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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水样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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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27 13:02: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一九七九年二月的一天,北风呼啸着穿过胡同口,打在人的脸上,像刀子划一样的疼。即使这样,十岁的我还是和几个孩子簇拥在家门口,眼睛像外张望着,期待着一辆马车的到来。
那天是我哥结婚的日子,哥哥是个瘸子,听妈妈说,是他八岁时在村口玩,被对面而来的拖拉机压断的。拄着一条拐的哥哥能娶上媳妇,因为母亲有了缝纫这个手艺,每年能挣下几百元钱,同时,哥哥也学了修手表的手艺,在我们村,我们家还算是富裕户。还有,哥哥这是换亲,比哥哥小两岁的我姐大凤,明年将嫁给嫂子的弟弟。
母亲前天就去叮嘱生产队的李把式好一阵,说他叔,你千万别因喝酒误了时辰,把新娘子接到家,会让你喝个够。李把式也拍着胸脯向母亲做了保证,说今天就把马车打扫干净,安上棚子,再给牲口多加些料,酒也先不喝了。最后说嫂子你放心吧,我一定体面地把你儿媳妇接来。
媒是本家嫂子说的,母亲昨天又带着我去她家,送去两盒点心,两瓶酒,说了半个时辰的好话。早晨又叫父亲催了一次,等李把式来了,在马车里铺一条红毯子,又嘱咐了本家嫂子和大凤好一阵,看着马车走远了,才回身安排中午的酒席。
可这本该来了的,却怎么还没到呢,母亲开始嘀咕,问我,说二宝,你看娘的右眼是不是总跳啊?
我叮嘱看了半天,却没看出什么,外面的做饭师傅又催了,东家,你看这席。
“再等等吧”,可能那边有什么事耽误了。
我跑进屋子,见哥哥红红的眼睛望着窗外,手拄着拐杖,那样子好吓人。又跑进奶奶的屋子,奶奶正跪在一幅观音画像前,双手合十祷告,早上母亲给戴的喜花已经斜了,手背上的青筋似乎也抖了起来。见我进来,忙按下我说,二宝,赶紧给观音菩萨磕个头,保佑你嫂子平安到家。
此时,父亲已经顶着北风,迎到了村口了。母亲为他新浆洗缝好的一身棉袄棉裤,早已经被风沙侵得成了土色,脸就更别说了。远远望去,父亲像一个出土的兵马俑。
同爱说能干的母亲相比,父亲简直是个闷葫芦,整日里只是默默地干活。本来,我哥结婚是家里的大事,但他除了帮助做饭的烧火,就是来回溜达,见到每个贺喜的亲戚,也只是笑笑。母亲急得要命,想骂一句,又觉得亲戚们都来了,自己脸上也不好看,于是瞪了父亲一眼,说:“你还不到村口迎迎,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于是父亲领命一般,跑了出去,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等看到马车的影子越来越近,父亲发现驾车的怎么不是李把式,倒像是穿着红棉袄的儿媳妇,心说这是怎么了,要是儿媳妇赶车,多让人笑话呀。想迈腿迎上去,可双腿已经冻僵了,再加上急火攻心,一下子载倒在沟坡上。
本来一切该很顺利的,迎亲的马车来的嫂子家,嫂子已经穿好了新做的红棉袄,也准备好了几件新衣服,放在两个红皮箱里。嫂子的桌子上,给迎亲的人摆上了点心和水果,茉莉花茶也沏好了,清香从茶壶里直往外冒。嫂子的娘拉住本家嫂子和大凤的手,嘘寒问暖,借故打量起大凤,见这姑娘果然生得俊俏,心中的喜悦就更加抑制不住了,挂在脸上,就如盛开的葵花一般。本来说几句道喜的话,就该上车走了。嫂子的娘喜欢大凤,就多唠了几句。谁知李把式的眼睛却被墙角的半瓶老白干勾住了,当嫂子家的兄弟给我们倒茶时,李把式说:“亲家,我看茶还是别喝了,这大喜的日子,能喝点喜酒吗?”
