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海洋
乌衣巷,不是第一次来,而恍如初见。
恰是黄昏,秋刚来,夏未远。 乌衣巷口夕阳斜。从里街,误入乌衣巷,像一个迷路的游子,冒失地闯进一片宁静。
乌衣古井,如一位老翁,和村庄上任何一位耄耋老者一样,不声不响地蹲坐在一角,像个哲学家,但更像个道士,从他的眼睛里看得见几千年的时光流转,看得见天地宇宙的沧桑变迁,也看得见村庄上下的忧喜悲欢。
古井的确是很古了,老得连一般景点常规的介绍都没有。井沿被摩挲成了滑润的玉石似的,像是戴了一条项链似的,井栏隔着老远,几乎是不像个井栏,可以探进头去看个究竟,但没有人看,秦时明月汉时关,秦时井水又怎样呢?没有人在乎一口井它盛的是哪朝哪代的水,水和酒不同,酒是高贵的,而水似乎是低贱的。是它太过于清白了吗?
乌衣巷口——遇古井,也许我是与水有缘的。四周是高耸的马头墙,那种徽派建筑特有的风姿——青的瓦,白的墙,高的马头墙,低的麻石巷。无论你从哪个角度望出去,你所能看到的永远是一角的天空,但不是单调的,各种错落层叠的切割,让天空化作了碎片,仿佛让时间也变成了有形似的,和中国古老的诗歌一样,深得化抽象为具体的奥妙,云朵也被遮隐成一个遐想的符号,是流动的思绪,是静止的语言。窗户是很小的,白的墙很阔,而红的窗很小,镶嵌其中,是否也是一种表达,还是一种哲学——大与小的命题呢?
据说,乌衣巷本不是这般短,仅五十米,可以算是最短的巷子了,像宋词里的长短句似的,只有三个字独自成句。站在乌衣巷的这一头,一眼就能望到头,站在另一头,也是。而且,还有一面只是光光的后墙,只有一面是临街的店铺,因此,可以算得上是最寂静的巷子吧?少有行人,自然少了喧哗,多了安静。细细打量,它就像是一个待在深闺的女子,眼眸是那样的清澈,不染尘埃。
乌衣巷前后出口的石牌坊上都写着“乌衣巷”三个字,背面也是,仿佛怕别人忘记了似的,是的啊,它太短了,短得只剩下了三个字,只剩下了一首诗,我也真怕时间一不小心,把它忘记。朱雀桥边野草花,当年的桥还在,当年的巷还在,但当年的野草、野花呢?是《诗经》里唱过的草吗?是《离骚》里写过的香草吗?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谢已故,风骨依旧。来到来燕堂,燕子似乎也不在,但又似乎仍然在。门头上“魏晋遗风”的匾额,立刻让你有种穿越时光的感觉,走上二楼,有魏晋六朝陈列馆藏,一幅王献之的草书作品《鸭头丸帖》迎迓而来,还有六朝雕塑馆等,件件都是珍品,件件都填补着脑海中的空白。
缘于友人介绍,慕名拜访一位老先生——桂世民。于是,听音探路,在二楼拐角的地方,迷得先生的古琴馆。馆内几个学员正在练习古琴,其时先生正在教授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学员画古柏,先生先画,边画边解,我也静静地站在一边听,先生画好,讲完,然后让学生看并临摹,就像儿时学字一样,一笔一画,手把手的教。为了能够更直觉,先生拿出了自己拍的照片,指着古柏遒曲的地方,一丝一毫地讲解其中的力与美。我对古琴有种向往,专心地拍了几张照片,对焦琴弦和琴面交结处,仿佛琴音流淌在空中,不禁遐想联翩。作了自我介绍,先生点一支烟,烟缸是用旧的茶杯,和我面对着,谈起古琴,谈起音律,谈起友人,也谈起世风。因我疑问,先生即兴吟诵了“子曰,学而时习之……”,那一刻,感觉先生宛如刚从魏晋,抱一把古琴,悠悠而来。
如今的乌衣巷,自然没有魏晋那份繁华,也没有了那份仙风道骨,但总算没有被淹没在秦淮河车水马龙的光影里,依稀可见,夕阳古意。
就是看一看那疏狂有致的草书,听一听那阁楼上传来的古琴律音,或者相遇一对堂前家燕,就已经足矣。
欲望越浅,越幸福。
2015年8月29日晚于听雨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