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查看: 3017|回复: 3

逮捕一本书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7-2-5 22:53: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         张镭
       突然之间就有了这样的思想:不愿意再写作了。不是因为老了,也不是因为突然就懒了。不愿意写作了,是忽然间发现,在中国,写作也成了苦不堪言的事。
         其实,我并不害怕写作之苦,我害怕的是一只眼睛,一只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眼睛。我害怕这只眼睛会把我折磨成疯子,甚至于折磨死。
     这只我看不见的眼睛,他却看得见我。每当我把自己写出来的文章发至新浪博客的时候,这只眼睛便盯上了我——之所以说他只有一只眼睛,是因为,他并没有将全文读完,而只是在我的文章里,发现了由他划定出来的某些不宜出现,不允许出现的字和词。于是乎,不由分说,就删除了我的文章。
       刚开始,长着这只眼睛的这个人还算有点儿礼貌,在删除文章后会通过系统通知您:“您的文字《xxxxx》已被管理员删除,给您带来的不便,深表歉意。”
       后来,这一点儿礼貌他也不讲了。为什么呢?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太不要脸了——令他极度反感的某些字、某些词总在我的文字里出现。于是乎,这个长着一只眼的那个人便想出一个更损的主意:不再简单地删除,转而改变为不允许我修改。明明有错字,愣是不让修改。怎么个不让?以《总结人生》一文为例:朋友告之我,文中国民党打成了国名党。我便去修改,修改完想保存时,奇葩的事出现了:系统上出现这样一行字:文章不存在!
       一连三天我都试图改这个错字,可每次改都是一个结局:文章直接消失。
      长着这只眼睛的人高就高在——他不直接删文章,而是让你无法修改文章,即使有错字,也不让你修改。
      这一招,比他直接删除文章还可恶。写作的人看见自己的文字里有错别字,比吃了个苍蝇还难受。这个人,一定也是个写作的,他让你这样难受,意在告诉你:不要试图跟我作对!
      可是,他真是遇上了一个比他还不要脸的人了。他让我的文章一消失,我就立马发上去。消失一次,我重发一次。到目前为止,《总结人生》已发了九次。我斗不过他的是,我仍然不能把国名党改为国民党。对不起了,国民党,不是我跟你们过不去,而是有人非要我跟你们过不去。反正你们也下野了,国名党就国名党吧。
       一般地,写完文章,我要修改两到三遍,这之后我便不再看它。但这篇《总结人生》的小文,因为出了这档子事,把我的心情搞得颇为烦乱,烦乱到我都不想继续我的写作了。
     也正因这烦乱,我一遍一遍地看,不是我喜欢这篇文章,而是我试图去寻找,去发现文中究竟哪个地方是个敏感的地方,究竟哪一个字,哪一个词是他们划设的禁区?既然他们划设了禁区,那他们为何不把这禁区以公告的形式告之我们呢?有了明确的告示,我们写作时就不会闯这个禁区,即使想闯,也会换个方式闯。
一直以为,写作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工作。做任何工作都会有人对你指手划脚,管着你,唯独写作没人管着你,想怎么写便怎么写,想写什么便写什么。看来我错了。我忽视了我身处的社会。
      我身处的社会是个好社会。这个社会有个好听的名字:社会主义社会。“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这首歌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唱了。可以说,我是唱着这首歌长大的。小时候唱,是人云亦云,长大了我就不那么爱唱了。因为我有一个发现,这个发现是什么呢?就是社会主义的确好,但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吗?高在哪里?我怎么就没感觉得到呢?至少我自己,我就不曾感觉到我在这个国家有什么地位!相反,我在这个国家所感觉到的,是三种人最有地位:有权有钱有名。有权有钱有名,毕竟少数。中国有近十四亿人口,这三种人加到一块连一个亿也没有。所以,我说真正地位高的人,少得可怜。
     原以为,一个人只要做到热爱自己的祖国,永不背叛自己的祖国,这个人便会在自己的祖国成为一个自由的人,受尊敬的人,不必担心自己命运的人。但我们忘了,祖国只不过是我们足下的土地,这片土地上还有国,有家,有阶级,有政党。国家代表祖国统治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这就要求你,仅仅热爱祖国还不行,还不够。还要热爱国家,热爱阶级,热爱党,热爱人民,热爱社会,热爱政府。
        坦白地讲,这些,我都爱过,而且所爱极深。但人毕竟会长大的。长大之后我发现,包括人民在内都不是完美的,都有要改进的地方,要改革的地方。我试着指出那些不完美处,结果,人民没说啥,中国人都了解中国人,都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社会也没说啥,只要你不去鼓动民众颠覆社会,说几句社会上的问题,天塌不下来。但其余的几样东西,好像就成了禁区,碰不得,说不得,写不得。尤其写不得。可见,文字有时候也是有力量的,怪不得秦始皇要焚书要坑儒呢!如此一来,我就想:尼采连最神圣的上帝都敢放言,说“上帝死了!”我们怎么就不能提提意见呢?世界上有如此完美的、再也不需要与时俱进的人和物吗?
