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地惊魂

小黄河

坟地惊魂（纪实故事）

　　1962年农历六月底的一天，夹河村西北边的坟茔地里发生了惊天一幕！整个下午，四邻八村的人陆陆续续地涌到那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近千的人。坟地里百余座坟头被踩得一塌糊涂，就连那几棵粗壮的洋槐树、苦楝树和大柳树都被攀爬得枝损叶残，狼藉一地……

　　说起那片坟地，怕是很有点历史了，它应该是同我们的先人相继出现的，少说也有几百年。坟地方圆二十多亩地，村里人一直将它叫做“二十亩”。那里地势很洼，紧挨着灌河的支流小黄河。随着阴历每月“初三潮”、“十八水”两个大潮汛，涨满的河水就会从排水渠倒灌进坟地，将那里的塘塘沟沟灌得满满荡荡，使之成为常年累月永远干不了的湿地；潮水退去，那随着潮水一块涌进的鱼虾鳖蟹不少就会在那塘塘沟沟里滞留下来。因此，那里是我们小时候捞鱼摸虾的好去处。越是靠近河边的地方越洼，丛生着茂密的水草和细矮的芦苇，还杂生着一些灌木，像紫荆槐、枸杞奶、过盐柳等；东边稍高点的地方，几棵歪扭着身子的刺槐和苦楝也长成了气候；最为显眼的是顶东边的三棵柳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脸盆般粗的树干酷似古代的勇士，卫护在大队支书家两座高大的祖坟旁。在那时的荒滩旷野上，七八里外都望得见。因此，“三棵柳”一度成为外地人指认夹河村的标识。

　　那天的事发生在坟地的中部，算是较洼的一座坟堆边。

　　正是午饭后人们乘凉休息的时候，一个消息在村子里猛地炸开：刘大头在“二十亩”被一条大蛇箍住了……这事像长了翅膀似的，迅疾地向四处传开，且越传越远，也越传越邪乎。开始说蛇有碗粗，后来有人比划成盆粗；起先说是刘大头被蛇箍了，到后来说是刘大头被蛇给吞了……在我们这盐碱荒滩平原上竟然出现了如此大的蛇，这可真是件惊天的稀罕事！因为这里蛇不是很多，常见的就是家蛇“竹节花”和沟塘河渠边的一些水蛇。这些蛇最大的酒杯粗细，相当于成人拇、食指圈成的圆，一两尺长；很少听说过有人被蛇咬或被蛇箍的事。我只见过蛇箍青蛙的情形。细长的蛇身像弹簧似的圈住青蛙的身子，那“弹簧”越旋越紧，青蛙的身体被束得越来越细，两只短小的前腿被挤压得直挺，三四根细爪极度地揸开，像求救似的；两眼绝望般地圆睁着，长长的后腿不住地伸曲挣扎……那蛇警惕地竖着头凝视四周，分着叉的紫黑色蛇舌示威般的不时从紧闭的唇间探出……青蛙渐渐地没了动静，那蛇才勾下头来，张开大嘴含住青蛙的头，然后一点一点地将青蛙向肚子里吞进……

　　锁柱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他家和刘大头弟弟二大头家屋角搭着屋角。他亲眼看见二大头慌慌忙忙地喊上好几个人，都拿着铁锹急急地向村西北的“二十亩”跑去；并亲耳听他跟人说，哥哥被一条碗粗的蛇给箍着……锁柱没敢跟着他们一起过去，而是急慌慌地跑来喊上我们几个。像似要前去参战似的，我们各自也都找了根应手的棍棒才一起朝坟地奔去。快到大柳树那儿，就见二大头和另一个人背着他哥回村里去了。我们没敢冒然向坟地中间跑去，站在大坟顶上望望里边的动静，见那里没啥紧张的气氛，才慢慢地向前靠拢过去；大伙小心得很，毕竟“大蛇”那字眼对我们孩子来说还是相当恐怖的。蛇有惊人胆！平时割草、挑菜遇着条小蛇窜出都能被吓个半死，何况碗粗的大蛇！  

　　当第一眼看到大蛇时，我们都惊得后退了几步。五六尺长的蛇身横在被刚扒开的坟边，颜色、花纹跟乌鱼差不多；隔着十来步的远，大双子瞄着那蛇用两手比划成圈，又验验自己的腿：亲乖乖，比我腿肚子还要粗！依仗着有几个大人在场，为看得仔细，我们又向坟边凑了过去。不想刚近那扒开的坟，锁柱尖叫一声“妈啊！”掉头就往回跑，吓得我们后面几个东撞西跌的乱成一团。原来，扒开的坟里朽了的棺材塌了一面墙，一具死人的骨架清晰可见。这一吓，我们只好另选个能看见大蛇的地方呆下来。再看那蛇，还有半截子插在水塘边的土里。那边上一大丛芦苇已凌乱地倒伏，一簇十来根有拇指粗细、一人多高的刺槐条也东倒西歪的横斜着；贴着塘边的水里斜插着一把蟹钩，连手柄有二尺露在水面上。几个人正在那里察看着蛇头朝下的走向，商讨着如何将这前半截挖出……

