算有关系也不敢轻易动用,以免弄巧成拙。正因如此,这次临时通知的体检搞得原本春风得意的段湘心神不宁,一直在暗自盘算对策。
    体检前的那天晚上,段湘做东,邀请几位在省城政界任职的大学校友小聚。官场上虽然人心隔肚皮,但谁都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可能促成统一战线的纽带,正如一个流传甚广的顺口溜所说的那样,真正的铁哥们,一定得是“一起同过窗的,一起扛过枪的,一起爬过墙的,一起开过裆的,一起喝过酒的,一起嫖过娼的,一起坐过牢的,一起分过赃的”。
    中国的酒桌上流行以“荤段子”助兴,官场也不例外,酒过三巡,一位上学时就比较豪放的师兄开始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一个老尼姑生病了,去看病,医生要化验小便,老尼姑叫身边随行伺候的小尼姑把尿样送去。可小尼姑在路上不小心把尿样弄洒了,担心被师傅骂,嘤嘤哭泣。正巧一个孕妇从旁边经过,问明情由,把自己的尿样分给了小尼姑一半。于是,化验结果显示‘妊娠阳性’,老尼姑拿着化验单,仰天长叹:‘这年头,连黄瓜都靠不住了……’”
    这个段子段湘以前听过,为了不拂那位师兄的兴,象征性地干笑了几声。可猛然间,他灵光一现,对啊,如果自己能效仿笑话中的尼姑,找个人在体检时来个偷梁换柱,“小三阳”的事情不就遮掩过去了么。就这么干,段湘借口“中青班”有归宿时间限制,提前离开了饭局,找到秘书姬光复面授机宜,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第二天上午,“中青班”举行结业典礼,省“四套班子”主要领导和正在省城巡视的中央巡视组领导悉数到场,向学员们颁发结业证书,并逐一讲话劝勉。下午,大家统一到省军区总医院体检中心进行体检,由于是最后一项活动,学员们都是单独行动。段湘故意很晚才蹭到医院,一边和相识的同学们打着哈哈,一边先进行那些不太敏感的检查,身高、体重、三围、口腔、耳鼻喉等等。直到太阳西沉,“中青班”的学员们走得差不多了,段湘拨通电话,叫来一早就埋伏在医院附近的姬光复,此时,他还差最后三个项目没有查,验血、验尿和验大便。
    前面两个项目进行得很顺利,体检表上没有照片,段湘和姬光复年龄又差不多,冒名顶替时没有引起医生的怀疑。可到验大便时,出问题了,姬光复在厕所里憋得面红耳赤、头晕目眩,可说什么也解不出来。段湘一度都想随便找个别人代替,可一来担心那人患有其它疾病、自己给自己下套,二来军区总医院出入的大都是令行禁止的军人,“作风优良”,大便完都冲得干干净净,马桶里一丁点儿也没剩下,段湘几次想捡瓜落儿,都失望而归。
    体检中心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急诊室,朝九晚六,人家是有下班时间的。眼看六点就要到了,段湘在厕所里急得团团转,先前还不时给姬光复站脚助威,“加油加油打打气,我给你人工呼吸,你得冠军我是奖品,oh my baby you and me”,后来渐渐失去了耐心,最后干脆恼羞成怒:“废物!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废物的人。连个屎都拉不出来,还能干什么?我给你最后五分钟,不,三分钟,如果再拉不出来,回去我就让你下岗!”
    听到“下岗”两个字,姬光复也急了。参加工作以来,他始终“英俊沉下僚”,好不容易攀上段湘这支潜力股,正打算趁老板高升之际“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拉自己一把,可看如今这情形,搞不好会落到“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的下场。是非成败,就在此一举,男子汉大丈夫,此时不搏更待何时,豁出去了!