      我的确不想写作了。这样写下去,朋友们担心我会“写进去”——写进去是个什么意思呢?朋友说,你傻啊!进去你不懂吗?进去就是进监狱!我笑了。我笑我这些朋友们真可爱,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中国的“文革”时期。由于苏联解体,苏共倒台,他们那边传过来的东西就多了起来——这些多了起来的东西,负面的比较多,我也看了不少。在斯大林统治时期,死了很多人,知识分子比较多,写作的人最多。我的朋友们心有余悸,依然战战兢兢,倒给了我很大的担忧,也令我极度不安。说明什么呢?说明他们还担心“文革”会来,还担心着斯大林的极权统治。
        我不能说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大可不必的。我只是觉得社会已然进入新的世纪,苏联解体了,苏共倒台了,中国的“文革”也早已成为翻过去的一页历史了,为什么我的同胞们还会有此担心?带着这样的心境活在当下,对于他们来说,该有多么痛苦?又该有多么不幸?
     尽管如此,我丝毫也不担心自己会因为写作而被“写进去”。但我不想写作,乃是因为,连比较宽松的网络也住着一个管理者,随时随地睁着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努力地从你的文字里嗅出一点蛛丝马迹来,然后给你的文章设置障碍,直至删除。
       写作者无不想把自己的文字结集出版,可出版社的编辑却说:“网络上可以发的东西,到我们这里却不一定通得过。因为网络比较宽松,而我们则抓得更紧。”
     果不其然。我的集子辗转数十家出版社,至今仍无结果。
     有人建议我把文章投给报章杂志,报章杂志的编辑直接告诉我:“不能发!”
      在报章杂志的编辑们看来,出版社可以出的书,他们却不能发。为什么?因为他们管得比出版社,还紧。
     一个人,他写的文字,倘网络上删,不让他修改,出版社不给出,报章杂志不给发,你认为,他还有写下去的必要吗?即便他坚持写下去,这写作带给他的还有快乐可言吗?
说来真是凑巧,写作此文时,我正在看一本书。
     这本书的书名叫作《生活与命运》,作者是生活在苏联时期的一个不为中国读者所熟悉的、但绝对堪称伟大的作家,他的名字叫瓦西里▪格罗斯曼。
     这部完成于1960年的长篇小说,手稿被苏联当局抄没并禁止出版,1964年格罗斯曼因癌症病逝。1974年,在安德烈▪萨哈罗夫、弗拉基米尔▪沃伊诺维奇等人帮助下,手稿被拍摄在微缩胶卷上偷运出苏联。1980年代,《生活与命运》在欧美各国相继问世,1988年在苏联出版。
     那么,这部堪与《战争与和平》比肩的书,写了些什么呢?
     关于斯大林苏联社会生活的真实面貌,没有比《生活与命运》更为全面的描写了:它是一整个时代的画像和心灵史,极权体制下复杂多面生活的一部百科全书,20世纪最黑暗的一段历史的深刻反思。
      一如《战争与和平》,《生活与命运》围绕一个家族在时代变迁中的故事展开。格罗斯曼以托尔斯泰式的宏大视角和写实笔法,讲述了沙波什尼科夫一家在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经历,并通过家族成员各自的遭际串起上百位出场人物与一系列交叉延伸的历史事件。历史的创痛、现实的积弊,极权与战争双重碾压之下人性的艰难处境,都以栩栩如生的深刻细节纳入其中。
       格罗斯曼是世界上用文字记录犹太人灭绝营惨况的第一人,也是“二战后首位起而反抗苏联极权的作家”,其独一无二的经历和人道主义勇气,使本书具有足以令强权胆寒的震撼力。
       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奥兰多▪费吉斯这样评价此书:“《生活与命运》比我知道的任何一本书更能让读者了解二战时期的苏联。但更重要的是,它迫使我们思考极权主义的本质,以及人性善与恶之间更大的斗争。”
所有的人都为格罗斯曼鸣不平。而我觉得,格罗斯曼是庆幸的。庆幸没有在斯大林活着时完成他这部作品。若于那时完成这部作品,格罗斯曼就不会因癌症而死,他会直接被枪杀,最轻的处罚,也是流放。
本书译者力岗先生在译者序一文中的一段话,我很喜欢——
      ……书之所以遭禁,往往是由于书中触及了一些不能触及的问题,或者其中某些观点与当局的观点相抵触。历史上,当统治者走向历史的反面,不能代表人民利益的时候,便划定界限,设置幕障,不准透过幕障观察问题,不准说界外的话。格罗斯曼却透过帷幕、透过迷雾观察事物,说话只顾事实和真理,不顾界限,因而触怒了当局的领导层,因而这部作品成为超级禁书!
