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过年】正月新娘船

亭湖孙成栋

正月新娘船
孙成栋

         春节期间，在蟒蛇河畔的老家参加了几场婚礼，迎新娘的交通工具清一色地全是轿车。在感叹如今农民的日子越来越红火的同时，我又禁不住想起儿时老家迎亲的新娘船。
         那时候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水乡人家迎娶新娘都用船。曲折绵延的蟒蛇河上，一年四季都会有新娘船通过，但约莫有八成集中在正月里。那船，又被称为喜船，通常是一条带着挂桨的水泥船。位于船中部的主船舱像一只大大的瓢，又似一把巨型的扒河泥的弯锨，一般用作新郎新娘的“坐室”。说是“坐室”，其实也就是并排放上两把崭新的木椅，再在木椅的后背贴上含有喜鹊、鸳鸯、莲子等图案的剪纸，又在木椅的底部铺上一块红呢子布、撒上一把红枣和果子。通常，“坐室”里除了端坐着的一对新人外，还有新娘的嫁妆，不管是多是少、是朴素还是华贵，一样摆放得整齐有序、端庄隆重。呈长方形的二号舱有两个，分别位于主船舱前面和后面，空间明显小了很多。前二号舱一般留给伴娘，后二号舱则为吹唢呐的人准备。
        喜船的船头，是“护船公”的位置。几乎每条喜船的船头上，总能见到一位极其熟练地掌弄着一把竹篙的“护船公”，这个角色非常人所能胜任，因为喜船在河里的每一步行程都离不开那把竹篙的调度，离码头、“会船档”、穿桥墩、过渔簖、越芦荡、避风浪、转陡弯、靠堤岸……等每一个关键环节上稍有闪失，就会造成难以弥补的纰漏。在新娘船最后面的一个人，恰恰是整条船的“灵魂”——挂桨机手。坐在船尾守着挂桨机的他看似清闲，实则承担着极重的担子和莫大的责任。正月是一年的“头”，操办婚嫁喜事的人家为了吉利，总是千方百计约请十里八乡最好的机手“掌舵”。有好机手“压阵”，不管遇到河弯、淤段、旋涡、冰流甚至风雪，都能保证新娘船在大河上乘风破浪、一路畅行。
        对我们孩童来说，正月里除了过年，最有趣、最有吸引力的事就是看新娘船了。而在我们眼里，大人们在正月里似乎也只有两件事：过年和办喜事。那新娘船带着过年的喜气、沐着新春的祥瑞，就像走马灯或赶集抑或比“酷”似的，一只接着一只、一波跟着一波、一阵连着一阵，你来我往、川流不息，把个蟒蛇河闹腾得整天静不下来，满河里沸腾着欢乐的浪花。那处处漫溢的喜气，仿佛澎湃不息的春汛，将整个正月涨得满满的。
        往往在拜年、走亲访友、看大戏甚至是赶春集的路上，远远地听到挂桨机雄浑的轰鸣声和唢呐喜庆的吹奏声，我们就猜到有新娘船要来了。不由得加快脚步，一边将身子向河畔斜侧过去，一边手搭掌篷急切地向远方张望。通常仅过几分钟，就会有一条吹吹打打的新娘船从蟒蛇河的碧波上由远而近驶过来。几乎是在须臾之间，两岸就涨潮似地涌满看热闹的人群。我们小不点被挡在人墙后面，情急之下一骨碌爬上河边的树，顿时，河里的一切尽收眼底。放眼望去，在众人夹杂着新奇、艳羡、妒忌、渴盼、怀念、感慨与祝福的目光中，新娘船犹如一条矫健的红鲤在河上迅捷地穿行。
        此刻，红色成了这条船的主色调。本来，因为在正月里，船的船头、船舷、船身、船尾就都贴着红艳艳的“福”字，就连船后的挂桨上都贴着红彤彤的“喜”纸，洋溢着一派红红火火的气息。而成为喜船后，整条船更是增添了喜上叠喜、红里更红的动人景象。最“红”的是被激动与甜蜜包围着的新郎、新娘，虽然双双戴着墨镜，但火红的新装与嫣红的芳唇、桃红的酒窝、杏红的笑靥、绯红的羞云相映生辉，交织成一缕缕闪烁着幸福之光的红霞。而嫁妆中的红色同样浓烈：大红被面的新被，被漆成绛红色的木箱、木桶、木盆、木柜、木橱，包着红纸的首饰，红色的塑料壳热水瓶、痰盂……勾勒出一道鲜艳欲滴的风景。纵然是“护船公”掌中的竹篙，也被贴上环形的红纸，不时在空中划出优美的红色弧线。主家还不忘在吹鼓手的唢呐上镶嵌上一抹红绸，仿佛是要让那玲珑的红韵与悦耳的乐音一起翩翩起舞。
