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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西风独自凉

[原创] 芦花头(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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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6 07:05: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风独自凉 于 2019-5-26 07:16 编辑


  捕捞队回家以后,四害队长和他的队员们大肆吹嘘他们登上了三角沙的战果,说是一枪打死了芦花头。听到消息,奶奶急得直哭,让我快去捕捞队打听消息。我到了哪里只看到两只死野兔,没有见到芦花头,仔细打听一番,才知道芦花头是中枪了,但是不知是死是活,就被潮水冲走了,生死不明。
  我把打听的结果告诉了奶奶,奶奶松了口气,连呼阿弥佗佛,说:“猫有九命,遇水而活。芦花头受磨难了,但它死不了的。”
  紧跟着冬去春来,天气暖了,生产队里春耕春种,农活忙起来了,捕捞队在春季是不能捕猎的。队长要求他们回家忙田。再说乡谚有训:“劝君莫打三春鸟,孩在家中望母归”。一般人不敢违了乡训,那是伤阴德,会祸及子孙的。
  只是再也没有芦花头的消息,清明过去,端午过去,转眼又到了中秋。奶奶念叨千遍,望穿秋水,就是没有芦花头的影子,身体也渐渐衰弱下来,不思茶饭,慢慢的竟不能起床了。
  中秋后三天的半夜,月色正明,突然听到有抓门的声音,我开门一看,哦,是芦花头回家了。奶奶起身点灯,撑着下床来看,只见芦花头细眼长眯,盯住奶奶长长的咪了一声,眼中竟有泪水在灯光中闪烁,接着挨着奶奶的腿低头坐下,细声细咪,竟似有说不出的伤感。引得奶奶老泪横流,我也忍不住频频擦泪。
  奶奶让我端出芦花头当年在家用过的猫食碗,倒进家中汤罐中存下的肉汤,拌进米饭让芦花头吃,芦花头百般扭捏不肯吃,似乎未有礼物带来,许多的不好意思。我说,“上次让我背大獐回家,我晓得带东西回家,一路上太不容易,再说你也年纪大了,比不得以前了,能回家看看,奶奶就十分高兴了,你就快点吃吧,不然奶奶要生气了。”芦花头果然听懂了我的话,低下头去,啧啧有声的吃起来。
  吃完似有离意,只是盯着奶奶不舍,奶奶说,:“你就走吧,回到你的家园去,那里比这里好。”芦花头又坐到奶奶的腿下,依偎了一刻,这才离去,在月光下频频回首,三顾而不舍。我仔细看去,见它的一只后腿行走起来,似有不便,竟不能迈步,是用三条腿走回来的。看来上次受伤不轻,怪不得它已不能带礼物回家了。
  月光似水,芦花头越走越远,三条腿巅簸着,似行似飞,渐渐融入到月色中去了。
  自芦花头离开以后,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进食越来越少,有时只是喝一点热水,就挨过了一天。她再也不提芦花头,好像从来没有过这只猫一般。我怕引起奶奶伤心,当然也不敢提起。
  中秋以后,天气一天凉似一天。寒露霜降,小雪大雪,转眼又到了冬天。
  捕捞队又整点行装出发了,这一次,还新添置了一铳大排枪,粗大的枪筒,足有百来斤重,使用时枪手提不动,是架在竹爬犁上的。听说四害队长上次回来后,认定一般火枪威力太小,只能打打单只的小兔小鸡子,遇到大一点的野兽或者野鸭群,就不行了。还说上次如果有大排枪,芦花头和它的大猫小猫,一个也跑不了。
  我感觉到,这次芦花头它们凶险了,就想把这事告诉奶奶。
  来到奶奶床头,奶奶一如既往地昏睡着。
  我说:“奶奶,奶奶,芦花头怎么不回来了呢?”
  奶奶微微睁一下眼,又闭上,声音微弱地说:“傻小子哎,你看不出……看不出……”
  “看不出个啥?”
  奶奶停了半晌,忽然睁大眼睛看着我说:“别想它啦!也许它已经不在了,上次回家,它是来向我们告别的啊!”说完又闭上了眼睛,一颗豆大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
  接着生产队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四害队长和他的捕捞队回来了,可是他们不是走回来的,而是镇上公安派出所的卡车拉回来的。
  我挤进人群,到卡车车箱边一看,天啊!车箱里灰蒙蒙的铁板上仰面朝天躺着一个人,一个脑袋就是个血葫芦,半只膀子已经没有了,身上的衣服烧得焦黑,涂满了黑红的血迹,车箱的另一边还躺着一只的野兽,花斑的兽头血肉模糊,一只耳朵已经没有了,朵朵褐斑的皮毛上沾满了淤泥,这不正是那只大猫豹吗?天啊!发生了什么事啊!芦花头呢?芦花头到哪里去啦?…
  旁边的人们在小声的议论:“炸膛啦!排枪炸膛啦!”
  “作孽呵!作孽啊!好好的日子不过,去打什么猎呵!”
  “死一伤三啊,还有三个人直接上医院去啦!”
  我又跟着人群挤到大队部的窗脚下,屋里,派出所的一个穿白衣服的警察正在找鲜货贩子问话,只听到鲜货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屋里传出来:
  “我们找了两天,发现了野猫的老窝,队长说要一窝端,一枪干掉它…”
  “我们离野猫窝两里多地,就从下风头一点点的往前爬,这瘟生精灵的很,一有动静就逃了”
  ……
  “这排枪太重,架在竹筏上一个人也推不动,得两三个轮换着往前推,”
  ……
  “离猫群也就二三十米了……”
  “是队长亲自抠的火!”
  “就听到轰一声,一片火光,什么也看不清…”
  “当时你在哪里?你怎么一点伤也没有!”一个有点威严的声音在问。
  “我晓得有危险,我…,我…,我就没跟上他们,离他们远了一点…”
  “晓得有危险,你为什么不说?”威严的声音显然有点发怒。
  “我说了呀!我反复说了,枪里装药只能一竹筒,铁砂只能两竹筒,可是队长他不听,硬是装了双倍的火药,双倍的铁砂…”
  “你为什么不阻挡!”
  “我拦啦!谁也不听我的,说是药装少了没吊用…,不信,不信你去问赵大个,你去问陈二,他们个个都看到我拦的,……”

