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系列之二：麻子吴二

夏春华

乡村人物系列之二：

麻子吴二

夏春华

吴二是个地地道道的大麻脸，发火时满脸的麻坑个个胀红发亮，怪吓人的。据说，吴二20来岁时也曾风光过一些日子。吴二是个大孝子，3岁那年春上，爹和吴二的姐姐饿死了，是吴二娘一把屎一把尿吃尽辛苦把他拉扯大，日子过得艰难，常常有一顿没一顿的，吃饭时孝顺的吴二总是把稠的盛给娘，然后自己在锅里加碗水，将就着连汤带水呼啦啦把肚子灌饱肚子算事，娘见他正长身子骨，死活不肯吃稠的，吴二哪里肯，所以娘俩吃饭总要退让一番，苦日子挨到吴二18岁那年秋天，家里穷得实在揭不开锅，吴二寻了心思，想去山西小煤窑挖煤，村里的保人称只要肯去挖煤可以预付一石小米，画了生死状，生死由命。吴二铁了心要去，娘死活不同意，吴二哭着说总比全饿死在家强，娘说你看村里进了小煤窑有几个能活蹦乱跳回来的，命大捡了条命的也是个缺胳膊少腿的废人，与其这样，还不如我找根绳子吊死算了。吴二抱着娘放声大哭，这天晌午，村里的财主冯大头却攒着20块大洋找上门来了，原来，冯大头的独生子被乡里抽中了壮丁，冯大头可不想让儿子去当炮灰，就四处找人通融，花了不少钱才找到一个乡绅可以通融，可前去通融的人带回话来，不去可以，得出100块现大洋，找个人头顶替就行了，冯大头心疼100块大洋，觉得乡里那帮人这个狮子口开得太大了，又舍不得儿子白白丢了性命，一大家子个个哭丧着脸，冯大头更是长吁短叹绞尽心思，却听说吴二家里烟筒好几天不冒烟了，走投无路的吴二想跟人去山西小煤窑挖煤，顿时大喜，忙数了20块大洋急急找上门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饿得两眼发花的吴二听了忙不迭声地答应下来。吴二满心欢喜，有了这20块大洋娘就不会饿死了，至于自己顶替当上壮丁，那得看自己的造化，比在小煤窑塌方连个尸首都不能出来强多了。
吴二被顶替壮丁上战场后刚打了一仗就被八路军给俘虏了，被俘后八路军果真跟宣传的一样，不打不杀，每天给大白馒头吃，实在不愿扛枪的还给足路费回家，有个白白净净书生模样的八路军干部见吴二一米八几的高大个子，五大三粗的，就问吴二愿不愿留在部队里继续为天下穷苦人打仗，吴二心想就这样回去了冯大头肯定不肯罢休要反悔收回那20块大洋，那日子还不是吃上顿愁下顿的，在部队里有吃有喝的，于是就答应继续留在八路军的队伍里。吴二打起仗来不怕死，很勇敢，特别是拼刺刀，每回总是大吼着第一个往上冲，小鬼子没一个是他的对手，有次冲锋号一响，吴二第一个冲上去，鬼子见了恶神一样的大麻脸，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一连挑了3个鬼子，杀红了眼回身正遇上一个小矮个子的匪兵正准备逃跑，吴二大吼一声，满脸麻子个个冒光，匪兵一下子吓得尿了裤子，扔了枪一个劲地磕头求饶……也就是在这次战斗中吴二大开杀戒，把连长张有才从四个鬼子的包围圈中救了出来，如果晚了一步，连长早被鬼子刺成了血窟窿。
解放后，身经百战、识文断字的连长张有才当上了一县之长，已是排长的吴二在县里一个叫杨庄的镇里当上了镇长。当上镇长后不久，吴二曾风光无限地回过家乡一趟，威武勇猛的吴二穿着军装，挎着双盒子枪，还带了一个警卫，四乡八镇都轰动了，衣锦还乡的吴二要把老娘接去一同享福，老娘死活不肯，只好罢了。
吴二回乡风光没三个月，就被一竿子抹到底，复员回家种地，自称回家给老娘尽孝养老送终，过日子还是种地自在。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闻，吴二被免是栽在女人身上，一天夜里吴二酒喝多了，酒壮色胆，乘着夜色摸到刚被镇压了杨庄大财主刘大碗家，正骑在刘大碗七姨太身上快活时被刘大碗家的三姨太带人活捉。那会儿，犯了这种风流事本应吃枪子的，何况吴二睡的是恶霸的七姨太，县长念他有过救命之恩，枪毙了他，家里80多的老娘无人养老送终，四处为吴二求情，总算网开一面，把他的命保了下来，让他回老家种地。