嫂子的娘看了李把式一眼,心里有些不爽,本来没说要管酒的,再说,谁家也没这个例啊!又看了本家嫂子和大凤,本家嫂子也是刚过门一年,不晓得李把式是个酒鬼,大凤更是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因为她看到,自己未来的丈夫,也就是嫂子的弟弟,比自己还要矮半头,又生得尖嘴猴腮的,早生了厌倦,想着回去跟父母说退亲的事,别人的话,就入不得耳了。
毕竟是姑娘大喜的日子,何况明年还要迎娶亲家的女儿过门,这点酒又算得了什么。嫂子的爹忙陪笑说:“那当然。”又嘱咐嫂子娘去弄几个菜来。
李把式说:“这到不必了,我答应了东家,就要按时把新娘子接回去。我看这有半瓶老白干,亲家再给一把花生豆就得了。我也不耽搁,边赶车边喝,酒喝完了,新娘子也道家了”。
嫂子的爹说:“这也好,这也好。“早就厌烦他了,恨不得他马上走,心里还盘算,回去一定跟亲家说说,怎么找这个主来接亲啊,这不是胡闹吗?”
李把式爱喝酒,可一喝就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吆喝着马,尽量挑平坦的道走,可酒喝了没一半,手就不听使唤了,鞭子也软绵绵的,左摇又晃的。那马车也变如喝醉酒一般,慢腾腾地走,有几次还走错了路,在本家嫂子的提醒下,又折回来。
出嫁,也就意味着离开爹娘,嫂子有些伤感,想着儿时爹娘对自己的好,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本家嫂子劝了一阵儿,又担心着车辆安全,眼睛盯住前方的路。大凤也默默地不说话,想着自己的心事。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有几次要跑下沟去,车内的三个女人吓得没了心事,本家嫂子更是大声嚷道:我说李叔,不让你喝,你非喝,你看,这要出事,咱怎么跟大宝娘交代。“
“没、没事,咱这就到家了、到家了”,李把式话刚说完,却打起了呼噜了。
车子慢腾腾地停了下来,那匹马也像被熏醉了一半,打个响鼻,喷出草料的气味,站住了。
本家嫂子上前推了推李把式,说叔,别在这睡呀,车上还拉着新娘子呢,可无论本家嫂子如何说,李把式还是呼噜依旧。本家嫂子都快急哭了,心说这叫什么事呀。
正在这时,嫂子凑过来,说:“咱把叔抬进车里,我来驾车。”
“你、你行吗”本家嫂子惊讶地看着嫂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想,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总这样耗下去,中午也到不了家,何况,自己的娃还等着吃奶呢。
李把式被抬到车厢内时,还打着呼噜呢,却被一个响鞭惊着了。
睁眼一看,见新娘子正举鞭子赶车呢,那马似乎从来就没听过这么响的鞭声,惊得迈动四蹄,不住地奔跑,激起的尘土散成两米多高的土雾,飘出老远,偶尔走过的人,立刻远远地避开。惊得李把式冷汗直冒,本家嫂子尖叫起来,大凤更是吓得哭出了声。
我嫂子狠命地抓住车帮,眼看着前方,待马跑了一阵,着实抽了一下,马背上了起了“红檩子”。说来也怪,马咯噔一下,站住了。
嫂子跳下车,拽过马缰绳,重新调整了方向。又狠狠地瞪了李把式一眼。李把式本来是要和嫂子要鞭子接着赶车的,被嫂子这一瞪,又缩了回去,装作睡着了。
就这样,穿着红嫁衣的嫂子,亲自赶着车,直到看到一个人跌倒在地上,才到近旁停下车。嫂子下车一看,才知是新过门的公公。大凤也认出来,又是心疼父亲,更认为是娶嫂子带来的不吉利。别人家也请李把式接亲,怎没遇上这样的事呢?
