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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镜花
走进这个院中，一眼便见到那被秋风削去了美丽的树桠，像极了寒冬里，画院中裸着的模特，总让人心里生出许多的怜惜与不忍。斑驳的院墙，大概是因为长期雨水的侵蚀吧，长满了绿苔，不知名的小虫肆无忌惮地爬来爬去，它们的坚强，真的很让人佩服，这么凉气袭人的早晨，大凡可以偷懒的生命，都还赖在床上偷懒呢，只有它们，不紧不慢地，在它们的领地里踽行，那么的旁若无人，那么的悠然自得，好像什么都干扰不了它们。
月坐在那张单人床上，面朝着窗户，从后面看，更象是一个干瘪的浮雕，那样的安静。我轻轻地走到她的背后，没想到这轻轻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她，她瑟瑟地抖动着，慢慢地调过头来。这回惊讶的是我了，颧骨突起，眼窝深陷，没一点记忆中月的样子了。只是隐约地觉得，她像极那墙上的虫子，孤独地活着。
看到是我，她稍稍平静了些，让出一块地方，牵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的身边。我轻轻地捋开遮着她眼睛的留海，她顺势轻轻地靠在我的怀中，轻抚着这个生命，我的眼眶有点湿了。被抽空快乐的生命真的就这么的脆弱吗？
“雪儿，你看窗外，桂花又开了，快到中秋了吧？”
“嗯，还有十来天。”
“我喜欢桂花香，每天一直闻一直闻，只是这儿的香味里掺进了太多的杂味。雪儿，你带我回家吧？”
“我没有病，我身体很好，他们总说我不肯说话，可我跟他们真的没话说，你看，我看到你不就说话了吗？你跟医生说说，我没病，带我回家吧！”
雪儿的手一直不停地搅着衣角，眼睛一直不停地看我，那游离的目光，让心忍不住地颤动。
“月。你乖乖的，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好好回答医生的话，我一会儿去跟医生说说，带你回家过中秋。”
她使劲地点头，眼角含着泪，笑着。一个上午，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闻着桂花香，偶尔月会抬起头，说一声：“雪儿，中秋节一定带我回家。”“嗯，一定。”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去看了月的主任医生，一眼看去，这是一位五十开外的的老人，慈祥写在他的脸上，微笑着，象父亲 。
“你好，我是月的朋友，我想了解些她的情况。”
“你好。她不是很好，来了一个月了，一直不说话，整天坐着，不肯好好吃饭，药也不肯吃，她父母一个星期会来看她几次。她好像没什么朋友吧？你是第一个来看她的朋友。”
“我出差了，昨天刚回来。听她妈妈说了些情况。医生，我可以带她回家过中秋吗？”
“这种病，能有朋友陪着一起会好很多。到时，你征求一下她父母的意见，来我这儿办个手续就行了。多开导开导她，别让她过多地陷在回忆里。”把这个喜讯告诉了月后，让她一定好好听医生的话，否则不能带她回去，她很认真地答应着，只是告别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泪水在她的脸颊上恣意地流淌。
“月，乖，我把手头工作交待一下，过几天就来带你。”“嗯。雪儿，我等着你，别忘了。”
带月回来是农历八月的初十日，早早地，我赶到医院，办完手续去接月的时候，她已经打理好了一切，还象平时一样，长长的头发，束一个辫子在后面，没一丝乱发，那件小碎花的上衣，淡淡的蓝，衬着她苍白的脸，看着，有点心碎。
看到我进来，月儿迫不急待地拿起包，拉着我就走，那感觉像是逃离魔鬼的宫殿一样。
回到我住处以后，月便安坐在窗前，她乖乖地吃饭，乖乖地睡觉，安静得不像个活着的生命，我们时常静坐，长时间的，沉默着。偶尔我看她的时候，她会像刚从梦中醒过来似的，对我莞尔一笑，便又沉默。
“雪儿，今天中秋节，可以不去上班吗？”
“好啊，今天陪月。”
“是我要和水离婚的。”她终于要开口说了，她的父母，还有我，一直想知道月的心思。
“我们相识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桂花开了，中秋的月亮很圆。那天，我们在小河边，水说我钻到他怀里了，映着粼粼波光，影子拖得好长好长。他说，‘《月下独酌》太凄凉了，应该改一改：花间一壶酒，对酌两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四人。这样天上地下的月都不孤独了。’你一定理解不了我那时的快乐，月下心满意足的快乐。
