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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长篇小说《对篡改所做的剽窃》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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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3 14:56:43 | 显示全部楼层
13.生儿不象贤

    从青少年时代起,鲁京兆就是个制服控,不是什么什么诱惑那种,自己穿,尤其军装,各种尺码,各种款式,买了一套又一套,对着镜子总也看不够。为了能名正言顺穿一辈子军装,他不止一次报名应征入伍,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大学毕业,瞒着家里,说服家里,到了体检那关都被刷了下来。
    别的倒还好办,关键是视力,鲁京兆天生重度散光,随着眼球逐步发育成熟,又添上了几百度近视。数罪并罚,超薄体感镜片尚比瓶子底还厚,别说飞行员、潜艇兵、仪仗、特种部队,步兵,非野战部队也没戏,上了战场谁是谁都分不清。前门进来的也有坏人,后门进来的也有好人,开国大将黄克诚人称“黄瞎子”,此一时彼一时,就算体检过了,也没哪个连队敢接收……
    转眼间小四十的人,兵这辈子肯定是当不上了,世界大战打起来也没用,但鲁京兆对军装的热爱,却未曾因此有过丝毫褪色,这一点,跟那个做盗版的“老幺”,再加上罗旭,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奸不如没奸成,偷不如偷不到。通过各种渠道,鲁京兆家的衣柜,简直就成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军装博物馆,“87式”、“97式”、“99式”、“04式”直至后来的“07式”及各个变种,比真正的军人还齐全。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你说什么军兵种、什么级别甚至是男是女吧,正规部队还没开始换装,他这儿已经到货了。
    收藏之外,更多时候,鲁京兆的军装不是观赏、陈设、把玩而是实用器,具体说就是用来穿的。平日里的常服,运动时的迷彩,冬天的羽绒,夏天的衬衫,春秋的毛衣,甚至背心、内裤、袜子,仔细看都是制式。当然,军衔、臂章、领花、胸牌之类标识一般是不能戴的,在家过过瘾没人管,真敢上街性质就变了。
    《军服管理条例》第十六条:“(非军人)穿着军服或者军服仿制品冒充军人招摇撞骗的,由公安机关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刑法》第三百七十二条“冒充军人招摇撞骗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招摇撞骗”,这个词要看怎么理解。如果理解成偏正结构,“招摇”是为“撞骗”而服务,那么,像鲁京兆这样的,只“招摇”未“撞骗”,问题不大。但若理解成并列结构,“招摇”或者“撞骗”,“招摇”本身也与庶民同罪,那就得多加小心,甚至自求多福了……
    朱红琪是鲁京兆家的常客,军装收藏,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更何况本就不感冒。坐回沙发上,拿起遥控器……
    最近这几天,她的心情一直不大好。
    “孟家湾”下海,并成为高收入人群后,身边姐妹影响,朱红琪每年都会去香港几次,休闲度假之外,主要是购物。远了不说,现在身上这套Miu Miu、脚下这双Jimmy Choo、腕上这块Patek Philippe、手边这只LV、脖子上这条Tiffany,无一例外,都是她海淘来的。
    一来二去,香港可真是个好地方。花花世界,灯红酒绿,生活自由,买东西,当然指的是进口高价商品,又全又便宜(相对而言)又保真这些一望而知的就不说了。开放程度极高,一纸护照行遍天下,只要有钱,用不着向谁低头,法治社会,制度健全。在朱红琪,或者说以她为代表的很多人看来,别说区区一个四海,就是北上广深,也不知要强多少。
    小学赶上“九七”,除了额外放一天假,还有半天开大会外没什么特别之处,如今才真切地感觉到,回归不回归就是不一样。先前,想成为香港人得有孙杨的本事,否则“端居耻圣明”、“徒有羡鱼情”,现在不同了,“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在一家中介机构撺掇之下,朱红琪也动了移民的念头……
    现下,内地移民香港无非“五路证明”:结婚,团聚,工作,“优才”或者投资。前面四条显然都不是给朱红琪准备的,一门子穷亲戚,没学历没技能,更谈不上什么“特殊优秀人才”,男女关系倒是强项,可离了再结,不嫌折腾还怕上当呢,好歹有俩钱儿。
    几年以前,大陆人士只要在港拥有千万(不含物业)资产,七年后便可正式成为永久居民,可惜因申请人太多,特区当局已将该项目叫停。好在中介推荐了替代方案,叫什么“跳板计划”,先申请一个第三国绿卡(非洲加勒比之类,只要不流氓),再在香港注册一家公司,运营两年、资产不少于五百万(都可以造假)。
    朱红琪觉得这个比较靠谱,定金也交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眼花缭乱的表也填了,连粤语都突击学了,一口港普的代理,信誓旦旦保证绝无问题。满心欢喜等了两个多月,几天前得到消息,审查没过,前前后后二三十万肉包子打了狗,所幸那家中介虽然无能,倒不是骗子,几百万注册金退了回来……
    翻来翻去,都是那几部早就看过的破电视剧,鲁京兆也是,占了半面墙的大液晶,装个机顶盒能花几个钱?
    将遥控器扔到一边,茶几上的时尚杂志倒像是新的这期,刚想拿起来,朱红琪突然意识到,屋里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鲁京兆什么货色她再清楚不过,平日里斯斯文文,一到床上,嘴里一秒钟都闲不下来,什么脏喊什么,听着都反胃,说的人居然不脸红,今天这是怎么了?
    蹑手蹑脚走到房前,眯起眼睛趴到门缝上,屋子虽大,床却一点儿没显出小,两具白花花的肉体扑面而来……
    女性与生俱来的习惯,加之本身就是做这一行的,每当遇见另一个女人,朱红琪的第一反应,定要拿她和自己度长絜大、比权量力一番,模样怎样,身材怎样,扮相怎样,品味又怎样?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人之常情无法免俗,毕竟见得多了,一般情况下还是比较能客观公正的。
    对于祁家语,朱红琪一直是很服气,不服也实在不行。家世、教养、学识、能力都放在一边,单就女人的本钱,显然也处处压自己一头。先前隔着衣服还不那么明显,今天有缘赤诚相见,朱红琪心下更是暗暗,当然,酸碱值小于七是肯定的。披散着长发软软斜在床上,雕塑般凝固,只因为无可挑剔,更不用说如此靡靡此情此景下,依然刺眼的高贵气度,别说男人,自己都想扑上去。
    不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么,朱红琪想不通,祁家语条件这么好,为什么出来“卖”的反倒是她?
    要么说不学习不行呢,如果读到过李嘉图的“比较优势”学说,朱红琪断不会再作此想,原是重商主义时代针对国际贸易分工地位提出,推衍到经济学方方面面。将整个世界简化为两个国家,发达国家A和发展中(或者欠发达)国家B,两种商品X和Y,历史现实原因,A国生产效率显著高于B国,无论X商品还是Y商品(“绝对优势”)。
    倘若机械套用斯密的古典主义经济学理论,如上情况下,两种商品都应该由A国生产,可如此一来,B国将因无力支付使国际贸易难以为继,导致整体效率降低。于是,“比较优势”学说应运而生,依照该理论,某经济体在国际贸易中的竞争力,并不来自其与其它经济体的效率优势,而是自己同自己比。
    举例来说,尽管A国生产所有商品的效率都高于B国,但优势有大小强弱之分,比如,X商品效率高于B国四倍,Y商品则只有两倍。李嘉图认为,在此条件下,整体效率最优选择应该是,A国只生产X商品,Y商品由“绝对劣势”但“相对优势”的B国生产,通过国际贸易交换获得……
    等等,刚才光顾着为祁家语“绝对优势”,同时也是“相对劣势”的酮体感叹了,朱红琪这才发现,虽然早已一丝不挂,但忙来忙去的鲁京兆,似乎始终没办正事。一会儿趴到祁家语身上摆弄一番,一会儿又略显泄气地翻在一旁,边喘粗气,边捣鼓着什么,逆光看不大清楚。
    “你干什么呢?”观棋不语真君子,情不自禁的朱红琪顾不得那许多。
    对于闯入者,鲁京兆倒没显得太过惊讶,只是满头大汗,红着脸,不知是累的,还是不好意思,为什么不好意思。
    “你…… ”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类有一种迅速在全景中捕捉关键且不寻常细节的能力,何况“曾驱十万师”、“独立三边静”的朱红琪,习惯性地朝男人胯下一撇,找到了病根:“怎么,不行?”
    鲁京兆垂着头,停下手上的动作,似乎已经放弃。
    “废物,”又看了一眼祁家语,朱红琪跪到床上,把头发简单盘一下:“发什么愣呢,腿张开…… ”
    当初请她帮忙“搞定”祁家语,鲁京兆心里并不完全有底,甚至担忧朱红琪会和她合起伙来算计自己。后来实在是奇痒难忍,长此以往早晚正照风月镜,色胆从来包天,远胜酒壮怂人。却不想,听说后的朱红琪,反倒比鲁京兆本主还上心,不计报酬,莫问前程,别提钱啊,孙子提钱,干什么不是奉献啊?