心里明白了一切,也就多了些许感动,连忙对李把式说:“叔,您搭把手,把我爸抬上车。”
李把式本来心里就有愧,忙下车帮忙,本家嫂子也下了车,大家把我父亲抬上车后,嫂子又把马鞭还给了李把式,跳到车厢里,拿出皮箱内新被子,盖在我父亲的身上。
2
看到马车终于出现在门口,奶奶和母亲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忙迎了过来。可看到被嫂子和大凤搀扶下的父亲,心又都提上了。按我们当地风俗,新娘到家,要撕掉贴在新房窗口上的一张红纸,然后由孩子们踹开新房的门,新房的桌子上放在糖果和点心,孩子们蜂拥一抢。因为忙碌,这些仪式都忘记举行,我和几位小伙伴也就白盼了一上午。虽然晚了一些,可哥哥毕竟还是成了亲,唯一不好的是,父亲从此撂下寒腿的毛病,干不了重活了。
可能是估计李把式的面子,嫂子没跟母亲提惊车的事,本家嫂子和大凤也没提。新婚后的嫂子尽量作出贤惠温柔的样子,除了帮父母干活,哄奶奶开心,闲暇来还帮助辅导我的功课,那天没发出去的糖果,有一小半都让嫂子塞给了我。嫂子也跟大凤闲聊,可大凤似乎不喜欢嫂子,说几句就借故走开了。
过了八天回门,嫂子开始到生产队干活了,可没过多久,竟然传出荒唐的流言。说嫂子的马车晚了,是因为嫂子在娘家就被狐仙迷住了,狐仙知道嫂子那天结婚,故意让李把式昏睡,然后上了嫂子的身,好跟着嫂子过来。人看不见狐仙,可马是看见了,于是被吓惊了。
流言终于传到母亲的耳中,母亲先是把大凤叫到一边,仔细盘问。大凤说开始时还好好的,谁知道半路上李把式就打起了呼噜,马也停了。
当时在车上的大凤,心早飞到远处去了,哪还注意李把式是否喝多呢,再加上她对嫂子没有好感,对这流言也有点相信了,李把式怎么偏偏那时候喝多呢,再说,老马识途,即使喝多了,那马也不能跟睡着了一样,站住了呀。
母亲又借故问了本家嫂子,本家嫂子实诚,骂了李把式好一阵,然后说:“要不是你家媳妇赶车,到晚上也到不了家。是谁这么缺德,编出只害人的故事。”
这天中午,太阳似乎撒下了更多的光,风也不大,出来的人们都觉得暖洋洋的。我背着书包,唱着歌,一蹦一跳地往家走。刚走过一座小木桥,感觉有人叫我,一回头,见嫂子赶着一辆小驴车过来,车上装着一点劈柴。
我蹦上车,坐到嫂子旁边。嫂子摸了摸我的头,说:“二宝,你给嫂子唱几首歌吧,嫂子赶着车带你在村里转一圈。”
我于是吼着嗓子,一首一首地唱,嫂子还不时打一个响鞭,村里的好多人都被我们吸引出来。有的跟嫂子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呢,下次谁家再接亲,请你去行吗?”
“那当然行了,我又不喝酒,肯定把新媳妇准时送到家”,然后,嫂子就咯咯笑了起来。我感觉嫂子笑得很甜,如轻轻泛起的涟漪涌过来,我便也跟着傻笑。没人的时候,嫂子也哼起了歌:
九送红军上大道锣儿不声鼓不敲 鼓不敲
双双里格拉着长茧的手心像里格黄莲脸在笑
血肉之情怎能忘红军啊 盼望里个早归介支个传捷报
嫂子比我们老师唱的都好听,我正陶醉在她的歌声中,却发现她用小指抹下一滴泪来。我吓坏了,忙问:“嫂子,你怎么了?”
“没事、嫂子没事”,嫂子把我搂过去,轻捋我的头发,接着说,“二宝,嫂子疼你,你要长大了要疼我啊!”
