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翠克是一只小鸟的名字。
让我记住小鸟名字的,是旅美作家苏炜的散文《小鸟依人》(载《散文海外版》2006年第1期)。这篇仅只万余字的散文,我反复读了近半年,以至到了每有闲暇便信手拿来翻翻的地步,遍数竟已不可计。说实话,让喜爱读书的我不忍释卷的作品,这些年委实不多。而我如此偏爱这篇散文,既不是因为苏炜是什么大家名家(此前我不知道苏炜其人,也没有读过他的作品),也不是因为作品传授了何等高深的学问,让我爱不释手并为之震撼,为之折服,为之感动的,全因了作品贯穿始终的那种仁爱善良之心和种种关爱之举。此前,我没有读到过有哪位作家的作品,曾如此生动、细腻、传神地描写过一个人、一个家庭对一只鸟所倾注的这种无以复加、无微不至的关爱。
故事的主人公是那只小鸟。夏日的一天,作家在暴风雨后的马路边的一汪浑浊的积水里,发现了一只尚且只会爬,不会飞的小雏鸟,他此刻虽然想到了“哪怕此时它的妈妈就在附近的巢里,也对救助它无能为力”,可是,当他想到“这么一场普通的暴风雨,大自然里就会有多少孱弱的生命受到生死威胁”,他没有掉头而去,而是就此承担起了对于一个小生命的并不轻松的责任。从那天起,作家本人、女儿端端、从小就喜欢观察自然和小动物的女孩子凯丽、一个名叫“建”的美国姑娘以及从北京来探亲的岳父母和假期归来的夫人等一干人等,都介入了这场保卫小鸟生命和哺育小鸟生长的艰难而漫长的历程,直到一个多月后将小鸟放归自然。
且让我们从文学欣赏和人文关爱的角度来看看作家是如何描述这个小鸟依人的故事的。 先来看看小鸟从濒死到复活直到回归自然的描写是多么的生动、细腻吧!最初发现小鸟时,“这是一只被风雨打落的刚刚出生的小雏鸟,湿漉漉的身上光裸着,还没长出毛来。”作家“转身走回去,弯腰拾起那只小雏鸟,把它包裹在我的衣襟里,护在掌窝中。小雏鸟显然冻冷多时,浑身颤抖着,被我掌上的体温一烘烤,竟然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了嘤嘤的愉悦的声音。”待把小鸟带回家仔细端详起来才发现,“哦呀,原来它是一只形貌如此丑陋的小鸟——光秃秃的身子小得不成比例,仿佛只剩下一个尖尖的嘴巴和一个尖尖的屁股,爪子却其粗无比,收拢在瘪肚子下像两张大犁耙——它不会要长成一只凶横的鹰鹫吧?”哺育了一段时间后,一家人忽然惊喜地发现“这是一只真正可以称得上美丽的小鸟呢!亮晶晶滴溜溜转着的和善的黑圆眼睛,一身丰满起来的灰黑麻花的羽毛,胸前是一片淡橘色的花点。——没错,这是一只美洲罗宾知更鸟(Robin),也叫‘红襟鸟’、‘红脯鸟’”小鸟的呵护下能够练习飞翔了,“不消几日光景,小鸟依人的派翠克,果真就‘翅膀硬起来了’。连续的饕餮饱餐以后身形更变得硕壮,我的肩膀只成了他的起飞平台,每次在凉棚里展翅,腾的一下,他都要把身子直直撞向那透现着蓝天白云的纱窗上,直撞得连连倒头坠地却仍旧锲而不舍的,看得我心生怜愧。”在举行放飞仪式时,“派翠克好像一下子醒过神来,扭转头看看我,又看看头顶,头顶,就是那片他眺望过无数回的水蓝水蓝的天空。他猛的把腿一蹬,拍动他的掀天大翼,向着那片深湛水蓝,逍遥而去。”
再来欣赏一下人与小鸟的和谐相处是多么地亲切、感人和富有情趣。在向专家咨询后他们得知,自然状态下出生的小雏鸟,也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存活率;而由人类救护回来的小雏鸟,同样有百分之八十是难以成活的!保护野生动物组织一位年轻女士在赞赏他们做了一件“美丽的事情“之后,直截了当地告诉说“……这只小鸟很可能活不过今天晚上。”“从现在开始,每天日出之后、日落以前,你需要每十五分钟喂它一次。”正是专家的这番忠告,让作家心里暗暗赌了一口气:“我不相信,这个被我救起来的小生命就这么不堪一击,熬不过今天晚上!”于是,从那一刻起,全家人“连同从北京来探亲的岳父母,也加入了这场辈份混乱的称谓战,‘宝宝’出‘宝宝’进的,同样把小派翠克当看自己的孩子看待了。一家人,为着派翠克的出现,忘记了辈分尊严,也忘记了日常琐屑,增加了忙碌,也增加了笑靥。”
哺育小鸟是如何的艰难,作家这样描写道,“我分明感到,我喂的不是一只鸟,而是一头狼,一头饿狼。——什么‘十五分钟’?随时随地,只要听到任何动静,它都要呀呀呀地张开黄口大嘴,跃动着身子向你讨吃,并且吃相疯狂、丑陋,时时恨不得要把我捏着虫子的指头都一古脑儿吞咽下去。”这样的描写,就不仅仅是传神和有趣了,简直就跃然纸上呀!读到这里,你难道不觉得派翠克就站在你的面前么?!
