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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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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 10:45: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那是当街的一个门脸。一扇黄漆的门,仄进去,一个玻璃的柜台,里面可坐一人。阿女就在那里坐着。她在这里替她叔叔卖烟酒。她叔叔租了这家的一个脸面。
再进去一点,是一个隔间,里面一张小床,床上都是女孩子的被褥,倒也是温馨的。比起家里茅草房里,暗无天日的生活,这里真是另一个世界。
阿女初中毕业,家里没钱供她再读下去,就辍了学。最初,在家里煮饭刷锅洗碗,坐在太阳底下,给哥哥家才生的孩子摇摇篮,手里还抱着一件织了半截的毛线衣在织,几根银色的针上下翻飞。
过了一年,她叔叔在镇上开的一个小店,缺人手,就把她雇佣来了。她到底识字,她叔叔是不识字的。
她叔叔很少来店里,其实,也没有多少事情,就一个小小的门脸。逢集的时候,走过门前的人多一些。她就在里面坐着就是了。来了人,买一包烟,或者一瓶酒,都是很简单的交易。
她大部分时候都闲着。坐在那里,看门前走来走去的人们。
她叔叔租的这个房子的主人,是一个三口之家。男人是一个三十八岁的中年黑脸汉子,平时不大说话。女人也是一个高个子,白脸,看起来,有镇上人的富足和悠闲。一个女儿,叫朝霞。在镇上的中学读书,真是朝霞的年纪,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很活泼,对未来无限憧憬的样子。
阿女在镇上读高中的一个女同学,晚上来玩,跟朝霞两个人,坐在朝霞家的院子里,一谈就谈到大半夜。朝霞的父母也没一个出来干涉的。院子里,可以看到头顶的星空,那么深邃浩瀚的星空啊,这似乎更勾起她们对未来的热望了。她们也不知道谈的是什么,总之是谈性很浓,倒是坐在旁边的阿女早就打呵欠,然后,一个人到自己小床上睡去了。
阿女每天吃饭,都是跟他们一家在一起吃的。
女主人上街去买菜,一个剥好的青豆仁,就是五块钱。阿女就跟同学说,这个主人家好有钱啊,每天吃五块钱的菜。同学也说,是啊,真是有钱人家。
过一段时间,阿女对常来找她玩的同学玫子说,你不要看,这家男主人脸这么黑,又不说话,其实性格很好呢。玫子说,哦。阿女又说,他的老婆别看长那么好,十块钱都找不开,是一个不识字的。玫子惋惜了一声,说,看不出来,长这么好的一个女的,是一个睁眼瞎。阿泥巴忽然压低了声音对玫子说,这个男的对她很好的。玫子就有点惊讶地看着阿女。
村子上传出阿女弄了她叔叔店里的钱。玫子总不相信。
过年的时候,阿女短粗的腿上穿一条股沟毕露的大腿箍得滚圆肉好像争先恐后要挤出来说话的黑色健美裤,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手里抱着一件织了半截的毛线裤,往她家走来,玫子心里不知怎么,忽然有一种看到了粪池里的蛆虫的感觉,她立刻把这种不好的感觉从自己的心里驱逐出去。这个阿女可是自己的好朋友啊。她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村子上的那个传闻。村子上的人们已经议论疯了,阿女把她叔叔的店都要开倒了,钱都到了她自己的腰包。玫子怎么也不相信这件事情。
那个上午,阿女抱着那件毛线裤,在玫子家门前的太阳地里,一直追着太阳,她们聊了一个上午,玫子怎么也没有办法相信,阿女会是那样的人。
那个晚上,阿女穿了一件黄色的及膝的棉大衣。手里提着一个长方形的大包,鼓鼓囊囊的,包太大了,一走就蹭着阿女的腿肚子。可是,一米五的阿女,在黑暗里,还是走得很快。
黑夜就像潮水一样包裹了她。
路上,没有一个人。一个人也没有。这是十二月的乡村的冬夜的一条土路。路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路边的庄稼地里,也空空一片,路边只有一个黑色的白天熟悉的打水的电灌站,就像一个巨人一样,又像一个怪兽,蹲伏在那里。
阿女站在电灌站旁边的路上,眼睛似乎可以穿透黑暗。
过了很久,或者过了一会儿,一辆威武的乡下罕见的摩托车发出巨大的声音,从马路上开到了下路。
摩托车的光束,一直照下去很远,犁开了巨大的整片的黑暗。
阿女忽然就兴奋了起来。她站直了一点,把包提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迎了上去。
摩托车在面前停了下来,那个男人坐在上面,对阿女说,上来吧。然后,又给了阿女一包五香瓜子。
