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米《我的爱情，父亲的香椿树》

盐夫

我的爱情，父亲的香椿树
□盐米

　　　江南米从台阶上走下来，她手上捧着书。图书馆前厅的灯光有些昏暗。门外的雪花下大了。一条花围巾包裹住她的头发，那张漂亮的面孔很模糊，但从轻盈的脚步上，我就知道是她来了。从台阶的最下一级迎上去，一步留下一个心跳的雪痕，到了第十三级或者第十四级，与她相对而立。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躲避，还有一种惊喜。我不善言辞，而长于行动。在一束玫瑰花送到她掌心上的那一瞬间，我转身就离去了。我不想看到她把玫瑰丢在风雪里。
　　　我知道，一束玫瑰等于父亲的多少棵香椿树。
　　　父亲坐在香椿树下，一遍一遍磨着钢刀，然后对着阳光，端详着已经很锋利的刀口。房前屋后，坡上坎下，父亲栽种了一排排香椿树。父亲栽下这些树时就曾说过，以后你们兄弟姐妹上学、娶媳妇就全靠他们了。冬天香椿树叶都凋零了，只剩下枝条，枯死一样，但指甲尖一刮，树皮下却透出生命的青绿。开春了，油菜花开了，桃树花开了，但香椿树不开花，却生出一簇一簇紫红的叶尖。香椿是树上的蔬菜，能做香椿饼、香椿豆腐、香椿炒鸡蛋，还可入药……父亲如数家珍的说。吹过春风，再飘下两场细雨，就到采香椿的时令了。父亲总是赶早借着雾气来采香椿，那样不伤香椿的肉骨，采下的品质也好。每次采完，天刚刚亮，父亲从草棚里牵出毛驴赶早市去了。
　　　香椿，香椿，上好的香椿。
　　　一街都是父亲沙哑的叫卖声。
　　　太阳出来了，暖意照在窗台上,光斑在玻璃杯口上跳动。我的那束玫瑰花终于出现在江南米的窗台上了。窗前，每天都有男生或女生走过，有意或者无意在散发着一种青春的信号。情人节的女孩最怕寂寞，她们最担心收不到男孩子们的玫瑰，这时刻，一束玫瑰，也许就会被拨出爱情的和声。江南米站在窗前，又一次端详着玫瑰，亲吻着花的叶瓣。她从不同角度，拍下了玫瑰的相片。用微博发出去之后，这才记起我。我依然站在她的身后，她微笑的说，谢谢你和你的玫瑰。不用感谢，我说，然后就向她靠近一步。我靠近了，她却又远离一步。她还是那句话，谢谢你和你的玫瑰。
　　　父亲从木梯上滑下来之后，腰板就摔伤了，每逢阴雨变天，就躺在木床上，腰痛得直都直不起来,父亲不肯去医院。母亲就只得提着一口夜壶，挨家挨户去寻小孩儿们的尿。尿液洒在烧热的砖块上，立马就升起白色的雾气，还有一股刺鼻的氨气味。父亲一动不动，把腰板斜搁在桶口上，静静的，让气流慢慢渗透到肌肤里去。村里的老人们说，这个土法子，可以包治腰伤。薰蒸了几日，父亲的腰痛还是不见转好。眼看着新一茬香椿头又冒出来了，错过时令，就卖不出好价了。父亲强撑着身子，提着刀又上坡去了。父亲举着带刀的长竹杆，采割着香椿头，很小心，一点一点的。母亲要拿过父亲的刀。父亲不让。父亲不相信母亲的刀法。父亲说，芽尖儿不能受伤，多一个叶片儿也不能采，人不能贪心，一贪心，一棵树，来年也许就没了。
　　　玫瑰花依旧在窗台上，时间久了，花瓣开始枯黄，然后随风一片一片凋零而去。我想，我应该给江南米再送一束玫瑰花了，可是我没有足够的财力，我还得吃饭，还得购买书本，还得筹措下学年的学费。就在我踌躇时，她的窗台上，出现了一束玫瑰花。那束玫瑰花，像火一样灼伤我的眼睛。我知道，那束花肯定不是我送的。暑假里，我闷闷回到老家。一个假期与父亲一起起床，一起下地，一起除草，一起修剪树枝，每天都要干到天黑才收工。干活很累，但我心里，还是放不下江南米。趁父亲不在时，我在香椿树上刻下了一行字：江南米，我爱你。我知道，江南米不会出现在这片香椿树林里，也许永远也不会看到这些字，但我还是在幻想着她能感受到我执着的爱。
　　　树上六个字，最先是父亲看到的。父亲以为是哪家野小子划了他的树皮，不由得心痛起来。母亲擦擦树皮，她认出那六个字。这么说，他搞对象了？父亲问母亲。也许吧，到年龄了，母亲淡淡的说。父亲停下活儿，蹲在地上抽起烟卷，说，这小子不好好读书，没有业，哪有家，下月断了生活费，看他还有没有爱情？父亲生气了。说归说，气归气。父亲却没有依着性子，仍然像以前一样，按时汇来父子约定好的生活费，有时还多出一些来，这不免让我十分感激父亲。家里的收入是有限的，而且是不固定的，这多出来的钱是从哪筹来的？
　　　来年春天，家乡那边传来好消息，村里香椿种植户有了好收成。二哥却来电话说，父亲最近正愁着呢。我问愁啥？二哥说，开春了，香椿树该发芽叶了，可我们家有十几棵香椿却死了。咋死的？父亲说了，他心贪了，都怪他多采了两茬叶尖儿。
　　　我心一惊，刻字的那棵呢？
　　　你说你的爱情树吧？二哥在电话那头说，也死了！
　　　
　　　
　　　（字数1820）

盐夫

问好各作家朋友。
俺改名了：盐米。
纯朴、土气。

风先生

回复 2# 盐夫

问好，盐米。

风先生

拜读，好文字，亲切自然，感情细腻，意犹未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