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若婴

周末，在乡镇中心小学教书的董建华老师回娘家作客。
　　吃过午饭，大家坐在客厅正聊得火热，侄女董诗打了个招呼，便进了书房，掩上们，看书去了。董建华推开房门唤道：“诗儿，出来陪大家玩会儿吧！不能一天学到晚撒！”
　　“不行啊，姑姑，过几天就要期中考试啦，我得抓紧时间，好好复习呢！你们玩吧！”说着，将姑姑关在了门外。
　　“这孩子，真少见啊。上等人！”在自己任教的班上，董建华常喜欢对学生说的话是，“上等人，自成人；中等人，教教就成人；下等人，教死了也不成人！”她认为，侄女董诗是上等人。
　　董诗知道，学生的本分，是学习，如果不好好学习，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大家，特别是父母。要不是父母买了学区房，自己哪能进市一中读书呢？
　　董诗成绩好，人长得也不丑，坐在她后边一张桌子的同学不知是喜欢她，还是嫉妒她，常常骚扰个不停，不是拿了她的文具，就是弄脏她的衣服。
　　妈妈项湘洗衣服时，发现情况不妙，再三追问，不想让父母操心的董诗才道出了实情。妈妈让她去找班主任郑老师调座位。开家长会时，她见过郑老师，一个四十出头、戴着眼镜、和蔼的中年男人。
　　座位一直没有调成，不知是董诗没跟郑老师说呢，还是郑老师根本没搭理董诗，不给她调。跑江湖的爸爸董建楠知道了这个情况，责怪项湘道：“你也不动动脑子，现在哪个老师肯白白为学生调座位啊。我听人说，想给孩子调座位，不跟班主任客气客气，不表点儿心意，根本行不通的。不信，你打电话问问建华。”
　　没吱声的项湘果真拨通了董建华的手机。
　　“孩子她姑啊，诗儿想调座位呢，你说要不要跟班主任客气一下啊？”
　　“嗯，嗯，嗯……”，董建华嗯了几声，接着说：“按理，是得客气点儿才好呢！现在一家学着一家的，人家给老师客气了，你家不客气，老师肯定看重人家孩子的多。譬方我吧，我一贯不肯收受家长心意的，可是家长带心意给班主任时，总也让班主任带一份给我，我不收又不行。不收，人家家长怕我亏待了孩子。收吧，我这心里又过意不去。所以，为了对得起家长的心意，课堂上、课后啊，我都会多多关注这些家长的孩子一些啊，总不能无功不受禄吧！所以呢，我想，你还是跟人家班主任客气一下吧！”董建华咕咕哝哝说了一大通话，项湘毛塞顿开。她决定，先向老师表了心意，然后再提调座位的事儿。
　　“她姑呀，这心意，怎表示啊，怎送啊。我怕生，就请你陪我一起去好么！”
　　项湘觉得，表心意不是一件好办的事。孩子的老师跟自己又不太熟悉，表了心意，人家会不会要呢？还有，即使孩子的老师肯要，自己又怎样给他才好呢，总不能拎着东西，直接送到他的办公室吧，或者送到他家里去。可是，老师的家在哪儿，难打听啊，即使打听到了，去他家，不开门怎么办？这心意又怎么送出去呢？真是个难题呢。项湘一顺溜儿地将自己的苦恼都倒了出来。董建华说：“这样吧，周末，我陪你去呗。你也学学，董诗才上初中，以后跟老师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
　　果然，周日，董诗回娘家了。她和项湘约好，下午去拜见董诗的老师。市一中有规定，班主任周日下午必须到班的。这点，儿子李诚在一中读了六年书的董建华相当了解。
　　下午四点的光景，董建华和项湘梳妆打扮了一番，各拎着一个包包，合开一辆电瓶车，上路了。
　　“她姑呀，李诚读初中时，你有没有和他的老师客气过呀！”开着车的项湘问道。
　　“初中三年，还好，百十多元的，买些什么内衣、鞋子啊、酒呀，烟的，就打发了。高中三年，就不同了，每学期一次，每位老师每人至少五百元，开始是是购物卡，现在干脆用现金。”
　　“这么多啊？还送穷人家呢！”项湘心里胆寒起来。
　　“说多，也不多，多的人家，一甩就是一千、两千呢！我同学梅子，女儿读高三时，每次班主任两千，课任老师一千。用她老公的话来说，适当用钱砸一下，效果明显得很。梅子家的女儿挺争气，成绩一直名列班级前茅，最后考取了省医科大学了啊。”
　　“她女儿成绩这么好，又何必向老师表心意呢？即使不客气，也能考得上名牌大学啊！”