    姬光复眼观鼻、鼻观心、心观气、气沉丹田,一声怒吼,只听得身下“噗嚓”作响,还真不错,屎倒是拉出来了,小肠也给弄到阴囊里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2.众鸟欣有托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疝气(腹股沟斜疝)”。由于排便时用力过度,腹压急剧升高,小肠的一段脱离原有部位,经腹壁下动脉外侧的腹股沟管深环突出,形成疝囊,穿过皮下环,进入阴囊(就是睾丸所在的囊袋)。
    姬光复的腹股沟斜疝原本并不算严重,属于可复性疝气,只需用手将梨形肿块托回即可复位,小肠还会发出敲鼓般的肠鸣声,挺好玩儿的,所以姬光复没太在意,一直采用保守治疗。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疝囊肿块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硬,且伴有明显的胀痛、牵涉痛,时不时还发个炎什么的。没办法,姬光复只好使用“疝气带”,有点儿像相扑选手的“兜裆布”,将疝环压住、托回腹腔内。多年以来,姬光复没少受罪,无论是乘车外出,还是久坐开会,时间稍长就疼痛难当。当然,段湘也没亏待这个为自己两肋插刀的老部下,虽然已经在北京某部委机关独挡一面,但他始终记挂着姬光复,后者这些年来官运通达,很大程度上便是段湘提携关照之功。
    疝气这种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对于男性来讲,多少应算作“难言之隐”一类,毕竟病灶的位置比较特殊。而姬光复又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觉得疝气之事不雅,始终没有大张旗鼓地治疗,也尽可能“不足为外人道也”。多年以来,知道姬光复患有疝气的人很少,基本都是他身边的人,可最近这段时间,事情的影响却有逐渐扩大的趋势,而起因,来自姬光复家客厅里悬挂的一堂对联——“山气日夕佳”、“众鸟欣有托”……
    这幅对联出自省文联主席邵永祥之手,是去年姬光复去省城开人代会时专程登门请他题写的,邵永祥是国内外驰名的书法大家,作品常常出没苏富比、嘉德等各大拍卖会,成交价每平尺动辄六位数,无数藏家趋之若鹜。据知情人透露,邵永祥幼时曾投至康生门下苦习书法,没错,就是那个“四人帮”反革命集团主犯之一康生。大多数人都知道康生是野心家、阴谋家甚至迫害狂,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位书法巨匠,和郭沫若、齐燕铭、沈尹默并称新中国书法四大家。其实,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像康生这样人品卑劣、但艺术造诣极高的矛盾人物,如潘岳(用篡改书帖的方式害死愍怀太子司马遹)、蔡京(“苏黄米蔡”中的“蔡”原本指蔡京,后来因其声名狼藉换成了蔡襄)、秦桧(相传为宋体发明人)、严嵩(“六必居”出自他笔下)等等,如今还要加上康生。据称,康生有手轻易不露的绝活儿,一心二用,左右开弓,双手同时执笔写梅花篆字。数十年斗转星移,这手绝活儿在江湖上已经几近绝迹,只在邵永祥这里一脉单传,赠给姬光复的这幅对联就是这样写就的,堪称孤品,故而姬光复十分珍爱,悬于中堂最醒目位置,每逢有客人来访,总难免炫耀一番。
    “山气日夕佳”、“众鸟欣有托”,两句都是陶渊明的诗。“山气日夕佳”比较有名,出自《饮酒》:“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描写乡村傍晚的迷人景致,青山依依,斜阳垂垂,炊烟袅袅,暮霭沉沉,一派宁静祥和之气。“众鸟欣有托”也不算冷僻,出自《读山海经》:“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我亦爱吾庐”,初夏时节,莺歌燕舞,飞鸟寄于山林,怡然自得,诗人退隐园田,同样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两句诗的意思差不多,一唱一和,说的都是中国知识分子“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理想。中国仕文化素来有极大的虚伪性,明明日夜念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偏偏还要装出一幅淡泊致远、视功名如粪土的样子。
