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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倾听者(周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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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3 22:5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倾听者
周加军
1
我为什么要答应去见她?
陈咏的手指在手机屏上快速而果断地划下一个“好”字,好像这个疑问就迎刃而解了,并且像水蛭一样牢牢地吸附在他的大脑皮层上,即使找出一万个理由也甩不掉了。
现在,他不需要激烈的思想斗争了,而且也不需要语言表达了,好像这两者都找到了共同的代言人,也就是说他的所用思想活动和语言都通过动作、形态和面部表情准确无误地表现出来了,表明他的内心是多么愉快而又多么局促不安。一句话,这个决定已既成事实,虽然偶有疑问,但是已经不那么纠结了。
偶而,他找某样东西的时候会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疑问:这就答应去见她了?譬如,他打开橱柜的时候,在不能确定穿哪一件风衣的时候,这个疑问就会冒出来,把自己吓了一跳,并不是这个疑问本身多么吓人,而是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疑问。等到把一个个纽扣扣好,这个疑问就释然而解了。他对自己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疑问,即使有疑问,也不过是庸人自忧罢了。他不想,而且也不愿做一个庸人。
有时,在欢喜得来不及的时候,也会有紧张的情绪,害怕它变卦,或者出现意外情况。所以,紧张得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好在那行字还在:上午我没有课,你想见我就来吧?他以为她很快撤回那行字,或者用其他晦涩的字眼代替: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但是,陈咏却是认真的,认真得让人害怕。那行字仍旧是那行字,字虽然没有感情,而且很冰冷,但是他的心却是热烈的,向往的,像一只无限膨胀的气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鼓起来,身体鼓起来了,勇气也跟着鼓起来了,又像一个怀孕足月的孕妇,临盆当产,来不及收回成命了。 陈咏来不及细想,很快收拾停当。
一会,穿衣镜里出现一个身着灰色风衣的男子,风度翩翩,气度不凡。陈咏很满意自己的装束和气度。在镜子里陈咏看不出自己已经四十出头。有时,陌生人见到问他二十几了,他笑而不答。陌生人仗着胆子问是不是三十几,他仍旧笑而不答。当陌生人再问,他就说已经四十好几了,再过几年就知天命了。陌生人惊讶得睁大眼睛,他也会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老天爷终于帮助了自己一回。最后,陌生人总会问他有什么驻颜秘方,他又立即恢复原状,仍旧笑而不答。再问。就说心态好。好像多说一句话就会把眼角的鱼尾纹撕裂开来,暴露出真实的年龄。陌生人就理解了,大概少说话也是一种驻颜方式。
跳上老旧的普桑,陈咏才想起来今天才星期四。按理说,工作日外出必须请假,领导在会上三番五次强调,什么是纪律?这就是纪律。
陈咏给吴万打了一个电话,想让他给自己请个假。说是请假,也不是真请假,而是一个借口,当领导问起来好搪塞,就说刚刚外出有事,一会就回来。这样说,领导就会鼓起眼睛不问了。大家都这样玩,只瞒着领导一个人,好像领导是睁眼瞎,其实领导比谁都心知肚明。
吴万是陈咏的同室同事,平时两人在办公室关起门来,各玩各的,少有语言交流。两人不说话,并不是两人不爱说话,或者没话说,再或者已经默契到用眼神和动作交流的地步了。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无话不说,随着相处久了,了解深了,反而话就少了。三年过后,两人几乎没话说了,除了在请假这事上两人必须说清楚,以堵领导口舌,万一领导查问起来,对不上口就麻烦了。陈咏说,吴万听;或者吴万说,陈咏听。直到一方说完,另一方点头,这才放心,这样领导问起来,才不至于出纰漏。