　　这时，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连呼带叫地向这里涌来；不一会，四邻八庄的人向这里涌来。坟地里的人越来越多，靠近的地方挤满了人；后来的，有的站上坟顶，有的爬到树上……凡是见了大蛇的人，没有不惊叹的，就连七十多岁的大吹爹都说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图片

　　埋着蛇头的地方，树的根须纵横，芦苇根盘结，凭着几把锋利的铁锹才好不容易地把粗粗细细的树根、芦苇根铲断挖开。几个人花了近半个时辰，挖了个条席大、二三尺深的坑才将那蛇头和蟹钩连淤带水地抬了上来。蟹钩还被死死地咬在蛇的嘴里，底端一节几乎弯成了直角，两根叉开的钩齿牢牢地钩住蛇的上颚，齿尖都露在了外面，那地方被撕裂得皮肉模糊……

　　随着大蛇被重新摆放开来，坟地里又发出一片惊叹唏嘘的声响！一身泥水的陈二爷叉开步子从蛇头向尾部丈量了一下：一丈一尺多！这时我清楚地看见蛇身的中间一处已几乎断开了一半，带着血丝的肉向两边翻卷着，隐约还可见到里面的内脏……

　　几个人忙得筋疲力尽，一屁股挨着大蛇在坟堆旁坐下。他们一边休息，一边商量着将如何处置这样大的蛇。这当儿，人群里七嘴八舌的喊着，有的叫快把蛇胆取出，那东西可有用处了；有的说，这蛇皮好值钱，能蒙上好多把胡琴！那时，我们这里是不敢吃蛇肉的，要不好多人都能现场将它买下。

　　蛇终是扒了皮。蛇皮被分成几段，当时就被塞进树枝、芦苇等硬实的棒棒给撑起，看来真是留着蒙胡琴的了。被扒了皮的蛇身通体白润细嫩，略带粉紫丝纹的肚子自然分开，内脏一展无余。原来，蛇跟鳝鱼、鳗鱼不同，它的肚子仅靠一层皮包裹，蛇皮的伸缩力极强，所以粗上自身几倍的动物它都能吞进去，以致把整个肚子撑得鼓胀胀的。可能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陈二爷他们找了根绳子，拴着蛇头，将没了皮的蛇扯挂在一棵最高的苦楝树的树杈上……

　　人群一拨一拨地离开坟地，可同时又有三五成群的人继续朝这赶来；直到傍晚时分，那儿还有时进时出的人。这样的情形大概延续了好些时候，就到那蛇生了蛆，发了臭，还有零零星星的人进出于坟地……

　　大头被弟弟背回家一直昏睡到第二天午后才渐渐地醒来。他睁开眼惊惧地向四下望了望，看到弟弟坐在床边，才有气无力地问道：我是死了还是活着？弟弟说，你活着呢，死了怎能看见我？那几天，在家恢复着元气的大头一时都得不到消闲，村里村外来张张瞧瞧的人络绎不绝。每来一拨人，他都要讲一遍那天是如何遇着大蛇，又是怎样死里逃生的……

　　大头名叫刘有田，一出生时因脑袋显得特别的大，家人随口叫着“大头”，后来就成了他的小名；小他4岁的弟弟出生后就排着叫“二大头”。其实“二大头”的头并不大，人长得俊俏，二十岁就娶上了媳妇，一双儿女都十多岁了。大头的长相跟弟弟没法比，有点太过“粗糙”，四十岁仍单身一人。他从小就爱捞鱼摸虾，钩鳝鱼是他拿手绝活！每年夏天，钩的鳝鱼总能卖上不少的钱，一个人的生活不成问题，时不时还会贴补弟弟家一些。弟弟一家也很关照他，除了平时的缝缝补补外，一年有大半的中午饭都喊他来家吃。那天中午一家人等到太阳都甩西了也没见大头回来，二大头见孩子都饿了，就让他们先吃，自己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找起哥哥。后有人告诉他，傍晌见着大头挎着个鱼篓，拿着把铁锹和蟹钩子朝着“二十亩”去了。二大头觉得奇怪，钩蟹子都是春寒期间的事，现在拿着蟹钩做啥？心里这么想，腿脚还是向二十亩走了过去。他也知道哥哥常到这里来钩鳝鱼，但到饭时总是回去的……二大头在坟地边扬着嗓子喊了几声“哥——”，没人响应，便绕过几座坟堆又向里边走了些，不想眼前的一幕吓得他倒抽了几口凉气！只见他哥光着上身歪倒在一丛芦苇刺槐枝上，一条碗粗的蛇将他们箍拢在一起，刀把粗的蛇尾巴在一抖一抖地翘来翘去的……二大头没敢再近前一步，嘴巴张了几张也没喊出一声，掉头就拼命似的向村里跑去……