      1961年2月14日上午11点40分,克格勃(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派人闯入瓦西里▪格罗斯曼的住宅,搜查他的书稿。这次搜查的行动规格形同逮捕一个活人,不过,他们这次要逮捕的只是一本书。
     我说格罗斯曼是庆幸的,庆幸就庆幸在他活在了赫鲁晓夫时期。1961年情人节那天“逮捕”事件发生后,格罗斯曼写了一封信直接寄给赫鲁晓夫,他在信中质问赫鲁晓夫这位苏共一把手:“有什么理由让我人身自由,却逮捕了这部我为之呈献生命的书?”
     我们知道,斯大林时期禁书很多,勃列日涅夫时期也不少,比较开明的赫鲁晓夫执政时,禁书的事就较少发生了。也正是这个缘故,格罗斯曼在致赫鲁晓夫的信中,才敢以充满挑战的话语作结:“我花费毕生心血写成的书正在坐牢,那么,我自己的人生自由、我现在的职位都是毫无意义的,都是虚假的。这本书,我写了就不会抛弃,过去不抛弃,现在也不抛弃……请你把自由还给我的书。……我书里写的是我过去信仰的,并且现在继续信仰的东西。我只写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痛苦。”
       格罗斯曼说得对,如果花费毕生心血写成的书都要坐牢,那么,他的人生自由、他的职位还有什么意义?这个时候还谈自由,岂不成了莫大讽刺?
       但是,谁能说格罗斯曼不爱他的祖国?他花费毕生心血写成的这部书,难道是他与祖国过不去?是他想抹黑他的祖国?错!他只是把苏联共产主义等同于纳粹主义,在他看来,苏联共产主义和纳粹国家社会主义乃互为镜像。
         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俄罗斯从来不乏这样有勇气的作家,所以,我对于俄罗斯,固然没有爱,却有信心。
       我们没有这样的作家,我们没有这样的作品。即使有这样一个作家,他也不敢作这样的反抗。当然,我们就是给元首写信,元首也收不到这封信。我们中国人很热爱生命,更知道拿鸡蛋去碰石头,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所以,我们习惯了沉默。从《生活与命运》一书被逮捕,来看我写的文字,中国的一句成语可在这里派上用场:小巫见大巫。
         我的文字无法与格罗斯曼的长篇小说相提并论。我觉得我写不出格罗斯曼这样的文字——不单是我的文笔,还有我的胆量。
           我一直认为在中国的写作者中,我算是一个较有胆量的人,可认识格罗斯曼之后,我自惭形秽。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显憋屈:我如此谨小慎微的写作,怎么还处处受掣肘?难道我的某些观点与当局的观点相抵触?格罗斯曼透过帷幕、透过迷雾观察事物,说话只顾事实和真理,不顾界限,因而触怒了当时的领导层,导致他的书被逮捕。而我做了什么?我触怒了谁?显然,我没有触怒当局,我只是触怒了当局的管理者——有权删我文章的管理者,有权不出版、不发表我作品的管理者,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17-2-5 22:55:51 | 显示全部楼层
写作,原本和一个人说话一样,是做人最起码的权利。曾几何时,我们只能做莺歌燕舞的事情了!
发表于 2017-2-17 13:30:04 | 显示全部楼层
难道要超过《古拉格群岛》?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醉里挑灯文学网 ( 苏ICP备15038944号-1 )

GMT+8, 2024-3-29 04:28 , Processed in 0.013590 second(s), 11 queries , File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