陈咏没有打通吴万的电话,大概这个时候,他正伏在电脑上跟人聊得正欢。他有一个习惯,聊天时候,什么电话都不接,即使领导和妻子的电话,并不是他不想接,而是此时他的手机处于静音状态,他想接也接不到,用这种方式使聊天思路不被打断,不失一个好办法。陈咏现在也使用这种办法,觉得很管用。
吴万果然在办公室与人聊天。看陈咏进来,吴万并没有抬头。陈咏说,父亲生病住院了,自己着急要去看望,上午就不上班了,如果领导问起来就说去医院照顾父亲了。想了想又说,下午看父亲好转情况,也许上班,也许不上班,如果不上班,继续帮他请假。也不知道吴万听清楚没有。陈咏看他微笑,又点头,就一刻不停地离开了。
2
轿车在直道公路上急驰,看树木长了腿似地向后跑过去,陈咏的思绪也跟着长了腿似地向后跑去。现在,他的大脑皮层已经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填满了,这种感觉时而明朗,时而模糊。明朗时,像天边的一朵云,漫散开来,布满了他的眼帘;模糊时,像公路上沙子,缩微成一粒,碾压在车轮下,不确定是哪一颗。
当不知名的虫儿,飞蛾扑火似地啪一声,撞击在车前的玻璃上,身体四裂,陈咏的思绪一个激灵地被撞醒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像虫儿粉身碎骨的尸体一样在脑子里铺散开来,又聚拢成一滴记忆。这个人陌生,是因为他们从来未曾谋面过;这个人熟悉,是因为陈咏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家庭情况,工作情况,人际关系,甚至知道她的身世,还有其他隐秘的东西。
相对急速行驶的车子,这些东西就像窗外那些极速飞驰的物象,虽然存在,但是很模糊。模糊得让陈咏又拼凑不出什么具体形状,也就是说她的高矮胖瘦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轮廓或者是概念,至于她的家庭、工作、人际关系和身世等情况更是模糊得一片空白。有时屏幕上的东西,只是一个个字符而已,并不能给聊天者一个具体的形象,更不能把它当真,否则会撞得头破血流,甚至会粉身碎骨。如果聊天者想知道它的真相,必须亲身去体验和感悟。现在,陈咏赶过去就是去体验和感悟这个未知的领域。
苏豫难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未知的领域。这个领域就像在浩瀚的星空里寻找一颗不知名的星星,这颗星星在他脑子里从来没有物像贮存,所以根本没有概念,又不知道它的特性和具体位置,这就需要他鼓起勇气去探究。陈咏只知道苏豫难居住在南边,至于在什么位置,心随着车子行使的方向就是了。
刚听到这个名字,陈咏觉得怎么都不能理解,一个女人什么名字不能起,偏要叫这个名字,好像有人故意为难她。苏,好理解,姓苏的名人很多,像苏秦,苏武,苏轼等。但是,这个豫就有点难理解了。陈咏只知道它是河南的简称。当陈咏猜到这层意思的时候,苏豫难直夸他聪明。然而,陈咏怎么都没有想到还更深层的意思在里面。
苏豫难告诉他,她老家在河南,她亲生父亲姓苏,她的大伯当然也姓苏。她的大伯早年参军在江苏,转业后也留在了江苏。因为大伯没有孩子,就把她过继给了大伯,伯母给她起的名字。陈咏这才明白名字里有两个省的简称。但是,他又不明白,名字里带一个难字,如果是男,或者南就好理解了。
比名字更奇怪的是,苏豫难在网聊的时候,告诉他特别不喜欢跟现实中人打交道,好像他们是怪兽,她与他们格格不入。不跟现实中人打交道,也就是喜欢跟虚拟中人打交道了。这个陈咏很容易理解,这就是他们在网络中交谈甚欢的原因了。他们之所以交谈甚欢,不是因为陈咏喜欢网恋,而是陈咏在现实中也没有话说,并且也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
有时,陈咏就怀疑父母为什么要给他起这样一个名字,难道冥冥之中蕴含着什么东西吗。但是,父母如果这样想就大可不必了,一对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夫妻,怎么可能生出一个哑巴,或者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呢?