    姬光复曾多次指着这幅“山气日夕佳,众鸟欣有托”的堂联装模作样地对同僚下属们说,自己本无意“仕途经济学问”,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乡村教师,最好还是民办的,要是一边“躬耕于南阳,不求闻达于诸侯”、一边给民办教师代代课就更妙了,就是毛X宇将军所说的“代课教师,我想提啊,刚才我那个,后来那个我秘书也有给我看,那个我想引申一下这个代课老师,我有这个,说,这,这,我想这事儿,也不是绕开你们,我想侧重讲这么一个,就是说现在这个代课老师…… ”那种。走到如今这一步,完全是造化弄人,“敢以天下烦先生”,活脱脱就是《红楼梦》中的那个伪道学家贾政的翻版。题游大观园时,途径“纸窗木榻”、“田舍家风”的稻香村,贾政慨然道:“未免勾起我归农之意”,被宝玉抢白:“此处置之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搞得贾政恼羞成怒,喝命“叉出去”,想了想又觉得宝玉说得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便重新叫了回来,令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 ”
    邵永祥是姬光复“老主子”段湘的大师兄,当年的校友聚会中就有他一号,通过段湘这层关系,邵永祥也是少数几个知道姬光复有疝气痼疾的人之一。邵永祥确实才气纵横,但有能耐的人,尤其是有能耐的文化人,常常有尖酸刻薄的毛病,他便是其中的典型。去年,姬光复登门求字,邵永祥本不想给他写,但碍于段湘的面子,加之姬光复开出了不薄的润格,最终勉强提笔。按理说,既然应了人家,又收了润笔,就老老实实地写得了,可邵永祥偏不,治印展纸,研磨蘸笔,忽然想起姬光复的“腹股沟斜疝”之隐,心思一转,准备拿这个涮他一把……
    唐朝是中国封建史上最开放的时代,同今天一样,宴饮时也很流行讲荤段子,甚至某些性情豪放的女性也参与其间。《新唐书·艺文志》中记载有如下一则掌故:某日,长安众名士集于开元寺聚会,人称“五言长城”的文学家刘长卿和著名女道士、同时也是女诗人李冶(名作《八至》:“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即出自她笔下)均在座。李冶知道刘长卿有“阴重之疾”(同姬光复的情形类似,都是小肠下突至阴囊),便存心拿他取乐,吟道“山气日夕佳”,谐音“疝气日夕加”,意指刘长卿的疝气日渐加重。刘长卿很豁达,也很机敏,当即对道“众鸟欣有托”,自己胯下的“众鸟”有疝气带“托”着,不怕……
    邵永祥写完对联,忍着笑交给姬光复,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姬光复丝毫没觉出异样,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后喜滋滋地捧着“山气”和“众鸟”走了,回家后立即装裱,当作镇宅之宝悬于中堂,喜不自胜,逢人便夸。凡此种种,不久后又辗转传回了邵永祥那里,把戏得逞,偷着乐不就完了,可邵永祥那文化人尖酸刻薄的毛病又犯了,四处向人炫耀自己如何如何戏弄了姬光复,暗讽后者不学无术,而自己学富五车。由此,姬光复“腹股沟疝气”的事情也曝了光,虽不能说大白于天下,也通过小道消息在官场上成为不少人的谈资和笑料,当然,也传到了姬光复本人耳中。
    爱面子的姬光复当然不胜光火,但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邵永祥是省文联主席,马上又要兼任省政协副主席,自己一介小小的副市长,能把人家怎样。本想一把火将那幅对联烧了,可一转念,凭什么啊,这是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用现在流行的话说,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啊。想来想去,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堵住旁人悠悠之口最好的方式,就是抓紧时间把那折磨了自己十几年的“腹股沟疝气”治好。事实上,就算没有对联的事情,这个恼人的痼疾也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3.前列腺按摩

    近两年,姬光复的疝气及并发症越来越严重,除腹股沟区域的放射疼痛变得愈加强烈外,身体还会不定期的发热,也比以前更加怕冷,有时穿上两套远红外三保暖内衣依然冻得发抖。此外,姬光复的头发也已经快掉光了,牙齿松动摇落,刚刚拔了这颗,另外几颗又开始活动了。耳鸣的症状也日渐严重,甚至出现间歇性耳聋,开会或下属汇报工作时,姬光复总是听不清楚,又不愿让人知道自己重听耳背,明明没听清,也要硬着头皮装作一切尽在掌握,闹过不少笑话。
