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你 在村口

孔令玉

　　

我看见了你 在村口

孔令玉

“透过父亲的目光，我看到了一条路，从村口向远方延伸。沿着这条路，我坚持不懈地走，尽管走得很艰难，但终于踩出一串坚实的脚印。”这是一位凤还巢创业者对我说的话。他还给我讲了一些他成功前的事。

（一）

认识生活，是从父亲身上开始的。 学会感恩，是在父亲住上新瓦房的那一刻。 这么多年了，我依然记得那些烙在我心上的日子里的每一个细节。 那一年，一向成绩优异的我，高考却意外失利。在村里我一直被认为是名牌大学的料子，我无法面对一双双原本盈满欣赏和期待的眼睛，窝在屋里不敢出门。这一切，父亲都看在眼里。半个月后，父亲和我进行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严肃的谈话。自母亲过世后，沉默寡言的父亲，那天竟和我说了那么多，言语也是从未有过的果断。在父亲的竭力劝说下，我走上了复读的路。 第二年，我又一次名落孙山。认命吧。任凭父亲再怎么劝我再试一年，我还是将一摞摞浸透我的汗水和心血的复习资料用手推车推到小镇上卖了。在收废旧老人将我捆好的书本扔进仓库的一刹那，我分明看到了老人眼中闪过的一丝惋惜，那一刻，我流泪了，为自己，更是为父亲。在这些艰难的日子里，我矮小瘦弱的父亲，除了任劳任怨地干活，就是怀着圣徒一样的心情为他儿子祈祷。他曾在母亲的最后时刻许下诺言，无论怎么苦，要让我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我知道，他所谓的出息，就是上大学，从这个贫穷的小村子走出去。而现在，我却不得不带着迷茫走出村庄。也许这是父亲一生中最无奈的心痛，也是我对父亲最无奈的愧疚。 我是在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上路的。我那天起得很早，我要赶在村里人还没起床离开村庄。我背着装满祈祷和期望的行囊。里面是父亲前天请婶婶给我准备了一个下午的衣服被褥，还有小学都没毕业的父亲吃力地写了一夜的一封信，整整十张。路上，父亲几次要从我肩上接过背包，都被我拒绝了，我觉得父亲的脚步有点凌乱。我和父亲只用平时一半的时间走完了从家到村口的那条小路。站在小路尽头，我让父亲先回，父亲一定要让我先走，透过他的目光，走向那条从村庄向远方延伸的路。走了一大截路，我转过头，父亲像一尊雕塑，立在村口，背景，是我家那两间矮小破旧的茅屋。泪水盈满眼眶，但我终于没给它滴落的机会，前面的路，是不需要泪水的。

