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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沉重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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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15 20:17:4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缕沉重的时光
           李永保  

  无论多忙,你总会折一些的枝条,在无意间编成套牢自己的头饰,这就孟舍村的人和事拘禁了我的心;无论你多洒脱,你总会有挥之不去的情累,这就象我深陷于的丝丝缕缕。
  抛却城市村舍,跨越千山万水 ……小汽车不遗余力地飞转着车轮,轮扬起尘埃,轮圆着时光,朝着阜宁的村庄孟舍,追赶着我回家的心愿――为父庆生……
   四个多小时后,我终于踏上了我的村庄。我又一次涵泳于其中,人在其中感受,情在其中浮沉。
              ①
虽然我孙子已经上二年级了,虽然韶华漂白了我的头发和胡须,但我没忘记自己是孩子,是我父亲的孩子,更是孟舍村的孩子。
我父亲九十岁生日了的那天,我们相聚在我大哥家为他庆生。庆生的现场,没放鞭炮,也没吹鼓打喇叭;没见亲友神采飞扬,也没见父亲笑得合不拢嘴……
合不拢嘴!四年前的正月初二,父亲躺在我家的床上真的合不扰嘴了,还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珠快要跳出眼眶……那时江南的千灯古镇或远或近,鞭炮声此起彼伏,到处可见到着新衣、露笑容的人们……小镇被欢乐淹没了,而我父亲合不拢嘴了。
弟媳妇见状忙急切地说,快把假牙放到爷爷嘴里。我二哥为他努力了一番,还是没有把假牙放进他的嘴里,叹了一口气。父亲那合不扰的嘴和僵硬的舌,象强电一样击颤我们不止,他那暴睁的眼,更象一柄利剑刺中我们的心,我们的心血流成河。
人家在忙着走亲访友,而二哥和四弟在忙着帮父亲换衣,我在忙着帮父亲托回下巴,抹下眼皮。
当他睡在客厅中被搁起的门板上,头南头脚北之时,我孙子还拉着他的手,一忽儿叫“老太爷起来吃饭”,一忽儿说“老太爷给我糖吃”……而他象一尊一语不发的腊像,腊黄的手青筋暴起,腊黄的脸皱纹倾轧。孙子的叫声象霹雳闪电,激荡着我们的心湖。一座高山崩塌了,它曾托起我们的生活和希望,但这座高山并没有崩溃,它永远矗立在我们的今生今世。
斯人虽远去,亲情挂心头。往事不堪回首,但又却之不去。
为父亲庆生的现场,灯烛案边,坐着培二叔和他的同仁。培二叔是村上“有道饱学”之士,像为我父亲之类的人庆生,村上人总会请他到场帮忙。培二叔和伙伴们时而念念有词,他们似乎念欢了天国的轻风徐来;时而抑扬歌唱,他们似乎唱开了佛国的三月桃花。他们唱唱念念,念,用阜宁土话,唱,用淮腔淮调。他们以独特的方式为我父亲庆生努力着,我们的心愿得到些许安慰。
培二叔的眼珠黄云斑斑,浑浊,凝滞,很少转动,但不妨碍他那郑重其事的态度。木鱼在他如枯藤的手下发出或强或弱的节奏声。他认真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木鱼成为佛家的法器,因为鱼眼长睁无泪。而我父亲长睁的眼是被我抹闭的,也没有一丝泪水。我的父亲啊,您多象一条鱼。您在人海中游了86个春秋,游过了民国,游进了共和国,游过的极大多数是苦水,可游进甘甜后的不长时间,您就在门板上躺成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躺成了“一横”。可我们做儿女的却不能把他扶立成“一竖”,竖在大地上,再让您从容行走人世间……
父亲,一条活鱼变成了僵硬的惊叹号。这“惊叹号”曾是优秀的新四军战士,沐浴过烽火硝烟,这“惊叹号”曾是孟舍土地上的种田能手……一位称责的父亲。
               ②
为父亲庆生那天,没有蛋糕,没有红包,也不见他眉开颜笑。亲朋好友们的贺礼一色为一梱火纸,被叫着“纸钱”,这是阜宁的风俗。据“明了”人讲,化纸钱最好的时间是在放烟口的过程中,那时烧的纸钱在冥国会变成金币,所以我们兄弟四个轮流地跪在我大哥院子里给父亲烧纸化钱,想尽量多给他一些“金币”。在化“金币”过程中,数二哥最尽力,除他做事认真之外,他是虔诚的佛徒。那时台风还在作乱,我们怕引起火灾,所以在院子里没能烧光那堆积如山的火纸,但是我们可以到父亲坟前继续化纸钱。
