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山楂（十二）

郭左武

                                                              （十二）
    Q市是一座美丽的沿海城市。很多年以前，这里竟是个不起眼的小渔村，朴实的就像路边的蒲公英、车前草。清朝时，中国营造学社创始人，一生经历清朝末年、北洋政府、民国、日伪、新中国五个历史时期的实业家朱启钤老先生慧眼识珠，在海边开发了度假疗养地，才引起世人的注意。说她美是源自于她的原生态、她的山海情。这里有碧波荡漾、会眨眼、会说话的水；有崔嵬峥嵘、会舞蹈、会唱歌的山；还有底蕴深厚、富饶肥沃的一片热土。1984年这里被开辟了我国沿十四个海开放城市之一。
    市第一中学坐落在文化路中段东侧，这里商业繁华，有市百货大楼、商业服务楼、海浪花市场、亚泰货物集散地等；还有新华书店、邮电大楼、人民公园、人民医院等重要场所，每到节假日，这里就像麦加圣地一样迎来络绎不绝的来客。
    在新华书店，涵韵想寻找一本参考书，这是老师重点介绍的，来晚一步，没货了。
“不着急，还有一残次本，不知你是否有意？”
“什么样残次本？”
“就是封面和底皮都有些破损了，仅此一本了。”
“我看看。”涵韵有点迫不及待。
    售货员从柜台下取出来放在她面前，解释说，“内面倒不缺页。”
“我要。”
“好，打八五折吧。”
    付完钱，转身时，她一惊。原来不远处，杨帆正和一姑娘也来买书，他俩正低低交谈着什么。
“哎呀，怎么办？他身边的那个女孩莫非就是戴佳所说的女友？”涵韵脑子高速旋转着，她决定观察一下再说，于是迅速离开，找个较为隐蔽的地方假装看书，她的心怦怦乱跳。“今天我要看个究竟。”
嗯，那个女孩长得不错。肤质白皙细嫩，波浪式卷发显得洋气大方，拳头大小的环状耳环又显得富贵高雅，浓妆艳抹娇艳逼人，牛仔裤把下身绷得很紧凑，也很性感；一袭黄色风衣显得很皇族，脖子上挂着一串色彩斑斓的珠子又显得很有品位——整个装束显得超凡脱俗。可能是找到了要找的书，脸上荡漾着笑意。杨帆什么也没买，保镖似跟随左右，看来完全是陪她来的。
    涵韵一阵难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来，我们俩彻底没戏了，无疑那个女孩就是他女朋友。她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书店，直奔人民里社区——她和别人合租的宿舍。
    那么，杨帆身边的那个女孩到底是谁呢？就是梅兰，他高中的女同学，市邮政局前局长的千金小姐，也是杨帆的初恋情人。今天，她要他陪着来寻找一本室内装饰方面的书。他们俩开始正式相处有一个月了。在高中时，虽然是同学，但对于杨帆来说完全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那时的梅兰根本就没有注意过他，他们之间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过。高中毕业后，他俩各奔前程，没有任何瓜葛。梅兰没有考上大学，就招工进入了市港务公司，做了一名调度。由于工作好，家庭条件好，再加上人长得漂亮，所以择偶的标准当然很高。左一个不成右一个又不行，挑来挑去，眼看24岁了，也算大龄青年了还一事无成。母亲提醒说：“兰兰呀，是该考虑自己事情的时候了，你要不好意思，我托人帮你说说？”
“妈，你着啥门子急呀？难道还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不成？”
“妈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真没有合适的吗？”
“就是没有嘛！”
“我已经托人给你找了一个，是电力公司的，是位小领导呢。那里工资高呀。”
杨帆的家人也同样着急，母亲问他：“三呀，有女朋友了没？”他很难回答这个问题，说有吧，母亲肯定要穷追不舍，问是谁；说没有吧，母亲更要张罗人去说媒，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自己和涵韵是什么关系呢，也仅是在心里上有那么一层意思，谁也没有挑明，特别是涵韵的母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信仰不同不能恋爱，阻止他们之间的交往。如果如实相告，母亲一定提出许多反驳的理由：哎，你怎么这么没眼光，好不容易进了电力公司，现在还当上了副队长，竟然和一个山里的村姑谈恋爱，以后户口怎么办？以后工作怎么办？你不怕人家笑话吗？难道城里就没有合适的吗？特别是人家父母都拒绝你了，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还等个啥？
“人家可是局长的千金小姐呀，你偷着乐去吧。”
“什么局长，听说去年提前退休了，应该叫前局长。”
“那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母亲的心天下可鉴，她是最关心儿女的婚事的。杨帆没有想到给他介绍的女朋友是同学梅兰，他怦然心动，要是另换一人他肯定要立马拒绝，等待涵韵正式回话后再说，现在是他曾经心仪的人，他心里的天平在激烈地晃动。他在选择，他在考虑一个重要的问题，要不要见面，假如见面了，是不是得跟涵韵摊牌了，可不能脚踏两只船呀。他找大姐杨欣商量，把自己的苦闷说了出来。杨欣平时对这个弟弟呵护有加，弟弟遇到难事，她出手相助是分内之事，她分析说，“道义上讲，人不能脚踏两只船，不过现在还不能回绝一方。可以先以普通朋友身份处处看，观察一段时间，再看哪个更适合于你。更主要的涵韵是回民，而回民在婚姻方面是有讲究的，也许涵韵年纪小，不懂事理，但她母亲一定会竭力阻扰的……”
杨欣的分析与涵韵母亲的想法不谋而合，看来主要的问题也正是这样。
“这还是脚踩两只船啊，万一被发现或传出去，我咋做人啊？”
“咋会发现呢？”
“哎呀，这世界这么小，怎么能不会被发现呢？两人上街了，被另一方发现了不就露馅了吗？”
    杨欣被弟弟的诚实所感动，是啊，以前他哪里遇到过这样的经历，说到底，我们杨家，从父亲到母亲再到我们姐弟仨，都是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做事，不管是在单位还是街道巷里，口碑都不错，从没有闲言碎语。
    于是，他开始试着和梅兰相处，还继续给涵韵写信，在两人中穿梭，虽然有种如履薄冰之感和一种负罪感，但更多的是一种刺激感。
这一个月间，他一直在煎熬着，一直在一种矛盾交织中，他也知道涵韵已经到市里复习，但鉴于梅兰，他竟不敢去看她。每次梅兰拉他上街，他都有点心惊肉跳，但还要强装欢颜地陪着。这天晚上，不知是啥原因，也许是天太热，也许是烦躁，他辗转反侧不能入迷，脑子里乱遭遭的，直到时钟咣咣敲了十二下才迷迷糊糊入睡……