（二）

我打工的地方，是一家砖瓦厂，是父亲一个熟人介绍来的。我的工作是出窑，就是将烧出来的砖块用小斗车拉到货场，码好。我拿笔的手经不住这坚硬的砖块的折磨，一周发一双棉纱手套，只两天就破了，手指上先是起水泡，然后是流血水，我带着钻心的疼撑着，再撑着。尽管拼尽全力，我每天所运的砖块仍然是组里最少的，工资也最少，少得除了吃饭所剩无几。 晚上，睡在集体宿舍里用砖块垒起的床上，我浑身酸疼，无法入眠。望着窗外天上的星星，想念着父亲，想父亲那干瘦的脸，想父亲伏在小屋饭桌上给我写信的样子。他说做事就像他种庄稼一样，不但要有认真的态度和充足的养料，还要有技巧，这样才能有个好收成。是啊，照这样下去，我何时才有好的收成，什么时候才是我的出头之日呢？放在门外墙边的小推车已碾碎了我走出家门的第一个梦，不过，父亲的话让我无望的心变得坚强一些，内心的悲凉也淡了，望着窗外厚厚的夜，灰灰的天，我期盼快些天明，再去寻找另一个梦。 第二天，好心的组长和厂长说了一大堆好话，才破例给我领取了大半个月的工钱（一般上班不足一个月是领不到工资的），拿着这不足50元钱，我不知所措，这点钱能做什么呢？看到我一双手上布满的血泡，组长用力搓了搓手，转身走进宿舍，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取出前两天刚发的工资，抽出50元，让我拿着去找份适合自己的事做。我知道在这里谁都不容易，我拼命推辞，组长把钱塞到我手里，转身去工地干活了。时至今日，我还没找到那位叫陈汝林的组长。 怀揣100元钱，我和上次在村口和父亲分别一样，带着组长陈大哥的殷切希望，再次上路。我步行四十里，来到一个离家更远的小县城。站在这座陌生的县城，看着忙碌噪杂的人群，我不知道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处？那时，找份工作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考虑再三，我只得投奔一位久不往来的远房亲戚。这位亲戚以前得到过父亲的帮助，曾经也有些走动。我找到他家，唯唯喏喏地说出请他帮忙找份事，男主人倒很和善，他让我先住下来等着，一听到我要住下来，女主人脸上的表情瞬间改变。尽管他们家房子很大，再住几个人也不成问题，可我还是被女主人安排进了他们家厨房边一间放杂物的小屋里。晚上，躺在简易板搭的床上，满屋都散发着霉味，曾经被我硬生生逼回去的泪水，终于滑落，我那可怜的少年的自尊！想出去住，可身边那点钱……也想离开这个地方，可又能去哪里？那些天，雨特多，每天夜里都有一场，听着雨滴在瓦片上的响声，我心里想的全是自家那两间破旧的小屋，也不知漏雨的地方修好没有，后墙塌下来的墙泥补上了吗？想得更多的是父亲信中的那些话：“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要能吃苦，要能忍受……”那些天，我都在街上转悠，去找贴在墙上、电线杆上的招工广告，晚上继续回到放杂物的小屋，继续看女主人的一张冷脸。这就是拿得起放得下吧！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的工作终于有了着落，一家效益不错的企业缺一名搞文字的人，这家企业的领导是我亲戚的同学。经过面试笔试，我被录用了。 站在花园式的厂区，望着一幢幢气派的厂房，我的喜悦，像厂区中间那眼喷泉，向四处喷发，漫延全身。我勤奋工作，并利用业余时间写一些能扩大工厂的产品知名度的宣传性文章，发表在各地报刊上，我的工资兼稿费达到200元，在那个年代，是高薪。

（三）

有了这份满意的工作，有了这笔稳定的收入，我的生活有了新的希望。我首先想到的是改善父亲的生活，为父亲砌两间砖瓦结构的小屋，让他不要在每年雨季后拖着患有风寒的腿搅拌修补土墙的淤泥，我要让父亲永远结束这种艰辛的劳作。就在我把每个月工资按期存到银行实施我的计划时，来事了。同村的明子找到了我。原来村里有十几名瓦工都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建筑队施工。两年了，工资一直没结，包工头一拖再拖，前几天一幢大楼完工后，他们再去讨工资，发现人已经跑了。 那时，拖欠农民工工资的事时有发生。当他们知道我在这座城市工作，而且还是份能说上话的差事，就求助来了。他们主要是想寄助我的笔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我连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因为我最了解这件事对我的这些兄弟们的重要，他们不仅有和我一样在村口期盼的老父亲，还有妻小等着这笔钱过日子。当天夜里，我就开始伏案奋笔，我一定要为他们把这件事办好。不是迫不得已，我的这些善良地兄弟是不会来麻烦我的，也不会想到用这种方法去解决。 那个周未，厂长让秘书叫我去他办公室，我以为又有新任务，可我面对的是厂长的一脸愤怒。他问我为什么惹这些麻烦事，说现在拖欠农民工工资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再说人家也是没法子，总承包人不给钱，他拿什么发工人工资呢？一阵抢白，我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那个卷铺走人的是厂长的弟弟。“那他也可以通过法律的手段来解决吗？”“废话，能解决他还要做出这种选择吗？”厂长气极。 一边是收入稳定的工作，一边是亲人的殷切期盼，难道就因为他的施威，让我的亲人们两年的汗水白流，让十几个家庭失去生活的支撑？权衡再三，我觉得不能放手不管，可是我计划中的砖瓦房呢？最终还是父亲给了我答案。父亲说过，要学会善待别人，帮人就是帮自己。是呀，要不是父亲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帮助过他人，我又怎么会拥有这份工作呢？现在我是需要这份工作，可和村里那些家庭比，他们更需要这笔血汗钱。我和十几名兄弟一起走上了漫漫的讨债路。几年的工作经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也结识了县城很多人。寄出一封封发自肺腑能打动人的求助信，敲开一扇扇有说理资格的门，包括县城最大的官……整整两个半月后，那笔工钱追回来了，不仅仅我的十几位兄弟，还有几十名外地工人。当我回到的办公室时，我的办公桌已换了主人，这是我意料之中的。 提着行李，我再次徘徊在这条早已熟悉的街道，已没有刚来时的那份无助，我似乎看到十几个家庭陆续收到一笔笔工钱时的兴奋，寒冷中，心却是暖的……我本来准备回家和父亲一起过年的，可我又失业了。我让我的那群兄弟回去告诉父亲，就说厂里春节期间有一项重大活动，要我做的事很多，实在走不开，等忙完这阵子再回去。 夜深了，暗暗的路灯照着街道两边冷清的店铺，不知从哪家飘出一首绵绵的软歌，丝丝缕缕，透心透骨，心中顿时滋生出一种叫思念的东西，思念我的村庄，思念我的亲人。那个夜晚，我住在一家小客栈里，窗外，一轮孤零零的月亮悬在天空，一如我。这难道就是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时抒发潇洒情怀的那一轮，怎就没有了“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具澄澈”的悠然？知道了，他与我隔了整整一个红尘，他的气韵被喧嚣笼罩了，离我太远了…… 第二天、第三天……我几乎打遍了所有熟人的电话，终于，我又有了新的希望，一位在上海打拼的同学让我去他那里，既是为了我，也是帮助他。我总算松了口气，也许这一次，才是我的真正开始。但愿！