台风,夏秋季节,孟舍的常客。它光顾孟舍比我回家还要勤快。它雄浑洒脱而又虎虎生猛,常让我在心中描摹父亲的形象。就在父亲生日前一天的夜里,我躺在大哥家的床上,听了一夜台风冲撞屋后电线的声音,那声音有时象父亲干活时的喘息,有时象父亲那老淮调的尾音,有时象父亲烟后的闷咳……有时我也听到类似呜咽之声,那与父亲无关,我从没有见过父亲流过眼泪。那个台风肆虐的夜,我感觉是个父亲陪我的夜,可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必须为父亲大量化钱,这是我们的心愿。穿过秋豆的绿叶森森,趟过水稻的倩姿摇逸,荡过玉米香味的丝丝缕缕……我们穿行在孟舍的土地,我们穿行在自己的心疼。在高耸入云的杨树林里,在坟墓丛中,在满是落叶的地上,在父母的坟前,我们跪倒,我们烧纸。其火熊熊,其烟腾腾,烧着了枯叶,也烧响了青苇……在我们忙乱中,我二哥的孙子正忙着辨读碑上的文字,读着我父亲和母亲的名字,当他找到自已的名子时得意着,叫嚷着。
杨树。枯叶。名子。我的村庄是一棵挺拔的大树,生出新芽和坠落枯叶在交替进行着,我熟悉的叶子所存不多了,大多数已落入了黄土。他们的名子我是记得的,但村里面新芽们是不会知道的。他们来过如何,走过又如何?他们代表过一片情,他们撑起过一片天。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一切都在时光中产生,一切又在时光中消失。
            ③
化过纸钱后我们就得回家开始庆生宴。庆生宴是必不可少的。父亲的庆生宴,恭请娘舅和舅妈入席更是应该。
不大的孟舍村诸姓混居,却和谐相处,亲如一家,所以村上人的婚姻以前大多是“自产自销”的模式,当然我的父母也不例外。
按村里风俗,请长辈吃饭要三约三请的,但我的舅舅和舅妈们体谅我,只让我跑了两腿。我只“一约一请”就让他们步履蹒跚地走向我大哥的家赴宴。
他们年龄都在八十以上,有的超过了九十岁。他们结伴而行,走跑姿势东倒西歪的,象战场上的溃兵,有些狼狈,有些颓唐。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一方大声说话,另一方却在大声地责怪“你就不能大声说话嘛?叫人听不见。”他们扯破嗓子,不明了的人以为他们在吵架,或者是在叫卖……他们行走在台风中,行走在他们不能舍弃的王国。他们哪里是在行走?他们是在网袋中战慄,但不能挣脱,这网袋以皱纹编织,再帖上数不清的老人斑。台风吹得他们身旁的老榆树东倒西歪,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树枝在风中鸣咽着……其实,他们就是一株株老榆树,在支撑住一穴穴空巢后,再牵肠挂肚着异乡的后人。至于何时遭风折,何时遭雷劈,何时遭雨腐……这一切,他们自己不能取决,也不能拒绝。
还好,万幸,舅舅和舅妈们走过了我的提心吊胆,谁也没有跌倒。他们抵达了大哥家了。他们的表情比原来庄重了些许,不象在路上他们那样的随便。他们是因为念想我父亲而难过,还是端起娘舅应有的架子?不要瞎想。他们一直如孟舍的水一样清纯,如孟舍的羊一样善良。
          ④  
大哥家屋里屋外摆了几桌,淮杨风味正挑戏着人们的味蕾。
舅舅和舅妈们被请至主桌,其他客人也被请至各自的席位,宴会随后就开始了。满座客人中、老人居多,难得有个把青年人。满目皆苍衰,难得一点青。孟舍村正在老去,或者正走向消亡!这是我的意识。
我陪几位舅舅和舅妈们坐在一席,劝他们喝酒,他们不能喝,劝他们吃菜,他们吃不动。他们不急不慢地喝些饮料,象在润嗓子,用筷子象征性夹点吃吃,象蜻蜓点水。他们的心思似乎全在拉呱上,只是他们的口舌再也不能象以往那样的利索。是的,孟舍的事,孟舍的情,他们一辈子也说不完。
“伢子,你父亲这辈子太值了。我姐姐嫁给他,他值了。你要知道你妈是最村里最漂亮的人。”二舅边对我说话,边用筷子轻击桌面,自信的目光溜出他那皮拉拉的眼眶。这句话他每次碰到我都没忘记说一遍,我每次听后总是点点头。
接着二舅的话语,几位舅妈们跟着议论起我父母的婚事。有的说是因为我妈的未婚夫去了台湾,才让我父亲检了便宜,有的说是因为我父亲长得帅又会唱淮剧,才勾住了我母亲……他们不是来吃酒席的,是开茶话会的。看得出,桌上的菜肴没有明显减少。这哪里是请客?明明就象在供神。是的,他们就是我的神灵。
酒席散了,舅舅和舅妈们不想多留一刻,都匆匆作别,因为故人已去,故情不再吧。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向自己的家,那冷清清、孤伶伶的空巢,那曾经哺育了儿女的巢穴。跌跌撞撞和颤颤微微是他们展示给村庄的身姿,可是他们曾是孟舍村壮实的汉子和姑娘,有着红润的面庞和铁一般的腰脚。他们曾斗过天,斗过地,至如今,却被时光打败得一塌糊涂――时光磨绉了他们的肌肤,磨弯了他们的腰肢,最后将会把他们磨成粒粒黄土。