    朱红琪移民香港,中介是鲁京兆介绍的,去中州递表那天,碰上“各界群众”“撑普选、反‘占X’”大集会,乌泱泱好几千人,把港府“驻中办”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带着朱红琪,抱头捂耳朵从大爷大妈丛中往里一步步挤,不经意间,鲁京兆突然想通了。
    不用问,只看行市便知,这伙子“各界群众”也非什么正经货色,全是些下九流,别说移民,这辈子估计连去趟香港,即使跟团的机会都捞不着。可甭管眼下“反‘占X’”,还是先前抵制家乐福、“开封菜”乃至砸日系车,凡是打着爱国旗号的仇外活动,闹得最欢实的,永远是他们……
    鬓角见了汗,鲁京兆的“唯一合法代表”还是不见起色,朱红琪皱眉:“笨蛋,弄我的时候不是挺有能耐的么…… ”
    前阵子波多黎各公投,已经记不清是第几遭强烈要求并入美国了。换成“驻中办”门口的大爷大妈,早就“抹不去我对你的思念”、“一次次呼唤你”,外加各路专家“自古以来”,可美国人却连参众两院表决一下的耐心都没有。天老大我老二,要说王侯将相整天盼着“蕃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这还好理解,穷老百姓一个,就算全世界都变成“神圣不可分割”,又跟你有几毛钱关系?
    在中国,最爱被马克思定义为统治阶级统治被统治阶级工具的国家机器,并希望更多人被纳入这个机器的,不是统治者,恰恰是被统治者。就仿佛,倘若人人都成了婊子,矛盾的一方依托另一方而存在,婊子也就不成其为婊子了……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凄凉蜀故伎,来舞魏宫前,”扶不起的阿斗,朱红琪尽力了。
    不知是不是饿过了劲儿,鲁京兆倒没显得格外失落,望着身旁安详的祁家语,眼神中,竟有些虔诚味道,用手背轻轻抚了抚刀削般的脸颊,为她将被角拉上。
    重新将头发散开,朱红琪努努嘴,可惜自己生而女儿身,又实在没有花木兰替父出征的本事:“嗯?”好像想起了什么,看看祁家语半悬在床边的修长小腿,眨眨眼睛,快速起身跑到屋外。
    鲁京兆不知她要干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准备穿衣服。
    重新走进房间,朱红琪手中多了部手机,脸上不再是失望,掀开被子,拉开窗帘。
    “干嘛啊?”眯起双眼,记得刚才是阴天。
    将祁家语摆成一个自己认为“合适”的姿势:“放心吧,不照脸,发个福利。”
    “你干什么?”鲁京兆伸手想夺,不料被刚穿到一半的裤子绊了个跟头。
    朱红琪表情调皮,同时又像是在做一件挺解恨的事情。
    “不许拍,”试了几下都没提上,似乎反了,干脆踢到一边。
    “又不拍你,狗拿耗子,”事实上,自约千万年前由古细齿兽进化而来,啮齿目始终是犬科动物最主要的猎食对象之一。
    “那也不行!”
    见他是认真的,朱红琪有些不高兴:“管得着么?”
    鲁京兆拉住她的手:“给我…… ”
    自移民被拒,明里暗里,朱红琪没少骂过“港怂”,成为她和罗旭不多的同仇敌忾之一:殖民狗,“杀出来的奴才,打出来的顺民,惯出来的孽种”。她显然不知道,驳回其申请的“驻中办”工作人员,当中绝大部分,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香港人,也是“九七”后才从内地移民过去的,只是先她一步而已,类似国民党退台后的“半山人(世居台湾,去大陆发展,又随‘国民政府’回到岛内,比如连战家族)”。
    在以“撑普选、反‘占X’”集会大爷大妈为代表,或许也包括朱红琪在内的很多人愿望中,似乎只有将港澳,甚至未来的台湾,变成深圳、珠海,乃至广州、上海,才真正算是彻底“归正”。或者再直接些,将香港人变得和自己一样,才算万事大吉。倘若有一天这真的成为现实,对某些人最看重的所谓中华民族,整体利弊几何,也就是一加一大于二小于二,甚至大于一小于一,先放到一边,没等真正的“港怂”变成恐怖分子,大陆新移民,恐怕,或者说肯定,头一个跳出来反对……
    “你有病啊?”抢手机的过程中,被鲁京兆指甲剐了一下胳膊,确认没划破:“装什么正人君子,刚才是谁给她下药的,X痿…… ”
    香港“回归”前夕,某媒体采访一位陕西农民大叔,问他有什么感想,大叔说了句听起来很简单,甚至很没觉悟,越想越有味道的话:“能有啥感想,不回归嘛,咱是个种地,回归嘛,咱还是个种地。”“九七”以后,大批内地人士获得香港身份,已经、正在并且将要改变当地社会结构、政治生态,可究竟,这都是些什么人?反正朱红琪不配,但至少,她还能定期不定期去香港转悠一圈。
    香港变深圳?开什么玩笑,“费尽移山心力”将英国佬赶走,“何妨选胜登临”成为香港人,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再从重点回到起点?快烧壶开水洗洗睡了吧,游行一天怪累的。人家的终极目标,掌控香港不假,但绝不是把香港变成内地,而是要让它成为大陆上流社会的后花园,“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至于你,“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跟你说了不许拍,”几番抓挠不住,鲁京兆从身后用小臂卡住朱红琪的脖子:“拿来,要不然给你砸了信不信。”
    原本就是半开玩笑,再三被阻挠,反倒将火气拱了起来,低头狠咬一口。举起手机,焦也没对,或许是自动的,光也没调,或许这样更自然,赌气一顿咔嚓咔嚓。
    鲁京兆赶忙撒手,顾不得看受没受伤,搂圆了就是一个大嘴巴:“千人骑万人X的臭X,也不撒泡尿照照,什么东西…… ”
 楼主| 发表于 2017-8-24 14:55:24 | 显示全部楼层
14.内部解决

    有那么一男一女两小儿,刚上幼儿园的年纪,“长干里,无嫌猜”,感情甚笃。某天,俩小鬼凑到一起“私定终身”,男孩儿煞有介事地请求女孩儿有朝一日嫁给自己,“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却不料想,女孩儿一听就哭了,哭得很伤心,男孩儿慌了,这怎么话说的,不乐意没关系啊,好商量,又不是逼婚。
    过了半晌,女孩儿总算慢慢止住哭声,抽噎着,其实我真挺喜欢你的,但咱们两个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们家有个传统,从不嫁给外人。什么意思?你看,我妈妈嫁给了我爸爸,我奶奶嫁给了我爷爷,我姥姥嫁给了我姥爷,就连我婶、我姑、我姨、我舅妈、我表姐和我表嫂,也都分别嫁给了我叔、我姑父、我姨夫、我舅、我表姐夫和我表哥,都是在家庭内部解决的……
    说起来很巧,当然,同世间相当部分乍看上去很巧的事情一样,细追究起来,其实也不巧。朱红琪的公公,不是长卫,前公公,前夫的父亲,还真不是外人,正是当初那位“倪主席”……
    同高盼分开后,倪主席先是升任总厂,人事科科长、厂办主任、党组副书记,后调至省城,从机械局到工业局,后来的工信厅,直至装备工业处处长。那一年,工信厅空出一个党组成员、副巡视员的位置,倪主席,或者说是倪处长,业务能力强,履历又十分完整,被组织部门相中,已经到了公示阶段。
    副职而已,又是刚提起来的,本部门推荐,负责省直单位班子建设的组织部干部二处(局)自己就能定。眼看就要正式行文,不想,这当口儿突然有人提出,听说这个倪处长生活作风不大好,先前在某市机械厂任职时,和几个女工不干不净,还有个私生女,好像叫朱什么旗(琪)。
    人事任免的关键时刻,最怕的,就是这种事,“空山不见人”,没什么证据,“但闻人语响”,听着又好像有个影儿。倪处长上面也算有人拉扯,但根基不牢,只是个业务干部,不是非他不可,也没人会为他较真。按照工作惯例,组织部门遇到不好查,甚至根本没法查的情况时,一般做法都是“先放一放”,不至于因此把他怎么样,但提拔的事肯定是没戏了,下次不定猴年马月……
    倪处长急了,副巡视员是个坎儿,虽然属于非领导职务,可在省里也算高级干部,熬到这一天容易么?自从调到省城,他已经十来年都没再见过高盼,红旗车上的种种,偶尔想起,印象早已模糊,本以为也就这样了,没想到陈年往事又被翻出来。十万火急,顾不上,也来不及想太多,倪处长抽时间回了趟老家,亲自找到高盼,朱红琪到底是谁的?