吴二回家时已30多岁，因满脸大麻子，没一个女人愿意跟他过日子，村里有好心人给他说了一个逃荒来的小寡妇，吴二头摇得像拨浪鼓，有人说，吴二这辈子心里只装得下刘大碗的七姨太了，是条有血性的汉子，村里曾有男人去杨庄镇走亲戚时在街上遇到吴二睡过的七姨太，据说是个跟画上天仙一样的女人，没有一个男人见了不动心的，吴二睡了那样的女人，这辈子也值了。有人为他可惜，枪林弹雨中过来的人，本该躺在功劳薄里吃香喝辣一辈子的，为了个女人结果什么都一笔勾销，还差点吃枪子，值个屁！吴二当没听见，每日种地，闲下来就四处打猎过枪瘾。他老娘88岁无疾而终后，吴二一个人更是过得快活自在，整天背着杆猎枪四处过枪瘾，喝酒吃肉，村里人谁也不敢招惹他，有人还看见他三天两头就带着猎物去70里外的县城县长家喝酒，别看吴二不干活，村里每回分粮分地瓜他的份子可不会少，村干部看着县长的面子，也怵他手里的那杆破猎枪。
世道好像一夜之间说变就变了。文化大革命时，县长张有才被揪了出来，突然成了潜伏下来的蒋匪特务，又不愿交代自己的罪行，顽抗到底，于是被打倒在地，整日拉去批斗，被打得遍体鳞伤，让他交代敌电台到底藏在哪？张有才受尽折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满嘴的牙齿几乎都被撬光了，人也变得痴痴傻傻的，最后被发配到吴二所在的吴家庄来改造，监督劳动。吴二不识字，弄不明白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看县长张有才鼻青脸肿的不像个人样，跳脚大骂造反派，土匪反动派也没这么狠的，硬把人往死里整呀！只好每天自己采草药给县长敷伤，因为吴二在村里属根正苗红人物，也没人敢动他，一下子倒成了县长的保护人，就连城里的造反派们听说吴二在战场上拼刺刀不眨眼，都怕惹急了他没好果子吃，更怵他的大麻脸三分。当初反动派们是想引蛇出洞，让吴二从县长嘴里套出点什么潜伏机密，结果什么也没捞着，倒让吴二把县长给保护起来了。
一天夜里，吴二被几个村干部请去接受上级关于严加看管狗特务张有才的最新指示，喝得烂醉如泥的吴二那天也不知怎么回的家，第二天，睡到太阳快落山了才醒来，醒来听到的消息让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吴二得知县长张有才夜里寻了短见，把自己挂在生产队养牛棚的房梁上了。吴二疯了样冲进牛棚把县长从房梁上放下来时，张有才身子早硬了，吴二抚着县长张有才血淋淋的尸首放声大哭，边哭边骂“你个龟孙，你怎么就想不开呢！？你可是答应和我做伴在村里老死的哩！你个孬种！你说话怎么不算数呢？”比死了亲娘那会都哭得伤心，一边哭一边捶着自己的脑袋，“早知这样，当年还不如让你回家种地，好歹不会把命丢了呀！都是我的错呀！我的老天！”
埋了县长，村里和吴二一起喝酒的两个村干部也突然从村里失踪了，吴二找遍几个村庄也没见到个人影。吴二放出狠话来，找到他们非扭断他俩的脖子不可。那日，吴二把县长张有才从大梁上放下来，看到县长浑身皮开肉绽，身上的血都结了痂，心里就直犯嘀咕满脑子是疑问，后来总算听到点消息，原来县城另一帮造反派想把张有才押回县里继续批斗，让他交出潜伏在大陆的特务名单，又怵于吴二，怕把不吃素的吴二惹怒了，他的那杆猎枪可不长眼睛，只好给村里的队长和会计交代政治任务，想方设法把吴二骗到村部灌醉，他们好下手抢走县长张有才。吴二果真上当，就在那帮造反派们快要得手时，另一支造反派也得知了消息，害怕被抢了风头，也火速召集人马赶来了，两支队伍都想把县长捋走，双方相持不下，一派不买一派的账，费尽口舌总算达成一致意见，连夜就在吴家庄召开特务头子张有才批斗大会，批斗会上一派比不一派队狠，下起手一派队比一派队毒，结果把旧伤还没愈合的县长张有才活活给整死了，县长一死，自然没法向杨庄的革命群众交代，只好编造个张有才罪戾深重自绝于人民的罪行，谎称县长悬梁自尽了。
县长张有才死后，吴二一下子老了20岁似的，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猎枪也不见了，整日蔫歪歪倚着墙根晒太阳，有时眼屎迷住眼睛也就不见他擦一下，甚至十天半月也听不到他开口说一句话。