陈咏并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正是凭借这张滔滔不绝的嘴,考上了一所广播学院,四年学业结束,进入了广播电视局工作。在那里他不仅用滔滔不绝的口才赢得一位女同事的好感。这位女同事,后来成为他的女朋友,名字叫吕燕,不仅美丽大方,而且十分健谈。他们在一起,谈过去,谈眼前,谈未来;谈工作,谈生活,谈家庭。不久,他们就结婚了。而且又用滔滔不绝地口才赢得了上司的好感,不久当上了一个小干部。
事实上,二十九岁半的时候,陈咏的口才还管用。他幻想用滔滔不绝的口才劝说妻子给他再生一个儿子。妻子考虑了大半夜,给出的答案是,女儿也是一个宝,再生负担就重了。事实上,他的热情被她比较生硬的话浇灭了。也就是说自从那个寒冷的大半夜过后,他们之间的语言就被冻结了,或者说所有的话都被风干了。
正是这个原因,陈咏与苏豫难才走到了一起。他们在网络里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恩爱情侣,一相见就滔滔不绝地说,更多时候,苏豫难说,陈咏听。苏豫难说的时候,陈咏就联想到自己的情况。在家里,特别是下班回来,妻子就会把班上发生的事情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告诉他。不得不承认妻子很优秀,工作几年后,就被选调到下属单位做了一把手。开始的时候,陈咏不同意,领导就给他做思想工作,陈咏最怕人给他做思想工作,就同意了。以为距离能产生美,但是他想错了,夫妻之间反而更没话说了,好像他们不是同语系人。有时,妻子说完,就问陈咏有什么看法,或者让他拿主意。陈咏却茫然无知。妻子以为他没听清楚,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结果,陈咏又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这回,妻子就发现了,她说话的时候,陈咏的眼睛根本没有看她,而是看着手机,好像手机上有什么东西把全部注意力吸引住了。妻子就生气了。一生气,就好几天不说话。有一回,终于忍无可忍到总爆发程度。那场战斗以后,他们更加无话可说了。
在网络里,每当陈咏长篇累牍地打出许多话,苏豫难就会像一个小女孩一样认真地倾听。虽然陈咏不知道她的专注程度和表情,但是从她偶尔发出的一个微笑表情,看得出她对他的赞许和鼓励。
陈咏说完,苏豫难接着说。她说,你说的这种情况家家都有。其实每个家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要去苛责女人,尤其是一个工作特别劳累的女人,更需要男人的关爱和呵护,虽然有时男人帮不上忙,但是扮演好一个倾听者的角色非常重要,就是对妻子工作极大的支持和鼓励,就是对她劳累的心灵极大的安慰和呵护。
说着说着,苏豫难就说到自己身上,好像陈咏的苦楚,是她苦楚的延续。她说,自从五岁时候过继给伯父,一天福都没有享过,也就是说她的生活被所用苦难占据了。
她这样说,陈咏就明白她名字中难的含义了。但是,他没有这样说,甚至一句话都没有插,安安静静地蛰伏在那里候着她把话说完,好像他一插话就会把她的思路打乱。她说,小时候伯父对她像亲生闺女一样好,而伯母却对她像买来的丫头一样坏,这就是从不从自己肚子里出的区别了。幸亏伯父识破了伯母的意图,再三警告和威吓,伯母才不敢对她有什么过激行为。她才得以完成了学业。毕业后,当年嫁人,以为从此脱离了苦海,过上了好日子。
这样说,陈咏以为苏豫难嫁的是一个地痞流氓,或者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但是,当苏豫难告诉他只是一个不肯说话的人,甚至石碾都压不出一句话。
因为他不爱说话你就上网找人聊天发泄吗?苏豫难看陈咏打出一个坏笑的表情。立即纠正道,不是这样!她继续说。陈咏才知道,她的丈夫也是一个老师,并且跟她在同一个学校教书。就想,大概老师都喜欢滔滔不绝地说,在学校滔滔不绝地跟学生说,到家里也不嫌累,继续跟丈夫和孩子滔滔不绝地说,这是职业使然,或者他们有满腹的话不说出来就会憋死人。
苏豫难立即纠正了陈咏的推测,其实她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在学校没话跟同事说,甚至没话跟学生说,觉得多说一句话就是多余。并不是她没话说,或者不爱说话,是因为她发现每次说话都会惹出不少麻烦,也不是她的话本身就招惹是非,或者针对某人某事,反而觉得自己的话四平八稳,既不招惹是非,也不针对某人或某事,就是这样的话,别人也会从中联想出一二三,由一件事生出两件事,或者由两件事生出四件事,或者由更多件事生出更多件事出来,久而久之,她发现自己不爱说话,不会说话了。
不爱说话、不会说话的苏豫难发现周边的人也不爱说话,不会说话了。以为下班到家丈夫跟她会有交流。起初,在家里,她说话,丈夫就鼓着嘴听,说完他也会发表一些意见。后来,她再说话,丈夫眼睛会一直眨都不眨,她说完问他感想,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墙上某个地方看,好像那里有一个墙洞,他要透过去吸一口气,否则就喘不上气来,或者他要做墙上的一只蜘蛛,吐出丝来把自己紧紧裹起来,不让别人打扰他。
每当听到这样比喻,陈咏就发笑。并不是感觉这样比喻有多么贴切,而且觉得这个人可笑,因为可笑,陈咏不免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她的丈夫是一位政治老师。陈咏就问政治老师应该有话说啊,否则怎么给学生讲课啊。苏豫难连忙说,是呀!是呀!   
