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大局（二）

苏北响马

服从大局（二）
苏北响马
二

      没过十分钟，环保局一把手局长韩局长的电话来了，他要李大胖子通知各位副局长和中层正职，半小时后到会议室集中，迎接新到任的副局长程楠。当问清楚那个身着七匹狼西装的年轻人就是程楠后，李大胖子立刻傻了，他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他没有想到正科级的副局长能这么年轻。他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狠狠地扇了自己四个耳光，骂道：“你这臭嘴，你这臭脾气，你这臭记性，你这臭东西！”
      开会的时候，韩局长和汪副部长坐在圆桌的顶头，程楠坐在最靠近顶头的位次上。看人员到齐了，韩局长清清喉咙说：
      “汪部长，环保局中层以上干部共28人，除生病请假的董通财副局长外，人员全部到齐了，会议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好，开始吧。”
      “我们今天开个欢迎会，欢迎程楠同志到我局工作。下面请汪部长讲话。”
      汪副部长正了正话筒，说：“各位领导，大家好！我也是暑后才到我们临江组织部工作的，今后请大家多多关照。今天我是代表组织部送程楠同志来到任的。下面我宣读组织部第二十四号文件。

中共临江县委组织部
关于程楠等同志任免的通知

各乡、镇党委，县委各部委室，县直各党委、党组，县各局党委：
      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程楠同志任中共临江县环保局党委副书记，兼任环保局副局长（正科级），柴银翔同志不再担任副书记职务。
                                                                                                  中共临江县委组织部                                               2016年9月26日
      另外，考虑到程楠同志在墨脱县是正科职，所以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程楠同志在环保局的领导班子排序中，位列第二，以前各同志的排序顺延。但这一决定不写入任免文件。我的讲话完了，谢谢大家！”
      县委常委会的决定当然具有不容怀疑的法定权威。原来排序第二的副局长朱从顺，面无表情，低着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不知写着什么，一直没有抬头。其他几个副局长也都各具情态：柴银翔原本排序第三，但十月份就到二线年龄了，所以满脸轻松，事不关己。李根成副局长原来是四把手，单宝喜副局长原来是五把手，他们俩都面色冷峻，不苟言笑。
      一阵掌声后，韩局长说下面我们请程楠副局长讲话。程楠打开麦克风中气十足地说：“大家好，我原本是援藏搞旅游的，现在到环保局工作，什么都不懂，接下来我要向各位学习，希望大家不吝赐教。”
      简短而庄重的欢迎仪式结束后，汪副部长就回去了。韩局长也没留吃午饭。在临江县，中午一般不请政府工作人员吃饭，这已经成为不成文的通则。
      韩局长领程楠来到给他新配置的办公室，李大胖一路跟着，心里七上八下，他特别想找个机会给程楠道个歉。在开欢迎会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盯着程楠，希望来一次亲密接触，然后他用眼光和表情，向程楠表达他的认错和道歉。但他是中层干部，坐得离程楠远，没有机会和程楠对眼。
      “程局啊，接到组织部的通知，李主任第一时间就给你布置了办公室，你看，一切装备都是新买的。啊，对了，程局，这是办公室主任李大元同志，我们环保局的大管家。”
      “呵呵，我们认识！”
      “你们认识？”
      “是啊，我刚刚下车到我们环保局的时候，李主任就和我认识了，他给我的印象很深！是不是啊，李主任？”
      李大胖子嗫嚅着，应和道，是啊，是啊！油光可鉴的脸上同时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是啊，他这体型很有特点。去年我带他到省厅去汇报固废处理情况，门卫问都没问就让他进去了，而拦住我不让进，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是吗？！”
      “是的，他已经当了十五年办公室主任，三朝元老，看体型倒像是厅级干部！”
      “呵呵，李主任，这我就要为你抱打不平了，按理说，这么大的局，您当了十五年办公室主任，您又有这么大的派头，您早就应该提拔为副科级干部了，韩局长可是个有惜才爱才之心的好领导，是不是你不够努力啊？”