    尽管曾经拿这件事,或者说曾经想拿这件事要挟过当年的倪主席,但说心里话,高盼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更何况,渐渐长大的朱红琪,模样上似乎更随父亲,有名分的那个。时过境迁,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高盼都不想再折腾,可架不住对方问得恳切,要不然,咱找个医院悄悄查查,反正你如今官当大了,有的是门路,说不定跟别人早就干过。
    考虑再三,倪处长觉得不能查,一来是冒不起这个险,万一查出来真是,别说副巡视员没了,老婆、儿子、高盼、朱红琪、外加他爸,今后别想再消停。退一步讲,就算不是,虽然看起来可能性很大,但这种事躲都躲不及,闹成新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先前,某党史刊物上,倪处长读到过一件事。那是1966年,中央接到一封匿名信(据称来自陆定一夫妇),揭发林彪妻子叶群私生活放荡(延安“八大美女”之一,公审“四人帮”时当庭播放过她与黄永胜上将的调情电话录音),为证明其清白,林彪居然向政治局递交了一纸声明,称叶群和他结婚时“是纯洁的处女”。这份材料,非但没能成为叶群“纯洁”的证明,反而越描越黑,至今仍是红墙秘闻中最大的笑柄之一,咱可不能犯这个傻……
    回到省城几天,副巡视员似乎已经渐行渐远,倪处长白天发呆夜里失眠,着急当然是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劲更是真的。就在这时,他接到了高盼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高盼给倪处长出了个招,不是有人怀疑朱红琪是你私生女,并拿这个说事儿么?你那个儿子,应该也老大不小的了,听说人五人六还不错,怎么说红旗后座好过一场,这节骨眼上,我不帮你谁帮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拍板了,干脆让朱红琪嫁给他,这下,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不就打了脸了?火线提拔,江湖救急,大恩不言谢啊。
    刚听说时,未免觉得荒谬,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像当年一样,有什么进一步的企图。可撂下电话,前前后后都把它想周全了,你别说,还真是个办法。
    倪处长的儿子叫倪宪,从小被当妈的宠着,公子哥儿一个,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前不久,几乎同时搞大了仨姑娘的肚子,被人家堵着门讨说法,你爹身上那么多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学什么不好,找个人拴住或许能收敛些。高盼这边当然也有小算盘,唐邈的病估计是没日子活了,越早抽身越好,以朱红琪的条件,攀上倪处长,或许很快就是倪副…… 副什么员家,反正比处长大,也算为自己讨回了公道。
    谁说包办婚姻已经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两个刚认识个把月的年轻人,就这样,出于各自的考虑,准确说是“被出于”各自的考虑,爬上了同一张婚床……
 楼主| 发表于 2017-8-25 14:57:03 | 显示全部楼层
15.无可云证

    刚结婚那段时间,小两口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也或者,恰恰因为其“不可以”,所以才“可以”。当时的状态,总的来说用“相安无事”四个字形容大体贴切,毕竟,两个人都不是那种“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唯美主义者,能走到一起,本就各怀鬼胎。
    倪宪素有浪子之名,尽管朱红琪百里挑一,男女老幼都算上,到底还不至于“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说一天一夜没腻在一处肯定是假的,最初的新鲜劲儿一过,立马关上灯都一样,很快恢复到婚前的状态。要么整天不着家,要么大半夜一身酒气脂粉气倒头便睡,好在东北那旮消费水平一般,老爸那点儿小权,老妈那点儿小钱,还够他折腾。
    至于朱红琪,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甚至说,根本就懒得有心理准备。倪宪父母原还担心,儿子本来面目暴露后院起火,竟是个“晓事的”,从没为这些“小节”费过口舌。结婚以后,朱红琪搬到省城,在婆婆的咨询公司随便挂个职务,闲得没事就去看看,办公室带宽不错,不去也没人管,左右什么都不会,去了也是瞎逛。每日介,或在家打游戏网购,或出门做做指甲美美容,和职高毕业没工作时差不离,无非手头宽裕多了。
    这种日子,持续了大约一年,换言之,大约一年以后,倪家“平静”的生活结束了……
    事情来得挺突然,这里所说“突然”,指的并不是,并不完全是时间意义上的突然,而是变化的性质,倪宪变化的性质。
    没有一点点防备,被家里惯坏,吃喝嫖赌捅娄子外,屁能耐没有的倪宪,突然间像是,事实上就是变了一个人。主要是夫妻生活方面,不是床上那种,日常夫妻生活。
    对倪副巡视员两口子,他还和过去一样,吆五喝六,颐指气使,除了要钱就是找茬儿发脾气,起码的文明礼貌都没有。可到了朱红琪面前,倪宪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一夜之间全断了,会员卡注销,存的酒送人,再不去不三不四的地方。
    和朱红琪一样,他也在老妈公司挂名领工资,原先就是鬼混,去公司也是踅摸前台实习小姑娘去的,现在虽然依旧不正经上班,但每天的工作,变成了给老婆大人鞍前马后。家里有保姆,但天还没亮,倪宪准时起床学做早点,自己不吃,站在一旁看着她吃,朱红琪会开车,但只要有换衣服上街的意思,倪宪立马拿上钥匙候在门口,一路挡风遮雨拎包护花。更多时候,一门心思在家守着朱红琪,上网累了替按摩,看电视渴了给冲咖啡,递纸巾、送零食,比碎催还碎催。
    对此,倪副巡视员夫妇半是感慨,半是欣慰,娶了媳妇忘了娘,当然过去也没记得,果然不错,好歹能有人收服了这讨债来的冤家。至于朱红琪,先是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本不在乎这些殷勤,不在乎没有,按理说也应该不在乎有,可渐渐,她越来越感觉,似乎哪里不大对劲……
    原先,倪宪沧海为水、巫山是云,明里暗里,干净的不干净的,有多少女人恐怕连他都记不清。对自己,也是那么回事儿,无非多张证,政治、经济上都是正宫待遇,倒也自在,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豁牙子吃肥肉。至于公公婆婆,临办喜事之前,高盼悄悄同女儿谈过一次,没挑明,也不可能挑明,也没办法挑明,无师自通的朱红琪还是隐约听出来,她和那位倪主席、倪处长,恐怕不仅仅是老同事那么简单。换言之,到了倪家,用不着低声下气,别觉得矮谁一头,就记住一条,底气杠杠的。
    正因如此,嫁给倪宪一年,朱红琪过得挺滋润,物质上挺滋润,精神上更挺滋润,该吃吃,该喝喝,该花花,该要要,“世间行乐亦如此”、“且放白鹿青崖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对丈夫,朱红琪平视,甚至于俯视,对公婆,愿意叫爸妈就叫爸妈,不愿意叫就叔叔阿姨,其它也一样,怎么合适怎么来……
    可现在,随着倪宪像是、就是变了一个人,朱红琪自由自在的日子也过到头儿了。原以为他是在哪儿受了什么刺激,三分钟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想到当了真。朱红琪装作若无其事,很想装作若无其事,两口子嘛,就是搭伙过日子呗,甭整那没用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是喜欢长发的你。
    可倪宪依然故我,体贴入微,爱妻模范,乃至于连倪副巡视员夫妇都受了感染,一家子把她捧在手心里、挂在心尖上,弄得朱红琪哭哭不是,笑笑不是。什么法子都想了,熟视无睹肯定不行,自己这关首先就过不去,连将心比心,干脆当个好媳妇、好儿媳的狠心都有了,无奈实在不是这块料。
    那两三个月,可能是朱红琪有生以来最别扭的一段时间,谁羡慕谁来,反正她是过不惯。至于为什么,朱红琪没去想,不愿去想,反正不舒服,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还好,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太长时间,不久之后,朱红琪就找到,或者是猜到,或者自以为找到,自以为猜到了引发这一切,具体说,引发倪宪变化的病原体……
    事情应该是从结婚纪念日前后开始的,那天,两个人一起回了趟老家,算是归省吧。结婚一年,朱红琪没怎么见过父母,多次让他们到省城来,长住也行,玩儿几天也行,都被高盼找种种理由谢绝了。
    走到楼门口,迎面碰上一对老夫妻,觉得老,觉得比印象中上次见面老了许多,乍一看差点儿没认出来。是唐邈父母,朱红琪这才想到,也是后来偶然听原先一个闺蜜说的,自己办喜事那天,“恰好”也是他过世那天。
    老两口儿穿着素服,手里拎着一大堆奠仪,其中一个,脚步已经有些磕绊,估计是去扫墓的。也不算扫墓吧,没买墓地,不是买不起,不完全是买不起,似乎是根据唐邈本人的意思,骨灰撒了,撒到哪儿闺蜜说“不大清楚”,看样子,不是“不大清楚”,是说“不大清楚”。
    三个人对视了一下,都没说话,应该是唐邈父母先将目光挪开。待其走远,倪宪问了一句是谁……
    没错儿,肯定是因为这个。
    唐邈的事,倪宪没问过,朱红琪自然也没说过,问也不怕,没什么亏心的,或者说,跟倪宪比起来,没什么亏心的。问我?我还没问你呢!