苏豫难继续说,好像陈咏已经把当着倾听者了。当初,苏豫难之所以把自己嫁给丈夫,并不是他长得多么帅,也不是他多么的关心体贴自己,而是跟他在一起有话说,与自己过去生活在一个默片的生活中相比,丈夫说出的每一句多余的话,甚至是重复的话她都喜欢听,觉得他是一个幽默的人,一个使人快乐的人,跟这样男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会让她什么话都不用说,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因为他总能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谈妥,或者办妥。
哪知,婚后丈夫就变样了,变成她是叙说者了,丈夫是倾听者了,有时他不耐烦起来,也会抢白她两句,说她啰哩啰嗦,婆婆妈妈。有时会从这些抢白中延伸开来,争吵一架,最后弄得不开心,再最后就没有话说了。
听了苏豫难的话,陈咏不仅感叹万千起来:生活中真正遇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多么的不容易!
3
车子继续行使,树木渐渐少了,楼房或者高楼渐渐增多了。陈咏忽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与回乡的感觉又不完全一样。
现在是进城,而不是回乡,但是他的思绪却开起了小差。
让他忽然想起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吕燕,也不是苏豫难,而是他的初恋情人,同芳。
有一次,还是在与吕燕谈恋爱初期,或者是初期结尾,中期刚开始的时候。陈咏喜欢把事情分成一段段来记忆,好像不这样分,就不能把一件事情从另一件事情中区别开来,或者就混淆起来。
已经与吕燕牵手了,下一步就是亲嘴,或者是隔着衣服抚摸了。有时,陈咏觉得隔着衣服抚摸,就像隔着靴子瘙痒一样,没有意思。但是,这往往又是谈恋爱不可逾越的阶段,就像只有登堂才能入室一样。
坐在河堤上,陈咏亲了吕燕的嘴,手自然而然地抚摸上的胸部。她的胸部没有同芳的大,但是也不小,摸起来沉甸甸地压手。抚摸那种柔软,耳边听着蛙鸣和呢喃,陈咏自然而然地忘乎所以起来。
这一忘乎所以,竟然叫唤起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吕燕听到他叫唤,立即停止了动作。在淡淡的月华下,怒目圆睁,问他同芳是什么人。陈咏经不住拷问,老实说是他的初恋情人。吕燕就穷追不舍起来,问同芳是哪里人,长什么样子,他们之间进展到什么程度等等。大概女人只会问这样低级弱智的问题。
陈咏就告诉她,同芳是他的同村人,他没敢说同芳是他的青梅竹马,更没敢说同芳与他是经过指腹为婚、双方家长喝过见面礼酒的娃娃亲。
至于,同芳长什么样子,陈咏没敢说她长得比吕燕漂亮,不是害怕吕燕吃醋,而是害怕她自惭形秽。其实吕燕长得也不丑,只不过,她的眼睛没有同芳的大,也没有同芳的会说话;也长着苹果脸,但是没有酒窝,在陈咏看来没有酒窝的苹果脸就像没有涟漪的湖面一样,泛不起柔波。
追问到进展什么程度。陈咏时而含糊其辞,时而躲躲闪闪,不敢回到正题上来。但是,聪明的吕燕还是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当时的情况:也是一个晚上,只不过不是在河堤上,而是在一个废弃的牛棚里。提到牛棚,陈咏笑了,吕燕也笑了。吕燕不是笑他们胆小,而是笑两头牛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情。
难道牛在晚上也会发情?吕燕问。陈咏仍旧笑,但是吕燕没有给他笑的机会,逼问当时情形。陈咏只好说,亲了嘴。吕燕再问,只好说摸了。摸哪里了?只好说摸了头。又问还摸了哪里,只好又说摸了奶子。
吕燕问一句,陈咏挤牙膏一句。但是,他没敢把关键之处说出来,不是害怕吕燕嫌弃他,而是害怕也会发生与同芳同样的结果。当时,吕燕已经坐在他的腿上,胆大地揪着他的关键之处,稍一用力,陈咏就喊疼。
