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闻涕泪满衣裳（一）

风先生

    满衣裳洗碗最后一只碟时，一转身便瞅见了老板娘胡闹闹正盯着自己。
    “衣裳姐，咱俩唠唠嗑吧！”胡闹闹露出少有的微笑，说出少有的温和话，着实让满衣裳受宠若惊，甚至不知所措。
    满衣裳跟着胡闹闹来到老家小吃的唯一包间。
    胡闹闹很亲切地让座，又从饮水机里放了一杯热茶递上，满衣裳愈加显得局促不安了。要知道，身为小吃店的老板娘胡闹闹，是从没喊过在自家小吃店打杂的满衣裳为衣裳姐的，至于热情让座和递茶，那更是从没有过的事。
    胡闹闹在满衣裳身边坐下，微笑依旧，温和依旧。
    “论年龄，你是我姐。衣裳姐，我家银子你是知道的，很不争气啊，这回又把我的首饰统统偷出去输光了。”顿了顿，胡闹闹脸上的微笑和温和顷刻间荡然无存，换之的是青色的无奈与悲痛。
    满衣裳很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当然知道这个老家小吃的老板刘银，这三个月来着了魔一般嗜赌成性，整日昏天黑地地混迹赌场，胡闹闹的阻止往往换来一顿恶骂或毒打。
    尽管满衣裳非常看不惯胡闹闹平时对自己和厨子刀奎的苛刻和势利，但这时却同情起她来，甚至觉着她是一个很悲苦的女人。满衣裳能这样不计前嫌地想着，大概是冲着胡闹闹刚才破天荒的一句衣裳姐吧。
    胡闹闹果真悲苦起来，脸上布满了浓浓的哀云，眼睛里还很快滴下了泪水。

     圆盘一般的明月毫不吝啬地，将银白银白的光全部奉献下来，悄悄然，含情脉脉的。于是，在茫茫的夜色里，大地上的一切便明明净净、安安稳稳了。
    老式的手机铃声从满衣裳的挎包里传出来，她掏出几成古董的沉甸甸的诺基亚6110手机。
    是老家小吃的厨子刀奎打来的。刀奎比满衣裳小六岁，三十六。他的厨艺十分了得，在小吃店呆着简直是埋没人才呢！老家小吃并不在闹市区，而是在有些偏僻的城北小区附近，但生意出奇的好，这与菜的绝好口味是分不开的。
    按理说，那个胡闹闹应该视这名大厨为掌上明珠才对，但实际上呢，她仿佛一点不领情，一点没有感激的意思，似乎自己的老家小吃店能收留下这个名厨，算是他的万幸了。
    尽管如此，厨子刀奎显得无所谓的样子。
    满衣裳记得刀奎说过，说他来老家小吃之前，一直在这个城市首屈一指的国际大酒店做首席掌勺。这样一件很有震撼力的事情，刀奎没告诉任何人，只是在一个偶然的时间里轻描淡写地告诉满衣裳的。
    满衣裳当时大吃一惊，问为何离开那家大酒店时，刀奎一言不发，面色凝重。满衣裳再问为何不投奔别的大酒店，而屈身于小吃店时，刀奎仍然一言不发，凝重里瞬间又多了一层冷霜，又厚又重的冷霜。

     满衣裳盯着刀奎的来电号码，心里不由怦怦乱跳起来，脸还有些发烫呢！有了这些反应，她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很快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跟老板娘胡闹闹道别出了老家小吃店，满衣裳没有觉察到自己正披着柔和的银白月光，倒觉察出自己的心情不错，还相当的不错。
    这相当不错的心情，她最清楚---是来自胡闹闹对她的尊重，对她的信任，还有就是胡闹闹有求于她呢！要知道，她在老家小吃店上班也有半年多时间了，胡闹闹能有如此举动那可是破天荒的。
    现在呢，她正盯着来电号码，这号码引发的铃声如同一个内心充满了渴望的热烈的呼唤，而这样的呼唤正是她心仪的那种。所以，她本来就不错的心情又被撒上了一层厚厚的蜜糖，心情愉悦极了！
    有如此愉悦的好心情，满衣裳自己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有过的了。
    所以一激动，她几乎忘却了生活中所有不如意的东西。比如，16的女儿石曼因为早恋差点儿被学校开除。比如，自己失业将近三个月了，总算在老家小吃点找了份打杂的活儿，工资又不高，还受尽老板娘胡闹闹的冷漠与刻薄。
    再比如，老公石成海自从三年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闯天下，一直杳无音信，生死未卜，正如街坊们私底下所说---石成海石沉大海。
    这些纠结与不愉快，统统被今晚不错的大好心情给淹没沉底了！
    忽然，满衣裳终于发现今天的夜色是多么的迷人！

    刀奎的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不是刀奎的，而是满衣裳的女儿石曼的。
    石曼不咸不淡地说：“老妈！开窍了没？恋爱一定要趁早！”
    满衣裳难得的美丽笑容，顷刻间凝固在这个迷人的夜色里。她怔了怔，继而赶紧说：“你折腾啥呢？都快十一点了，还不睡觉？”
    石曼笑了，说：“是啊，都快十一点了，老妈你在外折腾啥啊？”
    满衣裳正要稍有怒言，手机里的声音已变成她再熟悉不过的男声了。刀奎静静地说：“我在你家呢，你忙，那我先走了。”
    满衣裳听出刀奎的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女儿石曼的一刹那，便知道刀奎在自己家里了。几天前，她就有种隐隐的预感，刀奎会到自己家里来，但她想不要到这么快。
    在老家小吃店里，满衣裳和刀奎不为人知的默契，全都表现在彼此相通的眼神里。即便有言语上的交流，那也几乎是在小吃店没人的时候，尤其老板娘胡闹闹在，他俩基本从不对话。刀奎比满衣裳早来老家小吃店三个多月，他除了必需要说话时才说几句，平时总是闷葫芦一个，面无表情，默无声息。
    满衣裳来了小吃店，他才显出几许本有的年轻活力。
    满衣裳家的住址，是几天前在刀奎的看似无意却显认真的要求下，透露给他的。
    满衣裳的心又怦怦跳起来，脸还发烫了呢。她激动而略显慌乱地说：“别走，你别走，我十来分钟就到家了，我有事，有事要找你说呢！”
    刀奎没有马上回应。就在满衣裳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已传入手机里时，刀奎说话了，平静里透出一股勇气：“那我等你，我找你也有事的。”

风先生

《初闻涕泪满衣裳》，前年写的一篇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