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蛇

戚思翠

家蛇
  孩时，我家只有三间破烂的土坯草屋，即客厅、卧室、厨房、鸡舍“四位一体”。锅灶在西房间的西南角，鸡舍设在靠门的东墙内侧，门外东墙底部还有一猫洞。屋前有天井、菜地与小河，屋后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屋四周都是蓊蓊郁郁的树木花草，可谓本色本味的乡村“原始别墅”。但就这三间破烂的草屋，却溢满了我们酸甜苦辣的童年时光。那时黄鼠狼、蛇、鼠、壁虎、蟑螂等随处可见。最恐怖的是家里有蛇，在屋梁上、墙洞里、床底下、鸡窝中……屡见不鲜！特别在春夏天，常常闹蛇。每次见蛇的我，都吓得惊慌失措，大叫着逃跑。
  记得第一次看到家里有蛇才几岁大，刚学会烧火（煮饭）。那时乡村还没电灯，黑咕隆咚的凌晨，总喜欢与母亲一起起床。母亲洗衣，我烧火煮粥。那次，坐锅门口烧火，刚欲伸手抓把大糠扔进锅堂里熬火。猛然，我的手像触电似地直甩……一个软绵绵的、凉丝丝的东东，被我抓绕了一下，我即刻意识到什么，尖叫着跑出锅门口。这一叫，全家人都醒了。母亲已闻讯赶来，扭亮煤油灯一照：哇，是一条两尺多长的黑褐色蛇！它竟恢复了睡样，慵懒地躺在锅门口的墙角根一动不动！那一刻，我几乎吓疯了，拼命大哭，觉得家里家外到处是蛇！可母亲一点不慌张，她连拍着我的胸口说：宝宝不怕，宝宝不怕……是家蛇！不咬人的！只见母亲用木棍轻挑它，打算让它出去……
  这时，只见爱玩蛇的哥，一个箭步冲过来说：“我来也，打死它！”顺手操起门后的一根木头扁担。“不能打它，不能打它呀！”母亲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同时，一脚踢翻哥手里的扁担。母亲几乎带着哭腔说：“小祖宗（大人骂小孩的话）啊，家蛇是打不得的……”接着，母亲列举好多人家打死家蛇、家破人亡的事例。尽管我们不信，但还是听得毛骨悚然！这时，家蛇仿佛听懂了什么，它昂起头，伸开那细长的身子，精神抖擞地朝门口爬去。只指望它会爬出门外，可到了门口，它忽一扭头，径直往东房间游去。
  自那起，我一人就不敢进东房间了，也怕到锅门口烧火。尽管母亲说家蛇不咬人，可我还是怕蛇怕得要命，夜里常梦见被蛇追赶而哭醒。亦曾瞒着母亲，求哥将蛇找出赶走，可找了多次没找见。后来，母亲告诉我们，家蛇白天很少出来，都在夜晚“行动”。说她见过几回，一次家蛇从东房间游到堂屋的柜台底下，一次家蛇在床肚里捕捉老鼠，还有一次在鸡窝里赶跑了黄鼠狼，但最后一次她亲眼看到家蛇出去“玩”了。这样，时间一长，我们就淡忘了此事。然而，三年后的一个初夏天，我又被蛇吓得半死！那天放学正在堂屋里做作业，忽听屋上有窸窸窣窣声，刚抬头看去，一条大蛇自我头顶飞落下来……我拔腿就逃，大喊大叫“救命啊，蛇，蛇……”哥立马赶来一看，说：毒蛇！刚举棒欲打，母亲“自天而降”：住手！不能打！我们纳闷极了……
  母亲说：“它是家蛇，我认得的！头圆圆滚滚的，身子光光亮亮的，眼睛后面有一条黑色梯形斑纹，尾巴短短匀匀的……”稍候，母亲又说，其实，多年前她就认识这条家蛇，但考虑我们害怕一直没敢说。那时家蛇才尺把长，小指头粗。如今它长大了，但它的颜色、形状、脾性都没变。母亲还夸它从不吐芯吓人、伤人，还特别的能捉老鼠吃虫子。听母亲这么一说，我就想起夜里常常“闹鼠”，鼠们总吱吱吱地哀叫不停，又想起老师讲过蛇是益虫。骤然，我对蛇生敬畏之感。于是，大胆地朝屋里瞥了一眼，没想到家蛇竟安详地蜷缩在堂屋地上，一动不动。它丝毫没有逃离的迹象，仿佛在等待我们对它作最公正的裁决。
  母亲几乎带着怜爱的目光盯着家蛇，对我们说：“你们可要记住，家蛇是万万打不得的。老人说过，家蛇就是老祖宗变的，是来保佑家人平安的。”母亲说完，转过身去，缴了哥手中的“武器”。然后，她用小棒轻柔地拨了拨家蛇，发现家蛇好像摔成重伤了。母亲仿佛想起了什么，骤然脸色大变，无比伤感起来：不好，大事不妙……后来才知，当地有谚语：蛇掉屋梁，家破人亡！那年，正好“文革”，父亲无辜关押，祖父气绝身亡，母亲神志恍惚，家里揭不开锅！
  后来，在我读高中时的一个周休，母亲在外翻晒穰草时，忽然惊喜地呼叫我的乳名：“小翠，快来看啊，这不是我们家的家蛇吗？它没死啊！”我连忙赶去看，大吃一惊：一条一米多长的大蛇！黑褐色花纹，圆溜溜的头，眼后有一条黑色梯形斑纹，光光亮亮的身子，短短匀匀的尾巴。原来，几年前家蛇从屋梁下落后，母亲怕它活不了，索性将它放到屋后的池塘里了……母亲满脸的欣喜与幸福，用浇菜水的木制舀子舀起蛇，把它安置在新砌不久的厨房南房间的粮囤旁，一个劲地催我将从学校带回的白馒拿给她喂蛇……再后来，我们相继进城读书、工作、成家，偶尔回老家，很少提及家蛇之事。母亲走后，厨房倒了，父亲说一人用不着厨屋，便没再修整。我们依然没有想起家蛇。
  可前年，父亲病重期间，有乡邻白天探望父亲，帮助父亲整理屋里东西时，发现一条比扁担还长手腕那么粗的大蛇，横卧在西房间的墙脚处……消息一传出，便有人议论纷纷，说我们家出这么多“人才”，都亏这条大蛇。甚至有人出高额向父亲购买这块“风水宝地”。可父亲临终叮嘱：记住，不要轻易动这祖屋！

我是“帽子”

我们这里也有“家蛇”一说。我小时，记得有一次奶奶抱床上的芦柴放门口晒，掉下一条大水蛇。我父亲说，家蛇每天夜里都要从主人的身上游过去。我不打家蛇，但怕蛇。记得2009年砌别墅时，请人拆掉以前住的那座凝结了我血汗的两间小瓦房，邻居一个帮忙的农妇肖葛琳，突然在碎砖瓦里发现一条筷子长的大拇指粗的红蛇，我把它放了。第二天，我在清理剩下的砖瓦时，格外小心，预感还有一条。果不其然，又发现了同样大的一条红蛇。邻居们都来看，有的说是“火赤炼”蛇，但绝对不是。我们那一个90岁的王老爹都说没见过此蛇。后来我把这条蛇放归到它同伴上次放生的地方。我情愿它们是我早已故去的父母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