        蟒蛇河上的这道红色风景，不知从何时起，被河两岸的乡亲们称作“正月红”。尽管这“正月红”只是一道流动的、短暂的风景，却以其独特的魅力让正月里的人们百看不厌，并且长久地留存在新春的记忆里。而“正月红”最壮观的画面，通常出现在几条新娘船同河而过的时刻。蟒蛇河一带有个自古流传的风俗，就是新娘船必须在太阳落山前到家，而如果有几条船同行时，谁先到家谁家就会交上好运。因此，在作为婚嫁密集期的正月里，同一段河面上同时出现几条新娘船是常有的事。
        每当此时，一场不亚于赛龙舟的新娘船“竞速赛”就开始了。各条新娘船都铆足劲头，开足马力，以活力勃发、激情争先的气势劈波斩浪、全速前行。兴许是受“比赛”气氛的感染，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因此而兴奋起来：“护船公”手里的竹篙挥得更快、更有力，脸上还泛起了酒晕般的红光；吹鼓手的腮帮子鼓得更圆、更凸，吹着吹着还连头带肩有节奏地摇晃起来；机手将操纵杆握得更紧、更专注，狠不得让船插上一对翅膀；就连新郎和新娘也顾不得矜持，不时转头甚至起身探看其他船的位置……而映入两岸“观众”眼帘的最具观赏性和震撼力的风景，自然是一抹抹因“比赛”的激烈而发酵、燃烧、奔涌的红，那红比平常或单条船更为浓醇、更为热烈、更为泼辣、更为蓬勃、更为娇艳。在唢呐昂扬旋律的鼓动和“观众”助威声的激励下，各条红彩熠熠的新娘船你追我赶，仿佛一面面红绸在飞舞，犹如一匹匹红马在驰骋，宛若一簇簇红云在翩跹，恰似一条条红蛟在腾跃……将清洌澄澈的蟒蛇河水都映红了。虽然只消几分钟的工夫，每一条新娘船都会渐行渐远，可那追逐幸福、喝彩幸福的热闹气息，那红红火火的喜庆氛围，那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依然在河面上久久飞扬。
        在小朋友的心目中，迎亲这出“大戏”的高潮永远出现在新娘船靠岸的时刻。约莫离新郎家还有里把路的时候，新娘船上的机手就会将船速渐渐地降低，而新郎的家人更是早早地在岸上等着接亲。几分钟后，挂桨机的“突突突突”声还未全消，岸上“噼噼啪啪”的小鞭声、“轰轰隆隆”的大鞭声就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对新人在“搀新奶奶”的搀扶下离船上岸。新娘在跨上码头的一瞬间，会按照蟒蛇河地区的传统习俗，从衣袋里掏出一大把硬币天女撒花般撒在船头。早就“埋伏”在河坎上的我们一群小不点，立即像离弦之箭一样跃上船去。顷刻之间，硬币已经被一“抢”而空，被“抢”的主家却格外高兴，因为按照风俗，“抢”得越快，新娘就越会“早生贵子”。在大人们的笑声中，我们又拿着红筷子，“抢”着去捅新房的红窗户纸，因为第一个捅破窗户纸的有“红包”……
        直到出了正月，蟒蛇河上的新娘船才渐渐稀少下来。可那由新娘船催生的淳朴粗砺的喝彩声、芳醇似酒的欢乐剧、乡情浓郁的风情画……却不会被时光的流水冲走。纵是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清晰如昨……

苏桃源

问好孙老师！新娘船，往日苏北水乡独特的迎亲方式，随着现代生活的日新月异水涨船高，只能留在记忆里了。为您美文点赞！

顾林

拜读，问好！

亭湖孙成栋

谢谢桃源和顾兄关注！恭祝新春吉祥，阖家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