吕燕不相信,摸了,不做。她的逻辑是自然亲了,就会摸,摸了就会做,好像这是一个连贯性的动作,就像勾动了扳机,子弹就会出膛,出膛就会射向远方。
那晚,陈咏还是做了。要说陈咏没有忍住说出来谁都不相信,但是这个事情确实是吕燕担心的,不知道她担心什么?难道是不交出通行证,或者不证明给对方看,陈咏就不会相信她。事实上,吕燕很疯。疯了的吕燕,不顾月亮太亮,也不顾蛙鸣太噪。
捏了几下,喊了几下疼,就翻身上去了。想象两头牛在牛棚里会干出什么事情,她就发疯得像野马一样狂奔起来,觉得河堤不是河堤,而是一片大草原;觉得大腿不是大腿,而是一个舒适的马鞍。
陈咏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担心什么呢?吕燕根本不知道他担心什么。做了也做了,还害怕陈咏不要她吗?但是这比不要她还要难过。吕燕还是没忍住,自然做了为什么不要人家?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新婚燕尔了。
陈咏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这好像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有什么好奇怪?你要了人家,就应该对人家负责,哪有男人这么不负责任!吕燕显然对陈咏的回答不满。他们第一次为此事赌气。以后,只要提到这事吕燕就堵心,堵心就赌气,赌气就争吵,争吵就冷战,大概感情冷谈就是从这事开始的。
陈咏知道吕燕这样说,并不是真要自己对同芳负责,如果这样那么她应该摆在什么角色?陈咏越想越奇怪,奇怪的不是同芳为什么对此事耿耿于怀,喋喋不休,而是自己为什么没有跟同芳走到一起。
按理说,同芳除了没有考上大学这个缺陷而外,哪一点都不比吕燕差。但是,退一步讲,没有考上大学又算什么?当时自己不也没有考上大学吗?如果父母不支持自己复读,自己不一样留在农村?留在农村不就与同芳结婚生子了么?这样想,陈咏感到自己很庆幸考上了大学,但是,他有时又高兴不起来。高兴不起来,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娶同芳,而是自己为什么与同芳发生那样关系。也许,没有发生那样关系,同芳依然会与自己有说有笑,有说不完的理想和憧憬。
也就是说,同芳事先与事后判若两人,事前她滔滔不绝地说,事后她噤若寒蝉。同芳是这样,自己又何尝不是?陈咏就想大概那是有没有话说的分水岭。现在,他与吕燕的关系不也是这样吗?因为,没有话说他才热衷于网络,因为热衷于网络,他才有话说,正因为这样他与苏豫难在网络里一说就四个月,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彼此离不开了对方,而彼此渴望见面。这也是陈咏愿意见一个陌生网友的原因了。
4
四个月就见面了,陈咏有一种坐过山车的感觉。又想,大概世上没有一样东西不可以速成,水果喷洒一种药水可以几个小时,甚至几十分钟就能成熟,何况爱情?不是有一见钟情的说法吗?好像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开花过后不就是结果吗?再说四个月也不算短,四个月是一年的三分之一,人的一生有几个一年的三分之一?这样想,陈咏反而获得了一些安慰。
总之,他们要见面了。要进城的时候,陈咏接了一个电话,是苏豫难打来的。这是他第一次听苏豫难说话。聊了这么长时间首次通话,陈咏有点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声音是混合着紧张与期待的颤音,好像风吹过钢丝发出的嗦嗦之音,又好像受到什么压迫似的。听了苏豫难的声音,陈咏也有了压迫感,并且离城越近压迫感越强。
一会,车子驶入了市中心,路旁的店面一个接着一个,向着车子压过来。陈咏立即紧张起来。难道这就是苏豫难居住的地方?陈咏忽然想,到哪里找苏豫难。刚才,苏豫难在电话里仅问他到哪里了,并没告诉他在哪里见面。陈咏就想,难道要我到她学校吗?怎么可能!又想到在她家里吗?根本不可能!再想到在其他地方吗?这个地方又是哪里呢?偌大的城市到哪里找一个人呢?
