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微笑

林慧妮

         早上到家的时候，父亲正在地里劳作，看到我们也不做声，只呵呵一笑，继续低下头，忙他的去了。在晨晖中，父亲的背影有些佝偻，但是步子却异常的坚定，从侧面看，似乎能看见父亲嘴角的弧线在微微上翘，那种对土地由衷热爱的心情，油然写在他的微笑里。

       今天是父亲节，好想对父亲说一句节日快乐，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我知道，父亲不知道父亲节，对这样的问候一定不习惯。从他看到我们回来那种微笑的表情里，他的心里一定洋溢着温暖与快乐。


      父亲已经七十二岁了，头发近乎全白，常常，我会对着父亲沟壑纵横的面庞，想他年轻时的英俊模样。而父亲面对我呆呆的表情，又是呵呵一笑，不言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跟父亲的交流仅仅限于见面时的微笑，而从他微笑的眼神里，我仍能感觉到父爱的温暖。

       父亲耳背，跟他说话得提高分贝，尽管这样，他依然听不真切，茫然的表情说明他没听到，要不然，就微微一笑，有些急起来，会不耐烦的让不要跟他说话。久而久之，父亲就不愿意说话，也不想跟人说话，最常做的，就是伺弄的他的地，只有这个时候，他在最忘我，最安详。

       我说给父亲配个助听器，他嫌麻烦说不要，又听说戴助听器对耳朵更不好，他安慰我说，反正也不是全聋，还能听见声。父亲从不讲究这些，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悠闲，安康，偶尔，会和牌友们搓搓麻将，偶尔，会和老友们对弈一番，象棋水平远近闻名，再然，就是一人守着电视机，听他永远也听不腻的黄梅戏，越剧，淮剧，听到兴浓，会摇头晃脑的跟着吟唱一番。

       父亲小时命苦，刚出生时就被送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家，十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回来后，就帮他们带自己的四个弟妹，辛苦可想而知。父亲总跟我们回忆起这段历史，说那时唯一恐怖的感觉就是饿，饿得可怕。父亲回到自己父母身边后，就再没叫过他们一声爸妈，年少的记恨可能延续到他的青春叛逆期，他怨自己的父母从来就不抚养他。不过，后来，我看父亲一直对爷爷奶奶很好，尽心的做一个长子的责任，为他们养老送终，每逢他们的忌日，父亲不会忘记给他们烧上一沓纸钱。

       父亲说他当时不堪忍受饥饿，在二十二岁那年参军。当时，我的爷爷奶奶是竭力反对的，但是父亲的义无反顾，也让阻拦他的父母无可奈何。父亲到了部队后，学文化，学知识，从目不识丁，到能大篇诵读报纸，父亲经历了很大的蜕变，还学会了吹拉弹唱，学会了下象棋。父亲总是怀念自己在部队的这段时光，说那时要不是自己坚决从军，可能就没自己的今天。

       父亲的今天，其实也很平常，一个老工人，领着一份总以让家里人衣食无忧的退休工资，他是相当满足的。他与母亲住在乡下，所以比起自己身边那些不拿劳保的人，他总是觉得自己是太幸运了。父亲从军三年碰到大裁军，然后他就转业到安徽，再几年，调回家乡，与母亲住在农村，早上骑车到城里上班，中午回去吃饭，午后再来，下班回去。好在家离县城并不远，骑车半个小时就到父亲的单位，三十多年，父亲就这样奔波在城乡之间，做着城里的工作，过着乡下的生活，在家，他仍然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改革春风吹遍大地，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一样在我们县里出现，父亲的单位效益日渐颓靡，我那时顶替了父亲的工作，内退的他一分钱工资都没有，那时的他才五十四岁，离六十岁正式退休还有整整六年。那是父亲最艰难的一段日子，而我，同样也不愿意回忆这段日子。我顶替父亲工作三年后，下岗，算是最后的挽歌，那时，单位宣布正式破产。没了经济来源，但住在农村，吃喝还是有一定的保障，不过，父亲坐不住了，他加入了村里做苦力的队伍，帮建筑工地搬水泥！那段日子，父亲早出晚归，三餐不定时，回到家时，灰头土脸，疲惫不堪，不过，当他把自己卖苦力挣来的钱交给母亲时，脸上的微笑却是安详的，那种让我想来至今都心酸的表情，父亲数着满是水泥灰的钞票，一边笑着说今天运气多好，多搬了一车水泥。