      李大胖子听这话，很不高兴，火腾地冒了上来。把刚刚的四个耳光早忘了，反击道：
      “程局长，其实我很努力了，只是我不能去援藏，否则我也能提拔早点。”
      “援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要有过硬的身体，像您这身板可能上去就下不来了。其次援藏人员要经过国家选拔的，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韩局长，看看两人的脸，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赶忙把话题引开。
      “程局长，按照县委县政府的有关文件规定，正科级副科职的干部办公室面积是12平方，正科职干部的办公室面积是18平方。我们环保局这幢大楼是2002年建的，办公室面积一般是24平方和48平方，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已经向县纪委打过报告，纪委同意，副科职办公室可以是24平方，我呢，本想和你们一样，但为了便于开展工作，纪委同意用48平方的，请你要理解。”
      “这个，我怎么会呢？大小一个样！”
      “程局长，你看看，对办公室的布置有什么意见？”
      程楠四周扫了一眼：新办公室整洁，四壁新贴的墙纸，所有家具都是新的，电脑屏幕是24吋的，沙发是真皮的……但他必须提出点问题来，好让李大胖子难看。
      “韩局，我觉得这铁皮橱子有点不上档次，铁皮橱子最大的功能是防盗，放会计室里用是再好不过的了，局长室得用实木橱子，韩局，不知我说的是否有道理？”
      韩局没有说话，只是轻微地点点头，转过头瞪了李大胖一眼。
      “李主任啊，我建议你以后在办这些事情的时候，要好好动动脑子。”程楠挖苦道。
      李大胖子，满脸不高兴，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
      “程局长，我们环保局的主要工作是根据省市县的有关政策法规，对全县的环境进行检测和督查。临江现在正处在经济大发展阶段，随时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我们干环保工作的人担子不轻啊！你看墙上的这幅画，徐悲鸿先生的‘山河百战归民主，铲尽崎岖大道平’的奔马图，这是我特意给你挑的，我喜欢这幅画的意蕴，与你共勉吧！”
      “真的有气势，好有眼力啊！我就知道不是李主任挑的。韩局，我对绘画是个外行，您给我讲讲这幅画吧！”
      “事实上，我对绘画也是个门外汉，但我特别喜欢飞鸿先生的奔马图，老是观赏玩味，竟然也品出一二分心得来！”
      “那请您给我讲讲，也让我增长点见识。”
      “那我就讲几句吧，反正都是自家人，讲错你们也不要往心里去。这是徐悲鸿先生1951年春天画的一幅奔马图，你看，画面上画了六匹骏马，奔蹄而前，头马一边飞奔，一边转头注视第二匹奔马。奔马身姿矫健，瘦骨铜音。
      纵观我国的绘画史，画马最传神的非徐先生莫属，徐先生是1956年去世的，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哪位画家的马能超越他。他对画马有三方面贡献。
      其一，中国古人画马大都是画侧面，从唐代韩干开始画马一直到清代的宫廷画师郎世宁画马，莫不如此。而徐先生笔下的马是迎面飞奔过来的，有西方画的透视感，是立体的。中国传统国画中的马都是平面的。
      其二，中国古人画马都是静态的，或卧或立，或低头觅草，或昂首远眺，最多不过是抬头嘶鸣。而徐悲鸿先生的马大多是动态的，是奔跑中的马，没有缰绳，奋鬃扬蹄，蹄下生烟，自由自在，狂放不羁，风驰雷骋，似有猎猎风声。
      其三，传统画马，有三短一大的特点，即腿短、脖子短、脸短、肚子大，而徐先生的马，有三长一小的特色，即腿长、脖子长、脸长、肚子小。古人的马重肥硕高大，而徐先生的马重骨骼力道。所以他的马非常有力量，铁骨龙魂，神骏展龙蹄，风骨动九州，虎虎生风，咆哮而来。
      其实，徐先生的马是经过他夸张、变形后的马，和真马不一样，是一种艺术马，不是完完全全写实的，他把马的精神画在里面了。
      中国绘画的要义在“传神”二字，傅抱石笔下的大公鸡是当作国王来画的，所以目空一切，神气活现。黄胄笔下的小毛驴是当作朴实的小丑来画的，所以憨厚戏谑，蠢态淋漓。齐白石笔下的河虾是当作精灵来画的，所以玲珑剔透，灵动神秘。而悲鸿先生笔下的马是当作负有复国使命的英雄来画的，所以嚄唶昂藏，义薄云天。”
      韩局长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望着程楠，程楠并不说话，却先鼓掌。