“嫂子,您放心,我长大考上大学,也把您接城里住去。”
刚进家门,就见母亲和父亲就喜滋滋地迎了出来,对嫂子说:“你歇一会儿吧,劈柴让你爹和大宝卸就行了。”然后,又催促我到屋里叫哥哥出来。
我快步跑进屋内,却发现哥哥和大凤正吵得不可开交。
哥哥说:“你这叫什么事,让你嫂子回娘家怎么说啊?”
“怎么说是她的事,不能为了你们结婚,把我的幸福搭上,我死也不嫁给她弟弟。”
两人见我进来,突然都闭了嘴,大凤没好气地说:“你来干嘛,出去玩去。”
“妈让哥哥出去帮忙卸劈柴”,我说完,就跑了出去,他俩争吵的事,也没跟母亲说。
后来,我才知道,大凤背着家里人,在外面独自搞了一个对象,被哥哥发现了,于是二人吵了起来。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到了种地的时节,大人们开始从早到晚的忙碌,我放学回家,一般只有奶奶在家。这几天,奶也特别爱和我唠叨,说她过去的老事。那天很晚了,他们还没回来,奶奶更是拽住我不放了,依旧给讲她我已经听烦了的故事。
奶奶本是别人的媳妇。是爷爷当年一把牌赢过来的。奶奶说,爷爷最喜欢她的白脸蛋、长辫子,放弃了一座楼,换回了奶奶。
当爷爷硬拉着奶奶的手走出赌场的时候,奶奶既无奈,又羞愧。奶奶甚至想到了死。可禁不住爷爷一次次的哄,并答应奶奶,从此不再去赌博,奶奶才安心下来和爷爷过日子。
那时,家里有十几亩地,爷爷和奶奶一起劳作,一起收获,日子还是很快乐的。第二年,奶奶生下来了大姑,又过了一年,又有了父亲。可没过多久,爷爷的赌瘾又犯了,先是输掉了几亩地,后来,连性命也输在了外面。幸好,没过多久就解放了,否则,奶奶的日子不知有多苦呢。
奶奶说的这些,我已经听了许多遍了,我还知道,大姑嫁给了一位当兵的,去了南京。可当时,奶奶的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往下掉,说二宝啊,我死了,你别告诉你大姑,她离的太远,路不好走。你一定得争气,给咱家光宗耀祖,奶奶即使没了,在地下也保佑你呢。
我突然感觉出有什么不妙,忙凑到奶奶的身前,用小手抹奶奶的眼泪,像大嫂哄我一样,捋顺奶奶花白的头发,可不知不觉中,我发现奶奶似乎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安详。实际上,奶奶从此再没醒来。
他们说笑着回来了,说要分地了,也能做些小买卖。当父亲走到奶奶屋里,要把这喜讯告诉奶奶时,却发现奶奶怎么也叫不醒了。
奶奶死了,当时父亲哭成了泪人,母亲又要张罗奶奶的丧事。我说奶奶不让告诉大姑,但没人听我的。给大姑拍电报,要到十几里以外的乡邮局。大凤也不知跑哪去了。嫂子主动提出要去拍电报,母亲同意了可又不放心,让我和嫂子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春天的夜晚还是很凉的,那时村与村之间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青草从路边侵过来,湿漉漉地粘在脚上。又亮又多得星星如无数闪烁的小灯笼,半个月亮挂在空中,在云朵里时隐时现。嫂子骑着车带着我,走出村子,远远地听到此起彼伏的青蛙叫声,前面是一座小桥。小桥很窄,桥下是河水,桥对面是一片柳树林,风吹过来,发出唰唰的响声。上桥时,嫂子也好像有些胆小,对我说:“二宝,给嫂子唱首歌吧。”
我扯着嗓子唱,嫂子慢慢也跟着唱,突然,我感觉一个白色的东西突然冲了过来,嫂子“呀”叫出了声,自行车也倒了,我摔了下去。

3
我突然感到钻心的凉,知道自己掉到河里时,水已经没过我的腰了,像长起的面口袋从脚底往上兜,我吓坏了,想到了死,奋力地向河岸走。刚走了几步,却脚底一滑,跌了下去,感觉河水往我的嘴里灌,头晕沉沉的,心说,这下完了,我要被淹死了。也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嫂子的呼叫声,那声音带着哭腔,声嘶力竭,一声比一声高,从桥上直飘下来。我竭力爬了起来,站住了,吐了两口水,答应着岸边的嫂子。嫂子也看到了我,淌着河水来接我,我们在河中相遇了。嫂子一下把我搂在了怀里,就呜呜地哭起来。