        父亲做这样的苦力一直做到他六十岁正式退休，直到他拿到自己退休的红本本时，才微笑着告诉我们说，以后，他再也不搬水泥了。

        父亲的忧患是根深蒂固的，这好像跟他童年的经历有关。苦难让他害怕，也让他一直坚强。父亲若要忧心起来，那表情是痛苦的，传达一种不可言喻的绝望，只有当事情柳暗花明之后，他才会悠然微笑，如劫后重生。

        父亲说，他对于我是愧疚的，若不是，当年我辍学顶替了他的工作，好歹我也是一个大学生。父亲不止一次跟我这样说，而我则告诉他，我不怨那段历史，因为他是爱我的，以为那是一份稳定的工作，才让他自己提前退休，不过，他没想到事情会不如他想象，单位破产，而我只空空有一个城市户口，什么也没有了。
很多轮回里的造化，让我从没有对父亲有过任何埋怨，我知道，作为他的女儿，他是希望我好，希望我幸福。只是，命运如此捉弄人，我只能笑看，把一切当作云烟。父亲依旧是我依靠的大山，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我看到了未来。

         父亲作为一个老革命战士，老国家工人，更作为一个农民的子女，他始终让自己保持一种质朴的姿态。微笑，有时很从容，微笑，有时也很无奈。不过，从一个父亲的角度，他的微笑，是宽容，是信任，也是淡然。






[ 本帖最后由 林慧妮 于 2011-6-20 00:28 编辑 ]

林慧妮

今天是父亲节，匆忙间完成的文字

戚涤尘

微笑是诗——宁静致远， 微笑是歌——美妙动人； 微笑是茶——沁人心脾， 微笑是花——芬芳迷人; 微笑是泉——汩汩不息， 微笑是酒——甘甜醉人。
父亲的微笑是一种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让人为之动容。
抓住平凡就是伟大。向平凡而又伟大的慧妮父亲致敬！

风轻云淡

问好老人家，祝老人家健康长寿！

素心若兰

　　欣赏姐姐的真挚文字，祝父亲节日快乐……

啸子

问好楼主和楼主的父亲，亲情伟大!
“晨晖中，父亲的背影有些佝偻，但是步子却异常的坚定，从侧面看，似乎能看见父亲嘴角的弧线在微微上翘，那种对土地由衷热爱的心情，油然写在他的微笑里”
----------在晨曦里，我也随着楼主父亲的背影，解读楼主父亲的一生，感受楼主对父亲的评价和父女深情。苦难磨练了父亲的坚强，增强了父亲的忧患意识，苦难也使父亲更加懂得满足，那唇边的微笑是最美的见证。
  父亲在那时给了楼主一个城市户口和一份工作，在我看来，那时是父亲能给女儿最大的财富了，女儿也许一生将衣食无忧，过上安定的生活。但造化弄人，世事难料，楼主单位破产，父亲深感愧疚，那愧疚是父亲再一次最真实的最无私的爱，勤劳善良纯朴的父亲啊，儿女永远是你心中的牵挂永远的忧！
  借跟帖也向我长眠于九泉之下27年的父亲表达最深切的思念，愿父亲------父亲节快乐！！！！

月明

“微笑，有时很从容，微笑，有时也很无奈。不过，从一个父亲的角度，他的微笑，是宽容，是信任，也是淡然。”总结得真好！
“微笑”串起琐碎、平凡、伟大的小事，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