陈咏一着急,竟然忘记苏豫难给自己打过电话,他只要把电话回拨过去,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但是,着急的陈咏居然忘记了这一茬。
车子没头苍蝇似地拐了几个弯,穿过几条巷子,再也找不到大路了,好像眼前到处都是岔路口,到处是店面。急得陈咏浑身是汗。
就在这时,又接到了苏豫难的电话,问陈咏到了没有。
陈咏说,已经到市中心了。
苏豫难惊讶道,干嘛去市中心?我不是早把地址发给你了吗?你没看手机吗?
陈咏说,那我现在就看手机。
你不用看了,苏豫难说,还是我告诉你吧,你从入城口大道进来,看到一个红绿灯,过了红绿灯直行,大概再走五百米,大道右边有一个宝塔形的建筑,左手边是宏源宾馆,右手边是碧缘春茶社,我在茶社二楼等你。
陈咏放下手机,发现早过了入城口大道了。就把车子开出巷子,拐上大道往回走,心里想,这就去见她了?
要说这种事情,陈咏以前想过,但是真要做起来,还是第一次。以前也听说过男女网友聊天聊到床上的事情。他往往付之一笑,觉得情到深处应该如此。但是,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他又犹豫不决起来。就拿今天早上来说吧,他接到苏豫难邀请的时候,就对吕燕说,今天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吕燕就问他是出差还是加班,他一忽儿说可能出差,一忽儿说可能加班,竟然有点语无伦次。吕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就去上班了。
现在,想来,竟然有点害怕了。他曾经听说过,女人的眼神能杀死一切谎言,男人的想法再怎么讳莫如深,都逃不过女人的眼睛。吕燕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呢?陈咏有点琢磨不透,这大半年来,她一直用这样眼神看着他,有时陈咏从她眼神里读到的是哀怨,有时读到的是愤恨,更多的是冷漠。但是,今天早上,陈咏面对吕燕的眼神竟然茫然无知。就像昨晚,夜已经很深了,陈咏还卧在沙发里捧着手机与苏豫难聊天,吕燕从卧室里出来对他说早点睡吧!他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看他不理,吕燕就回去了。一会,吕燕又出来对他说早点睡吧!此时,他与苏豫难聊兴正浓,就不耐烦说,要睡你睡,催我干嘛!吕燕怔怔地站了一会,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吕燕走后,陈咏忽然想起了什么。以前,只要吕燕想那事,就会对他说早点睡吧。陈咏想了一会,确实吕燕好长时间没有说这句话了,大概自从与苏豫难聊天以来,他与吕燕的话就更少了,少得连这句话都省略了。陈咏忽然觉得对不住吕燕了,就匆忙与苏豫难道了一声晚安。吕燕还没有睡,面朝墙根蜷缩着。陈咏讪讪说了一句,我来了。他把吕燕身子板过来,以为吕燕会像往常满脸哀怨,但她却毫无表情一言不发,那种表情好像呆傻一样。过了半晌,吕燕说,自然你那么喜欢同芳,为什么不娶她?而且你们已经有了那层关系,你不是坑人家吗?
陈咏说,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承认喜欢她,也承认与她有过关系,但是你不能让我娶一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回来。
吕燕来气了。没有发生关系前,你怎么不说没有共同语言?发生关系后你就说没有共同语言?你们之间的话呢?难道这种关系能把你们的所有话带走?
