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你 回 来

孔令玉

                                                          等 你 回 来
                                                                            孔令玉
        前几年到县城买房，东挪西借，凑了首付，办了按揭，整个人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
        最先盘算的是闲置老屋。几百平米的房子还不算旧，要是拆迁也能拆一笔钱，即使不拆迁，卖了也能卖好几万，可以还最急的一笔债。就这么想着，盘算着，都好几年过去了，老屋没有拆迁也没有人要买，像一位老人，离不开故土，安安静静地守在那里，巴巴实实的。
       今年春节后，他传来话，有人想买我们的老屋。听到消息的一刹那，是兴奋，盼了好长时间终于等来的兴奋，可这兴奋的时间太短，很快就被种种思绪冲淡了，怅然若失。太多在老屋里曾经发生的事，把心填得满满的。倘还有些许间隙，便只能插上一个又一个的问号。真的要卖老屋？老屋一旦换了主人，遗留在老屋里的点点滴滴将安放何处？
       其实最初极力主张卖老屋的，是我，现在最纠结的，还是我。卖？还是不卖？就在这卖与不卖的纠结中，我往老屋跑的次数多了。就像马上就要远行，有太多的不舍和牵挂。
       面对老屋，却是全新的感觉，似乎我才是老屋的买主，认认真真观看，仔仔细细打量，每个角落都不会忽略。
       想到第一次来到老屋，是和他相识一段时间后，来见他的父母。那时的老屋，还只是几间破旧的茅屋。
       跟着他，我走进村子，走近老屋。老屋矮矮的，像古稀老人，驼着背，满面沧桑，却又满面安详。只记得那天的阳光暖暖的，风，轻轻柔柔的，两位老人，站在老屋门前，脸上挂着慈祥的笑。躬着背的公公，颠着小脚的婆婆，和老屋一样年迈，一样安详。老人的和善，让我觉得这个破旧的茅屋很温暖，甚至比那些高墙大院更亲切。离开老屋时，已是黄昏，红红的太阳，在天边燃烧着，老人一直送我到村口，一再叮嘱我要常来。走远了，我转身回头，老人还站在霞光中，挥着手，放大声音喊：“等-你-回-来！”“等你回来”，短短四个字，被老人拉得长长的。那一刻，我感受到浓浓的亲情，感受到等我回来的，不仅仅是老人，还有老屋。
       等你回来，成了老屋的主题曲，在以后几十年的岁月中，无数次在我心头响起。那年夏天，家中一只老母鸡不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堵在嗓子里，怎么救都不见效。杀了吧！婆婆下了很大决心才做出这个决定。可在老母鸡刚杀好没来得及炖汤时，我接到单位通知，要外出学习几天。老人傻眼了，这种天气等学习回来这只鸡还能吃吗？婆婆赶紧忙前忙后，她要让我在出发前喝上鸡汤，可时间紧，来不及了。看着我，老人一脸惋惜，嘴里不停地嘀咕：“要是早一点杀就好了，都怪我，要是早点炖上，现在就可以吃了……”直到我走出家门，老人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颤着小脚跑过来，等你回来！

       还有那年婆婆病得不轻，在送往医院时，公公死活要跟着。都70多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怎能再让他劳神。我们反复劝说，让他守在家里，他就是不肯，这时婆婆说话了：真像个小孩子，走到哪跟到哪，我和孩子们都走了，你也走，这家怎么办，这屋里不得有个人守着，也好让我心里踏实？想到这屋里有个人在等我，我的病说不定会好得快些呢！这一次，公公听话了，乖乖地呆在老屋。我们带着婆婆走了，公公在我们走了一大截路后，又直直地追上来，拉着老伴的手：“快点好起来，我哪都不去，等你回来。听着，我在等你回家。”
       庄户人家的日子渐渐往好处过，村子里的茅屋陆陆续续变成了砖砌瓦盖的高墙大屋。那一年，我们家的老屋也重新改建。改建后的老屋，宽敞多了，另砌两间厨房。因为他喜爱花草，在屋角处，辟一小块地，栽上几种花，四周用砖块垒起。假日里，儿子最喜欢坐在花池边看书，我和他爸都有一些杂事要忙。每次我们骑车出去时，儿子总会叮嘱我们，早点回来！我们的回应都是一致的，不要乱跑，等我回来。在外面，我们是一刻也不想有太多的逗留，只想快点回家，家里有孩子在等着。有人等，心便安稳。
       多年过去了，老屋门前的小路早已不在，是宽阔的水泥路。在小路变成水泥路的这些日子里，村庄也发生了变化，路变宽了，人却少了。村庄除了节日是热闹的，其余的日子，村庄是寂寞的，而隔开寂寞，把这一个热闹与下一个热闹连接起来的，还是“等你回来”。
       春节刚过，村庄通往外面的路上，每天都有好多人，一群人送另一群人。前面的人，要离开村庄离开老屋离开亲人，走向四面八方，把希望带给亲人带给老屋带给村庄，也把牵挂留下。在他们身后，是他们的父母，是他们的妻儿，也是他们的牵挂。“儿子，在外面做事要有分寸，要和人处好关系，钱挣多挣少都无所谓，我们会好好的，等你回来。”“孩子他爸，你的腰不太好使，平时要注意，不要太劳累，活太苦就回来，我们等着你……”“等你回来！”在村庄里响起，在老屋上空盘旋，在亲人的心头激荡。
       终于，我决定不卖老屋，并且从此不再有这个念头。我要留着老屋，待年岁已高时住进去，让我的牵挂使奔波在外的一颗颗劳累的心有所寄托，变得安稳。也让他们记着，在他们辛苦打拼的日子里，有老屋和老屋里的人在静静地等他们回来。甚至，我希望这样的等待一辈辈传承下去，永远存在、生长，生长成一段难忘的历史，是关于老屋关于村庄的历史。等你回来！是这段历史中最温柔的叮咛！

西风古道

一篇字里行间充满温情的文字，包含了多少人共同的记忆和情感。
树高千尺，落叶归根。有老屋的人是幸福的，因为那里是我们最安心的归宿。

斜阳

    写得真好！
    人这一生当中，总会有一些让自己难以忘怀的事情。说难以忘怀，是因为繁多的不经意间有些东西已经走入到了我们内心的深处，并覆盖上我们的灵魂，让我们的情感甚至是人生有了寄托。比如说笔者文中的“老房子”、“老婆婆”以及那震撼心灵的“等你回来”呼喊声。
     谢谢您，孔女士！

孔令玉

西风古道 发表于 2015-4-27 11:15
一篇字里行间充满温情的文字，包含了多少人共同的记忆和情感。
树高千尺，落叶归根。有老屋的人是幸福的， ...

谢谢点评。问好！

孔令玉

斜阳 发表于 2015-4-30 06:33
写得真好！
    人这一生当中，总会有一些让自己难以忘怀的事情。说难以忘怀，是因为繁多的不经意间有 ...

谢谢斜阳老师的鼓励。恭祝安好！

林慧妮

看完了，我的眼泪也下来了……

林慧妮

我们老家也有老屋，婆婆前年已走，只有公公偶尔回去住两天。老屋虽在，人已不在，可是记忆却是永远的。

天涯倦客

等你回来，多么朴实而又感人至深的语言！

风先生

等你回来，人间最温暖感人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