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往事]留任科长

无悔寻梦人

　　吴书记又回来了，他那落满灰尘的桌子又移到最醒目的位置。想当初凌厂长把工会室变成自己的办公室，吴书记也跟着把办公桌搬了进去，与凌厂长照面而坐。副厂长或科长们过来请示，吴书记常接着凌厂长的话强调几句；遇到棘手的事，凌厂长不在，吴书记则会说：“等凌厂长回来研究一下。”两张桌子只对峙了一个多月，吴书记的桌子就被挪到了墙角，放置茶瓶和脸盆，职工们一打听，局里将他“借”走了。现在吴书记东山再起，他干脆叫人把凌厂长的桌子抬到库房里去；还有凌厂长提拔的四个副厂长、八个副科长，几乎全被免职。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职工们觉得倘在情理之中，但也感到奇怪，这当中怎么单留下仓储科科长章宏志？
　　章宏志当官的机会是前任科长朱勇不小心“滑”掉的，许多人都曾这么看。那时凌厂长刚刚上任，有一天他冷不丁到仓储科转转，发现办公室里有四人在打牌，凌厂长没有发作，问睡觉的人朱勇哪去了，那人说下午没看见。凌厂长叫他去把朱勇找来，可朱勇醉卧家来不了。凌厂长次日早晨就削了朱勇的职，让章宏志一跃而上。大伙儿很替朱勇惋惜，他平常喝上一斤八两，总能歪歪扭扭地来办公室坐坐，眼下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一时糊涂往枪口上撞呢？
　　也有人认为章宏志当科长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据门岗上的李倩讲，她有个表哥叫陆辉，家住局机关宿舍区，正好跟凌厂长家对门。就在凌厂长接到调令的第二天晚上，陆辉又来找凌厂长下棋。两人杀得正酣，有人敲门。来人抱进一箱“五粮液”，在凌厂长诧异的目光中自我介绍名叫章宏志，要以阜丰面粉厂一个普通职工的名义表示对新厂长的欢迎。凌厂长正要推让，他家人回来了，一边脱鞋一边遗憾地说，想给女儿买件衣服，转了好几条街，也没有看到二楼王丹丹穿的那套粉红色的背带裙。棋没下完陆辉就告辞了。第二天中午陆辉下班时，又遇到章宏志来敲凌厂长家的门，他手上拎着个塑料袋，袋子里分明有一条粉红色的背带裙。
　　在所有新提拔的中层干部里，章科长是最奋勇的马前卒。上任伊始，他立即大刀阔斧整顿劳动纪律，上班迟到者罚款20元，擅自离岗者罚款50元，打牌下棋者罚款80元……大家动辄得咎，人人噤若寒蝉，凌厂长对此十分赞赏。章科长还率先搞减员增效，改两人保管一仓库为三人保管两仓库。正当精简下来的人无所着落时，凌厂长在全厂实施人员大分流，梳理出40余人，全部划入销售队伍。对这些人凌厂长下达硬任务，每人每月必须推销30吨库存面粉，完成不了扣工资。在干部讨论会上，质检科长认为，强行推销劣质面粉将破坏企业的市场声誉；工会主席也觉得会挫伤工人的积极性。他俩话音未落，章科长站起来慷慨陈词，阐述了置于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并进一步提出全员销售。他的话使众人骇然，却化解了凌厂长脸上的冰霜。
　　重压之下，全厂职工的业余时间都泡在面粉销售上。结果那结块如石碱般的面粉没销掉多少，反而使后来新生产的面粉无人敢买。销售科长怨气冲天，凌厂长却无动于衷，他想另辟蹊径扭转局势，此时章科长又是最出色的吹鼓手。他在仓储科大力宣传：“由于市场疲软，企业亏损严重，大家不能丧失信心，应该相信凌厂长能把我们带出困境。本厂效益低下，主要国为品种单一。凌厂长经过充分的市场调研，发现乳酸锌行情看好，决定与兰州粮食学院联营生产这种营养添加剂，保守点估计，生产一吨，可以纯赚一万元。这可是英明之举啊，一旦投产，我们厂当年就能扭亏为盈！现在凌厂长已经拿到局里的批文，目前账上没钱，贷款有限，厂部决定每个职工集资两千元。希望大家发扬主人翁精神，积极响应厂部号召。凌厂长说了，集资款明年年底就能退还，利息比银行高一个百分点。这是既有利于集体又有利于个人的好事，我们仓储科不能拖全厂的后腿呀。”
　　仓储科不但没拖后腿，而且在各科室中第一个把集资款缴足。凌厂长在干部会上作了充分肯定，号召在座的向他学习。当天晚上，凌厂长到章科长家中玩，送去一袋粉丝，吃了一顿羊肉，喝掉一瓶“古进贡”，最后由章科长搀扶回家。这件事好几个人看见了，谁都明白章科长是“凌厂长的人”。尤其中乳酸锌工程建设期间，凌厂长几乎每天都到工地上来，章科长也鞍前马后跑得欢。后来凌厂长胃病发作，章科长几乎天天到医院看望。凌厂长爱人说：“老凌胃疼得粒米不进，小章也难受得直掉泪。”有人传言，凌厂长躺在病床上，拉着章科长的手说：“乳酸锌投产，你就任分管厂长吧。”
　　但乳酸锌车间建成后，一张订货单也未抓到，一天都没正式生产。企业元气大伤，职工们连续三个月没有拿到工资。凌厂长胃病未好，心脏又出毛病，于是被“借走”的吴书记回来主持日常工作。吴书记回来的时候，正值安全月活动高潮，他一次次带着中层干部排查事故隐患，某日来到乳酸锌车间的时候，看着锈迹斑斑斑的锅炉，他眉头紧锁，随同人员都轻轻地叹息，章科长也感慨万千：“我早就说过乳酸锌不甜不咸的，没人要，凌厂长就是不听。盲目上马，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凌厂长卧病在床，当然听不到章科长的话，他还惦记着小章：“怎么好几天没来了？仓储科有多忙呢？他老爸七十大寿总该喊我去吃碗寿面吧？”
但此时章科长实在腾不出功夫去管凌厂长的腰，他现在心疼的是吴书记的腰，坚持为吴书记家代冲煤气，还托朋友从广州买治腰痛的药。送药过来的时候，他再三拦住吴书记付钱的手，双眼噙满了泪水，喉咙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您一定要保重自己，我们厂需要您掌舵呀。”
新领导班子选举大会开始了，章科长在中排落座。他不时散发香烟，与周围人交头接耳：“企业这么困难，姓凌的还坐飞机到处飞，‘卵子精’上马，他同时在城郊建小洋房，自己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却扣掉我们那么多工资，居心何忍啊！”
　　选举结果，凌厂长自然落马。吴书记大获全胜，他不忘章科长，深感此人有正义感，有事业心，不能算“凌厂长的人”，完全应该留任。

[ 本帖最后由 无悔寻梦人 于 2008-1-19 19:52 编辑 ]

无悔寻梦人

见风使舵的人历来很多，因此希望醉友们从我的拙作中看到的不只是“往事”。

文学之友

令人深思!

清秋梦寒

没有丰厚的来自生活一线的素材难以写出如此生动形象富有浓郁生活气息的美文来，人物形象 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啊！真实再现了社会上如章科长这样的混迹于官场的见风使舵小人物众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