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小学校

郭苏华

那个小学校，离马路边很近。从马路下来，经过一座小桥，和几家人家的屋后，就走到一个很低的下坡路，那路细长，路面上全是雨天后人们行走留下的疙瘩，很不平。这里高上去，那里又低下来。步行还好，骑车就一颠一颠的，要把人的屁股颠散。路边是一个很大的池塘，春夏天上的雨水多，河里水满满的，河中长了许多绿色的蒲苇和漂浮在上面的棱角。那棱角开白色的小花，也有一种水藻，开黄色的小花。在寂静的池塘里，在寂寞的乡下，算是一种美的点缀。路左边是一些庄稼地，长着麦子或者黄豆。
小曼就在这条路中间的一个小学校做老师。她每天要几次经过这个小路和池塘。她的眼睛没有可以欣赏的东西，就不由自主地去注意这个很大的池塘。但时间长了也觉得这个池塘真像一潭死水，一点生机都没有，那些棱角，蒲苇，河里的鱼儿，都是这么沉闷，就像自己现在的生活一样。
这个小学校在村子的东头，被村庄包围着，远远的和外面的世界隔开，就像遗世独立的桃花源似的，而小曼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隐士。校园没有围墙，两排瓦房，厕所旁边有一小片小树林，这是校园里唯一的风景了。那些教室门前冬夏常青的黄杨，因为成活率低，稀稀拉拉的几棵，实在不成气候，无法构成什么风景。校园靠近厕所的旁边还有一间厨屋，里面的东西很简陋，一个黑乎乎的大方桌，给人油腻腻的感觉，还有一个草锅，典型的农村特色。小曼在家最讨厌的就是坐在锅下烧火，好像人生永远就陷在锅碗瓢盆中，再也拔不出来了。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也害怕自己会像奶奶和母亲一样，整天围着锅台转。她太想摆脱这样的命运。没想到，到这个小学校，还要看到这样令人厌恶的东西。
学校里很安静，六个班级，九个老师，一二年级就是包班的。所有科目都是一个老师在上。小曼还是喜欢这些孩子的，在课上总变着法子让孩子动起来，把课文拿来演。后来才知道这叫课本剧。她那个演，只是为了愉悦孩子，她认为学习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也因为乡下的小学对教学质量没有城里那么严格。乡下的家长对自己的孩子要求也不高，包括对老师的要求也不高。所以像小曼这样的老师，不但很受家长和校长的赏识。一般小曼对孩子要求还是很严的，作业布置也不多，但总有一些孩子做不出来。小曼就让他们补做，实在做不出来，也就算了。
下课的时候，孩子在门前追逐打闹，校园就热闹起来，在这样的热闹里，小曼总感到有点寂寞，特别是太阳灿烂地从白杨树上照下来，小鸟在树梢上跳来跳去的，小曼就会把眼睛从树梢一直望到蔚蓝的天空，天空那么的清澈，湛蓝美丽广大，而自己的天空却这么小，这时小曼就会有一种奇异的悲哀，难道她就一辈子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吗？孩子们都要走的，这里只是他们的一个最小的驿站，在他们的人生中，她这个站长算得了什么，在孩子长长的人生里，她的存在只是一个天边模糊的点，他们是她这个林子里羽翼未丰的小鸟，他们的天空是辽远的，而自己呢，永远在这里守巢，最后老死在这里。
但，小曼只在心里想一想，她不会付诸行动的。她能有什么行动呢，她家没有钱，读书欠下的债还不知怎么还，而父母在农村，已经六十多岁了。她家也没有亲戚可以帮她调动。都是和她家一样的农村人。她就在这个学校呆着，也挺好的。她不是喜欢田园风光吗？这里到处是纯粹的田园。中午，小曼是不回家的，因为离家太远了，就在学校的那个破旧的食堂吃饭。一起吃饭的还有一个中年的男老师，姓梁。大眼睛，一脸的络腮胡子，穿一件蓝色的工作服，不太修边幅，但性格很好，常说笑话给小曼听，很乐观的一个人。他带着一个九岁的儿子一起就餐，食堂因此热闹一点了，小孩子就可以做话题的。吃了饭，那孩子一个人在空旷的校园里到处玩耍。他父亲梁老师就搬一只椅子坐在前排办公室的门前晒太阳。