    以上这些症状,都是由于疝气囊下突,压迫精索血管及睾丸,导致睾丸肿胀、硬化进而萎缩、坏死造成的。众所周知,睾丸的主要功能,除小叶中的精曲小管可以生成精子外,间质细胞还可分泌睾酮,而睾酮,是控制性行为、体温、骨骼、皮肤及听觉的主要激素。此外,睾酮还可调节神经活动,比如大脑主管记忆的区域就与它息息相关。近来,姬光复发觉自己的记性变得越来越差,眼前的事情都常常记不起来,这一点尤其让他恼火……
    前几年,考古部门在西安凤栖原发现了西汉富平侯张安世的家族大墓,其中的“千军战俑”一度震惊文博界。张安世是武帝时期酷吏张汤之子,父亲因得罪人太多被诛后,张安世一度蹉跎,只落得个尚书小官(刀笔吏)。有一次,武帝出巡河东,其间丢失了三箱书籍,询问下属,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张安世清楚地记得其中每一卷书的书名和大致内容。后来,三箱书找了回来,逐一对照,张安世先前所述竟无一讹误。武帝深感惊奇,问起张安世的出身,才知道是张汤之子,当场提拔他做了尚书令,后迁光禄大夫,至昭帝朝,成为仅次于霍光的二号人物……
    想当年,姬光复起家的经历也与张安世有几分相似,也是凭着其难得一见的超强记忆力。姬光复的出身可谓“寒微”,他的父亲在五岳市政法委大院烧了一辈子锅炉,就像《大宅门》里那个一顿饭能吃三五斤烙饼夹肉的郑老屁一样,去世前拼着老命给白景琦表演胡吃海塞以求他收留自己的孙子,姬光复的父亲临退休前,豁出一辈子没向人低头的老脸,央告后勤处长,给当时没有工作、满世界鬼混的儿子姬光复某个正经差事。处长念在老头儿一辈子没烧过兀秃水的份儿上,把姬光复招进了政法委后勤处,在汽车队当司机。姬光复起初是给伙食科开运菜运粮的破面包车,之后改成开班车,段湘来到政法委后,后勤处将他调到委办,负责给段湘开专车。
    按照常规,给领导当专职司机,日子过得很滋润,有时还可以捞些实惠,但很难有太好的前程,即使能得到提拔,通常也离不开后勤线,没有大出息。可不久之后,姬光复“一遇风云便成龙”的机会来了。那一日,段湘到五岳市远郊某县视察法院工作,可到了目的地,秘书忽然发现写好的讲稿忘在办公室没带。段湘是公安系统上来的,要是检察院还能凑合信口白话几句,可这是法院,他几乎没有任何背景知识,不可能脱稿讲话。偏巧带来的秘书是生活秘书,讲稿也不是他本人写的,那天恰好是周末,办公室没人值班,此地离市区又很远,折回去取稿根本来不及。
正在段湘和秘书急得没着没落的时候,姬光复却帮他们解了围。说来也巧,昨天他在办公室闲着没事,顺手抄起刚写好的讲稿,翻了一遍,此时此刻,连姬光复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能摸索着回忆起大半。段湘大喜过望,按照姬光复的复述,试着誊写下来,又简单修改润色了一下,再加上几句官话,居然蒙混过关了。
    这件事之后,段湘对姬光复另眼相看,很快就不让他开车了,顶替掉那个忘记带稿、险些让自己丢人现眼的生活秘书,之后又拔擢为办公室主任。这才有了数年后段湘带着姬光复参加“中青班”,后者在厕所中拼死救主,进而得到重用等等后来的事情。
正因如此,姬光复一直以自己过目不忘的天赋异禀自豪,多年来,在五岳市官场上,他也始终以不“博闻”却“强识”闻名。可如今,受睾酮所累,姬光复的记忆力一天不如一天,健忘恍惚,有一次居然连市委常委的排名次序都记颠倒了,弄得被“后来者居上”的那位老大的不高兴,无端地“位在廉颇之右”那位亦埋怨了他很久。
    为此,姬光复下决心对自己的疝气来个彻底的综合治理。别人为他推荐了一位专家,此人姓肖,刚从美国学成归来,是省内男科方面的首席,巧得很,肖博士所在的医院恰恰就是当年姬光复突发疝气的省军区总医院,这倒不错,原汤化原食,在哪里跌倒,咱就在哪里爬起来。
    做过系统检查,肖博士告诉姬光复,由于病程长,加之治疗过于保守,他的疝气病情已经发展到非常严重的阶段。除前列腺异常肿大外,精索动脉长期受到压迫,导致狭窄、粥样硬化,近乎栓塞;静脉回流受阻,血液淤积,造成血管丛扩张、迂曲、变长,蔓状盘曲,类似痔疮;睾丸质地变软、萎缩严重,淋巴结节肿大,伴有出血和坏死。由于还处于炎症期,不宜立即手术,建议先做一段时间前列腺按摩。
    前列腺按摩不是一项太复杂的理疗,且需每周两次,没必要也不可能每次都去省城,在五岳市完成即可。于是乎,黄杰拍马屁的机会来了,几次三番跑去毛遂自荐。盛情难却,姬光复最后决定,在五岳市第一人民医院进行前列腺按摩,但此事要绝对保密。