　　其实，大头前一天就来过坟地。他在靠近河边的洼处钩了一圈后就来到了他最熟悉的这个水塘旁。水塘的南边地势较高，塘沿深陡，沿边盛长着芦苇和一些灌木，夏日尤显清凉，多种蟹子都爱在此打窟定居，更是鳝鱼纳凉藏身的好地方。大头年年在此都会收获多多。他沿着塘的西口向东边细细地寻着最宜鳝鱼藏身的蟹子窟，特别是那些曾有过收获的“熟窟”。因为鳝鱼自己不打洞，凭着“鸠占鹊巢”的手段强占蟹窟的多，对同伴居住过的闲洞也不嫌弃，所以“熟窟好掏螃蟹”的话也一样应验它们。最后他来到塘角处，这是他常有收获的地方。挨着塘角是一座老坟，多年没见有人祭扫过。靠近坟边曾长着棵一丈大几高、台碗口粗的刺槐树，去年冬天不知被谁偷锯了去；扎在塘沿上的根部今年一下窜出十多根枝条来，与边上的芦苇混杂在了一起；老树的根须很发达，有的裸露在塘沿下方的水中，成网状形的纵横交错着。大头轻轻地拨开斜横在眼前的芦苇，发现那非常熟悉的蟹窟水面集聚着一汪乳黄色的泡沫，不觉心头一喜，有货！凭经验，这是条大家伙——“沫鳝”。他挑了一条较粗的蛐蟮套上钩子，然后将鱼钩向隐秘在根须间的蟹窟里慢慢地探下去。鱼钩进得一半时忽觉一抖，他迅疾提起，可钩子依旧，蛐蟮没了。大头暗忖：遇着个成精的了。他又套了条蛐蟮，并将蛐蟮抹到齿弯上部，再次把钩伸进那窟里。过了一半，没有动静；他又向下伸了些，还没动静；再伸进了点，钩的把柄都入了水，他见仍没啥动静就将钩子在洞里搅晃了一下。就在这时钩子被猛地咬住，大头猛地提钩，可能预计不足，用力小了点，钩子没提动；他没敢松懈，随即加了把力，钩子是提上来了，蛐蟮又没了，而让他吃惊的是钩子被捋得笔直……

　　大头无奈地回了家，可这条没能到手的大沫鳝却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游荡着。他想起老一辈的人说，鳝鱼年头久了才能成沫鳝，沫鳝常与蛇姘居在一起，往往都是比较大的蛇，它们尽心护卫着沫鳝。难不成今天对付的会是蛇？大头难以置信，自己钩了二三十年的鳝鱼，从来都没遇到过！他认定那还是一条沫鳝，是个好大的家伙！夜里他又想了好多，钩了几十年的鳝鱼，走了手的真的不多，这个大家伙就这样让它白白的跑了，说什么也不甘心！趁着大潮汛没来，就那么大个塘，料它也跑不到哪里去。所以他决定：明天见！

　　第二天傍晌，大头挎上鱼篓，拿着蟹钩，还特地带上把铁锹去了坟地。钩鳝鱼的最好时段就是在傍晌往后，早了不行，鳝鱼夜间觅过食，还不饿，不肯上钩。他是径直来到昨天那地方的。取下鱼篓后想把铁锹插在身旁，那知脚下树根多，铁锹插不稳，只好又把它插在坟脚边，随手脱下没袖子的破纳头向锹把上一搭，那架势像要大干一场似的。他拿起蟹钩瞧了瞧，见上下满是锈，就顺手将蟹钩放在塘沿上来回地抽荡了一会，又扯些草一抹，果然亮了许多。他挑了蛐蟮，串在两根钩齿上。蟹钩的钩齿有大半寸长，成“V”形，齿尖锋利的很。大头选好位置蹬了下来，将蟹钩徐徐地伸进窟里。一尺……两尺……三尺，一点动静不见。大头心想，这鬼精莫非跑了不成？他边想边将蟹钩在窟里像钩蟹子那样上下抽动，并不时转动钩齿的方向……就在他不经意的当儿，只觉那蟹钩猛地一沉，险些把他拽下水去。大头急急地稳住身子，双手握住把柄用力回拉，不想这家伙劲道蛮大；他忙起身叉开双腿，使劲将蟹钩拉出了一尺多；就在他欲调整姿势再度用力时，那家伙猛又将蟹钩拽了回去……大头不敢怠慢，屏住气，一挺身又将蟹钩拉了回来，可还没等他收拢腿脚，蟹钩再被拖了进去……就这样拉锯似的一来一去四五个回合。大头浑身都来了汗，心里也有点发毛，就算沫鳝劲大，可再大的沫鳝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劲啊！莫非……