此时的蛙鸣还在,夜风袭来,河水哗啦啦地在我们得脚边流淌,哭过后的嫂子拉我上岸。她拾一堆干柴,点燃了,红红的火焰映着嫂子白皙的脸,几滴汗珠从脸颊上流下来,我知道,这是嫂子为我着急流的汗。嫂子让我把衣服脱下来,在火上烤。虽然刚刚十岁,可在嫂子面前这样,我还是觉得寒碜。嫂子急了,说小破孩,你还挺封建的,赶紧脱吧,烤干了咱还要赶路呢,说着,她脱掉了夹袄递给我说,披上这个,坐一会儿就好了。
大姑在两天后赶来了,摘下花镜。跪在奶奶的灵前一阵痛哭,边哭边说,似乎把这十几年里未见的话都要说出来似的。哭罢,开始数落起父亲来,先是埋怨父亲不给奶奶及时看病,再次埋怨父亲好吃懒做,弄得家不像个家……。父亲只是闷着头不说话,哥哥白了大姑一眼,拄着拐进屋了。我发现母亲的脸开始涨红了,几次要走过去,幸好是嫂子及时岔开了话题。嫂子说:“大姑,咱爹这几天已经忙得够呛了,奶奶没这几天,他几乎几夜没合眼。还怕您路上有什么闪失,好几次去村口望您。”
嫂子的话起了作用,大姑的脸上也由阴转晴了,她从兜里掏出四百元钱递给父亲说:“给你,知道你刚娶了儿媳妇不久,也没什么钱。”她摸了摸我的头,又说:“让二宝好好上学,考出去,总在农村里混,没什么好出息。”
我从心眼里讨厌大姑盛气凌人的样子,很快跑到一边。大凤对大姑倒是格外的殷勤,我当时刚学了“卑躬屈膝”这个词,觉得用在她的身上正合适。也许是大凤的殷勤起了作用,奶奶下葬的第二天,大姑就走了,还想带走大凤。母亲说:“大凤不能走,是有婚约的,这要走了,怎么跟亲家交代。”
“都解放那么多年了,你们那封建的换亲婚约早该淘汰了。大凤也大了,跟我去南京见见世面也好,在家里有什么呀,早早找了对象,结婚带孩子,这一辈子不又毁了嘛。”大姑说到这时,母亲真急了,说她大姑你可不能这么说啊,闲村里不好,可你也是在这村,这间土房里生的呀,你不就是跟了残废军人吗,要不,你能离开这农窝吗?大凤是我的女儿,受苦受累是她的命,你就别操心了。母亲说到此,脸都气白了,身子也不停地抖。
大凤却说:“妈,我就要跟大姑走,去城里过好日子去。”说着,她拽起大姑的胳膊就要出门。
父亲也急了,抄起簸箕就扔了过去,簸箕被嫂子伸手挡住,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大家的目光也都吸引了过来,嫂子说:“奶奶刚入土,大家别这样,这样奶奶不放心,外人也看咱家的笑话。“嫂子声音不大,但足能让大家平静下来。她接着说:“大凤跟大姑去南京见见市面也好,南京是个大城市,毕竟比咱这农村强多了。再说了,大姑没孩子,岁数有一天比一天大,有亲侄女在身边,毕竟有个照应。”这句话说到大姑的心里,大姑点了点头,没什么;父母着急也怕对不起嫂子家,见嫂子说了这样话,也就不说什么了。
就这样,大凤和大姑走了,十年后,我才见到她。
几天后,母亲让哥哥买了几斤肉,跟嫂子一起回了趟娘家。临走时还嘱咐嫂子说,大凤这孩子不懂事,硬跟着她大姑跑了,也怪她没福气。咱家也不是不懂事礼的人,你兄弟结婚的彩礼,咱家出了。
当天晚上,我就看见嫂子和哥哥有说有笑地回来了,只听哥哥说:“这也许上上天觉得他们俩本来就不般配,一个跑到了南京,另一个进供销社吃了商品粮。”
嫂子说:“是啊,我一直还为弟弟发愁呢,这瘦的跟猴子似的,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要是种地,这日子怎么过呀”。
原来,嫂子的弟弟通过考试进了供销社,当时非农业与农业简直是天壤之别,嫂子的娘也想儿子也找个非农业的媳妇,但又张不开口,这下两家都放心了。
几天后,嫂子曾带我去供销社看了她的弟弟。嫂子说,她弟弟叫魏喜良,一件宽大的白色新的确良上衣穿在他身上,如架在衣架上一般,袖子也卷起一半,蓝裤子也是新的,脸上泛着得意的光。叫了一声姐,然后就看着我说,这是大凤的弟弟吧。嫂子让我叫他大哥,我叫了,可心里倒想叫他猴子。他在供销社卖小人书,各种各样的小人书很快吸引了我。我拿起一本就要翻,他却吓坏了,说你快放下,一会儿领导来了该说我了,弄脏了我还要赔。