吴二无儿无女，后来村里给他办了五保，83岁那年死在自家的床上，那时他因为解放前参加过战争，立过战功，享受政府每月500元的津贴，可他从不领一分钱，村里见他老得风一吹都能倒，就安排了几个劳力轮流服侍他。那天早上，服侍他的人给他送早饭，门却怎么也敲不开，担心出事了，忙喊来村干部撬开门，吴二果真西去了。
村里人念着吴二是个功臣，在闹饥荒时靠一杆猎枪打来的猎物救了不少人家的恩情，死后前来吊唁的人一簇一簇的，比儿孙满堂的人家喜丧还热闹。村里几个老人给吴二净身，好让他干干净净走，吴二身上的伤疤一个个才露了真面目，众人个个敬佩不已，又都抹起了眼泪。可就在帮吴二擦洗时，有人“嗷”地叫了一声，大家一下子全盯住了他的手，大吃一惊！都以为看花了眼，一个劲使劲揉眼睛，原来，吴二的男根早废了，众人全糊涂了，难道当年吴二和七姨太的风流韵事是编故事编出来的？真冤枉了吴二？
众人正困惑不已之时，突听吴二门前小路上小车喇叭响，抬头望去，只见小车停下来后，有个西装笔挺的小伙子从车里搀出一个颤颤巍巍，衣着清清爽爽的城里老太太，老太太走进屋来见了吴二的尸首，再也忍不住，一声“吴大哥”，人就哭瘫了。
老太太正是当年的七姨太！
后来，唏嘘不已的村里人总算弄明白，当年吴二真是被冤枉的，可这个冤枉是吴二自己揽到身上的。当年吴二在一场恶战中被地雷炸伤了男根，命却保住了，后来日夜打仗结果给感染了，愈合后吴二就成了个废人，但这事只有县长张有才知道。解放后秋天的一天晚上，县长和吴二一起在杨庄镇小酒店里喝酒，两人孩子似的边喝边哭，吴二喝得瘫在桌肚下呼呼大睡，县长也喝高了，后来不知怎的就睡到了七姨太的怀里，吴二听到报告，一下子吓醒了酒，暴跳如雷，掏出手枪要毙了县长，哪知县长和七姨太一齐跪下来哭着求吴二给他们一人一枪成全了他们。吴二这才得知，县长和七姨太解放前曾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后来因七姨太父亲突然暴亡，家道败落才委身成为刘大碗的七姨太，在省城师范读书的张有才得知后愤而退学，投身革命。解放后，张有才仍念念不忘七姨太，刘大碗被镇压后，成了万恶的财主婆的七姨太整日以泪洗面，抬不起头来做人，张有才得知后比谁都心疼，心里没有一点嫌弃七姨太的意思，反而爱之更深，当他向上级组织提出娶七姨太为妻时，上级大光其火，以为县长也被七姨太的美貌迷昏了头，警告他注意党的形象，不要忘了自己是给人民当家作主的堂堂一县之长，前途可谓不可估量。可县长依然执迷不悟非要娶七姨太为妻，上级迫于无奈，最后提出两条路让他选择，一则继续当县长，二则削职为民带着七姨太远走高飞……
县长痛苦不堪，最后还是决定带着七姨太走，来杨庄找吴二喝酒，算是道别，准备连夜带着七姨太远走他乡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酒喝高了的他趁着夜深人静和七姨太悄悄会面，并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七姨太听后以死相逼，不愿因为自己毁了县长的大好前程，两人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堂堂一县之长居然睡到被镇压了的恶霸财主七姨太的龙凤床上。上级派工作组下来调查时，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居然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镇长吴二按捺不住七姨太的美色，霸王硬上弓睡了七姨太，却把死盆子扣在县长头上，最后上级处理决定，免去吴二杨庄镇长职务，复员回乡……

朱石领

结尾收的有些快了，还没过瘾呢。
好文。

赵金虎

有个细节有问题。抗战之中，八路军没有跟国军正式动过手，当然也不会俘虏国军弟兄了。主人公被共军俘虏后还打鬼子，与历史是不符的。主人公如果是被新四军俘虏，还有可能性，不过新四军主要是打伪军，大规模打鬼子的事情又没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