    朱红琪从小就是个怕累的女孩儿,主要指心累,最怕心里装着事,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很快就同倪宪摊了牌。后者没承认,也没否认,但从其毫不惊讶的表现看,应该没猜错。
    如果是吵架,朱红琪奉陪,我不干净,你也没干净到哪儿去,外加你那个副巡视员老头子,鱼找鱼虾找虾,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算动手,伴随或发展到,“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深受战斗民族濡染,男女都一样,真撕吧起来,东风吹战鼓擂,不定谁怕谁。可任凭朱红琪怎么问,甚至于怎么闹,倪宪永远那么个态度,笑不露齿,任你骂任你吵,过后一如既往,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对她反倒比先前更好,化悲痛为饭量。
    朱红琪意识到,倪宪这招儿,其实也不是招儿,连他本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记得那段时间总梦见唐邈,似乎是在托付自己什么,醒了又一概想不起来,够狠。先前,自己吃倪家的,喝倪家的,心安理得,气壮山河,倪宪越花红柳绿,她反而越踏实。可突然之间,浪子回了头,母猪上了树,朱红琪再也无法淡定,干什么都不是滋味,心里整天慌慌的,总在走神,可又说不清究竟在想什么……
    这日子没法过了,朱红琪恨恨,也好,你不是“作”么,我也作,看谁作得过谁。结婚以前,朱红琪身旁不缺男人,除唐邈之外的男人,嫁过来后收敛了不少,一来是刚到省城人生地不熟,二来也是听了高盼的嘱咐,别因小失大。既然你倪宪不想好好过,那咱们就耍,我一个流氓无产者,光脚不怕穿鞋的。
    只是苦了倪副巡视员两口子,眼见儿子改过,本以为熬出头了,却不想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成天,朱红琪打扮得妖里妖气,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倪宪退出风月场不久,多年积累的人脉资源,丢了怪可惜,趁着热乎,全让她接盘了。当初,倪宪再能造,也是到外面去造,朱红琪可好,名声在外也就忍了,有时甚至于直接把人带到家里来。
    两人怎么说也算小有身份,人要脸树要皮,倪宪妈妈甚至动了搬家的念头,倒不是,或者不仅仅是受不了别人议论,主要怀疑是不是风水不好,按下葫芦起了瓢,这个家难道没个祸胎就过不下去么。倪宪爸爸则整日“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报应,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
    你还别说,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自打把脸一沉、把心一横,朱红琪的生活,倒是重新走上了“正轨”。从中,她悟出一个哲理,没人能跟自己过不去,永远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心里不踏实,因为你有在意的东西,倘若什么都不在意,自然赤条条肆行不碍、凭来去了无牵挂。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从前碌碌却何因,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
 楼主| 发表于 2017-8-26 14:54:15 | 显示全部楼层
16.诲淫诲盗

    与绝大部分,甚至几乎所有女孩子不同,祁家语最喜欢的小说,不是鸳鸯蝴蝶,不是才子佳人,更不是霸道总裁,简单说吧,不是“诲淫”,而是“诲盗”,《水浒传》。当然,也可以走文艺路线,《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故事》,有点儿安纳塔汉岛的意思,对版本也很有研究。
    读过《水浒传》的人,大都会对一百单八将最终结局略感不满,至少是遗憾,可反过来想,若换作你,能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么?是像金圣叹那样,干脆把七十回(大聚义)之后的内容统统删掉,来它个“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惊噩梦”。还是像俞万春《荡寇志》那样,直接走向反面,“杜邪说于既作”,以张叔夜为首,弄出个“雷部三十六将”,将宋江等人一一就擒虐杀。甚至丧心病狂如陆士谔(精准预言2010年浦东世博会)或西泠冬青,两部《新水浒》,让梁山好汉开银行、修铁路、办报馆、建立共和国、制定宪法、推动工业革命,似乎都不甚合理,甚不合理。
    替天行道,是宋江以下一百零八人的旗帜,同时,也是他们的原罪,有了这个起点,终点就已经注定。他们不是罗宾汉,两赢童贯,三败高俅,已经走到极点,既然是极点,就必须做出选择。如何选择,是如李逵所说,“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不如众弟兄杀进东京,夺了鸟位,还是“鳖囚在这水洼里”,工农武装割据,均与替天行道初衷不符。
    从这个意义上讲,接受招安是唯一出路,也是绝大部分梁山头领的终极目的,“活阎罗倒船偷御酒,黑旋风扯诏谤徽宗”,不过是讨价还价,否则早就散伙,各奔东西了,何必等到山穷水尽。招安之后又如何,当然是“若有战,召必回”,甭管谁对谁错,为国效力呗。破辽国,征方腊,亦或如百二十回本,加上田虎、王庆,再亦或如张恨水,让他们接茬去抗金,物尽其用,无非兑水拖拖戏,最终效果一样一样的。
    仅凭替天行道四个字,往好听了说朴素,往难听了说愚昧,什么是天,什么又是道,宋江等人也不知道。招安,进入体制内,不同流合污,至少助纣为虐,岳飞不是民族英雄么,那钟相、杨幺(雇工出身,农民领袖中最接近工人阶级的)起义,又是谁设下奸计残酷镇压的?再这样子下去,就真该蜕化变质了,唯一的办法,唯一的结局,当然也是最好的结局,就是毁灭,舍生取义……
    朱红琪也是一样,唐邈得病,不治之症,散尽家财依然不治之症,这是天灾,不是她害的,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再进一步,即使朱红琪不离开唐邈,病就真的能好么,最起码,对病情好转,哪怕是好转的可能,有帮助么?没有,结果一样一样的。
    是早一天离开,还是像唐邈临终说的那样,“再等等,就快死了”,等他身后再说,并没什么区别。接下来又待怎样,“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如此当然好,可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到的。做不到怎么办,堕落,像朱红琪那样堕落,悬崖撒手,听起来荒唐,但换个角度,可能是最好的出路,甚至也是最对得起唐邈的出路……
    以通行本,也就是一百回本《水浒传》为基础的续书,比如陈忱(明朝遗民,顾炎武“惊隐诗社”成员)《水浒后传》,以及青莲室主人《后水浒传》等等,思路都差不多。不甘毁灭,“收旧部”、“斩阎罗”,无非是把梁山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原样再来一遍。
    有的版本是幸存者重新啸聚山林,有的版本是老子英雄儿好汉,有的版本甚至是转世,大同小异,换汤不换药。更有执着的,金兵南下,“国破山河在”,跑到海外(暹罗)称孤道寡。典型的中国式思维,转嫁痛苦,被举人老爷欺负找王胡,王胡打不过找小D,小D也打不过找小尼姑,尼姑庵放狗咬,实在找不到人,著书立说昭告天下,“总算被儿子打了”。
    除专业研究者,以及少数近乎专业的爱好者,比如祁家语,这些续书大都不怎么为人所知,最多也就是在评书曲艺中苟延残喘。原样再来一遍,并不解决问题,而且很多事情,本就是不能再来一遍的,如果非要再来一遍,不仅这一次,会变得不伦不类,就连上一次,也会一起变得一钱不值……
    唐邈死后,准确说,唐邈死的那一天,朱红琪嫁给倪宪,无论目的,她自己的目的,母亲高盼的目的,倪宪父亲倪主席的目的,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红琪压根就没打算好好过。后来离开省城,远走四海,进入“孟家湾”,也是一样一样的。很多人可能会说,事实上,这些人,这些很多人,自己大抵也是这样做的,老话所谓往前再走一步,今天的话所谓年轻时不懂爱情,重新开始,开始新的生活,健康的、积极的、成功的生活,难道不好么?
    “掌中横生冲煞纹,少年必定受孤贫,若问富贵何时有,克去本夫另嫁人”,细想想,世上怕是没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了。还是刚才那句话,很多事情,本就是不能再来一遍,原样再来一遍的,再来一遍的爱情,能够再来一遍的爱情,一定不是爱情,不仅这一次不是,上一次,一定也不是。
    如今恋人分手,常常会说,为了我,答应我,一定要幸福。这种人的境界,甚至还不如,远远不如“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受不了”,至少祁家语这么认为。朱红琪堕落,自甘堕落,这不假,但她的忠诚,对爱情的忠诚,对她与唐邈爱情的忠诚,恰恰就体现在堕落上,体现在自甘堕落上,注意,是自甘,关键就是这个自甘。
    妓女怎么了,妓女有时最懂爱情,何况朱红琪也不是。1931年6月,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1928年“六大”,“暴徒一大堆”的“六大”当选)向忠发不幸被捕,当晚就叛变了(有争议,亦说没有叛变,受电刑时牺牲),将中央机密和人事关系交代了个底朝天。当时,一同被捕的还有向忠发小妾杨秀贞,是他花八千块大洋(总书记真有钱)包养的风尘女子,受尽酷刑,愣是什么都没说。
    最后,反倒是向忠发去做她的工作,遭到杨秀贞(被判两年半有期徒刑,出狱后一直隐居,享受军烈属待遇,“军”、“属”倒也罢了,只是不知这个“烈”,究竟是从哪儿论的)怒骂:“原来,你们共产党人竟然是这种下三滥的货色,别拉我下水,我虽是一个妓女,也不能这样不讲义气。”这件事,周恩来曾多次提到,并评价向忠发:“他的气节,还不如一个婊子…… ”
 楼主| 发表于 2017-8-27 14:46: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话、不获其身

