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散文奖】萧山暮雨

亭湖孙成栋

萧山暮雨
孙成栋

          一个梅子溢香的雨日，出差来到杭州湾。薄暮时分，忙完了一天的公务，撑着一把绣有翩翩白蝶的天堂伞，漫步于萧山的街头。
          江南的初夏，一个多雨多愁的时节。淅淅沥沥的梧桐雨，伴随着曼妙缱绻的钱塘风，已经连续好几天了。纤柔的雨点，迷朦的雨霭，轻盈的雨帘，飞溅的雨花，宛若越剧名伶的飘逸水袖，又如西子湖畔的萋萋烟柳，给这座本来就洋溢着浓郁青春气息的城市，仿似又增添了几分清新与恬淡，让人的整个身心都宛若沉浸于一座温馨的港湾里。
         这些年来，出差到过全国不少地方，却由于日程紧密等缘故，几乎从未专门游览过哪一个景点。但这并不影响我在奔忙的间隙，以徐霞客一样的心境与视野，欣赏邂逅的某一个街区、一座楼台、一条小巷、一汪清泓、一片月光，甚至车窗中的一河一桥、一草一木、一云一霞，由此领略一座城市、一个小镇、一个村落的独特气质与风情。在我的意识里，风景并不完全体现、维系于名胜，更鲜活于行者的心头、眼里、梦中，哪怕只是一处微不足道的角落。就如同此刻，我正踽行在萧山的一个街角，用脚步在青石板上留下依稀的鼓点，抒写一帧湿漉漉的遐思。
          穿过一大片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处氤氲着些许古典气息的民居群，虽然多数为旧宅，却并无破败萧索的况味。沿着老街的古巷兴步漫行，听着雨点与伞面的喁喁私语，望着被雨幕皴映得一片迷离的楼阁，恰若走向一段艾香溶溶的诗经故事。深深的小巷，仿佛一根没有尽头的长青藤，牵萦着一缕缕古朴幽婉的情愫。脚下的青石路面，经千万年的踩踏、摩擦，已变得凹凸不平、细滑光亮。两侧是木结构的明清建筑，挂着旧匾镶着门牌，而不少花阁子门窗已成了商业门头房，临门的案几上摆满萧山的土特产和传统的工艺品。这样的小巷，已有几年没走过了，在这华灯初上的异乡与之相遇，别有一番怀古的兴意和尘冗中的惬怀。而相比于其它一些地方的嗜新毁古、大拆大建，这里的古典与现代互包互容、互交互融、互汇互通得如此自然，更是让人感叹。
         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透过连绵的雨幔在耳畔潆洄。望着一朵朵绽开的雨伞，和伞下步履袅娜的钱塘姑娘，戴望舒的《雨巷》蓦然漫进我的脑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是的，一样的雨巷，一样的姑娘，然而她们没有哀怨，没有彷徨，也没有凄婉迷茫，有的只是现代女子的洒脱与奔放，能将愁怨化成迎着风雨绽放的力量，化成敢爱敢恨的心灵的阳光。时代的浪潮一泻千里，让萧山这片蕴藏着活力的沃野，成为钱塘江流域文明之源头、经济之首富、休闲之胜地、民生之乐园，成为长三角绿丝带上的一枚熠熠珠玑，也成为一方承载各色梦想的舞台。倘若，戴望舒遇到今天的雨巷和姑娘，那首诗还会写得那样哀怨与怅惘吗？