阿女把包横在车上,自己跨了上去,摩托车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很快消失在十二月的乡下土路的尽头。黑暗,无尽的黑暗,又慢慢地合拢了。
摩托车在路上开了很久,路边的树木在黑暗里,神秘莫测,阿女靠在男人的身上。她想起了自己的家。
三间茅草房子,母亲喜欢抽旱烟,喝酒,母亲是个离婚的女人。因为立夏的时候,偷偷把鸡蛋放在锅塘里煮,就被撵走了。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因为比母亲大,只好任母亲胡作非为。阿女想起母亲拿着一把大扫帚,在门前撵着她打。她只好抱着头,在门前团团跑,母亲一边追,一边骂。
她初中成绩原来很好,可是母亲说,考不上县城,就不给念了。她只好回来。她还是在父亲的床的席子下放了三百块钱。
摩托车在一个旅店门前停了下来。
这个破败的小门脸,看起来,比镇上他的家简陋多了。
他下了车,摩托车熄了火。
店里就有人来开门,看到他们,怔了一下,说,进来吧。
这个男人又高又大,脸很黑。穿黑色的棉袄。她又矮又胖,穿黄色的新大衣,她提着包,跟在男人后面走了进去。
早上起来,她在床上坐着,男人说,出去吃饭吧。她看了看这个旅店,天花板都旧了,上面爬满了黄色的水渍。床也是旧的,上面的被子,颜色不鲜明,花色都看不清楚了。不知道盖了多少年。
她心里充满了失望。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的妻子和那个叫朝霞的女儿,在家里怎么样了。
一时间,她呆呆坐着,那件黄色的崭新的大衣,就像一个嘲讽的人的眼睛,灼灼地看着她。昨天晚上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她忽然想回家。
这个日子的尽头在那里,她似乎看不到。
就像一个橡皮筋,拉着拉着,就要断了。
吃饭的时候,就是一个街头的油条摊子,这个破烂的小镇,比他们呆的小镇差远了。什么也没有。一个像样的饭店也没有。她想。
也许是有的。可是,他们能天天吃饭店吗?
一根瘦小的油条,一个就像没发育好的少女的乳房的包子,一碗照见人影子的稀饭,小菜,是没有的。
阿女呆呆地坐着,机械地吃了早饭。男人就领她到旅店里。
到了旅店,男人还像在家,或者昨天晚上一样,一句话不说,就剥了她身上的衣服。
阿女虽然身段短小,却很饱满。二十一岁的少女的身体,就像刚熟的葡萄,蓄满了新鲜的汁水。
这一整天,他们的生活,就是在床上。阿女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水渍盯久了,就像花朵一样,恣意地开放着。再认真看,又像孩子的尿渍一样,肮脏甚至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这个男人做了事情之后,就倚在床头,慢慢抽烟,烟雾在空气里,纠结成团,然后,慢慢散了。阿女想问,我们以后怎么办?这个男人似乎猜到了阿女的心思。但是他不想说。眼睛一直盯着烟雾,或者窗外,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呢。死气沉沉的小镇,好像腐烂了的生活,一点生气都没有。
阿女看看自己身边的钱,越来越少。这些天,吃饭,或者买日用品,都是阿女掏钱的。为什么是这样。
出来已经五天。
早上,阿女醒来,发现旅店里有某种异样的气息,是什么,却猜不透。摸一把身边,竟是空的。她大惊,转头看,被窝空的,没有人。人呢。她呆住,不会一声不吭就走了吧。她穿衣,下地,在屋子里,到处找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她又下楼,出了门,这个偏僻的旅店前是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路上,没有一个人,就像被冬天的风扫荡空了似的。
怎么办?她一下子好像五脏六肺都掏空了。她身上穿的那件黄色的新娘衣服,好像一下子变成脏兮兮的一个耻辱了。
她想赶紧脱了它。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再去买一件新的,穿在身上。
路边枯黄的茅草,在风里摇曳,发出萧瑟的飒飒的声音,就像低低的哭泣一样。
她慢慢在路边蹲了下去。下面,她该怎么办呢。她忽然跳起来,想起包里的五百块钱,那是她的最后的救命钱。
她一路疯跑到楼上,撞开门,抖索着打开包,发现,自己的那个小小的包真的不见了。
她把包抱起来,口朝下,使劲倾倒,哗啦一声,里面的内衣内裤,还有毛线衣,都一起掉在地上。她在衣服里面疯了一样翻捡,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她跑到窗口,竭斯底里大喊一声,骗子。然后,身体缓缓滑下来,跌坐在地上。