1.证明题

    按理说,居委会的工作不分朝九晚五,可每天下午四点刚过,“五一浦第二社区”便基本找不到人了,也就罗小满,左右回家没什么事,常常留下殿后、
    片警小冯,接替小邵的小冯,一头汗进来:“那个梁教授,又到处贴他的‘文章’,”把帽子放在桌上,走到饮水机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的:“被城管扣了,我刚给领回来…… ”
    梁教授,真名梁伟光,“文革”前的老大学生,主攻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理论,退休前为四海大学党委委员、基础部主任,正高一级教授,全校具有这个职称不过寥寥数人,市马列学会会长、社科联副主席。不用说四海,放眼河山省,甚至全国范围内,梁伟光都算得上小有名气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历任省社科基金专家组成员、高校“两课”专家组成员、哲学社会科学学科评议专家组成员。
    除教学科研之外,从上世纪80年代初起,梁伟光还在四海市委宣传部长期“兼职”,一度担任理论处处长。
    梁教授在宣传部的工作,简单说就是“做证明题”。每当中央、省里、市里出台比较重要的新精神、新政策,宣传部便会责成他本人或组织力量,撰写一篇或一系列理论文章,作为报刊社论、领导讲话、红头文件的基础。援引经典作家、导师作品,证明该精神、该政策非但不违背马克思主义,而且是该主义的新阶段、新高度、新成就。
    不就是寻章摘句么?听起来不算什么,钻故纸堆的老夫子、老翰林就是靠这个混饭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摆在梁伟光面前的那些题目,常常是很难,甚至几乎无法证明的。
    且不说与他自求学之日起读到的绝大多数基本学说、原理南辕北辙,很多时候,梁教授刚皓首穷经为某新精神艰难作完注,转眼间,政策又变了,且不是小打小闹,几乎一百八十度推倒重来。没办法,只能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再用同样的论据,将完全相反的命题重新证明一遍,不光自圆其说,还得振振有词……
    “这次写的是什么?”罗小满将小冯放在桌上,那张皱巴巴的稿纸拿起来。
    “‘房价自由上涨是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小邵意犹未尽,又是个一饮而尽。
    “上个礼拜,不是刚写完‘房地产调控是符合马克思主义的’么…… ”
    早在退休前的那几年,梁伟光就已经有些不大正常。同事、学生们常常见到他在四海大学院内倒着走路,衣服有时也反着穿,讲课语无伦次,坐在办公室里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脸红脖子粗,有时候甚至能自己和自己打一架。
    按照相关规定,像梁伟光这种资深教授,只要不担任有年龄限制的行政职务,是可以“革命到底”的。作为四海大学,也不是不珍惜“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无形资产,实在是他的表现过于反常,最终只能忍痛割爱,安排退了休。
    退下来之后,梁伟光并未赋闲,人在阵地在,驴倒架不倒,身在江湖,心系边关,报国之心未死。书房里一如既往满满堆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五十卷、《列宁全集》六十卷、《斯大林全集》十六卷、《毛泽东全集(海外版)》五十二卷…… “或栖于椟,或陈于前,或枕藉于床”,几乎将“宾客不至,妻子不觌,而风雨雷雹之变,有不知也”的主人埋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每有“新作”问世,梁伟光还会一如既往交到市委宣传部,或投稿给《四海日报(理论版)》、《四海大学学报》、省《理论战线通讯》等报刊。人家当然不会给发表,久之,他也不费那个劲了,求人不如求己,誊抄若干份,直接以“小字报”形式贴到街上去……
    罗小满将那份“房价自由上涨是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反复拜读了几遍,没看懂,除标题之外,全都是些似通似不通、时通时不通的天书,一笔没几十年硬功夫下不来的魏碑倒是浑厚扎实,几乎可以当作字帖来用……
    1883年去世时,马克思的绝大部分著作均尚未问世,从那时起,整理、出版这些作品,就成了恩格斯、伯恩斯坦及后学们的重要工作,或者说,功课之一。
    马克思精通英、德、法、意、拉丁、希腊、希伯来等多种语言,写作时往往夹杂着用,当年又没有电脑,一笔潦草随性“怀素体”,外加大量只有他自己能懂的缩略形式。以至于直到今天,虽不至于像陆机《平复帖》那样,成为千古悬案,但马克思手稿中的不少词句,如何辨识,仍不时在学术界引发争议。
    内容不好说,但显然,至少形式上,“庾信文章老更成”、“暮年诗赋动江关”的梁伟光,已经有点儿要直追祖师爷的意思了……
    腰间手机响了一下,小冯看了看,从桌上拿起帽子,出门前忽然又想起什么:“哦,对了,城管让咱们找几个人过去,抓紧把那些‘文章’清理了,他们和环卫都不管…… ”
    顺便说一句,除理论著述外,梁教授还有一手不外传的绝活儿,熬浆糊。
    这项“非遗”,是他60年代在“干校”“改造”那会儿,从实践中练出来的。当年的梁伟光还很年轻,又是天生大肚子汉,标准低,吃不饱,还得从事重体力劳动,短短半年,大学期间养起来的膘全没了。
    为了弄吃的,什么法子都想到了。那时候,经常遇到贴标语、大字报的任务,没有胶水,全靠浆糊,梁伟光于是从中看到了机会,主动将这个活揽过来。当年熬浆糊一般不用白面,只有棒子面,拿着大字报纸到食堂,厨子按纸的多少估摸着给。随着“工艺”不断提高,熬制一定数量、质量的浆糊,梁伟光所需原料越来越少,剩余的部分,都让他偷着在宿舍就炉子烤饼吃了。
    时至今日,梁教授上街张贴文章时,用的还是自制浆糊,改用白面,外加纯淀粉。要么说一通百通呢,人家熬的浆糊,绝对没话说,比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化学粘合剂都结实。硬撕根本撕不下来,只能用热水泡,泡软了慢慢揭,稍不留神就前功尽弃……
 楼主| 发表于 2017-8-28 14:50:21 | 显示全部楼层
2.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

    河山省内,距离四海市约一百公里,有一个上国县。有一个不大起眼,无论面积、人口、资源方面,无论政治、经济、文化领域,都不大起眼,听清楚了,不是落后,是不大起眼,不比别人强,也不比别人差的上国县。
    今天,就像每年的今天一样,这个上国县,这个不大起眼,这个不比别人强,也不比别人差的上国县,突然间变得很热闹。这是一种很特别的热闹,一种一般人感受不到的热闹,一种一般人都不把它当作热闹的热闹。数十位大人物,真正的大人物,从全国,乃至世界各地,聚集于此,秘密地,至少是半秘密地,聚集于此。正因为这样,正因为是秘密,半秘密地,前面说的热闹,才是一种一般人感受不到,一般人都不把它当作热闹的热闹。
    这些大人物,之所以来到上国县,之所以来到这个不大起眼的上国县,是要祭奠一位比这些大人物更大的大人物。这位比这些大人物更大的大人物,名叫“邹公”,或者说,人们,这些大人物,都叫他“邹公”。而今天,就像每年的今天,就像十几年来每年的今天,是这位邹公的忌日……
    如今,经常能听到有人将现在的官职、级别,与封建帝制时代进行对比,甚至于换算。比如说什么正国级相当于正一品,副国级相当于从一品或正二品,正部级相当于正二品或从二品,副部级相当于正三品、从三品或正四品等等。再比如说什么组织部长加人社部长相当于吏部尚书,财政部长相当于户部尚书,宣传部长加外交部长再加教育部长相当于礼部尚书,国防部长相当于兵部尚书,最高法院长加最高检检察长相当于刑部尚书,住建部长加交通部长再加水利部长相当于工部尚书等等。
    可真懂历史的人都明白,这种类比,往轻了说戏说,往重说就是胡扯,总之,根本没有实际意义。原因很简单,帝制时代,天下独夫,做到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云云,那是忽悠读书人的,真实情况,皇帝一句话,宰相马上菜市口的干活,官职再高,也是人家的奴才。这是定性,定量方面,进行古今官职、级别对比的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封建社会,品级系统之外,甚至之上,还有一个爵位系统,那才是国家政权真正的核心部分。
    以清朝为例,爵位系统分为宗室爵位、异性功臣爵位和蒙古爵位,这里仅谈及第一类,宗室爵位,也就是皇家内部的等级划分,再确切些,男子的宗室爵位。皇帝之下,最高等级和硕亲王,接下来多罗郡王,之后多罗贝勒、固山贝子、奉恩镇国公、奉恩辅国公、不入八分(八种礼仪特权)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再之后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总共十二个等级。
    而最后这四等,也就是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分别相当于一至四品武职。举例来说,某位宗亲,帮着皇上,可能只是象征性地帮着皇上办了点儿事,一高兴,封为镇国公,不是世袭罔替那种。儿子降等袭封辅国公,儿子的儿子不入八分镇国公,儿子的儿子的儿子不入八分辅国公,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镇国将军,以后每代一样。
    反观您老人家,自幼习武,学得一身好本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都不止十年,大半辈子仗,拼死拼活南征北讨,位极人臣,所谓的位极人臣。调到京城,内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加殿阁大学士,再加太子太保,甚至太保衔,顶了天了吧,邯郸城外那一场黄粱美梦不过如此。那么好,恭喜你,不高不低,刚刚好和前面那位,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当今皇上可能都没见过,差不多平起平坐了,麒麟补服,红顶子,具体说,东珠一颗,上衔红宝石。物质待遇方面,人家还高些,一年(一等辅国将军)俸银四百一十两,俸米四百一十斛(大约四十吨)。