我恼了,扔下小人书,气哼哼地说:“我还不看了呢,要看,我自己买,不沾你的光。”说着,就生气地往外走,嫂子买了两本《西游记》连环画,就紧跟出来,一个劲地喊我。
我不吱声,继续往前走,心里暗暗发誓,我要自己挣钱买,不沾你兄弟的光。嫂子跟上我,将那两本小人书递给来,说:“二宝,嫂子给你买了两本,你先看,等过几天,嫂子再接着给你买”。
“不要你的书,我以后自己买”,说着,我将她递过来的小人书打落在路上,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回过头,见嫂子正在拾掉在地上的小人书。
突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后有两个人在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喊:“马惊了,快闪开、快闪开”,其中一个人的鞋子不知何时已经跑没了,但那马车已直奔嫂子而来,我吓得心似乎出了嗓子,呆呆地站在那,忘了叫。
4
眼看那马车就要撞到嫂子了,忽然见一个穿绿色军装的年轻士兵斜向奔来,一把拽住马缰绳,又猴子般瞬即跳上了车。马车被拽得偏离的方向,嫂子则就地滚了出去,手里依旧攥着那两本小人书。
嫂子爬身,向前方望去,不远处,马车已经停了。几个围观的人都说:“真险啊,多亏这解放军。”
嫂子却没说什么,也没前去道谢,而是拽上我径直往家走。回头小声嘱咐我,别跟家里人说这事,我点点头答应了。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由于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承包地,家里人格外地上心,似乎有一根草都要拔去。庄稼在人们的侍弄下越发旺盛。
国家鼓励人们从事小商业、小手工业,哥哥跟人学了修表的手艺,每到集市时,就由嫂子用三轮车拖车哥哥和他的修表工具到集市上给人修表。母亲也开了裁剪铺,家里的生活逐渐富裕起来。有时母亲或嫂子也给我几块零花钱,让我买些学习用具。可买小人书的愿望似乎在我的心中生了虫一样,不时地冒出来,但我知道,跟家里人要钱买小人书是不合适的,就开始琢磨一些生财的办法。有养大牲口的收青草,要七分钱一斤。我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可跟母亲一说,就被她否定了。母亲说你这体力,一天也挣不了一块钱。后来,我听说供销社的采购站有收知了皮的,就来了兴致。那时塑料袋还是很少的,中午十分,我就提个草编篮子,拿着根干树枝出发了。循着知了的叫声,很快就能找到知了皮。够得着的,我就直接拿下来放到篮子里,高处的就用干树枝来戳。这样几个中午下来,我就能捡拾半篮子知了皮了,但也付出了代价,先是蚊子不断侵袭我,每天都要被叮几个大包。那些天又闷热得透不过气来,可为了挣钱买小人书,我仍然坚持着捡知了皮,直到中暑。那日回到家,准备放下篮子去上学,踉跄的脚步出门,不小心踢倒了板凳,惊醒了正睡午觉的嫂子。嫂子起来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却听不好她说的什么,只感觉头晕眼花,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幸好是嫂子一把扶住了我,我又感觉一阵恶心,一张口,中午吃的饭全吐到了嫂子的身上。嫂子没有嫌我,耐心地给我拿水漱口,又扶我到炕上。没多久,我就混混沉沉地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进入一间屋子,房子的右边有一个门,我打开门,又看见一间房子,再走过去打开,却发现奶奶坐在棺材里,正拿着一个小镜子梳她的花白头发。我喊了声“奶奶”,她却冷冷地说“你来干嘛,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快走!”