    “突然，门开了，梅兰进来了。‘杨帆，陪我上街呗，我看中了一款式的皮鞋挺好的，可以么？’”
梅兰还是以前那个梅兰，皮肤还是那么细嫩，指甲还是那么精美绝伦，樱桃小口，微微上翘，体型颀长，眼神流光拽人，好像比以前更成熟了。杨帆做过一个比较，她的美和涵韵平分秋色，不分伯仲，只不过涵韵是一种原生态的美，缺少胭脂香氛气息，就像山间的涓涓细流、草原的那种风吹草低见牛羊；而梅兰则是一种现代时尚的美，她知道什么是美，怎样塑造美，怎样让人感到美。这两种美，那个更好，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自己更喜欢哪一类，也说清楚道不明白。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属于自己的才是美的，不属于自己的，那只能是欣赏。
    杨帆没有推辞的理由，只好放下手中活顺从地跟着她上街。
“走，上车。”梅兰有自己的车，一辆红色桑塔纳轿车。杨帆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很惬意，音响是一种轻音乐，钢琴合奏曲，很美。
“什么曲子？”以前好像听过，但忘记了曲名。
“蓝色多瑙河。”
“哦，是圆舞曲，贝多芬创作的？”
“呵呵，是圆舞曲，但不是贝多芬创作的。是奥地利著名作曲家小约翰·施特劳斯在1866年创作的，被誉为‘圆舞曲之王’，还被奥地利当做第二国歌呢。”
“真是太美了。”
“杨帆，在学校你注意我了吗？”梅兰侧过脸来，绽放出妖娆的笑容。
“当然，你是鲜花，是姹紫嫣红的牡丹，是花中之王，谁能不晓呀？”
“哈哈哈，过奖了。”她放开了喉咙，就像牡丹花在风雨中左右摇曳。
    在商场里，她专门挑最贵的女鞋，什么舒丹妮、耐克、千百度、阿迪达斯一些名贵专柜都一一光顾了。杨帆跟在她的身后不敢吭气，“哎呀，不会让我买单吧？那动辄上百元甚至上千元的鞋我那里负担得起呀！”
    但梅兰好像丝毫没有留意价格问题，她看中的是自己喜欢的，只要喜欢，就不要顾及其它。最后她挑了一双阿迪达斯女鞋。在下楼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涵韵，她也在买鞋，一双极普通的女鞋，不到50元的鞋。他们相遇了，此时，梅兰正挽着他的胳膊兴高采烈准备下楼呢。
“是你？”涵韵涨红了脸，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同来的还有她的母亲。
涵韵丢开了母亲向楼梯冲去，“啊……”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小人！”涵韵的母亲狠狠地挖了他一眼，也向楼梯跑去。“啊……”她也跟着摔了下去。
“她们怎么啦？那个女孩是不是你女朋友？”
“……”
“没话了吧？没想到你这么卑鄙！竟然脚踏两只船。”梅兰也向楼梯冲去，“啊……”她也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这是怎么啦?”杨帆刚跑两步想上前去拉住她们：“听我解释！”
“啊……”
    杨帆吓了一身冷汗，他噌地坐了起来，哦，原来是一场噩梦。
    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下地，到阳台上透透气，整理一下紊乱的思绪。一轮明月孤独地挂在天空中，他不禁想起了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明月如此的美，但给人的感觉为啥竟如此之忧伤啊。此时此刻，她们一定沉浸在美好的梦境里吧，哪像我是这样的苦闷。一阵凉风迎面吹来，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于是细细地回味起刚才的梦境。的确，梅兰是奢侈的，这不是梦境，现实也是这样。但人家花的是自己的钱，人家是局长的女儿！局长的女儿就哪么有钱，这来路正吗？呵呵，也许这不用咱操心，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梅兰变了，已不是学校那个清纯的梅兰了。记得那天相见，媒人把自己带到她家。
“原来你们是同学，何须我们介绍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媒人刘姨跟梅兰母亲玩笑地说。
“那你们好好谈谈，我们到另一个房间里说点事。”刘姨拉着梅兰的母亲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嘭”的一声门响，形成了两个隔音的世界。
    他们俩相视一笑，竟不知从何说起。是的，在学校的时候，男女生相互说话并不多。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也是波涛汹涌，甚至是惊涛骇浪。
“想喝点什么？”梅兰一副主人的架势。
“呵呵，不渴。”杨帆礼貌地摆摆手，他还有点拘束。
“威士忌如何？一千八的威士忌！”梅兰扬扬手中的杯子，“来一杯。这不是渴不渴的问题，而是一种时尚，一种品位，懂吗？”
“当酒喝，还是当饮料喝？”
“哈哈哈，你呀，还是那样，一点没变。倒像一个乡下来客吆！”
“乡下来客，你是说我是乡下佬吗？哪又怎么啦？”
“呵呵，你这个人呀，以前我真没有注意，很朴实，就像一块泥巴，一根随手折下的柳枝；不知道享受生活。”
    她端着酒杯在他面前来回地走着，像时装秀表演，今天，她一身紧身黑衣，在丝丝的灯光下发出诱人的光彩，肉感十足。
“呵呵，我也想潇洒，可谁让我潇洒呀。我也想奢侈，谁让我奢侈呀？我也想享受生活，我又怎么去享受呢？”
“这，我就不管了，我们女人来到这个世上，就像鲜花来到绿叶中，我们要鲜艳地绽放，你根就要源源不断地提供养料，绿叶就要好好地陪村……”
“呵呵，领教领教。”杨帆感到说不过她，也无须去说服什么。他突然想起在青龙山电线杆上，当看到成片野树野果时，幻想和梅兰一起进去享受两人世界时的情景。现在两人在一起了，竟然那种感觉没有了，那种神奇没有了。是她刚才的那番话引起的吗？眼前的梅兰，还是以前那个朝思暮想的、多年来一直魂牵梦绕的梅兰吗。她的确变了！变得自己不适应了。他有点迷茫。
    一阵微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喷嚏，也把他从往事中拉回到现实。
他想起下午母亲给他一封信，当时由于忙没来得及看，现在拿起来仔细端详一会。这是谁的信呢？上面怎么没有地址？但写着是“杨帆收”没有错。也许是同学吧，看那秀丽的笔迹就知道这是一位女生，他急急打开信，哦，这竟然是一首诗：
                                      天空对白云说

