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远方

郭苏华

办公室里，宛贞编了许多漂亮的手提包，献宝似的在网上晒。几个女人都像麻雀一样飞过去，叽叽喳喳问个不住。“你怎么那么会编哦？手巧死了。我马上也买线来编。”脆生生的，就像切藕一样嘣脆的女声。“宛贞，你也教教我们，我也要编一个。”“宛贞，你编这个放在网上卖，就说手工编织的，五十一个，保管一抢而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围住宛贞。只有一个女人坐在自己桌边没有过去，好像她们的话题一点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叫曼妮。她也很喜欢这种精致的女包，而且是纯手工的。可是要叫她花大量的时间，一针一针编出这么一个包来，她却绝对也不愿意。她倒愿意买了线，请宛贞织一个。

一时间，办公室里兴起了编织热。每天上网，就热衷于选什么颜色的线，讨论价钱，要买多少两。一时间，热闹得不行。只有曼妮还和原来一样，既没有买线，也毫无热情。她仍旧做自己的事情，每天改作业，在博客上写文章。

过了一阵，办公室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一只漂亮的编织包。玫红的，大绿的，黑色的，紫红的，米色的，大的，小的，争奇斗艳。只有曼妮没有，她甚至提不起兴趣请宛贞织一个。事实上，宛贞现在成了忙人。开会的时候，大家都惊奇于她精致的手艺，于是，办公室里总有外办公室的人过来讨教，一时间，大家大呼小叫，不免又要热闹一番。

曼妮以为这样的热浪会很快过去，但不是。它就像感冒一样，传染得速度很快，但却不容易一下子在人群中消失。

曼妮甚至看见一号头的妻子手里也提了一个这样的编织包。曼妮始终也没有去编一只。她想，那每一针里，编的都是密集的一点一滴的时间，她真的消耗不起。

曼妮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在乡下的一段时光。与村子上的男孩子恋爱，被父母生生阻断，仿佛监禁一般，哪里也不容许去。只呆在家里，每日对着五间茅草房子，房子里的寒碜的泥墙，泥墙上色彩俗气的年画，有单个的，穆桂英挂帅，有连环画一样的，四张连在一起，有故事情节的《红娘》。曼妮早把这些画上的人和上面的故事情节看到熟透。屋子里摆一张黑黄的大木桌子，年代久远到忘记什么时间，也不晓得当初什么色泽。上面的一根梁子，老是翘起。屋的西边是一张黑的旧的木床，是祖母的。床前面，一个大大的粮食囤子。地面满是圆土坷垃的泥土地面。曼妮每天扫了又扫，总觉很不漂亮，处处透出清贫和凄凉。她每日坐在门口的一只大木凳子上，织一件毛衣。她给自己织一件紫色的毛衣，旧的电光线子。把旧毛衣拆了，又重新织起来。她真不喜欢编旧的线子。她没有漂亮的毛线可织。她又顶不喜欢织毛衣。她发现，凡女人的事，她都不喜欢。煮饭，挖菜，抱吹火草，纳鞋底，补旧衣服，闷闷地一声不吭坐着织毛衣。但，这个冬天，她却天天坐在门边的一只大木头凳子上织一件旧毛衣。那毛线，在太阳光里，一抖就漂浮着许多的微小的灰尘。在太阳的光路里，看得分明。曼妮很嫌它的脏。想，自己就呼吸着这看不见的尘土的气息，怕是要生病了。她给自己织毛衣，给小小的妹妹织了一件紫色的厚重的毛线裤。妹妹穿着睡觉，尿床尿湿了，就塞在祖母枕头底下，也不拿出来洗。直到有一天被发现，妹妹免不了挨一顿骂。

曼妮给母亲织手套，这些小物件，曼妮倒可以织好。那一段时间，曼妮像在一种泥淖里，挣扎不出了，绝望到一直往下陷落。只有在最最绝望时，曼妮这样的人，才会去做编织毛衣的事情。

门前有两棵楝树，又高又大。每天曼妮都盯着它们刷在地上的影子看。它们的生长，是不是有什么样的生命的道理。村庄很密集，曼妮有时候会站在门槛上，伸长了脖子，她只望到前面人家茅屋的黑色屋脊，她的目光就被挡了回来。

远方，外面。曼妮喜欢这样的词。她不喜欢编织。一针一针是对生活无形的捆绑，那么密集，就像渔网一样，无处挣扎。

曼妮从那之后，不再织毛衣。她下不了决心，把自己绑架到一件缓慢到自杀一样的事情上去。那太残忍了。没有一件事情，比手工织毛衣，更可以浪费和打发时间的了。

曼妮走在家属区的路上，路上站了一群女人，其中一个女人胳膊上搭了一件织了半截的毛衣袖子，细细的银色的长针子，青色的细致的毛线，一针一针的，全是时间爬过的痕迹，全是女人的心思。也许全是女人爱丈夫和孩子的温柔的心情，那用手用心织过来的，情意却是别样。然，曼妮下不了决心，去织这样一件满注温暖的毛衣。这样一件浩大的工程。她走过去，一只手从袖口伸进去，轻轻地赞叹，“真有耐心，真是一个好母亲。”然后摇头，“我做不到。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她羡慕织毛衣女子的丈夫和孩子是多么的有福气。

曼妮走进家门，站在窗口，对丈夫说，“我要去远方。”曼妮对着床头一张崭新的中国地图，又说，“我要出去看看。”丈夫没有说话，转身去了厨房，不久，厨房传来切肉的声音，小葱下锅烹炒的声音。

风先生

支持原创。曼妮要去远方，大概是找回一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她自己啊！作品隐喻得很巧妙，学习，欣赏。

月明

曼妮也许折射着作者的影子呢。作者难以割舍过去的梦……嘻嘻。

朱石领

写的很有真情实感，有点像散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