我懵懂中,感觉眼前一片紫色,醒了,才发现如一片霞光的,是嫂子紫色的连衣裙。嫂子正坐在椅子上守着我,见我醒来,露出了惊喜。我努力坐起身,却感觉头依旧疼。嫂子问:“喝水吗?”
我点了点头。
嫂子将水递给我,然后说,你把大家都吓坏了,刚才找来陈大夫,知道你是中暑了,又给你打了一针,娘才离开的。
我说:“这些我都不知道,只知道睡觉前吐了你一身。”
嫂子又跟我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傍晚的时候,她又拿来两本小人书递给我,说二宝呀,我知道你爱看小人书,但也别光靠卖知了皮买呀。嫂子还指望你靠上大学,沾你光去城里过几天好日子呢,你这么一来,学习也耽误了,我还能指望上吗?
嫂子说得我脸有些红了,她又劝我,说一个月给我买两本小人书,考试成绩好了,再奖励一本,成绩不好就先不买。就这样,我们达成协议。我也把更多的经历放到了学习上,几乎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当然,我的小人书也越来越多。
冬天是农闲的季节,除了母亲偶尔给人家裁剪一、两件衣服,一家大多是闲着的。那时也没有电视,村里人大多是在炕头闲聊,也有一些人凑在一起赌博,哥哥就在那时沾染了这恶习。
那是个大风天,穿着棉袄、棉裤的我都被狂风打得直哆嗦。就在那天,哥哥输掉了他修手表的本钱,又回家跟嫂子要,嫂子不给,哥哥就张嘴骂了起来,还动手打了嫂子一巴掌,嫂子哭着,顶着风往外跑,正赶上我放学回来。我叫了她一声,嫂子说:“你快回家吧,嫂子到外面散散心。”
我回到家,正看到母亲训斥着哥哥,哥哥冷着脸,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母亲越说越气,说你媳妇也是的,你耍钱也不管你?
我说:“我看见嫂子了,她说出去散散心去。”
母亲一听又急了,说我这一天忙到晚,她还有空散心呀,让哥哥赶紧找嫂子回来。我说:“外面风大着呢,哥哥的腿脚不好,还是我去吧!”说完,我就跑出了门。
外面的风更猛烈了,吹来时,我只能停住脚步,闭紧嘴。我在村子里搜寻着嫂子,越找越感觉不对劲,一向勤劳的嫂子,怎么会在这时出去呢?我顶着透骨的北风,一条街一条街的寻找着,呼喊着嫂子。我灌得满肚子是风,声音也嘶哑了,可就像嫂子当年喊我一样,我仍找着、喊着,甚至不放过一个角落,但直到我再次碰到父亲、母亲、碰到哥哥,他们也都急得要命,可找遍了村子,找到了所有亲戚家,还是没有嫂子的影子。
嫂子走后,母亲也整日里唉声叹气的,或大骂哥哥,哥哥悔恨剁掉自己的一个手指,彻底戒赌了。以后的几年中,我只有在睡梦中见到过嫂子,我曾在梦中问嫂子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家?