（四）

春节前两天，我接到父亲的电话，很急切，他让我一定要回家过年，一定。 搁下话筒，我的心已找不到任何的借口，想到的只有依墙而立的父亲，还有和父亲一样矮小的茅草屋。乘车，转车，再转车，然后是二十多里的雨中泥泞小路。几年前从小屋里背出去的行囊，一件不落又被我背回来了。三年多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唯一变化的就是兜里多了两千块钱。 到村口时，雨停了，雨后的太阳把我的村庄笼罩在一片柔和中，我的心，装满了轻松和踏实。村庄依然如昔，只是村口多了三间新砌的瓦房，一排排红色的瓦片，在夕阳中，闪着粉色的光泽。我瞪大眼睛望向村口的各条岔道，却没有我父亲的身影，我急了，父亲怎么了，没有特别的急事，他一定会早早地守在村口等待他几年不见的儿子。再望向前，我家的小屋呢？枯守了几十年的茅屋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沉重的行李，突然变沉，从我的肩头滑落……这时，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叫我的乳名。 是父亲，我的老父亲正从村口新瓦房里颤巍巍地走出，屋檐下挂着父亲使用多年的犁片，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农具。我愣怔在那里，父亲的身后，走出一群人，他们是明子的爷爷，是二虎的妈妈，小兴的父亲…… 明白了，是他们，是我帮助讨薪的乡亲们，让我家的破屋从村口消失。 崭新的瓦房，静静地伫立在村口，像我的父亲，像我已故的母亲，像村庄里所有的亲人，注视着我，目光如矩，温暖心田。夕阳下的瓦片，红得让我感动，这瞬间的显影定格成一幅经久不衰的画，在以后的岁月中，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无论我的事业如何红火，只要一想起这幅画，我心灵深处的那份情愫，便风一样荡开。 因为有感动存在，我以后的人生，有了鲜亮的色彩。

激情冬阳

　　拜读了。每个成功人士的背后都有一段坎坷的经历，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问好，令玉。

孔令玉

　　谢谢激情冬阳

江南好

　　"因为有感动存在，我以后的人生，有了鲜亮的色彩。"说得太好了!真情的回报,朴实的乡邻,愿和谐永远陪伴!

吴茂华

　　从你的这篇文字里,觉得你写作的不容易.我想,几乎所有的文章总带有一点自传性质的.问好!

孔令玉

　　谢谢，看过你的美文，还看了介绍你的文字

无悔寻梦人

　　喜欢这篇文章，脉络清晰、主题分明，对寒夜客栈望明月的描写细腻而极具感染力，只是标题美中不足，但还是予以加精，希望有更多的朋友关注这篇文章，从中撷取奋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