她坐在那里,时间就像洪水一样漫过去,把她淹没了。天渐渐黑下来,她的口袋里,只有一顿饭的钱了。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倚着墙,回想这他们认识以来的事情,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提过要跟她好好过日子。她这么跟他稀里糊涂出来,怎么把日子过下去,她从来没有好好想过。而他一定什么都想过。
第二天早上,趁店里的人都还没有起来,阿女就赶紧起来了。草草洗一把脸,就蹑手蹑脚地下楼,她都没有敢拿那只包,包太大了,太显眼了。
她悄悄走到楼下,门还没有开。店堂里黑乎乎的。她摸到门前,轻手轻脚开了门。一扭身,就出来了。
一股巨大的寒气就那样袭击了她。地上的霜花白惨惨的。她顾不得看,也顾不得想,她看准一个方向,就拼命跑了起来。她害怕店主会撵上来,她估摸着,这么多天的房费,那个男人不会交的。
跑下去很远,阿女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
好像是一个村子,这个村子跟自己的家乡,没有什么两样。到处是茅草房子,青砖红瓦的房子寥若晨星。空荡荡的土路上,零落着一两根稻草,上面覆的白霜,在阳光下,在慢慢消融。
村子里传出公鸡的啼鸣,那么悠长,就像自己的家乡一样。一只花猫从空旷的菜地边缘飞速地跑远,只留下熟悉的身影。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个草堆旁边坐了下来,临近中午的太阳,把稻草晒出了火焰的温暖。她慢慢的,竟然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在一张温暖的床上。阿女大惊失色,一下子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小小的茅草屋。她在屋子里面睡着,门口一个白色的布帘,悄悄地垂挂着。
她立刻下了床,走到外面。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看她出来,笑了一下,说,你醒了。阿女说,我怎么会在这里?那个男人说,你不要怕,我看你在草堆睡着了,就把你抱回来了。阿女一脸不高兴说,我睡在那里,跟你什么关系。男人说,怕你冻着了。阿女看这个个子又矮,脸上一脸汗疙瘩的男人,眼睛红红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说话的白色唾沫。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走了。男人说,你家是哪里的?你怎么走,步行吗?阿女说,跟你没关系。男人说,听你说话,也不是这里的口音,你走回去,也找不到路,怎么走?阿女站在那里,想到自己如何回家,是的,一路走,一路问,总可以回家的。可是,自己回家怎么办,父母能饶得了自己吗?还有村子上的淹死人的唾沫星子。还有那个小镇,小镇上那个自己一度以为是温暖归宿的一间门脸,还有门脸里的一家人,那个黑脸的沉默寡言的男人。
阿女突然知道,自己从那个晚上出来,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回头打量了一下这个把自己带回来的男人。
很突兀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女人?那个男人紫红的脸上的小痘子都一颗一颗红起来,他说,没,没有。阿女笑了一下,说,我做你的女人,要不要?那个男人惊讶地看了阿女一会,说,你愿意,我只是做了一个好事,没有其他想法。阿女又笑了一下说,我已经没有家了。父母都死了,来投奔亲戚,亲戚也搬走了。你要是愿意,我就留下来。那个男人嘿嘿地笑着,两只手互相搓了很长一会,忽然说,好,好,我去找我嫂子来。你不要走。他转身就往外面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回来,一把拉住阿女的手,说,我们一起去找嫂子。
阿女看着他满脸就像出疹子一样通红的青春痘,忽然毫无诗意地打了一个喷嚏。
然后,跟在他后面,一起往这个陌生村子上的这个男人的嫂子家走去。

2018   11  25
发表于 2018-12-1 16:02:3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写得辛苦,我读得也算辛苦。等有功夫读。
发表于 2018-12-1 21:31:55 | 显示全部楼层
苏华姐这是在练笔呢。
发表于 2018-12-2 22:27: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阿女总算有了归宿,而且很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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