派翠克具备放飞回归自然的条件了,一家人选择一个周五的下午三时举行“派翠克先生放飞仪式”,并知告了这一个多月来关心牵挂他的各方亲朋好友。在为小鸟喂食了最后一顿饱饱的蚯蚓大宴后,开始安排小鸟跟他的各位“妈妈”们合拍“毕业照”。而接下来的告别仪式,真是有点催人泪下的感染力了:
“端端轻轻吻着小鸟,眼里噙着泪光,中英文夹杂的喃喃话音,低得只有我才能约略听见:派翠克,我会想你的,常常回来看姐姐,看姐姐……。——她忽然从‘妈妈’成了‘姐姐’,就像她平常对她的大狗弟弟亮亮说话一样!……
“爸爸,你也吻一下派翠克吧!我知道你最爱他。”端端把手举向我,我拂了拂手;她把手举向天空,慢慢张开了巴掌。可是派翠克并不飞走;她回过头向我请求,我说:让他自己飞吧。
“你飞吧,你飞吧。”端端轻轻对着派翠克说。
“……端端紧紧搂住我,“爸爸,我不会哭,我不会哭……
“我抚着她的头,笑笑:‘想哭,你可以小声哭一会儿,声音一大,就把派翠克吓着啦……’
“派翠克的身影,消失在后山黛绿的林影中。
“端端和她的好朋友凯丽相拥着,两人无言落泪。
我没有落泪。听见落霞流光里那道静谧歌咏的深稳之流,在心底的澄明里,默默流淌。”
派翠克飞走了。散文到这儿本该结束了,可是作家又补了一段后记讲述了此后的情形,同样让人感慨万千:
“派翠克离家单飞了几天以后,曾经回来看望过我们两回。姥姥说,一次他飞回到后院的秋千架上,唧唧啾啾的唱着;一次飞回到凉棚前的晾衣绳上,跟姥姥打过招呼,大概见我和端端不在,就飞走了。那几天,我们正在北部佛蒙特州的大山里。等我们回到家里,天天早晚在后院草地上等待和呼唤派翠克的身影,青青草地之上,就只剩下那片水蓝水蓝的天空了。一家老嫩确乎天天都在想他,惦挂他……”
读完这篇散文,我相信所有读者都会和作家一样对“小鸟依人”这个成语产生最窝心、最贴切的体味。我之所以如此多的引用原作的文字,也就是想让那些没有读过或没有机会读到原作的读者,尽可能多地体验苏炜散文原汁原味艺术的魅力。
从文学的角度读《小鸟依人》,作品对小鸟、对人物、对自然、特别是对人物心态的那种细致入微的叙述和描写,不仅让读者领略和叹服作家谋篇布局、驾驭文字的能力和技巧,更让人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种令人惊叹的人文关爱以及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与美好。让读者从中感受到了其情景交融、情理交汇、情趣交织的艺术魅力,不得不对作家阅文览物的视界高阔、评说论议的行文精准,心生感佩,这样的功力也许是很多作者毕一生之役也无法企及的高度,但对爱好文学如我等来说,其对事物描写的手法,对人物心理的刻画以及对人文关怀的感悟,却是可以也可能多有借鉴之处的。
当然,我绝不仅仅是从文学的角度竭力推崇这篇散文,因为让我爱不释手的更主要也更直接的原因,是文章贯穿始终的善良之心和人文关爱。我以为,正是这些最贴近人的本质的东西,才会让不同的人都能从中感悟到不同的哲理,甚至有可能对读者从日常趣味到思考纬度都产生一种潜移默化的作用。在倡导构建和谐社会的今天,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需要追求的不就是这种一种精神境界么? 并不是我想偷懒,由于深感自己的笔力不就,我还是想用苏炜本人的话来作为这篇读后感的结尾:“有时捧看着怀里这长成小拳头大小的小不点儿,想:别看这只是一个微末的生命,她来到这个嚣攘的世界上,却给这些号称万物之灵的大活人们,带来多少的欢欣、多大的乐趣啊——简直连世界的意义,都由此而变得鲜活丰富了!原来,每一个生命自身,也许并无价值和意义可言(派翠克在我的掌窝里滴溜溜着他的小圆眼睛,他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么?),生命的价值与分量,正在于它是相对于其他生命而存在的——它能给别的生命带来意义,它就递增、叠加了自身生命的意义。就此而言,人和鸟的生命是等值的,这个生命和那个生命也是等值的,它们互为参照,同样都是界定这个世界的价值和意义的存在物,参照物。——哦哦,这么说来,派翠克,简直是带着上天的使命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那是造物主,让他昭告我们生命意义的别样思考呢!”
一只小鸟的生命也许会很短暂,但这只名叫派翠克的小鸟由于作家苏炜的精彩描写,却在文学作品中获得了永生,作品通篇洋溢着、流淌着的人性的光芒,更会是人类永恒的精神财富!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才把这篇读后感取名为《永生的派翠克》。
原载《信息网络》杂志2006年11期
《江苏通信业》杂志2007年1期 后记:因原文较长,粘贴有困难,因此请有兴趣读原文的文友,可以上网搜索一下,我想能够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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