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不尽的父老乡亲

仓中青

我感恩不尽的父老乡亲

    ○  仓中青
         
         我曾有过二十多年的基层干部经历。现在虽然早已复归于一位平民，而且也远离早年工作过的乡村，可每当我重回故地，总会得到那里旧识的父老乡亲热情的关心和问候，使我心生暖意。人生，一切繁华总会被雨打风吹去，唯有真情永远值得感恩。
         还是在二十多岁的少壮之年，组织上派我到盐城东北的青墩乡大洼村任支部书记。因为负债的村级经济无力为父老乡亲们办实事，村民们常把难处化着怨言。村上有座通榆河桥，是大半个村庄人出入的主通道，桥桩因过往船只碰撞而倾斜，桥板年久失修而错位，行人、贩夫常连同自行车一起翻落河中。汛期水涨，竟有存心不良的人搬开桥板，设渡谋财。我游说相邻的新兴镇前营村王书记和青墩自然村的马书记联合募资建桥，大家合力凑了6000元。老百姓闻声相告，夯桥墩，没有发一份派工单，男男女女来了300多人，我的工作只是让他们分班轮番作业，否则太狭窄的工地挤不下身子；打桥桩，乡邻们砍来几十棵自家成材树木，没有人谈到分文计价；几千块红砖铺平了桥头两侧的接线路面，那是并不富裕的村民准备用于建新房的材料无偿自愿送过来的。桥建成了，乡亲们自已出的钱，自己出的力，他们却四处为我歌功颂德，用最朴实的语言祝福我修子修孙。
　　村里地势低洼，大雨成灾，打坝排涝，必不可少。因为厌烦于打坝开坝的劳碌，一条作为灌溉和运输主干道的活水河，已被拦腰截断了多年。恶化的水质灌溉秧苗，连片枯黄。村民的怨言驱动我求上跑下多方筹资建造活水闸。初春时节，厚重的棉衣难以阻挡寒意侵身，可百十号青壮年赤脚踩进齐膝的淤泥开挖闸塘，没有一个人喊冷。入夜，我在工地旁的废砖窑下躲风，看他们挑灯夜战，饱经劳累的乡亲们竟都认为我该休息，一声声的嘘寒问暖令我温暖又渐愧。我一个土灰星子大的官，和他们一同干活才是本份!闸塘开挖中，意外出现河底沽沽不绝地向上冒水，必须堵实才能保证闸底板顺利浇筑。十几个中青年汉子没有等到农村工作经验不足的我发号施令，喝几口大麦酒暖暖身，扛着装满泥土的编织袋轮番涉水堵漏。一旁急得团团转的几名老者，悄无声息的凑钱买来猪头香烛，虔诚的对着不远处的龙王庙磕头，并执意要将我支开，说是不能让我背负相信迷信的坏名，将来碰上运动不太平。
　　我在那个偏远村任职时间不长，只有短短的一年十个月便受命去收拾另一个烂摊子。乡党委领导突然来宣告我调动之日，闻讯而来为我送行的村民挤满屋子，几个五保老人牵衣拽袖与我哭别，如同送葬般凄凄哀哀。我惭愧所能为他们做的毕竟太少太少，想留下来继续效力又身不由已。及至十余年后的非典时期，多位善意的老乡还奔波往返50余里摸上我的新住处，送来传说中能祛病驱邪保平安的菖蒲草，我更加不安那段岁月为民造福的工作做得不从心，不出色。
　　 这段村官经历，我曾写成一篇叫《永远的乡情》的小文。若干年后，被时任盐城亭湖区委书记的施建石先生无意间拾获，竟批示作了区委中心组密切联系群众、改进工作作风的学习材料。还演出了一场现代版的三顾茅庐，真诚相邀已厌倦官场自办企业的我到区委机关报效力。权力不能挟持我，每一份真情都能征服我。我放弃了足以将我一家带入小康的建筑安装工程公司董事长的职位，重新效力于腐迂个性本不适应的政府机关。
         我曾希望人生如莲，却身不由己成了一粒漂萍，任凭组织的波浪抛掷，有过十多次岗位变动。领导说我悟性好，其实是美奉而为其所用，我真正的根基只适合一刻不脱离大众。所到之处，我唯恐亏欠质朴如泥土的老百姓们的感情，那是平淡如水却赖以滋养生命的真情。
　　我曾在亭湖开发区工作过六年。这段岁月，我在别人眼中是极具权力色彩的角色，其实我时刻面临公权利益与百姓利益的艰难平衡，心灵无限纠结。
