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琐记

湖海鸥

  故居老屋位于沿岗河之滨，旧三官殿东首，是一座建于清代的古民居院落，至少也有二百余年的历史。抗战时期，日本侵略者占领阜城，全城尽成瓦砾，一片废墟。故居的房屋也多毁于兵燹，仅剩此三间老屋，洵属劫火幸存，吉光片羽。
  老屋四梁八柱，大门两侧有白矾石刻就的门枕，镌以龙凤、  麒麟、仙鹤、灵芝等浮雕，南墙全部用水磨砖砌成，光整如砥，墙上砌有佛龛，以供爇香礼佛。两窗均饰以雕檐，门台有两层花岗岩石阶，阜宁建烈士塔，广征石材，被撬走一块，老屋为建塔作出了贡献。室内地坪铺以方砖，石礎立柱，檐口瓦当瓦帽。屋脊有百鸟朝凤的造型，煞是精美壮观。偌大一个院落，遍植树木花草，砌上围墙花墀，四时葱茏，八序飘香，蝶舞蜂闹，小鸟啁啾。中庭植有一棵香椿，乃先严手泽，是我出生的纪念树，十年后，径粗合抱，冠若华盖,叶如翠羽，浓樾匝地。初夏则落花成茵，铺满庭院。暮春之际，月色清明，杨花过影。盛夏之时，蝉鸣枝上，人憩树下，支桌吃饭，避暑纳凉。先严擅吹箫管，难得闲暇，月照清辉，树影花丛之中，一曲  “送君送到百花洲”，委婉缱绻，幽怨呜咽，继则“阳关三叠”，忽转激越苍凉，撞击心扉，令人陡生哀愁，神为之摇。此景如昨，清欢不再，只堪在梦里追忆了。庭中置一竹榻茶几，瓦壶蒲扇，仰望夜空，银河横陈，星斗灿烂，偶有流星划破天幕，引起无限遐思。还有一株枣树，每岁实如繁星，秋熟枣红，举竿纷落如雹，款待来宾。东窗下种了一株腊梅，每到酷寒凛冽季节，花繁香沁，迎雪怒放。西窗下，一株红梅，风信乍递，它先报春。还有海棠、蔷薇、天竹、红蕉、石榴、无花果之属，无不应序而开，届时挂果，佳节馈赠亲朋。初秋甫至，百蛩齐鸣，蟋蟀在墙角低唱，金铃子在花间浅吟，偶尔萤火虫明灭飘忽，不期而至，举扇追扑，好不乐哉！如大雪封地，麻雀觅食不易，则扫雪抛米，雀来啄食，人过则飞，人去旋来，乃为趣事。或在花台方砖上练字，或在桂树下背书诵诗，或在庭前趋对。啊！多么快乐的时光，窃谓鲁迅的百草园我也拥有。我的老屋！我的百草园！这一切再不能复返了。1991年，我在庭前又建了两间新房，另建一间书房，以供孩子读书学习，我则俯仰吟啸，写字作诗。门外引金银花攀援延蔓，拱似彩门，奇馨逸散，路人惊香。窗外凌霄悬挂，一朵朵火红色的花串，仿佛倒挂的金钟。窗下植了几丛芭蕉，风拂叶摇，绿影投牖，青光滉漾，翩然婆娑，清凉愜意，十分怡人。尝读明沈周《浮生六记》，见有闲卧梅帐，视蚊如鹤，嗡音比雷，吐烟为霞等句，此非以法眼观大千欤？而花池一隅，冥想放大千百倍，则块坷成丘，勺水如湖，蚁拟猛兽，蚓若蛟螭。天下壮观，在此尽览。正所谓一花一世界，  一叶一如来，亦饶禅意。其实，庭中所有，皆不过寻常之物。而晨昏谛视，终夕盘桓，一花一草，莫不关情。昔归有光在“项脊轩”中，扬眉瞬目，触物成趣，谓有奇景，何其相似乃尔。
  1997年，新阜宁建设，老屋面临拆迁，我搬出故居，又来到老屋前，与其说是作最后的告别，还不如说是来凭吊。眼看老屋即将在轰鸣的推土机下颓圮，我禁不住失声大哭。别了，埋着我衣胞的老屋，别了！充满我儿时欢乐的百草园。但是，老屋也给我们家带来了太多的灾难和无穷的烦忧。三间老屋，巍峨高耸，风标独立，这不明明就是阶级的符号吗？为此，全家在文革浩劫中吃尽苦头，庭院逐渐破强邻蚕食，版图不断缩小，那棵大椿树也被居委会砍伐拉走，我初中毕业就辍学，不能继续升读。唉！让人伤心鼻酸的事多呐。再者，每逢狂风暴雨，屋漏如麻，泥浆漉下，湫隘潮湿，如登破艇。每次，我总是忙着架盆接水，趁晴晾衾，牵萝补屋。尽管这里有我太多的记忆和美好的过往，但它毕竟是一栋经历了百年沧桑的老屋呀！它早已成了使我为之忧心忡忡，为之发愁的一栋危房，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拆掉它！我油然产生一种砸烂旧世界，迎接新生活的向往。现在，住上高楼广厦，风雨不动，安然如山。小区处处花园，四季花木繁茂，百草芊眠，暮听潮起潮落，朝看云卷云舒，何等适意。心境大畅，诗情勃郁。与我的老屋比起来，奚啻天壤。适值新阜宁建设二十周年之际，撰此芜文，聊抒感慨，表达对家乡阜宁争创苏北最美城市的无比喜悦和美好的祝福。

碧云天下

美文！赞！

湖海鸥

《浮生六记》乃清沈复所若，特此勘误。

顾林

老屋往事，老屋抒怀，老屋情深！佳作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