      “精彩，太精彩了。您说的真的太好了，让我大开眼界！以前我也觉得悲鸿先生的马画得好，但好在何处，竟一点都说不出来，经您这么一说，我一下子豁然开朗。韩局，像您这样懂国画的官员，我还真没见到过。”
      程楠发出的赞叹是由衷的，一点没有恭维的成分。是啊，附庸风雅的中国官员何止千千万，但能讲出门道的官员真的不多，况且许多官员的“风雅”都是被下级神话出来的。其实，附庸风雅的官员也知道自己被神话了，但双方都不说破，一直装下去。
      “不过，我给你挂的这幅画，用意不仅仅是鼓舞，更重要的是提醒你：服从大局，处理好人际关系，处理好工作关系！”
      “是吗？这画里还有人际关系和工作关系？那您干脆就画论道，给我指点一番！”
      “我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你自己悟吧，悟出来了，你的境界就进一步提高了！”
      韩局转过头对站在门口的李大胖子说：“今晚安排一下，就在长青大酒店吧，局领导班子加上你，老规矩，我们给程局长接风洗尘。别忘了请上组织部的汪部长。”
      韩局长回自己的办公室了，李主任也去了。
      程楠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思忖着上午剩下的两小时该干些什么。是啊，已经到了工作岗位了，接下来该干些什么呢？自己分管的工作韩局没有明确，这是他的事情，自己不好去催促。大概要等到下周周一班子例会上宣布。这种做法几乎已经变成中国官场的一贯做法了。
      一周前，组织部一把手田部长曾亲自找他谈了话，意思是县委各部门的职数已满，找不到那个部门的正科职让程楠去当，总不能把别人无缘无故拿下来吧。要他等一等，年轻就是莫大的优势。对于这一点程楠是非常理解的。田部长让他先到环保局二把手的位置上锻炼锻炼，一年后就有位置空出来了。
      三十一岁，正科级，环保局的二把手，一年后就可任别的局一把手，对于没有背景和关系的程楠来说，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所以程楠对组织部的安排还是相当满意的。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程楠向墙上的奔马图望过去，韩局长的话又在他头脑里响起——服从大局，人际关系，工作关系。
      对了，自己一个小年轻，来环保局就把原来几个副局长的位次往后挤，被挤的当事人心中肯定是不悦的，这是人之常情。自己以后说话做事要注意分寸，保持尊重，还要通过一些策略和手段，诚恳地化解隔阂。好吧，先主动去拜访拜访他们吧！
      原第二副局长朱从顺的办公室就在程楠办公室的斜对面，门半掩着，程楠敲了三下，请进。程楠推门进去，朱从顺正埋头在本子上写点什么，见程楠进来，只是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并没有下位置迎接。程楠仔细打量朱从顺，个头不高，很干练，上身的T恤饱满而有型，说明他是个一直坚持锻炼的人，年龄看不出来，或许四十多，或许三十几。
      一般男人到了四十岁以后，外貌形体就会出现两级分化。注意锻炼注意饮食的男人，看不出年龄。而那些疯狂透支自己各种欲望的男人，则过早地出现早衰的样子：身体发福，眼袋隆起，眼圈发黑，头发稀疏变白，面色无华，口里常常喷出夹杂着烟草味的酸腐气，体臭也变得越来越浓。
      显然朱从顺是属于前一种男人，这种人能经得住各种欲望的考验，必然是个非常有理性、有毅力和有的耐力的人。这种人在官场也是非常强悍的。
      程楠走过去，两人握了握手，寒暄着坐了下来。程楠说，我是来拜师的，希望朱局长以后在工作方面给予多多指导。朱从顺说，程局太客气了，环保局和其他局一样，也只是事务性的工作多一些，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关键是要抗得住人情关系的轰炸。对了我下面要出去有事，下次我们再聊。说着，朱从顺抱歉地一笑站起身来，程楠只好尴尬地起身出来。
      程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一股怒火不由从心中冒出来：“没教养，太傲慢了！”
                                                         （待续）

郭苏华

在小说里引用政府文件，使小说读起来更有现场感，真实感。作者关于画马的议论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作者知识的渊博，对艺术的体悟，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

风先生

小说其实不是虚构的，完全是来自现实生活的，作者构思很巧妙，很真实·····

苏北响马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