嫂子不答,只是摸了一下我的头,就别过脸去,走了。
5
嫂子失踪后,有关狐仙的谣言又在村里传了起来,这都让母亲有些将信将疑了,几次到嫂子娘家探寻,嫂子娘都是垂着泪,说女儿自小就没享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五年后,几乎所有的人都确信嫂子已经离开了人世,哥哥又娶了一位汉中女人做嫂子。那个嫂子远没有我原来的嫂子贤惠,我几乎没见她对我笑过,一回家,她就指使我干活。我从心里讨厌她,更加想念离去的嫂子。
又过了一年,我考入了县城高中,住在学校。那时同宿的有八个人,其中有一个叫张先,跟嫂子是一村的。爱屋及乌,我很快对他产生了好感,逐渐和她熟络起来。
张先是家里的独苗,所以,每到周末,他总要回家干农活,有时也拉上我帮忙。高二暑假后,他家翻盖新房,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都去。
中午时,张先的娘做了十几个菜,又拿来几瓶酒,招待我们和几个帮忙的本家。其中,有个留着两撇胡须的瘦子,两杯酒下肚,就开始说起了没完。说实话,开始我挺反感的,可当他说到嫁到邻村后失踪的女人,我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其实,她根本不是被什么狐仙迷走了,是咱村老刘家的刘冲给带走的。”
“哪个刘冲,是当兵的那个吗?”有人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啊,我和刘冲从小就在一起玩,他想什么,难道我不知道吗?刘冲当兵前就跟这女的好上了,谁知道他当兵走了,这女的娘非要将他嫁给邻村那个瘸子,其实,也是看重了人家有钱,又有个漂亮的女儿,想换亲,连嫁妆都省下了。后来,那家的姑娘随姑姑去了南京,这家的儿子又考试吃了商品粮,这家就有些后悔了。那刘冲回来,还是奶奶不忘这女的,于是在一个大风天,带着她走了,听说去了东北了。”
虽然我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可细想起来,嫂子的失踪的确有些蹊跷。
在瘦子继续往下说时,有人拦住了他的话。
从张先家回来的那夜,我几乎一宿没合眼,脑中总想着那事。嫂子,你离开就离开了,可也得告诉我一声去哪呀,你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啊!为了打听嫂子的下落,我曾多次借故到张先家找他,真想再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可每每都令我失望。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坐落在南京郊外的一所大学。那时大凤已经在南京成家,有一个儿子也上小学了。父母让我报考南京也是想有个照应。大凤比在家时强多了,她张罗着帮我办理了入学手续,临走又塞给我二百元,还说:“知道你自小就体格不好,别亏了自己。”
那时流行的一个笑话:说某位校长安排活动,不会说话,布置工作时,说上午女同志洗澡,男同志参观;下午男同志洗澡,女同志参观。这跟我们学校的情况差不多,我们只有一个公共浴室,也是男女轮流使用的。我洗澡出来的时候,也学着师兄的样子,光着膀子,一路走着,哼着流行歌曲回到宿舍。
可快走到宿舍楼口时,却感觉背后有人跟着我,一回头,却什么也没有。我听说过有新生莫名的被打的事情,心提了起来,赶紧加快了脚步。
第二天清晨起来,同宿的室友告诉我,有个扎头巾的女人总往咱宿舍看。我说看就看吧,也许看上你了。室友说你瞎说,看上去她比我妈都大。
我探出头向窗外看去,果然看见一女子仰头正望。我感觉她跟谁长得有些相像,却想不出是谁?
那女子见我看她,很快低下头去,迅即走了。
又过了几天,我从食堂吃饭出来,又看到了她。她还是没有说话,迅即走了。我此时想起来,她跟我嫂子长得特别像,难道真是嫂子吗?
我加快脚步去追她,我要问个水
发表于 2010-10-11 16:3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水样的女人,真是一个不错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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