“我像个怀在腹中的胎儿，水就是我赖以生存的生命甘泉。一切的美好都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我们的宝贝出生的时候，他乐滋滋的神情，好像要让全世界都来欣赏他的杰作，他告诉所有的人，说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生命，因为有个温柔的母亲和优秀的父亲，这是个刚柔并济的精灵。
“这个季节，总有很多的回忆。他特喜欢吃柿子，喜欢吃茶叶蛋，跑遍一个个的菜市场，我去买那种他说的小方柿。拉着福建在这儿卖茶叶蛋的小贩，死乞百赖地跟人家学着怎样把茶叶蛋做得入味。一次一次的试着做，直到他说吃到了跟福建小贩卖的差不多的味儿了才罢手。
“每次他要出差，我总感觉生命被撕裂般地疼痛，日夜不停歇地盼，盼着他的快快归来。我会想着忘了饭菜的味道，忘了要好好地照顾孩子的生活。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我语无伦次，就是想让你知道，我要和他离婚不是因为我不爱他，也不是我们之间没有爱过，我们爱了，爱得很深。
“可是后来，他跟我还是一样的睡在一张床上，我却感到了和一个灵魂离了躯体的空壳在一起，那个生命冷冷的，没有一丝生机。我看着他半夜在床上猛抽香烟，整宿整宿的不睡觉，我流着泪，还得装着不知道。那段时日，我多努力呀，衣食住行，什么都不用他操心，只要能想到的，能做的，我都不让他沾手，可是我看到的，却是他一日深似一日的痛楚，我们之间，好象越来越远，我怕极了，怕那个没了灵魂的生命从我的目光里走掉。雪儿，我尽力地抓他，只要能有机会在一起，不管他多冰冷，总让他抱着我，总想让自己觉得他在，他没走。
“那夜，他看着我，我睡着，可我知道，他久久地看着，手指轻抚过我的面颊，我听到了轻轻的啜泣。雪儿，我下定了决心，让他自由，那个决心下得我泪流满面。我把分手的日子也定在了桂花盛开的八月，中秋节那天，你不知道，我的灵魂也好象脱了壳。
“我不敢问他是谁让他如此寝食不安，坐卧难宁。我没有哭，我们很平静地分了手，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忍，那时我希望他拉着我，不让我离开他。可我还是躲开他了，躲开了他的目光，逃离了他的身边。
“我没有病，只是不想和别人说话，我怕面对别人的诘问，怕面对探询的目光。我把水一遍遍从脑海中淘过，我以为他会在我的记忆里模糊，可是，他越来越清晰了。妈妈看着我的清瘦，她除了流泪，没别的办法，把我送去医院的时候，我没有反对，我不想折腾她们了。
“我穿的这件小碎花衣好看吗？那是去年的中秋节水买给我的，我告诉过他，每个值得记忆的日子，我都会穿上它，便似紧紧地偎在他的怀里。
“我很想跟他说，我想他了。可是我不能，我想他过得快乐些，再没有暗夜中的泪流。所以我不说话了，不单单是不想说，我也不能说了。我今天全告诉你了，明天，我又会回到那里了，雪儿，爱也艰难。我现在佩服你的独身了。哪天你碰到水，一定告诉他，我想他，很想很想。
“雪儿，谢谢你能带我回来，这几天我很开心，只要有你，总会很快乐。
“你一定很睏了，睡吧，我也想睡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的，这夜梦中，我见到了月，水，还有那静静的小河。倒映在水中的身影，像一朵瑰丽的莲花，晶莹圣洁，一袭爽目的白。
早晨醒来时，月没在身边。我走到阳台上，轻轻地叫她的名字，没有回音；厨房、卫生间找了个遍，都没有。汗从我的脑门溢出来。梳装台上，赫赫地躺着一张月留下的纸条：雪儿，我走了，别找，这一刻，我很高兴。那纸条的下面，是一本厚厚的旧约圣经。
找到月的时候，她穿着那件小碎花的上衣，那个岸边，放了一束桂花枝。月，你怎么能这样走了，让一颗忏悔的心都来不及补偿你。你知不知道，水即将回来了，和你在一起了，没有了你的水，黯然失色，他的夜，还是一样的泪水涟涟。而我，就是你不敢问的那个人。你是想用那本圣经让我们醒悟吗，在你走后的日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0-20 11:10:1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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