         想着一天的劳累终于结束了，步伐不由得渐渐轻快起来，不经意间已走过几个街区。那丝丝绵绵的细雨，滋润着焦渴了数度的思绪，也洗濯着回客栈的每一节归途。沐浴着杨梅雨的洗礼，被繁文缛节、浮名蝇利侵蚀得日益沙化的心，沉浸在绿洲温润的呼唤里，整个人也纯净了几分。杭州湾的鸬舟唱晚，钱塘江的夜阑潮声，西子月的凌波翩跹，湘湖浪的澎湃跌宕，湘浦观鱼的惬快淋漓，忆杨思贤的幽邃旷渺，越楼品茗的仙风鹤韵，跨湖问史的意兴蓬勃……兴许这被暮色与灯辉交相皴染的雨里，融进了生活的些许真味与底蕴，每一滴都是如此滢澈、饱满、朗润。在雨中，心灵通透而豁达，纵然未曾拥抱世俗热宠的美景绝景奇景，但对一位真正的跋涉者来说，脚下处处是风景，只要有一颗爱景、识景、赏景的心。
          雨不知不觉中大了起来，地上的水形成了一圈圈微细的涡流，湮没了足迹，溅湿了裤脚。似乎风也猛了起来，裹挟着雨珠打在身上、脸上，竟然有些冷丝丝的。街两旁初绽的灯火里，与滚滚车流形成鲜明比衬的，是一种桃源般的温存与安谧，千家万户已漫溢出饭菜的喷香，大排档里已晃漾起欢聚的姿影，文化室里已弥漫开舒缓的乐音……作为全国县域经济最为活跃的地区，萧山的经济繁荣令人艳羡，而它的子民对待生活的纯然、悠然、安然与泰然同样使人钦佩。此刻，以雨穹为帷盖，独享萧山一角的这片清幽，雕刻着人生夹缝中的悠闲时光，不亦快哉！人们总是试图逃避喧嚣的世界，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宁静天空，我想，雨中萧山不就是一方心灵的绿地吗？而这样的绿地未必都要到万水千山之外去寻觅，它原本就存在于我们的内心，只是被功利、喧嚣、浮躁的雾霾遮蔽，需要灵魂深处的绵绵阳光、习习清风来化解。
         回到客栈，登上重重迭迭的小楼，透过青藤依依的窗棂，凝望雨中的远方。每到一个有韵味的他乡，我都喜欢独上高楼、凭栏远眺，让心絮随着眸光飞扬，给视野植入宁谧的意象，为韶华插上纯洁的翅膀。此时，暮雨中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影，宛若一幅隔着雾岚的水墨。循着如山溪般绵延的灯火，远远地摄入眼际的又恰如一幅淡雅的速写：湘堤如长虹横卧碧波，绿岛似天使掬星撒洒，湖心融云影一片潋滟，城山涵古韵满目葱茏，廊桥拾霜梦冰清玉洁，越楼听檐雨翠霭茸茸，纤道荡古风雨丝翩翩……想不到，如此紧密的行程里、如此艰苦的奔波后、如此逼仄的视角中，我依然能够以别样的方式领略到萧山的美。忆起一位哲人说过，“忙”是由“心”与“亡”组成的，震撼之余不免心生警醒：无论生活多么忙碌、工作多么冗烦，都要有属于自己的月亮，让那粼粼的月光滋润奋斗的轴承，涵养心灵的水土，洗濯精神的疲惫，孕毓成长的温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雨珠的呢喃渐渐停息了。呵，雨下着时，仿佛整个萧山都沐浴在梦中，惟有那雨丝是真实的；雨停止时，似乎整个萧山都是真实的，惟有那桐花嫩瓣上的雨滴是一个梦。那梦，幻化成一叶兰舟，在古典与现代的两岸间运载着大地的希望，在拼搏与安恬的两岸间追寻着生活的真谛。乘着这叶风雨之舟，我浊躁的心归于平静，行于本真。身后的是非和名利，被追求纯粹理想的涟漪荡远。湿漉漉的水雾滋泽着额头深深的纹沟，干涩的眼睛流动起水灵灵的光芒，涩苦的舌根荡漾起凉丝丝的水波，嘶哑的喉咙里飞出水草一样湿软的音节……
         暮雨中的萧山，如画、如诗、如歌、如醇，却更像一杯清茗，让我的身与心都沉浸在连绵不绝的清芬里，长长久久。

碧云天下

梅子雨，溢香时，诗如画，景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