陈咏被说得哑口无言。
吕燕又说,我看这不是有没有共同语言的问题。当初,你追我的时候那些话呢?不要说那些甜言蜜语了,就是平常话都没有了。是你不喜欢我了?也不像;还是说你另有新欢了?也不像。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咋想的。
吕燕这样说,陈咏就想这跟婚姻没有关系吧?说婚姻疲劳也不像。这样推及开来,同事之间也有同事关系的疲劳?就拿自己跟吴光来说,开始的时候,彼此不也什么话都说吗,以后话慢慢少了,再后来,就不说话了,实在没办法,就是嗯,嗯的应对,好像过了蜜月期了。
5
陈咏爬上二楼,在临窗很容易找到那个穿粉红连衣裙的女人。苏豫难在微信里说她喜欢粉红颜色,但是对陈咏来说一个不漂亮的女人穿什么颜色衣服都无所谓。反而是漂亮女人穿什么颜色衣服都有所谓。自然想到刚结过婚那阵,吕燕整天在衣柜里挑来挑去,对着一堆衣服发愁,即使是下楼到菜场买个菜,也要精妆细扮一番,在镜子里确定满意才肯出门。
吕燕早过了大红大紫的年岁了;自己也早过了精挑细选的岁月了。现在要是让陈咏说出哪一个女人美丑来,他还真说不出子丑寅卯。陈咏不知道自己怎么蜕化到这个地步。有时,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审美疲劳了?或者说自己压根就没有美丑的辨别能力。譬如,苏豫难说自己的皮肤黑,陈咏就说黑是一种健康色,并且举出一大堆黑皮肤的好处,说欧洲女人宁可不要白皮肤,也要裹在沙子里把自己晒得黝黑;还说每年评选出的世界小姐,大多来自非洲国家。她又说自己是单眼皮。他就说单眼皮好啊,丹凤眼就是单眼皮。这让苏豫难大吃一惊,第一次听人说单眼皮就是丹凤眼。为了打消她的疑虑,陈咏还引经据典地说,杨贵妃不但有狐臭,还是单眼皮。只要苏豫难说出自己身体某处缺陷,陈咏一定会广证博引,说出这个缺陷的好处。这让苏豫难找到了自信,立即想见他。
看陈咏进来,苏豫难并没有站起来,仅用目光示意他落座,并示意他喝前面的茶水。
陈咏微笑说,不渴。
大热天赶这么长路怎么不渴呢?苏豫难笑了,陈咏发现她的牙齿很白。但是,陈咏并没有回应她的笑。他皱着眉头想,以前苏豫难跟自己提过,说自己的嗓音如何难听,他不但不相信,还夸赞她的嗓音宛如黄鹂在柳叶间啁啾。就是刚才路上听到那个颤音,也没有想到嗓音居然难听得像棒槌敲击鼓边。
苏豫难注意到了陈咏的纳闷,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抱歉道,嗓子本来就不好,这两天又患感冒就成这个样子了,请陈咏不要介意。
苏豫难这样说,陈咏居然不会说话了,按照手机聊天的方式,他一定说,我怎么会介意呢?你们教师及时是黄鹂般的嗓子,一天喊下来,长年累月,也会把嗓子喊哑,况且你又患感冒,你应当注意嗓子,多喝一些开水,或者多喝一些利于嗓子的中草药,保护好嗓子比一切都重要。
但是,他没有这样说。端起冷饮,穿过苏豫难的乌黑身影,看着窗外白花花的大太阳说道,今天天气真热,开一百多里路下来,车里开着空调,衣衫也早湿透了。又说,自己居然忘了看微信,差点迷路。
苏豫难早已笑弯了腰。其实,这个地方很好找,车子一拐进入城口就看到了宝塔形建筑,是本市标志性建筑;宏源宾馆是本市唯一一家涉外宾馆;碧缘春茶社是最上档次的茶社,一杯碧螺春就要三十元。
陈咏呷了一口茶说好茶,又说你破费了。一抬头,发现苏豫难怔怔地看着他。
陈咏也回了她一个怔怔。
苏豫难一笑说,你真帅!
陈咏也一笑道,你真漂亮!
苏豫难说,你莫非是睁眼瞎?
陈咏说,这话怎么讲?
苏豫难说,在微信里我说自己长得不漂亮,你不相信,还给我说了很多好话,让我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长得漂亮,现在坐你面前才发现自己长得好丑!
陈咏说,这可是一个奇怪的事情,女人是否美,不是以女人为参照物,而是以男人作为参照物?这样说来,古代的四大美女没有一个是美女了?
苏豫难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奇怪?某人不是说单眼皮就是丹凤眼吗?
陈咏这才想起以前胡诌的话来,不禁一笑,我也是听说而已。
这样说过,气氛竟然活跃起来,苏豫难全面回忆起与陈咏聊天的经过,说自己是一个寄养女,养父如何对她好,养母如何对她坏,自己如何考上学校,如何找到了丈夫,如何与同事说不上话,如何与丈夫没话说等等,都是与陈咏聊天的内容。
说完,皮条着眼睛看着陈咏问,是不是结过婚就没有话说了?
陈咏没有立即回答,也把自己为什么与苏豫难聊天说了一遍,与以往聊天的内容大同小异,着重说,自己在现实中没有话中,或者没有人听他说话,或者自己也不愿意向人说。
说完,看着苏豫难意思说,这就是答案。
半晌,苏豫难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陈咏问,你明白什么了?