　　“你这话说得也不错，但梅子的话更有道理。梅子说，别的家长都跟老师客气过了，若自己家不客气话，惹得老师不爽。关键时刻，老师多夸几句，多给孩子鼓鼓劲儿，要比找茬儿，打击孩子几句强多啦。”
　　“怪得你家李诚成绩蛮好的，你也跟老师客气啊！你们教师和教师之间也要客气，李诚的老师怎么好意思收的呢！”尽管，高速行驶的大客车的鸣笛声不时掩盖了姑嫂俩的声音，可项湘的发问还是没有终止。
　　“这也要看人呢？还要看你怎么说话呢。开始，我跟李诚的老师客气时，人家都不接受。对方说，同行之间，就免了吧。家家都有孩子呢！我说，同行之间更应该互相尊重啊。你们如此照顾我家李诚，我理应表示一点心意，表示我对你们的感谢和尊重啊。如此一说，老师们心安理得了，就不会再推辞。”说话间，市一中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两人支好车子，在传达室登记好了来访纪录，便进了校园。
　　绿树成荫的校园里，一幢一幢教学楼在晚霞中泛着嫣红，三三两两的学生和学生家长行走在中心大道上。项湘挽董建华的臂膀说：“估计，今天想见老师的家长还不少呢！”
　　“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嘛!哪家不想自己的孩子学得好些啊！”
　　“也是的。等会儿见了诗儿的班主任，你多跟他聊聊啊！你做老师的，会说话，我嘴拙。”
　　姑嫂俩在办公室后窗中窥得和董诗班主任郑老师说话的那个学生家长告别离去后，终于走了进去。
　　项湘自报了家门，和班主任打了招呼后就立在一旁，不知说啥才好。董建华接着开了口：“郑老师啊！我是董诗的姑姑，常听董诗说您的好，今日和她妈妈一起来拜访你哦！感谢老师对董诗的关心啊！”说着，董建华拿起一本郑老师正批改着的数学作业本，佯装翻看作业本的样子，悄悄将购物卡压了进去，然后将合拢的本子放在郑老师的面前，十指轻轻在本子上敲了敲，说：“今日来，想请郑老师帮个忙，给董诗调个座位的。”
　　“哦，哦。调座位是吧！董诗跟我说了几天了，正准备今晚给她调呢！那用得着你们亲自跑过来呢？”郑老师客气地说。
　　“多谢啊！多谢！”两人一面致谢着郑老师，一面暗暗在心里嘀咕道，“心意到了，也客气了，孩子都跟他说了几天了，也不见他调座位。”于是，两人又和郑老师聊了一些董诗学习、生活的情况，在再三的“拜托、拜托！感谢、感谢！”声中，告辞离开。
　　走出办公室大门不远的姑嫂俩，边走边悄声嘀咕起来。
　　“你说，郑老师会不会发现你夹在作业本中的购物卡呀？他怎么一点也没推迟啊！”
　　“放心，这种办法百试不爽，还是梅子教我的呢。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没瞅见我特地在作业本上敲了几下么？再说，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呢，他怎么推迟啊？”
　　“她姑呀！我不是说你呀。我觉得，做老师的真黑呢，怎么忍心收我们这些家长的血汗钱呢？难道学校、教育局就不管管么？我们厂里的同事都说，十个老师八个贪，还有两个心不甘。”一下子送出去五百元的购物卡，项湘的心里好像被刮了一刀，这五百元得靠她钉十天的纽扣才能挣回来呢。
　　结婚后，一直不生育的项湘夫妇，中年得女的心情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就算吃进苦头，也得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在乡下靠贩卖棉籽赚钱养家的夫妇俩，为了让董诗进市一中读书，拿按揭贷款买了学区房。项湘跟着进了城，在服装厂找了份钉纽扣的工作，边工作边照顾家和孩子。
　　“管呢！不管的话，更没得了。教育局明文规定，教师不得接受学生家长的吃请，收拾学生家长的东西。”
　　“既然有文件规定，这些教师怎么还敢收受呢！”
　　“胆大的吓死胆小的。乡镇学校的老师做得还好些，家长不表心意，教师们不会有什么反应。这城里的学校糊了摊了，家长不表心意，你就是天王老子，老师也不买你的账。我校校长的儿子也在市一中，读高二。想找孩子的班主任交流交流的，事先还找了在市一中的熟人跟班主任打了招呼，那个班主任和我们校长聊了不到十分钟就起身送客了，校长讨了个没趣，只得走人。”