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晒，他很仔细的把鞋垫也挖出来，放在太阳下。中午的阳光真好，照在前面的村子人家的屋子上，照在那些柴火垛上，照在田野绿色的麦子上，小曼注意到一个乡下的人肩上扛着一把锨在田野的小路上慢慢地走，不紧不慢的，好像眼前还有一大片的时间让他来欣赏自己的作品。小曼也搬了一张椅子，一个课桌，趴在太阳里。眯着眼，太阳晒的人很温暖，让人像在做梦似的，朦朦胧胧的，人生的那些不如意好像早晨的大雾一样，被太阳照得烟消云散了。她懒洋洋地趴着，桌子上放着一个学生的本子，她在上面很随便地涂着，题目是《一个人从田野上走过》也没有在正格里写，歪歪扭扭的，像她有点别扭的心情似的。路边的一丛高大修长的乌桕，叶子枯了，在风里沙沙响着，声音很美，就像旷世的音乐。小曼就想把它写下来。每个中午好像都是这样度过的。晒太阳，精神懒懒的，在纸上很随便地涂一些心情。
到春天的时候，校园就美丽起来，那些白杨开始绿了，先是浅浅的鹅黄，很嫩，像新生的婴儿似的，接着叶子就越长越大，越长越绿，那些黄色的像毛毛虫的花落了满地，人们倒也不觉得，只有小曼总注意这个，对四季的景物保持着天真的好奇和喜爱。教室后面的就是村上的田地，可巧种了许多的油菜，因为挨在窗下，小曼又是一个敏感的人，对景物有着跟别人不一样的偏爱，所以，她很早就注意到花开了，先是稀稀疏疏的开，接着是大片大片的开，一直铺展开去，就像一幅巨大的铺在大地上的锦缎。那样奢侈的金黄，那样肆意的张扬，把一个春天的美渲染到了极致。这时，小曼就陶醉在春天的美里，简直不能自拔了。她忘记自己和世界疏离的关系，她沉浸在自己的感官的享受里，心无旁骛。她不想自己的处境了，生活那么美丽，干嘛要想呢，她领着孩子读，“春天来了，花儿开了，小草绿了、、、、、、、、”孩子们读得那么投入，有一种稚气的美，荡气回肠的爱恋。
第二年，小曼要调走了，红砖青瓦的两排房子，这里很快就不是学校了，要变成村上人们的家。这里的学生太少了，这个学校在撤并之中。小曼想起自己日日走过的池塘，那里的花儿还在开放吧，今后，除了她，还会有人去注意吗？
她的那些在中午的阳光下涂抹的文字都变成了铅字，在散发着油墨的报纸上唱歌，一个一个的字像那些孩子似的在小曼面前跳舞。那些中午的自己像画面一样在小曼眼前来回的晃，原来，一些平淡的生活也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变得很美丽很动人很令人回味的。
小曼调到了一个镇上，每次坐车经过那个小学校的下路口，她总忍不住会向那里张望。她一望就望到岁月里的那个坐在门前懒洋洋晒太阳的女孩子了

芭蕉叶下

人生经历中，有些美好总在不经意中获取。虽然乡下学校生活枯燥烦闷，可却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回忆。有时得失真的很难平衡，不是吗？

郭苏华

时间是有魔力的东西，离远了看，都是美好。

戚涤尘

很有诗意的文字，欣赏！

桑夏

原帖由 郭苏华 于 2009-2-20 08:48 发表
时间是有魔力的东西，离远了看，都是美好。

此话很有哲理。我们巴不得能找一个世外桃源，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就业的压力。

[ 本帖最后由 桑夏 于 2009-2-24 08:54 编辑 ]

梦里花开

人们怀念的永远是失去的岁月!

大地有泉

作者善于对环境的细致描写，而又通过对环境的描写来透视主人公小曼的心理活动，这方面做得还是成功的。有些语言还有一点哲理味，让人有咀嚼的空间。总之来讲，作为练笔的文章还算不错的。只是希望注意段落的设置，还有就是语言的洗练，虽然文学口语化，乡土化，但干净利落总比拖泥带水的好。一家之言，仅供参考，欢迎探讨！

郭苏华

谢谢，我在今后会注意的。

吴茂华

读。

王志宏

喜欢读这些精美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