黄杰心里明白,这次能不能当上市卫生计生委主任,成败在此一举。为了能将姬光复伺候好,黄杰下了血本,可谓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直接让柳施施为他服务。这位柳施施不是外人,正是黄杰院长的情人,他们的关系在市第一人民医院无人不知。黄院长本有原配夫人,但二人早已分居,只是一直没有办理离婚手续。柳施施跟黄杰的女儿同岁,原本是院里一名普通护士,先前也结过一次婚,没过多久就离了,傍上黄杰后,她很快成为某病区护士长,现任院护理部副主任。
    和那个害原卫生计生委主任华珍丢官的“坑爹内侄”汪龙类似,柳施施也出身中医世家,祖上几代都是搞正骨推拿的。她本人没有那么大气力,便因势利导,变阳刚为阴柔,精通各种按摩。柳施施轻易不出手,但只要是经她调理过的,无不舒泰得熨熨贴贴。当初,黄杰偶感风寒,到药房随便拿了几盒药,碰巧被柳施施看见了,后者自告奋勇,说随便给他按按头肩、轻松轻松,黄杰觉得无伤大雅,不想竟从此食髓知味,没过多久两人就搭上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4..道德分子

    柳施施先将屋内的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再帮姬光复除掉身上的衣服,白衬衫、黑色西装裤、背心、平角裤,当然,还有那条相扑兜裆布。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赤裸相对,但姬光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双颊微微泛红。
    柳施施笑靥如花:“您是不是觉得这样有点不公平?”
    姬光复不解:“不公平?”
    柳施施俯下身,靠近他耳边,吹气如兰:“您一丝不挂,我却穿得这么整齐。”
    姬光复笑而不答。
    柳施施靠在他身上,轻轻捶打着姬光复的胸口:“您好坏的,那好吧,咱们今天就公平一次。”
    姬光复没有表示赞成,当然,也没有表示反对。
    柳施施掩住他的双眼:“不许偷看啊。”
    姬光复闭上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童叟无欺的神态。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柳施施用修长的巧指慢慢解开自己浅粉色护士服的衣襟扣子,一颗,两颗,三颗…… 不知何时,护士服已经悄然落地,羊脂玉般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将紫红色的内衣衬得分外妖艳:“睁眼吧,这次只给看这么多,别太贪心了啊。”
    姬光复睁开双眼,昏暗的光线中,柳施施剪影般逆光站在窗前,恰如一幅斑斓而迷离的油画。虽然睾酮已多年罕有分泌,但他还是感到心跳加快,血气上涌,不觉连续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
    柳施施先用医用洗剂帮姬光复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体下部,然后扶着他在刚刚换上玫瑰花簇图案床单的按摩床上趴好,取胸膝位,胸肩头颈伏在枕上,借助前臂保持平衡,双膝前伸、跪着在床上,臀部向上向后翘起。按照人体结构学原理,采取胸膝位姿势时,受到腿部肌肉群牵拉,臀部及肛门附近肌群处于舒张状态,利于进行相关操作。
    柳施施用手心轻轻在姬光复臀部划圆,由外向内,慢慢接近肛门处。紧接着,她的右手食指沿肛门括约肌滑动几圈,停留在会阴部,弹按三两下后前探,经由阴囊、腹股沟,直至姬光复松软内陷的男根。随即转回双股之间,用精心修剪、如水葱玉笋般的指甲,像弹琵琶一样,轮指轻刮在肛门附近。受此刺激,姬光复的括约肌不自觉地反复收缩着,柳施施动作不断,且越来越快,姬光复的身体逐渐适应,括约肌收缩频率慢慢降低,逐渐归于平静。
    柳施施从按摩床旁边的操作台上取来润滑剂,细心地涂在右手食指上,她精心保养的十根手指中,只有这根食指没有留指甲。按照常规,前列腺按摩所用的润滑剂,就是普通的医用石蜡油,但柳施施给姬光复用的却是一种用西班牙橄榄油和普罗旺斯香精精心调制而成的润滑油。晶莹剔透,滋润爽滑,除抑菌、消毒、除异味等作用外,质地柔和,气味香馥,丝般柔滑,且毫不油腻,无异物刺激感,几乎不用冲洗,全部可为人体自然吸收。这是柳施施专门托人从日本带回来的,区区五十毫升,就要一万多日元,连黄杰都没用过。
    “您准备好了么?”