    在此之上,还有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整整八个等级。每一级,数量上都比上一级高一个几何级数,听过那个故事吧,国际象棋棋盘,八乘八六十四格,第一格放一粒米,第二个两粒,以后每格都是上一格的倍数,这些人才是贵族……
    今天的情况也差不多,注意,是差不多,还是有区别的,换了一个形式。领导,甚至于统治这个国家的,往往并不是,你所认为的,你每天在电视新闻中看到的那些,台前的那些人。而是他们背后,背后的人,或者背后的某种力量,再或者,背后将那些人,台前的那些人,凝聚在一起的某种力量。
    比如说,所谓的“邹家”,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名字,普通人或许从没听过,但大凡官场上的人,官场上够一定级别的人,都会会心一笑。而邹家的那位“奉恩镇国公”,那位最初受封的奉恩镇国公,当今无数,当今电视新闻里无数“镇国将军”,无数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无数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不是别人,就是现在,数十位大人物,现在正在上国县,距离四海市约一百公里的上国县,祭典的这位“邹公”,而他们,都是“邹家人”……
 楼主| 发表于 2017-8-29 14:54:29 | 显示全部楼层
3.婚礼和葬礼

    邹公,其实并不姓邹,至少,在官方的资料上,并不姓邹,正因如此,普通人才从没听说过,才或许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那么,在官方的资料上,他姓什么,去查官方的资料好了。
    上国县,其实是,然而,在官方的资料上,并不是邹公的故乡。那么,在官方的资料上,他的故乡在哪里,去查官方的资料好了……
    邹公一生,概括起来,其主要行止,也可以说成就,是总共结过七次婚,同时,举行过七次葬礼:
    结过七次婚,听着有点儿夸张,但也不算太夸张,旧时屡见不鲜,又赶上那个动荡年代,尤其是革命家和政治人物。曾有人做过相关统计,55年授衔时的十大元帅,加在一起,总共结了惊人的四十九次婚,仅限于有名分的正室夫人。
    真正“骇人听闻”的,还是那七次葬礼。1985年许世友将军去世前,曾给小平同志写过一封信,说自己“少孤为客早”,没能在父母跟前尽孝,死后去那边陪伴双亲,希望能破例实施土葬。后者考虑后,觉得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批了四个字:“下不为例”。潘驴邓小闲也是挺幽默的,这种事都一锤子买卖,哪还能有下次?这次死了就这样了,下次再死可不许了啊。
    可偏偏,咱们这位邹公,前前后后算起来,真的“死”过七次……
    举行第一次葬礼时,尚在襁褓中的邹公还不懂事。旧时,他的家乡上国县,流行着一种奇特的风俗,孩子生下来三天,先要煞有介事地办一次葬礼。近亲朋纷纷赶来“吊唁”,家里人将孩子摆在“灵位”上,围在一旁哭个死去活来,据说,哭得越凶,越逼真,孩子将来的福气就会越大。
    这说法究竟准不准,谁也说不清,因为就在这场“洗三”葬礼结束后个把月,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瘟疫突袭上国,尸横遍野,十室九空。具体到邹公家,连同父母在内的近支亲族,几乎一个没剩,还就是邹公自己命硬,虽不至于“诞寘之隘巷,牛羊腓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可扔在死人堆里三天三夜,愣是既没染病也没饿死,吃百家饭长大……
    邹公参加革命的起因,和太平天国那位天王洪秀全有几分类似:
    早年间,洪秀全本是位屡试不第的破落秀才,一次参加广东乡试时,在考场外(同今天各类补习班发小广告差不多)收到一本用俗语介绍基督教教义的非法出版物,《劝世良言》。随手一翻竟然“顿悟”,逢人便说自己是上帝的二儿子,进而创教起事。
    引导邹公走上革命道路的,是一份报纸。那年冬天,在县城某杂货店当学徒的邹公,从一张被用来包东西的《民国日报》上,看到黄埔军校招生广告。这张报纸能出现在上国县,实在有些偶然,当时的河山省正为北洋军阀盘踞,连国民党本身都是半地下组织,更不用说出版发行活动了。
    看到广告那天,邹公刚被老板训了一顿,为什么早就不记得了,反正那段时间总有各式各样的过错,亦或老板本就看自己不顺眼。招生广告上说的主义、奋斗之类,邹公不懂,但学杂食宿一应免费,外加零用,毕业后能当军官干部,念过几年私塾的他还是看明白了。上国这边,算起来左右是没什么出路了,一咬牙一跺脚,穷则思变吧您呐……
    其实,邹公当时所看到的,是张早就过了期的旧报,那年的招生工作,在他读到招生广告前几个月就结束了,若不是因为报纸残缺不全看不出发行时间,邹公肯定不会冒冒失失南下。幸好黄埔不是野鸡大学,招生工作每年都有,一路辗转搭车混到广州,刚好赶上下一期入学。
    按照当年的标准,邹公投考黄埔,原本不够资格。人家要的至少是中学,或者用今天的话说,同等学力,可他除了能磕磕绊绊背几句四书外,完全没有受过系统新式教育。
    最后,还是省籍帮了邹公。中国人一向重视“广泛代表性”问题,虽然台湾问题的最终解决依旧遥遥无期,但你去看看全国“两会”名单,人大中赫然有个“台湾代表团”,政协里居然也包括“台盟”。同种同文,对岸的情况差不多,败退初期,走在台北街头,数十个省政府、省党部全都煞有介事地“遥领”,后来实在自觉没趣,这才慢慢取消。
    早年间的黄埔也是一样,尽管当时国民政府只实际控制两广十分有限的一个范围,影响最多也就波及华东、中南屈指几省,但招生时,名额分配却连最偏远的犄角旮旯都没放过。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敢为天下先南方数省,数百人争夺十来个名额,军阀控制地区,则只能矬子里拔将军,以河山省为例,那年投考,就邹公外加一个花柳病蒙事的,不录取他录取谁?
    录取时多少钻了些空子,但实事求是地讲,考入黄埔之后的邹公,无论军事理论,还是实操素质,都是同期中的佼佼者。毕业时,别人一般只是少尉、中尉,他则直接授予上尉衔,担任学生军教导团连长……
    1925年春,广州革命政府东征陈炯明,也正是在此期间,邹公经历了自己的第二次“葬礼”:
    2月中旬淡水之役,是此次东征的关键一战。黄埔校军中,包括邹公在内一百人组成敢死队,出发攻城前,怀着杀身成仁之志举行决死仪式,连夜赶制一百口薄皮棺材抬到阵前,此役不克淡水城,绝不言退……
    当初,这一百名同学手挽手高唱“莘莘学子,亲爱精诚,三民主义,是我革命先声”慷慨赴死时,肯定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短短几年之后,他们就成为内战战场上,不共戴天的对手甚至仇人……
    1934年,土地革命遭遇生死考验。几大苏区,在国军规模空前的“围剿”之下,几乎同时摇摇欲坠,大规模战略转移随即展开。
    教科书和文艺作品中讲到“长征”,一般都是以中央红军主力部队的转战路径为线索,而事实上,广义“长征”,所包含的内容及范围,比这要大得多。正如摸了别人一辈子金的曹操,临死时担心有朝一日被仇家或盗墓贼挖坟鞭尸,精心安排七十二疑冢并从四门同时出殡一样,主力红军开始转移前,已经成为军级指挥员的邹公,奉命率领一支队伍,沿着与主力相反的线路行进,掩护大部队跳出包围圈。
    牵制敌军的战略意图最终是否达成,邹公本人当时并不清楚,也无暇顾及,事实上,离开根据地后不久,他所率领的这支部队便陷入重围……
    至1936年,已在延安初步立住脚的党中央,决定为从第五次反“围剿”以来牺牲高级别领导干部举行悼念仪式。由于这一时期损失过大,整天不干别的,光开开追悼会玩儿也不像话,葬礼大都以集体形式进行。
    那时,斗争形势错综复杂,各地消息断绝,甚至只能从敌方媒体中收集相关信息(知道陕北有个刘志丹,就是报纸看来的)。早在一年多以前,尚处长征途中的中央机关,已在国军报捷新闻里,得到邹公所部覆灭的消息,文中虽未提及本人下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估计也凶多吉少。因而,当年集体追悼会悼念名单上,也有邹公的名字,某领袖还曾专门为此题词赋诗……
    直至“抗战”爆发,党中央才十分意外地辗转得知,邹公居然活着,活得还挺硬朗。
    一直以来,邹公行军打仗有个习惯,每晚宿营时,他本人和随身警卫人员,总要离开大部队,另扎一个不明显的小寨,中军大帐其实根本就没人。若不是这个怪癖,队伍被围歼的那个夜晚,他绝不可能独存。
    脱身后,邹公收拢为数不多的旧部,退居深山坚持游击,规模影响不大,始终“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后来也是听“敌台”广播,知道两党已经开始第二次合作,这才放心大胆浮出水面……
    邹公经历的第四次“葬礼”,发生在解放初期,和第三次类似,也是出于误会。区别在于,前一次更多的是客观条件所限,这一次占主导的,变成了人为因素:
    和今天的“GDP竞赛”差不多,当年,各地方政府之间也存在着类似的竞争甚至攀比。当然,那时候“唯生产力论”是要受到批判的,政治挂帅。
    建国初期,河山省内各市县,曾掀起过一阵为“三年以来”、“三十年以来”、乃至“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建陵园、树纪念碑的运动。上国县也不免俗,可问题在于,上国既不是老区也不是根据地,解放又比较晚,掰着手指头数,有名有姓的烈士,统共一二百人,连其它县市零头都不到。
    为此,上国的干部们总觉得矮了人家一头,尤其是去别的地方参观烈士陵园时,脸上无光,进而面红耳赤,就好像上国人天生反动落后似的。
    县领导下了狠心,偌大个上国,不信找不出千八百革命先驱来。还不错,从武装部到党政机关,从档案到史志,折腾了一年多,真就东拼西凑出近千名上国籍烈士来。当然,正如现今各省市独立核算的GDP之和,总要高出国家统计局数据几成一样,上国县的那份先烈名单,虽不敢说故意注水,至少也是个工作不细。邹公早年间短暂使用过的两个化名,不知怎么也混了进去,直到几十年之后,一位曾在他身边工作过的老干部,来上国考察并拜谒陵园,才被偶然发现……