        新丰村有一位叫陆安丰的老人，饲养着十几头刚到盛产期的奶牛。虽然十分辛劳，日子过得倒也安定丰足。征地拆迁，他的奶牛场必须变卖，等于砍了他的摇钱树。拆迁人几番洽谈难以成交，双方僵持着。从不抽烟的我，带着几包黄南京，上门陪老人边抽烟边掏心窝子解释政策。老人家阅历丰富，深谙世故，支开儿子给我一个鼓囊囊的大信封，我笑拒了。连续三天的沟通，一个久拖不决的难题解决了。老人说是我的平易和真诚让他感动而不再为难朋友。我惭愧不已，我才一个比芝麻小多少倍的“官“哪？哪配得上“平易“二字！老人砍掉宅基上的最后一棵柿子树时，挑硕大的几十颗装了一纸箱托人带给我，我把它分赠给了同事，心里感觉老人对我的情义特别沉重。那年年三十中午，一身疲惫的我刚撤离拆迁工地和朋友赤躺上浴室的睡椅，老家的小弟给我电话，说是一位老者给我送油送酒。接通电话，竟然又是陆老爹！他多次打听我的住处，我以住在乡下交通不便的村落敷衍他。他信以为真，果真一路寻寻觅觅到村头，得知我早在十多年前已经迁居到集镇时，便找到了居住于老屋中的我的小弟，行程已达40公里。我在电话中交待小弟给老者的电瓶车充好电，认真款待酒饭，我的心却久久难安。新年的鞭炮声中，尽管我备了上好的烟、酒、茶奉赠老人，可这份礼哪及一个大局为重、真情至上的乡村老人厚重的情？
        我永远不会忘记，富康村有个拆迁户，家庭主妇在当初建造房屋挖基础时，脚指被棺材板上的一枚锈铁钉刺破。她舍不得花钱打破抗，结果感染患了骨髓炎，继而得了癫痫病，与目不识丁的丈夫每天从城北用三辆车拖水果到小街上零卖。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水果只以斤为单位，不零卖，因为不会算零账。有时收到一张假币，夫妻俩会气得两顿饭不吃。她在南京读财大的儿子，每月伙食费600元，想卖一只熏烧猪爪，到熟食摊看三次，嫌贵，没舍得。村里的胥书记向我介绍完情况，我的心有些颤栗。我交待城管人员多帮他们打扫卫生，免收摊位费。她家相邻的拆迁户有官方人脉，早就有人招呼照顾。可怜的病妇问我自己房子要比邻居少多少钱一公里——她不懂一平方的概念，也不敢想象一个无权无势的外来平民能得到理想的拆迁补偿。最终，当村书记确证毫无背景的她与邻居同图纸同规格的房屋是同一个补偿数额时，他们夫妻俩提着一串香蕉到我的办公室表达谢意。我怎能忍心消耗她一分一厘?她误解是看不起她，气得哆嗦着口吐白沫发了病。我们紧急施救待她平复，一人一支吃她的香蕉，她咧着大嘴开心得象个孩子。我请主管工作面上拆迁的仲老师买10斤肉送给她即将放假回家的孩子，夫妻俩逢人便宣传我们的公正……
         拒绝别人馈赠，本是为官本份，百姓们却给了我比金子贵重万倍的信任；不欺心昧良履行职责，是为官最基本的操守，父老们却敬我如亲人。每一段旅程里，我从未自以为完美，只是凭心尽力而已，父老乡亲口口相传给了我夸大其辞的褒扬。此间，我读懂了“莫说为官无好处，须知积德有光辉”的内涵。
        亭湖开发区初建制时，群众因与村干部情绪对立而将死人故意土葬。市领导批示必须做好工作起尸火化。主管农村工作的我和相关村干部上门劝导，有人中途溜了，他们不敢见自己的工作对象。我和同事羊局去看坟地，在未及长出新草的坟前，丧者亲属围成圈哭骂一遍，唯恐我们强行起尸。面对新坟，我在雨后的泥土上下跪，俯身，叩首，叩首，再叩首！我无能为力抚平他们用死者作工具对抗无良村官的悲愤，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向生者与死者表达群体的愧疚！丧户一边痛哭着诉说个别村官的冷漠，一边和我们配合着，将本已入土为安的先人坟头掘开，扶柩殡仪馆……
　　有人说暴政突显于拆迁。我主管省级开发区拆迁安置工作三年半，行政命令的干预和招商为上的理念，绝大部分用地没有取得征地规划前置审批。仅仅因为我累积了黑白不怕、软硬不吃、权势不惧、弱者不欺的口碑，3000多户世居的乡民在和谐的氛围中以平实的价格让出了他们的房屋和土地……
         大江东去浪淘尽浮华，谁能拔去我深植百姓之中的根呢?每每思及父老乡亲们温暖的面孔，我会在内心对阳光和星空说，除了财富，我得到了很多很多，足以一生感恩不尽……
         

碧云天下

心中有百姓的仓老师，口碑载道，文采斐然。

夏春华

懂得感恩的人运气不会差，阳光总在风雨后。

天涯倦客

经历是一生的财富，懂得感恩的人，心怀仁厚，必有福报！

古沙子

文以载德，文以载道。仓老师值得我学习！

仓中青

谢谢各位老师鼓励!我们既称文人，必须明理守德，无愧人文!

仓中青

向各位老师学习!

老牛牛

一腔热血满怀萧索。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仓老师乃性情中人。学习。

仓中青

问安老牛牛老师!拜读您不少作品，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