    姬光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嗯”了一下。
    柳施施抚摸着他的肛门口:“我来了,”她缓缓进入姬光复体内,一边感受着直肠温热的压力,一边蛇形前探,很快来到前列腺附近。
    姬光复开始沉重的喘息,同样,柳施施用自己的喘息回应着他。她的食指沿前列腺两侧向中线按压,先由外而内,再由远及近,指法层出不穷,花样叠叠翻新,极尽婉转蜿蜒、轻拢慢捻之妙。“蹑节鼓陈,舒意自广,游心无垠,远思长想;若俯若仰,若来若往,雍容惆怅,不可为象;若翔若行,若竦若倾,兀动赴度,指顾应声;合场递进,按次而俟,埒材角妙,夸容乃理;轶态横出,瑰姿谲起,摘齐行列,经营切儗;仿佛神动,回翔竦峙,击不致策,蹈不顿趾…… ”
    姬光复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频率也越来越快,逐渐变成了呻吟声,柳施施也以压抑而亢奋的呻吟附和着。两人的交响一阵紧似一阵,一阵深似一阵,随着姬光复一声舒畅的呼呵,他的身体不住颤抖,一股股乳白色的液体汩汩从尿道口排出。柳施施灵巧地一探身,仰卧在姬光复双腿之间,任凭液体溅落在自己身上,如获至宝般将它涂抹开来……
    虽然看上去跟色情服务差不多,但前列腺按摩的临床疗效还是很明显的。姬光复之所以会前列腺肿大,因而引发整个生殖、泌尿系统炎症,就是因为疝气囊压迫前列腺管和腺泡,导致其被细菌及其产物和组织反应渗出液堵塞。通过按摩接触,郁积液体得到正常引流,腺管梗阻随即消失,炎症明显减轻,局部循环改善,除感觉畅快外,不适和坠胀感也会减少。
    每次进行前列腺按摩前后,柳施施还会为姬光复做全身放松理疗,她施展浑身解数,将姬光复服侍得如登仙境、欲罢不能。
    柳施施有一手绝活——按摩催乳,是五岳市少数几个拥有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颁发的“CETTIC师资级催乳师”资格证书的人。她以祖传经络穴位推拿为基础,结合自己的体验和心得,自创出一套独门催乳技法,经她的手,只要不是乳腺不可逆性病变,产后三天之内保证下奶。柳施施轻易不出手,尤其是搭上黄杰之后,即使出高价,一般人也请不动她,只有达官显贵家眷才有这个福气,已经成为黄杰向上巴结的手段之一。
    如今,柳施施将她的独门催乳技法用在了姬光复身上。当然,他是不可能下奶的,虽然受睾酮分泌水平下降影响,姬光复的乳腺有所发育,害得他夏天也不敢穿太薄的衣服,但距离产奶还有相当距离,别说柳施施催不出来,神仙怕是也没办法。柳施施之所以要在姬光复身上施展催乳技法,完全是黄杰授意的。去年,市第一人民医院妇幼保健科搞过一次催乳师培训班,这是黄杰为柳施施量身定做的,由她出任总讲习,为日后成为护理部副主任积累资历。这次培训班前后,由于柳施施的缘故,黄杰也阅读了不少催乳方面的书籍,从中,他还发现了一项颇为有趣的内容:
    按摩催乳的原理,除通过物理刺激,保养、优化腺体功能外,还可以促进利于乳汁产生的激素分泌,相关激素主要有两种,一是催乳素,二是缩宫素。其中,缩宫素既是一种激素,也是一种重要的神经递质,并非女性所特有,主要受神经反射调节,对乳腺和周边组织的压迫、牵引,都可以促进其分泌。研究证明,缩宫素与大脑中主管情感的区域关系密切,较高的缩宫素水平,可使人变得慷慨、富有爱心,因此,缩宫素被神经学家们戏称作“道德分子”,甚至有学者认为它可用于自闭症和社交障碍的治疗。
    黄杰对此很感兴趣,他让柳施施在催乳对象身上做过相关的试验,的确,经她按摩的人,无论身份地位多高,也无论先前性格如何,都会变得很随和、很好说话,若当面有事相求,只要不太离谱,对方都会答应。黄杰当初进行这个试验完全是出于好奇,没想到,如今在姬光复身上,这项“研究成果”派上了大用场。按照黄杰的授意,柳施施只有在对姬光复进行“催乳”按摩时,才会装作不经意间向他提及黄杰,当然,都是绕着弯儿地讲好话,说他如何业精于勤啊、如何爱院如家啊、如何体恤下属啊、如何医者父母心啊,等等如是。