    如前所述,邹公的前四次“葬礼”,基本都是以集体形式进行的,即使是“洗三”那回,后来也拉上了全村几百口子垫背。还好,从第五次开始,上述局面得到了扭转:
    “文革”初年一个夜晚,来自北京几所高校的造反派队伍,闯进了邹公位于北城某深宅大院家中。“革命群众”将来不及反应的警卫员缴械,把已经名列“集团”、“俱乐部”之中的邹公从被窝里揪出来,用事先准备好黑布白幔,将曾属于前清一位王爷的宅邸正厅布置成灵堂模样。
    自六届六中全会成为中央一级领导后,邹公参加过无数次重要会议,发表过无数次重要讲话,而这一次,可能是他记忆最深,也是最特别的一次。穿着睡衣的邹公,站在灵堂正中“宗臣遗像肃清高”前,拿着造反派早就写好的稿子,被迫自己为自己致悼词,自己将自己批判为“大土匪、大军阀、大叛徒、大内奸”。
    1963年罗荣桓元帅逝世,中央台一位年轻播音员,险些将讣告中近乎于绕口令的“罗瑞卿大将从罗荣桓同志家属手中接过罗荣桓同志的骨灰,安放到罗荣桓同志的灵台上”,念成“罗瑞卿大将从罗荣桓同志家属手中接过罗瑞卿同志的骨灰”,自己接过自己的骨灰。没想到,几年以后,类似一幕,便真的上演了……
    动乱浩劫中,邹公忍辱负重,如中流砥柱屹立不倒,直至“十月里响春雷,八亿神州举金杯”,旋即成为“新时期”左右中国命运的老人之一,直至90年代初彻底退下来。
    军旅出身的邹公,虽因各种原因,经历了若干次所谓的“葬礼”,但体格始终很强健,直到近八十岁上,居然还“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树梨花压海棠”了一回。没想到刚一退下来,闲了闲了,反倒闲出场大病,一度告危。
    为了“冲喜”,在邹公病情最险恶,通报一天三次往高层送的那段时间,身边工作人员,瞒着相关部门,在家偷偷为他办了平生第六次“葬礼”。多少有些违背其无产阶级革命家身份,但这次冲喜,客观结果似乎还不错,不久后邹公便转危为安,又结结实实地活了大约十年。
    直至新世纪之初,第七次,最后一次,唯一也仅可能是唯一一次真正的葬礼“在京隆重举行”……
 楼主| 发表于 2017-8-30 14:56:03 | 显示全部楼层
4.欧洲老祖母

    邹公一生中,虽然光是具备完整名分,或者手续的婚姻就有七次之多,可直至以百岁高龄过世,他居然一个后代都没有留下……
    多数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怀疑,邹公在那方面,功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若如此,您还真的是多虑了,事实上,他曾经有过两个孩子,外加一个疑似病例,只是都没能天长地久而已:
    邹公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那个疑似,情形同汉高祖刘邦“微时”与“外妇”曹氏生的庶长子刘肥(齐悼惠王)类似。早年间,邹公还在上国县城某杂货店当学徒,与掌柜,也就是自己师傅在外娶的年轻二房,曾经有过一手,后来之所以临时决定南下广州,外因是那张《民国日报》,内因是这个名义上的师娘,突然怀孕了。
    这件事,邹公几乎没有同人明说过,但建国以后,他专门派心腹回老家,暗地里打探“曹氏”和“刘肥”下落,苦无线索只得作罢……
    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孩子,出生在红色政权风雨飘摇的1934年初,儿子,但来得很不是时候。邹公给他起名“黄陂”,既为了纪念红军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胜利,第四次反“围剿”中林彪“平生最得意之作”,蒋介石“有生以来唯一之隐痛”“黄陂大捷”,同时也是希望,能在接下来更为惨烈的战斗中,复制曾经的辉煌。
    事与愿违,一个“黄陂”成为绝唱,另一个“黄陂”随之迎来生离死别。“长征”开始前,中央做出明确规定,所有未成年儿童均不得随军,一刀切,没办法,还未叫过一声爸爸,黄陂被送给一户据说十分可靠的老表,从此再无音讯……
    见惯了命如纸薄的邹公,虽也痛心疾首,并未格外在意,自己还年轻,孩子早晚都会再有的。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世纪:
    其间,地位水涨船高的邹公身边,各式各样女人们来了又去,不说数不胜数,至少眼花缭乱,可无论黑猫黄猫,都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直至80年代初的某天,一位贴身保健医生悄悄告诉他,自己“有”了,八十高龄的邹公脱口而出:“那恭喜你啊”。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位女医生不是还没结婚么,于是又等了几秒钟:“谁的?”
    这次是个女孩儿,胎里不足,七个月上就早产了,出生时只有不到三斤。“七活八不活”,可最后还是没能熬到满月,不知是不是“洗三”那天忘了办“葬礼”的缘故……
    换言之,无论“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传媳不传婿”,终邹公一生,一个后代,一个与他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后代都没有。
    这还不算完,先前说过,给邹公办第一次“葬礼”时,一场不期而至的瘟疫,已将全村老幼悉数搭上。换言之,不仅直系,到邹公过世时,即使八竿子打不着的旁系亲属,同样一个没剩,不用等别人来灭九族,自己就先死得绝绝的……
    可既如此,现在在上国县,推而广之,在电视新闻里,那些“邹家人”,或者说,那些“镇国将军”,再或者说,那些“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维多利亚女王这个名字,想必不会感到陌生。
    享寿八十二年,统治“日不落帝国”六十四载的她,与王夫阿尔伯特亲王总共育有九个子女。长公主维多利亚(同名)嫁给德王弗雷德里希三世,生子威廉二世,女儿索菲成为希腊王后;次子是后来的英王爱德华七世,女儿莫德成为挪威王后;次女爱丽丝嫁给斯塔特大公,两个女儿分别成为瑞典、俄国(王)皇后;次子艾尔弗雷德是沙皇亚历山大的女婿,女儿玛丽成为罗马尼亚王后…… 就这样,到20世纪30年代,整个欧洲范围内,几乎所有君主制国家的元首,差不多都是维多利亚女王后代,她本人,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欧洲老祖母”(男女平等,西方语言一般不分祖母外祖母)……
    “邹家”的情况,与之十分相似:
    尽管邹公自己没有任何孙男娣女留下来,可他一生中所经历的七位妻子,要么嫁给邹公前就曾结过婚,要么离开他后又往前迈了一步,全都儿孙满堂。还不算那些与邹公有过事实关系甚至状态的,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也都同时或相继和其他人有过、有着、有了婚姻关系,没有计划生育,用不着为生得起养不起发愁的她们,多子多福毫不意外……
    土豪国沙特阿拉伯,已故老国王阿齐兹,就是数十年间娶过三十四任妻子,有着上百名子女,近千名孙子女那位。
    按照伊斯兰教义,男人只能同时拥有不超过四个女人,即使国王也不例外。但阿齐兹却巧妙地规避了这一条款,教义规定的是“同时”,而非“累计”,每当他迎娶一位新后,总会有一位旧人让位,只是名义上失去王后身份,依旧住在宫中,和先前没大两样。国王的妻子,即使前妻,有哪个不知死的敢染指?
    比较而言,邹公独占欲就没那么强,也正因如此,海纳百川,报以云集景从。邹公身边的女人,无一例外,“组织入党一生一次,思想入党一生一世”,有朝一日主动或被迫离开,依然带领一家老小,“紧密团结在”。
    正是这些人,确切地说,这些女人“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所构成的庞大“外戚”集团,“你姓陈,我姓李,你爹他姓张”,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组成了毫无血缘纽带的奇妙“邹家”。就像马克思笔下那个“幽灵”,将“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全都“联合起来”,成为曾经、正在以及将要影响并决定中国政局,乃至于命运的强大力量……
 楼主| 发表于 2017-8-31 15: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5.冰箱

    在上国,邹公既没有陵园,也没有故居、纪念馆,总而言之,至少外人看来,这里几乎找不到任何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因此,所谓的祭奠,其实就是一起坐一坐、聊一聊,和往年一样,在县城“孟家湾”里坐一坐、聊一聊……
    “孟家湾”是个连锁品牌,不仅上国,不仅四海,也不仅河山,国内主要大中型城市,都能找到它的身影。秀才认字认半边,“孟家湾”老板姓孟,熟悉的人,都叫他“孟特”:
    老孟是位厨师,起初在北京饭店贵宾楼工作,后来转到原本也不远的人大会堂,专门负责国宴,先配菜再掌勺。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邹公相中,将其调到身边,或许是同样来自河山省,手艺比较对口味吧。此后的十几年间,老孟始终担任邹家专职厨师,深受信任,一直做到总厨,拥有国家“特一级厨师”资质,由此常用“孟特”来称呼他,久而久之,真名叫什么,反倒没什么人知道、或者不重要了……
    “邹家人”心目中,“孟家湾”一直是个十分独特的地方,究其原因,并不在于“孟特”,而是他的女儿——孟于飞……
    第一次见到邹公,孟于飞还是个刚上学不久的小姑娘,适逢周末,孟特带她到自己工作的单位,也就是邹家玩儿,恰好碰见闲来无事,到院子里散步的邹公。
    人一旦上了年纪,都会喜欢孩子,大人物也不例外,看到孟于飞,邹公挺高兴,小丫头长得很可爱,又不怕生人,摸摸头,捏捏脸,问长问短。问到年纪和生日时,邹公突然愣住了,孟于飞出生那天,刚好就是自己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和保健医生的女儿,夭折那天……
    也正是从那时起,孟于飞便在邹公心里扎下了根。