　　没等他想下去，只见边上的坟堆像爆炸了似的，泥土块就如天女散花般地向着他满头盖脸地抛洒过来。他本能地扬起右手护着脑袋，却陡见一道黑影朝着身子卷来……“鬼”！大头惊恐的一闪念。可没容他叫出声来，随着后背的一阵沙沙的响动，他和身后的刺槐条以及那丛芦苇被紧紧地捆在了一起。这时他才看清是大蛇箍住了自己，那死命抓着蟹钩把柄的左手也被箍在了里边；他用右手想拆解箍在腰间的蛇，可谈何容易，连着手的地方都没有。蛇身在紧束，他听到芦苇被束折了的嚓嚓声，也感受到槐树针刺进皮肉的疼痛，他已与刺槐枝、芦苇成绑定的“三脚架”，倒不下，移不开。蛇身越束越紧，芦苇、树枝也与他越贴越紧。他觉察到自己每呼出一口气，那蛇身就会快速收紧一点；他不得不屏住呼吸，并用力挺着肚子。蛇身还在束紧，随着紧束，他们的“三脚架”被向着坟边拉扯着，也就是这一拉让大头看到了希望！他看到了那把铁锹，铁锹被掀起的泥块冲倒，而且锹把正是朝着自己的方向倒下的。于是他就着那股拉劲也拼力向前倾去，向锹把的地方倾去……他的右手终于够着了锹把！见有了希望，他浑身都来了劲。他向上挺了挺身子，握住锹头，将锹口对着腰间最粗的那段蛇身开始了切割，那是抢命的切割！一下，两下……不知切割了多少下，只感觉到蛇身陡的一松，他也一头倒了下去……

　　听过大头详尽的叙说，大伙感叹他能够死里逃生，是多亏了那丛芦苇和刺槐，是它们撑住了蛇身紧束的间隙，他才能还有喘气的余地；也是它们根深蒂固，没让蛇把他卷到前段部位，要是被卷到那儿，蛇的劲道更大，恐怕他连动弹的机会都没有！还有多亏的是那把铁锹，要不是他只有束以待毙 ……

　　那天，刘大头算是被惊掉了魂，足足昏睡了12个时辰。可还有被吓坏了的就是我们伙伴几个，尤其是锁柱，就那坟堆里地的一瞥，他一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恶梦。原先，我们常去那里捕鱼捉蟹的，后来连那边上都不敢近，“二十亩”几乎成了我们几个的“禁地”！别说我们孩子了，就连大人们要进出那里也都会提着胆子的。你能说不会有第二条那样的大蛇？

　　五十年多年过去了，夹河村人早已淡忘了“二十亩”曾发生过的那一幕。那块坟地也经过几次的平整，也再未见过那样大的蛇。那条大蛇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小小平原地的，已是一个永久的迷！

闻石8071

精彩!小黄河的纪实散文，惊险、有趣，生动、传神。赞一个!

朱石领

尽管是虚构，但是写的非常真实，惊心动魄。

风先生

真的好惊魂！拜读佳作！

小黄河

朱石领 发表于 2016-12-19 22:28
尽管是虚构，但是写的非常真实，惊心动魄。

事情是真实的，情节作了些虚构。谢谢赏阅！

小黄河

风先生 发表于 2016-12-20 21:06
真的好惊魂！拜读佳作！

谢风先生赏阅！！

小黄河

闻石8071 发表于 2016-12-19 17:26
精彩!小黄河的纪实散文，惊险、有趣，生动、传神。赞一个!

闻石8071

朱石领 发表于 2016-12-19 22:28
尽管是虚构，但是写的非常真实，惊心动魄。

作者是我的好友，学长，不是虚构的，是真的。

分析家

恐怖

小黄河

分析家 发表于 2016-12-21 20:53
恐怖

回想起来是有点害怕。那蛇可说是我至今见过的最大的蛇了。
谢谢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