  星换斗移何匆匆,草生木长几番番。时光在孟舍流动,它有时从冬梅的枝头窜到秋菊花丛,有时从晚豆的绿叶蹭上高梁的红脸……必须强调人的至真至善在这里传递着;孟舍在时光中演变,有时它是一声鸟鸣,或是一阵犬吠,有时它是一掬笑容,或是几滴泪水,有时是一望生机,有时是几哀死亡……一切都让我有所触动。
   孟舍是我的依恋,也是我的触动,她让我背负沉甸。我曾在这里纵歌,也曾在这里哭泣。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5 20:21:2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各位文友好,请批评指点。另外,请版主不要编推,只是想在论坛交流。
发表于 2018-10-15 21:18:5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忆长存,因为爱!因为浓浓的亲情!因为血缘的传承!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5 21:20:2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碧云天下 发表于 2018-10-15 21:18
记忆长存,因为爱!因为浓浓的亲情!因为血缘的传承!

谢谢袁老师阅读留言
发表于 2018-10-16 09:24:32 | 显示全部楼层
时光是我们人生最大的敌人。看完此文,不禁唏嘘,我们何不这样一步一步走近坟墓?
发表于 2018-10-16 10:40:2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焰口”。农村,乡镇继续延续传统的民俗文化,城市里不允许,“扰乱社会秩序,扰民,场地”等等,我在苏州木渎古镇(老街)也有放焰口的习俗。是超度佛事的一种,不是特指超度。 焰口,是一种饿鬼的名字。据称是观世音菩萨化身面燃大士通过阿难尊者,在佛陀那里求得的这个超度法门。全名叫《瑜伽焰口施食》,目的是通过僧人诵咒的力量让那些吃不到事物的饿鬼得到食物,以此施食的功德回向给我们要超度的亡灵,他们的功德会非常大。 整个仪式正规的要7到8个小时,称为老板焰口。现在的焰口基本上都是4个小时左右,呵呵。因为老板焰口太麻烦!!据称,放焰口最好的地方是江苏句容宝华山隆昌寺。李老师我记得你是个无神论者的呢,党国那会对无神论“绝对”过!胡适之先生也是无神论者,他强调他的无神论和共产党的无神论不一样,我相信还有不同理解的无神论版本。
发表于 2018-10-16 10:42:3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散文,我觉得很棒。有所敬畏 周国平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信神,有的人不信,由此而区分为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宗教徒和俗人。不过,这个区分并非很重要。  还有一个比这重要得多的区分,便是有的人相信神圣,有的人不相信,人由此而分出了高尚和卑鄙。  一个人可以不信神,但不可以不相信神圣。  是否相信上帝、佛、真主或别的什么主宰宇宙的神秘力量,往往取决于个人所隶属的民族传统、文化背景和个人的特殊经历,甚至取决于个人的某种神秘体验,这是勉强不得的。  一个没有这些宗教信仰的人,仍然可能是一个善良的人。然而,倘若不相信人世间有任何神圣价值,百无禁忌,为所欲为,这样的人就与禽兽无异了。  相信神圣的人有所敬畏。在他的心目中,总有一些东西属于做人的根本,是亵渎不得的。  他并不是害怕受到惩罚,而是不肯丧失基本的人格。  不论他对人生怎样充满着欲求,他始终明白,一旦人格扫地,他在自己面前竟也失去了做人的自信和尊严,那么,一切欲求的满足都不能挽救他的人生的彻底失败。  相反,那种不知敬畏的人是从不在人格上反省自己的。如果说“知耻近乎勇”,那么,这种人因为不知耻便显出一种卑怯的放肆。  只要不受惩罚,他敢于践踏任何美好的东西,包括爱情、友谊、荣誉,而且内心没有丝毫不安。  这样的人尽管有再多的艳遇,也没有能力真正爱一回;结交再多的哥们,也体味不了友谊的纯正;获取再多的名声,也不知什么是光荣。  不相信神圣的人,必被世上一切神圣的事物所抛弃。    上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11:04:1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林慧妮 发表于 2018-10-16 09:24
时光是我们人生最大的敌人。看完此文,不禁唏嘘,我们何不这样一步一步走近坟墓?

在秋风的凉爽中向林老师致敬。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11:06:3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深林古木 发表于 2018-10-16 10:40
是“焰口”。农村,乡镇继续延续传统的民俗文化,城市里不允许,“扰乱社会秩序,扰民,场地”等等,我在苏 ...

谢谢。对是“焰口”。我是存在主义,兼容并蓄。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11:09:4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深林古木 发表于 2018-10-16 10:42
这篇散文,我觉得很棒。有所敬畏 周国平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信神,有的人不信,由此而区分为有神论者和 ...

先生之语,如哲如禅,丝丝入口,我深为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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