                                   不要说依赖
                                   不要说我离不开你
                                   你匆匆来又匆匆去
                                   除了留下瞬间的彩虹
                                   又能记住几许

                                   不要说依赖
                                   不要说我爱你
                                   你匆匆来又匆匆走
                                   除了挥挥手说再见
                                   又能储存几许
                                   曾经的愁肠
                                   曾经的妄想
                                   所有的阴霾抵挡不住
                                   第二天的阳光

                                  哦，我广阔的胸怀
                                  能容下你尽情地表演
                                  你走了
                                  留下我淡定的永久
    署名是酸山楂。酸山楂是谁？杨帆在脑海里仔细地搜索这个别名叫酸山楂的人。没有结果，也估计不到是谁？谁会用这么一个古怪的别名呢？他想到了涵韵，但随即又否定了。她为啥写出这样一首很朦胧的诗呢？这天空和白云分别代表着啥呢？这是一首纯粹的景物描写的诗吗？不是，这像是一首绝笔诗，恩断义绝诗，是揭穿虚伪的诗。啊，那问题就严重了。虽然杨帆对诗不是很有研究，但也读过几首舒婷的朦胧诗，喜欢她那种超然的鲜明的个性，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像《致橡树》，他几乎达到了烂熟于心的程度：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
    这首诗表达的意思也不朦胧啊，她表明了爱情不是趋炎附势，不是攀附高枝啊……杨帆再一次仔细地咀嚼这每一行字，他已经完全读懂了。他看看了邮戳，“青龙马圈子镇”啊！真是涵韵！他有一种被人扒光衣服的感觉，完了，一切的面纱被揭开，“玩火者必自焚”，自己在涵韵心目中的形象这回算彻底完了。

冰梦岚悠

是小说嘛，我也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