    不知是对柳施施尽心尽力的服务感到满意,还是缩宫素真的起了作用,总之,经过一段时间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前列腺按摩,姬光复对黄杰确实是产生了不小的好感。没过多久,市委组织部领导便找黄杰谈了话,专门负责市委市政府直属机关人事安排工作的干部二处也开始收集他的相关履历资料,全市卫生系统都在疯传,黄杰几乎已经铁定是下一届卫生计生委主任人选……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5.亡羊补牢

    得知这个消息,全五岳最着急的人自然就要数曾抗美了。此次对于市卫生计生委主任一职的争夺,是她仕途乃至人生中的最后一战,没有什么好顾虑的,背山临水,鱼死网破。
    曾抗美在姬光复身边有耳报神,早就知道黄杰通过柳施施在他身上用的那些功夫,无奈自己治下的是精神病院,资源上有先天劣势,想插手也插不上。显然,治疗疝气痼疾,是姬光复近期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曾抗美若想在同黄杰的竞争中亡羊补牢,也得从这上面做文章。为此,她专门跑了趟省城,找到姬光复的主刀医生,也就是省军区总医院的那位肖博士,想看看有什么可以让自己一显身手的机会……
    肖博士告诉曾抗美,这次准备给姬光复实施的手术主要分成两部分,一是疝气修补,二是治疗并发症。传统上,疝气修补一般采用缝合法,实施起来很简单,但由于缝合处拉力大,术后患者较为痛苦,不易恢复且复发率较高,姬光复年纪已经不小了,不大适合此术。这次肖博士准备实施的是新型的网膜植入术,具体说就是将一个双层人工轻质网片植入体内,以网片中轴堵住疝气缺口,上下两层网片贴覆在受损腹壁的内外两侧,利用类似水坝修补的抗压原理,减轻腹壁压力。
    肖博士是省内男科方面的第一把刀,这个手术对他来说如同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真正让他有些为难的是并发症的治疗,姬光复的疝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并发症相当严重,归纳起来主要有三项:睾丸萎缩、前列腺异常肿大以及阳痿和阴茎短小。
    “您是知道的,像姬先生这种情况,一般是要做睾丸切除的,”肖博士留美多年,虽然已经回国,且有可能即将穿上军装,但还是习惯于称呼姬光复为“先生”:“可是,睾丸切除,实际上是相当于去势的,姬先生似乎不大愿意这样,说出去也不好听。”
    曾抗美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这次准备采用的是睾丸修复术。这种手术,即使在美国,也还处在探索阶段,比较复杂,包括鞘膜修补、小叶激活、精索静脉丛曲张及淋巴结清扫、动脉疏通等等环节。还是有相当难度的,”肖博士微微皱起眉头。
    曾抗美不大懂外科,但从肖博士的表情和语气上不难看出,他似乎没什么把握和信心。
    “摄护腺…… 哦,大陆这边应该叫前列腺对吧,前列腺方面的情况也类似。以姬先生这种肿大的程度,通常都是摘除了事,术切、电切、镜切都可以,”肖博士无奈地摇摇头:“姬先生原本已经同意这种手术方案,但前一阵子不知为什么又变卦了,说前列腺他要留着,以后还有用。”
    虽不完全了解内情,但曾抗美不难想见,这大概与黄杰和柳施施有关。
    “所以,只好采用神经结节制术,这种手术更为前沿,别说做了,我连见都没见过。”
    听肖博士这样说,曾抗美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按照她以往的人生经验,所谓“危机”,是“危”和“机”的统一体,只要有“危”,就一定能找到“机”:“还有一个是什么,阳痿和阴茎短小是吧,这应该是您的强项啊。”