  我就回去看奶奶,我要把这些都告诉奶奶,没有看到芦花头!也许芦花头又躲过了,也许它还活着。
  奶奶听了我的话,没有回答,半晌,听她喃喃:“芦花头…,芦花头十三岁了,和我一样大了,…”
  “芦花头走了,…”
  “等等我,等等我,忙什么呢,别作忙,等等…”
  奶奶糊涂了,听不到我的话了。
  半夜里,奶奶真的走了,永远地走了,享年八十三岁。
  奶奶的土坟筑在村外的小河边。
  我把奶奶箱子里的野鸡翎子找出来,一根一根插在奶奶的坟前。野鸡翎子在北风中飒飒飞动,真的好看!
  这是芦花头送给奶奶的咧!



  五十年后。大丰早就没有了捕捞队,国家实行危险器具管制,所有的火枪全部没收销毁了,连竹竿长枪也一支没有留下。
  国家在大丰东部沿海地区设立了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占地七万多公顷。在保护区里以麋鹿为主的兽类,以丹顶鹤为主的禽类得到了全面的保护,大量地繁殖发展起来了。
  2019年四月,江苏省扬子晚报报导,南京大学环境规划设计研究院自然生态所调查团队,日前在大丰开展哺乳动物秋季调查,通过红外相机,在大丰麋鹿自然保护区内,捕捉到了生态系统中的顶级捕食者——豹猫的身影。这是近十几年来首次在大丰,乃至江苏沿海地区调查到的豹猫实体。正式宣布,这一濒临灭绝的种类又获得了生机。
  我搞不清楚,三角沙现在到哪里去了。
  我曾经专门抽出时间,开了一辆越野吉普,从南到北,专门去找过三角沙,看到了成片的水杉林,成片的刺槐林,成片的水稻田,成片的精养鱼塘,就是没有三角沙。看到了地上跑的成群的麋鹿,看到了天上飞的成行的丹顶鹤,就是没有看到黄色褐斑的猫豹。
  我去问了无数个常年在滩地上取鱼的大爷,可是他们全说,没听说过,三角沙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我带我的孙女去保护区的展览馆中参观,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保护区内各种野生动物的标本。有麋鹿、白鹳、丹顶鹤、黑嘴鸥、天鹅、白尾海雕、牙獐、猫豹……
  孙女大叫起来:“爷爷,你看!你看!只有一只耳朵的大黄猫!”
  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猫豹的标本,黄色的毛皮褐色的斑,长长的尾巴上有黑色的环,圆睁豹眼,大张着的嘴里有四只匕首一般的犬牙,只是耳朵少了一只。正是它呀!它也似乎认出了我,睁圆的眼睛直看着我。
  我问它,芦花头呢?你把芦花头弄哪去啦?
  “什么芦花头呀?这是只大猫。”孙女不满的说。
  我说:“这不是猫,是一只豹猫。芦花头才是只猫。”
  孙女问:“什么芦花头呀?”
  我说:“这里没有,它在三角沙呢!”
  孙女问:“三角沙在哪里!你带我去,我要去,我要去看芦花头,我要去看大猫豹!”
  我一下愣住了,是呀,什么是芦花头?三角沙在哪里?
  我暗暗思忖,我得写篇小说,让孩子们知道,在这里曾经有只猫,它叫芦花头,它有一个朋友,是一只豹猫,它们生活的快乐天堂,名叫三角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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