    有意无意,邹公常向孟特问起她,多带来玩儿,自己家一样,别见外。就这样,孟于飞成了邹家常客,小姑娘天生伶俐,一来二去,人头儿反倒混得比孟特还熟,渐渐地,她与暮年邹公的关系,也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没错,就是这个比邹公小将近八十岁的孩子,成为了陪伴这位曾经手握世界上最大国家舵盘的老人,走完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那个人……
    当然,那时的邹公,已经不可能和孟于飞,不可能再和孟于飞有什么“实质性关系”。自己心目中,这个女孩儿究竟是什么?情人么?女儿么?连邹公本人也说不清,或许不想说清,更或许本就不必说清。因为有一点是确定的,至少在那几年中,对于一生纵横捭阖,举目却无亲无故的邹公来说,她,绝对是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
    初中毕业,孟于飞便不再上学,除每天由专职教师上两个钟头文化课外,几乎日日夜夜守在邹公身旁,直至成为临终前,站在他床头的女人……
    邹公这辈子,无论当年在战场上,还是后来的政治斗争,见过太多打打杀杀、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可外人却不知道,生命中最后那几年,枪林弹雨中谈笑自若的邹公,突然变成了一个胆子小到极点的老人,稍稍风吹草动,就能吓得心慌血涌,甚至于大小便失禁。
    为此,“邹办”将其住所重新装修了一遍,“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卧室墙壁贴上特殊复合隔音材料,地面铺着厚厚的毛毯。发展到后来,除孟于飞之外,邹公差不多谁都不见,再重要的人物,再十万火急的事情,也必须先和她谈,再由她转告邹公,或者写成材料,交孟于飞念给几乎失明的他听,再将指示逐字逐句记下来、传出去……
    愚民黔首们或许根本无法想象,左右这个国家,乃至于一定程度上世界命运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同一根枯木没有任何区别的百岁老人,直到他去世那一刻。
    说出来,大多数人定会哑然失笑,这位人称邹公的老人,能做到这一切,所依赖的法宝,说穿了,其实就是卧室里,那一台早就废弃了的老式冰箱:
    这台冰箱确实是够老的,老到只有冷藏室、没有冷冻室,老到外壳的初始颜色已经不复辨认,老到品牌名称已经无人知晓,老到连什么时候到邹公家都说法不一。噪音太大,制冷也不靠谱,串味儿本领倒是一流,它作为“冰箱”的价值早已归零,至迟在“孟特”来到邹家工作时,就已经不再是真正意义,或者原始意义的冰箱,但邹公却一直没让人搬走,当成文件柜来用。
    邹公办公室、书房以及卧室中,用来装文件的柜子有很多,木柜,铁皮柜,密码柜,还有保险柜。唯一不上锁的,就是这个冰箱,但唯一没有旁人敢动的,也依然是这个冰箱。
    严格来说,冰箱里放的并不是文件,而是一些书信,一些我党、我军、我国高级领导干部,写给邹公的私人书信。大体上,这些信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告密信,也就是用来彼此揭发检举的,另一类是忏悔信,向邹公承认并检讨某些自己曾经犯过、正在犯着的严重错误。
    自80年代后期逐渐离开一线领导岗位,除非国歌里整天念的衰终于应验,“中华民族”又“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否则邹公是不会过问具体工作的。毛主席不是说过么:“治国就是治吏,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之不国”,邹公便是这样,不“治国”,只“治吏”,具体的方法,就是这封信。
    当然,主席的话,后半段可能需要修正一下,或者说应该辩证地理解。“四维”没错,“张”与“不张”就难说了,要真是都“张”了,邹公的这出戏,怕是也就唱不下去了……
    这台冰箱,以及里面的信,一直存在到邹公过世,除他本人外,孟于飞是唯一一个获准打开它的人,也是最终终结它的人……
    本世纪之初,这位驾驶或参与驾驶中国航船数十年的传奇老人,安详地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办理后事时,所有健在的党政军现任、前任领导尽数到齐,正如苏联解体前后,美国最关心的,是它那全球最庞大核武库安全一样,缅怀之余,这些人中的相当部分,乃至所有,目光焦点只有一个,冰箱。毫不夸张地说,谁掌握了冰箱,冰箱中那些生死簿、催命符,谁就掌握了这些人,进而整个政治体制的命运。
    那段时间,孟于飞这个当时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儿,无疑成为他们最想见的人,可她,却谁都没见,一身素服,日夜不息,在灵堂中为邹公守孝。
    遗体告别仪式,在“孟特”来邹家前曾经工作过的人大会堂举行,仪式结束后,灵车驶往八宝山殡仪馆。来自北京医院病理科的整容专家,为邹公遗体进行了简单的修饰,脱下中山装,穿上其实十年前就已经按照家乡习俗准备好的旧式寿衣。
    火化炉沉重的炉门打开,小车推进去之前,孟于飞最后一个上前告别。与旁人的如丧考妣不同,她只是简单地轻轻亲吻了一下邹公冰冷的额头,拉开始终随身携带旅行袋,取出用一面看不出是党是国的红旗,像军营里豆腐块被褥一样整齐裹好的大包,放在邹公遗体上,朝工作人员挥挥手……
 楼主| 发表于 2017-9-1 14:47:46 | 显示全部楼层
6.裸奔

    邹公去世后,孟于飞移居香港,现在的身份,是香港最具实力的内资企业之一,“国公集团”董事会主席。近日,随集团高层代表团,注意,是随,不是率,造访四海……
    近年来,随着国家层面“人民币国际化”战略的持续推进,通过支付、互换、结算、借贷、储备等方式,流往境外的货币数量越来越大,逐渐形成所谓“离岸人民币”汇兑中心,而香港,正是其中最大的一个。与“在岸”,也就是本土结算不同,离岸人民币交易完全,至少基本遵循市场化原则,用马克思的话说,价格以价值为基础,受供求关系影响而最终形成。
    自2004至2014的十年间,人民币对世界其它主要货币,基本呈现单边上涨走势,看似众望所归,基础其实并不牢靠,主要是炒预期,建立在中国经济持续高速增长前提之上。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大陆的宏观经济政策,主要奉行凯恩斯主义,采用财政手段刺激发展,尤其是08年金融危机后,“晚上仰望星空,白天埋头印钱”,导致中国货币流通量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在全球主要健康经济体中几乎是最高的,相当于欧美日发达国家三到五倍甚至更多。
    而近几年,经济增速节节下滑,预期降温,资本外流,主权国家或国际机构持有人民币意愿不强,迅速炒高的汇率,承受压力越来越大。境内市场还好,“一行三会”控制力极强,各种非市场手段稳住汇率,离岸部分就比较麻烦了,行政干预不起作用,可若听任二者价差不断扩大,势必导致炒家套利,加剧系统风险。
    在中国,汇率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政治问题,总说新常态下保持定力,彻底抛弃GDP崇拜,可到头来,迷信最重的,恰恰是高喊要破除迷信者自己。想控制离岸人民币汇率,只能依靠真金白银,几年来,金融当局所做的,归纳起来其实就是:国内超发货币,为人民币国际化战略服务,其中一部分势必流向海外,导致离岸汇率下跌,之后我们再动用外汇储备,去把那些自己超发的货币重新买回来,听起来很荒谬,但事实往往如此。
    想操纵离岸人民币汇率,又要摆出一副尊重市场规律的架子,不便直接出手,只能依靠境外中资机构,金融或者产业。国资背景比较麻烦,容易触碰法律障碍不说,传出去也不好听,最好是亲政府的私营资本,比如国公集团,近两年,一直充当着香港方向人民币汇市坚定的维稳力量,几大战役中均居功至伟……
    这一次,国公集团高层造访四海,名义上是与市工商联、总商会商讨战略合作,并同一系列企业签署具体的融资、商品服务购销意向或合约,实则都是为其离岸人民币运作服务的形式,“如萝菔根”、“如箕”、“如石”、“如杵”、“如臼”、“如床”、“如瓮”、“如绳”。
    作为法治社会,香港金融监管向来很严,公开市场外汇买卖操作,光有钱不行,还需对钱的来源作出相应说明。操纵汇率,可不是几千万、几亿甚至几十亿就能摆平的,如此大规模资金流动,绝不像普通人出入海关时,把钱缝在内裤里那么简单,必须有一个至少表面看起来合法的渠道。
    通常来讲,国公集团会选择内地的两家企业,构成一组“三角关系”,两家企业一家在北上广深一线城市(A公司),一家在像四海这种经济较发达、金融体系较健全的地方中心城市(B公司)。操作大体分为三个步骤:首先,A公司,一般是有外汇指标的央企,甚至根本就是央行、外管局、汇金控制的空壳公司,使用美元向香港国公集团购买一宗不存在、也无需交割的商品;钱到账后,国公集团在离岸汇市将其抛出,用获得的人民币向B公司购买另一宗“虚拟”商品;最后,B公司也如法炮制,再与A公司签订购销合同,自然,买的还是不存在的商品。钱转了一圈,重新回到起点,只是由美元变成人民币。
    当然,与国公集团合作的肯定不会只有两家公司,“三角关系”也存在若干组,这一次选择四海,是单羽费了很大力气才争取过来的。很多人或许会不解,听上去好像只是在瞎折腾嘛,尤其对于那个“B公司”来说,狗咬尿泡而已,最后什么也落不下,有什么可争的?
    这你就外行了,且不说交易是要预留利润的,即使折腾本身,也一点儿都不“瞎”:
    话说有那么两个富豪,某天吃饱了没事儿干,互相打赌。甲对乙说,你要是敢脱光了出去跑一圈,我就给你一个亿,乙想了想,闲着也闲着,不就是裸奔么,钱不挣白不挣,真光着屁股到街上跑了一圈,甲也如约付了款。
    可没过多久,甲又有点儿后悔了,毕竟一个亿啊,就这么没了。乙似乎看出了对方的心思,说这样吧,如果你也敢裸奔一趟,我还把这一个亿还给你,甲一狠心,你都不怕丢人,我怕什么,脱光原样跑了一圈,将一个亿又拿了回来。
    两人穿好衣服,坐在那儿发呆,越想越不对劲,咱这是图什么啊,一分钱没挣着,还每人出去现了回眼。正郁闷着,一位资深经济学家刚好路过,听他们讲完事情原委,哈哈大笑,说二位千万别难过,刚才的裸奔可没白裸奔,弹指之间,已经为国家创造了整整两个亿的G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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