    肖博士苦笑:“强项不假,但常见的几种手术,要么是不适合姬先生,要么我推荐给他、他却不同意…… ”
    如今,最成熟,也最常用的治疗阴茎短小的手段是悬韧带切除,但此术容易破坏神经系统,导致失去刺激快感。更关键的是,受经年累月的疝气及并发症影响,姬光复阴茎的萎缩情况十分严重,就算切了韧带也于事无补。
    不能自力更生,就只能争取外援了,具体说就是假体植入,又大致可以分为三类。首先是一体支撑物植入,该术简单易行,但外观不雅,姬光复是官员,整天支着帐篷出来进去肯定不妥。其次是分体支撑物植入,既可以弯曲,又有一定硬度,但支撑物之间容易产生摩擦和挤压,久之会造成组织机械性损伤,姬光复已经被疝气折磨了十几年,不想再受二茬罪了。
    近年来,在欧美国家,有一种自容水压可屈型假体很受欢迎,也是这次肖博士重点为姬光复推荐的术型。需要时,使用者挤压阴囊内的泵体,启动阀门,贮液袋中的液体注入假体内使其膨胀,事毕,再次挤压泵下的球瓣,液体重新注回贮液袋内。可姬光复对这个方案也不满意,不知他是从哪里听说的,说这种装置可能出现机械故障,连接管扭曲,漏液,仪器失灵,更可怕的是假体受到不均衡压力后局部膨胀,搞不好会爆炸的……
    曾抗美简单脑补了一下可能的情景:姬光复同某佳人共赴床帏,悄悄按下阴囊内的泵体,刚要成事,只听得下体传来“砰”地一声…… 不觉吃吃笑出声来。
    肖博士不知曾抗美在笑什么,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曾抗美马上恢复常态:“既然这样,最后是怎么定的?”
    “还有一种更尖端的术型,也是植入一种可膨胀性假体,但这种假体能与局部血管相连,相当于再造了一个海绵体,姬先生比较喜欢这种。”
    “那不是很好么?”
    “好是好,可这种手术相当复杂,有大量的微血管和神经缝合操作,需要使用显微镜视频录播系统,而且得几个人相互配合,”肖博士显得很为难:“如果真做的话,我身边没有合适的助手,得从国外请。”
    “这也没什么嘛,反正咱们不缺钱,花高价请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肖博士笑:“这不是勇不勇的问题。”
    “是我用词不当,有钱能使鬼推磨,”曾抗美推敲了一下:“这个差不多。”
    “现在不是钱的事儿,关键是没有经验。睾丸修复术、前列腺神经结节制术、可膨胀假体植入术,这三种手术,哪一种单独拿出来都是很前沿的,三者取交集,即使在全世界范围内,做过的人也恐怕也屈指可数,”肖博士将头部枕在沙发背上,仰面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实话,我真没什么把握,除非…… ”
    “除非什么?”
    “嗨,不说了,反正也不可能办到,”肖博士被吊灯灯光晃了一下,揉着眼睛。
    “别介呀,您说,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曾抗美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通常来讲,外科医生在做某种新型手术之前,都要先进行动物实验,用小白鼠啊、小白兔啊之类的练练手,积累一下经验。但男科手术比较难在动物身上实验,即使是其它灵长类也不行,毕竟,人类的性行为、生殖行为太独特了。”
    曾抗美懂了:“您的意思是说,如果能在真人身上练练手…… ”
    肖博士忙不迭地摆手:“不不,我可没这么说,再说也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曾抗美十分自信。
    肖博士看着她的眼睛,许久之后才慢慢开口:“您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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