　　“还有这样的事情？”
　　“是啊！不假。事后，校长的熟人很尴尬地说，老兄啊，你也是搞教育的人呢，这行里的规矩难道你不懂么？光靠破嘴皮子言谢，谁有耐心听得进哪！校长气煞了，说他不会助纣为虐，说他手下的教师们绝对不会是这个德性的。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哇，我们学校的老师又有多少人不收受家长的心意呢？就连清廉了二十年的我，这几年也身不由己了。你不收吧，家长哪里推迟不掉，同事这边说你假清高。难，难哪！”
　　“原来，表心意的人难，收心意的人也难呀！”
　　“是的，这只是对个别人而言而已。更多的人，已经成了习惯。习惯成了自然。唉！”董建华重重地叹了一个气，她时常觉得自己被裹进了龙卷风的凤眼里，不能自主。这可怕、可恶的龙卷风啊，何时才会消逝。
　　早先，李诚读初中时，她给偶尔给老师们送点儿心意，真是出于内心的感激之情。花个百十元的，也不伤神。可李诚读高中的三年，真让她觉得费劲了。起先，她还是沿用以前的老办法感谢老师的，后因李诚常在学习出状况，向教子有方的梅子请教时，梅子吼了她，说她，还是做教师的呢，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挣那么多钱放在那儿干什么呢？高中阶段，孩子人生的关键时刻，做家长的不舍得投资，还留待何时啊？于是，梅子滔滔不绝地将她如何孝敬孩子老师的事儿一股脑儿说了个。自此，输不起的董建华，为了唯一的儿子，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也只得放下自尊，仿效起梅子的做法。试了几次，果然凑效。李诚的学习状态果然有了好转。这以后，夫妻俩节衣缩食的，也不敢忽视了对孩子老师的孝敬。
　　姑嫂俩走过中心大路，拐进传达室的偏门，一位年记颇大的保安拦住了姑嫂俩，他说道：“等一等，刚刚郑老师来电话说，让你们在这里等他呢，说你们俩有东西落在他的办公室了。”姑嫂俩正和保安解释着，只见跑得气喘吁吁的郑老师走了过来。
　　
　　郑老师领着姑嫂俩走出了传达室。他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你们的心意我也收下了。不过，这购物卡请你们收回。”郑老师的言行出乎了姑嫂俩的意料。她们又和郑老师客气了一番，请他无论如何将这点小心意收下。郑老师面向项湘说道：“我们夫妇俩都是教师，工资不低呀，比你们家强多了，董诗的爸爸做点小生意，不容易。你打工挣钱，更不容易。记住，并不是所有的教师都像你们所想象的那样。董诗很懂事，很优秀，你们就好好培养她吧！关爱她，是我这个当教师的本分，你们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等孩子将来有出息了，我老了，让她来看看我就行啦！”
　　见郑老师说得诚恳，董建华拽了拽项湘，示意她不要再跟郑老师讲客套话了。从来不主动和人握手的董诗，伸出手，握着郑老师的手，使劲地晃了晃。
　　看着郑老师离去的背影，董建华仿佛看到一道七色光穿过了龙卷风的凤眼。
　　2014.01.05

若婴

回复 2# 岸雪
谢谢岸雪点评！谢谢岸雪鼓励！

若婴

“从来不主动和人握手的董诗，伸出手，握着郑老师的手，使劲地晃了晃。”应该是“从来不主动和人握手的董间华，伸出手，握着郑老师的手，使劲地晃了晃。”

风先生

岸雪老师的点评很给力。若婴的文字不急不躁，娓娓道来，道出了良苦用心，道出了人世无奈，亦道出了世风日下·······欣赏好帖！

若婴

谢谢版主风先生！回复 5# 风先生

雨荷yh

“看着郑老师离去的背影，董建华仿佛看到一道七色光穿过了龙卷风的凤眼。”
弘扬正能量！欣赏好作品！问好若婴！

若婴

回复 7# 雨荷yh 谢谢雨荷点评！新年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