苏豫难说,不但人结过婚没有话说,而且同事之间,亲戚朋友之间,越熟悉的人越没有话说。
说完,苏豫难看了看陈咏,陈咏也看了看苏豫难,两个人没有说话。
半晌,苏豫难看了看窗外,陈咏也看了看窗外。苏豫难看了看陈咏,指了指。陈咏不知道她指的什么。陈豫难说,我问你什么时候了。
陈咏看了一下手表,说,刚九点半。
苏豫难说,准吗?
陈咏说,准!
苏豫难说,天还早。
陈咏也说,天还早。他本以为在城里转圈,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才发现天还早,他已经把杯子里碧螺春都喝光了,刚才话说多了,口又渴了,以为苏豫难还会帮他要一杯。发现苏豫难已经站了起来,忸怩道,累不累?要不,到宾馆里歇一回再吃饭,我已经开好房了,同时向他显示手里的房卡。
陈咏才想起来,苏豫难在微信里跟他的暗示,事实上,他们聊了四个多月,有两个多月都周旋在这个暗示里,今天他来这里,不就是实现这个暗示吗。自己现在又口渴,因此说道,宾馆里有水,去喝口水。就跟着苏豫难离开了。
第一次与人开房,陈咏有点胆惑,大概苏豫难是东道主,或者是本地人的缘故,就比陈咏胆大一点。她在前面走,陈咏在后面走,想的不是愉快而是紧张,想的不是安全而是危险,满脑子都是警察抓捕现场,被抓捕的女人一忽儿是同芳,一忽儿是吕燕,再一忽儿是苏豫难;男人则一会儿是吴万,一会儿是老陈,他那秃头猥琐的领导,再一会儿是自己,这些人皆没有带身份证,又拿不出有效证明,被警察活捉,用绳子穿成一串游街示众。
在涉外宾馆的幽暗走廊里,陈咏看到那些镶嵌在天花板边缘里小筒灯,觉得它们就像一只只监视人的眼睛,那一刻陈咏想逃走。
好不容易进入房间,苏豫难把手提包随手放在电视柜上,说屋里太热,陈咏就把空调打开。陈咏说,屋里太暗,苏豫难就把床灯也打开了。陈咏望着幽暗的灯光皱眉道,难道涉外宾馆就这么抠门,连大功率的灯泡都舍不得。苏豫难抱歉一笑道,所有灯都打开了。
在悠暗里,两个人你望我,我望你,没有说话,却心照不宣,此时半句话都是多余的。
一回,苏豫难说,我先洗个澡。说着,就着床边开始脱衣服。陈咏看着苏豫难的自然举动竟然不知所措,看着她先脱去连衣裙,没想到连衣裙是从头上像蜕火腿肠肠衣一样挤出来。此刻,陈咏不是看连衣裙怎么像陀螺一样在她头上好容易旋转出来,或者她多么希望陈咏帮她一把。旋转当儿,陈咏突然想到同芳脱连衣裙那个晚上,他站在牛槽的边沿上,像拉网一样,把连衣裙从她头上拉下来,然后她宛若一只白嫩嫩的蚕脱落在金黄的稻草上。她又想起吕燕也有一件连衣裙,那件连衣裙她只穿一次,颜色像荷叶一样绿。吕燕去民政局领结婚证穿的就是那件连衣裙。领取结婚证后,他们在宾馆里歇脚,吕燕也是这样从头上脱下连衣裙,然后也像一只白嫩嫩的蚕一样,躺倒在细软的床上……
眼前这个人一忽儿幻化成同芳,一忽而幻化吕燕,来回变换着,缠绕得陈咏喘不过气来,以至要昏厥过去。
转瞬,全部脱光。这个人开口道,还愣着干嘛?你也脱啊,咱们一起去洗澡!
陈咏突然抓起衣服夺门而出,不顾后面喊叫。
6
陈咏刚上车,一个电话就追过来了。但是,他已经没勇气接了。
过一会,来了一条微信,怎么逃跑了?是不是嫌我丑?
回道,不是!
追问道,那是什么?
回道,害怕以后在微信里也没话说。
很快,一个笑脸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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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8 21:35: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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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12 10: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语言很有嚼头,作者做了大量的练习,从文字中可以看出功底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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