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胜村（一）

吴茂华

有情人终成眷属


四十年前，我们和土地一样面黄肌瘦
天黑了下来，篮子里的猪菜没满
埋着祖先的墓园保佑我们吧，回家不挨打
天更加黑了下来，只有两只篮子没满
多走半里路，这是一座孤坟
比我大十九天的紫花姐说
“他们活着没能住到一间房子里，
上吊死了，埋在一座坟里。”
我们拉紧手，忘记了性别
一路跑着，仿佛是从阴间逃出来


                        两次婚礼

我们搭的婚房比羊舍还矮
三根化装成新郎，李香化装成新娘
上花轿，吹喇叭
一直闹到被大人赶散

一辆二手宝马接走新娘李香
三根与我同桌喝喜酒
不断打听新郎姓名
“反正不是你我，把酒干掉！”

最后离开时，李香娘说
“把钱积攒起来，
娶个能干的新娘子。”
说得三根笑逐颜开

一直这样笑着认真打量
出进长胜村的同龄女子
用目光为她们张灯结彩
梳妆打扮，都想象成自己的新娘

一辈子没有娶亲
每天仰望星空
梦想人间永恒的爱情

             村里谁离土地最近

几十年了，二祖父
总是低头除草
低头收种各类庄稼
相遇时喊他一声
声音大些，再喊一声
他不驼背，不耳聋
接过我递去的香烟
开始批评我
“我知道你回长胜村了，
土地也知道你回来了。”

                   一个人不能没有故乡

这是一个离家五十七年的人
他的姓氏在长胜村变得模糊
是啊，大多数人从出生开始
就没有看见过他——

没长乳牙的小名
离家出走的少年
偷渡越境的青年
异国月亮与太阳的混血儿
回来的是他的骨灰
后面跟着雨后春笋一般的亲人——

一个人不能没有故乡
就像一个人不能没有母亲
就像一个人不能没有姓名
就像一个人不能没有国家——


                     蓝  花  布

春天把大地要染多少遍
这小小的悲伤的蓝
感染了附近的水系
青春啊，曾经的欢乐时光
要耗尽我全部的心血
蓝花布一样的姐姐
只有你在摇篮旁
我就不哭了

蜜蜂告诉你，油菜开花了
暮色下的祠堂，声音庄严
不越雷池半步
多少早夭的桃花随风而去
“终朝采蓝，不盈一襜”

重回长胜村
姐姐一尘不染的贫穷
让苏北平原百感交集

                     阴   婚

    夏家三儿子不知得的什么病
    反正不在人间了
    与邻村王小盈定下娃娃亲
    退掉不薄的彩礼
    王小盈忙上忙下
    像个做事有经验的媳妇
    王小盈有个小姐妹出车祸
    比夏三早死四个半小时
    请风水先生一合命
    不冲不克
    女方家就这么一个女儿
    加上人家赔偿三十多万
    阴婚办得比人间的婚礼热闹
    全村人来赴宴
    王小盈笑得像一个媒婆
    已经忘记人类的初恋

                        古老的职业

在村西口，遇见比我小16岁的阿鸿
彼此一楞，没有打招呼
她远离了麦苗与青稻秧
像只燕子在南中国的各大城市飞翔
人间草木的挽留，枝条的嘎吱声

那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清纯
再见面却主动关心我的写作与爱情
从我这里借走一些通俗杂志
看得津津有味，后来还借走诗集
同样看得津津有味，吐出典雅的汉语

黄昏的长胜村，交头接耳的长胜村
我们并肩散步，抨击不正之风
她这次回来进行短暂的疗伤
我们没有肌肤之亲，内心纯洁
交谈的话题非常严肃
“诗人与妓女是两个古老的职业，
好在目前的社会里没有失传！”



            马      灯

后半夜了，悄悄起来
为谁点一盏马灯
这是一个人的细心
大于一整天的劳作
在长胜村，风摇柳叶，许多房屋在转动
另一个人，一声不吭。仿佛棚里的水牛
夜，黑得那么深，墨汁一样浓密
人与牛的对视多么默契，使鞭子失去作用
那头牛想起更多的牛
牛与牛碰在一起，多么快乐啊
决斗，亲昵，怀孕，哀悯，泪水——
和人类一样美好的日子

马灯在风中走门串户
整个村庄进入一种睡眠式的沉默
这一切，遥远，与命运有关
始终守口如瓶
这表达不出来的感谢
抬高平原的品质
风中的马灯，落在大地上的星光

吴茂华

吴茂华

  这是我一直在苦苦思考与写作的长胜村。

吴茂华

“终朝采蓝，不盈一襜”

从《诗经》读，读不懂。但喜欢这句。就用上了。

吴茂华

阴   婚
一个小故事。

吴茂华

新故事与老故事共同构成了长胜村的故事。

吴茂华

这组是断断续续写成的，今天排在一起了。看起来，方便。

极限

好诗赏读，问好！

[ 本帖最后由 吴茂华 于 2011-9-27 11:43 编辑 ]

寰宇

欣赏好诗，学习！

吴茂华

原帖由 极限 于 2011-9-26 00:49 发表
好诗赏读，问好！

谢谢，多提意见！多批评！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