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勇气]风雨人生路

李永保

   [醉里飞花令.勇气]风雨人生路
        听，树上杜鹃，声高声低，在哀啼谁的命运？看，天际浮云，忽人忽鬼，在慨叹谁的勇气？
       得知，我曾经的初中同桌阿程十几年前，于南京一工厂的职工宿舍吊死了，我的世界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同时，我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曾经程的形象，泛起他过去生活的点滴。
       初中开学后的第一天，程就迟到了。老师问他原因。他于众目睽睽之下站着，不卑不亢地向老师解释:他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又经常外出，所以包括照顾弟弟，家务大多数由他做，……老师望着衣着破旧、矮小肌瘦、具有过早成熟面庞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事实证明，老师的叹气，以后没有能改变他迟到的习惯。
        程的父亲在程七八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了。在靠生产队工分过日子的年代，家里没有强劳力，再加以父亲生病期间落下的巨额的债务，程的母亲艰难地领着他和他轻微脑瘫的弟弟过生活。好心的人劝程的母亲改嫁。可是她害怕自己的孩子到人家受罪，多次回绝了人家的好意。政府的救济对于程家的困难实是杯水车薪。于是，程的母亲被迫选择了早出晚归的沿村乞讨，来拉扯两个孩子。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虽然贫穷，但在我们阜宁县以乞讨为生的人可谓"凤毛麟角"了。程的母亲顶着乞讨而影响了村庄名誉的"罪责"，在乞讨过程中，遭受了多少白眼鄙视，遭受了多少艰难辛苦……她为了孩子要付出多少的勇气？！
        在一次自习课上，忽然有叫"程，程"的声音从教室的门口传来。全班同学的眼晴几乎同时集中在门口的中年妇女身上。她头顶深蓝色毛巾，衣服褴褛，面容憔悴。她是程的母亲。程应声大若方方地走出了教室，帮她母亲把乞讨到的东西往家里扛。
        我看着程离去的背影，忽然设想着，假如我的母亲如此，我绝对不会让他到学校来，或者我干脆就不读书了，因为我会羞死的。
         一次劳动课，我和程两人抬粪。程总是把粪桶撸近自己，让我省力。我望着比我还瘦小的程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敬佩。由此，程更深一步地走进了我的心灵。
        程的家在我们就读的联中西边，距离联中有一公里多路。他的家是小风小雨足以让其飘摇的土墙草房，在当时砖瓦房占百分之80——90的村庄中，显得很醒目。
       在春天里的一个星期天，我到程家去玩，看见他一个人满头大汗地促磨，在磨玉米粉。人家都是花钱到加工厂去加工粮食。而眼前的情景，使我心里酸溜溜的。我立刻帮他拗磨头。很快，我们磨完了玉米粉。他很感激。随后他交待正傻笑的弟弟在家好好呆着，不许乱跑。并且对他弟说，他和我出去一会，很快就回来。傻弟弟点了头。随后他牵着羊与我沿着他家门前的河边向西走去。当他把羊拴在草丛边小树上吃草的时候，我发现了有一公尺左右的蛇窜进了草丛中。我吓得大叫:"有蛇。"他迅速地折根有叉的树枝，说:"看我的。"于是，他健步朝前，用树枝拨打草丛。蛇受惊后，从草丛里窜出。他用树枝的叉对准蛇的七寸，使劲地按下去。蛇挣扎着，但逃不掉。它的身体和尾部先是在地上不停地蠕动，卯足了劲向前拱，意欲逃脱。程迅捷地提起蛇的尾巴，猛烈地抖活着蛇的身体。不久蛇就被他抖活得散了架。此时，他迅速地用左手锁住蛇的七寸，用右脚踩牢蛇的尾部，右手从口袋里掏出削铅笔的小刀，用小刀沿七寸周围划了一圈血口。沿着血口的皮，他很快地拉下了一条套状的蛇皮。然后，他用小刀迅速地割下蛇头。当他提起蛇肉时，没皮的蛇体还能惯性地缠绕着他的手腕。他的手腕上，衣袖上满是血。他咧着嘴笑着说:"给它脱裤子，它还不愿意呢。"我刚才紧绷的心被他打趣的话，一下子放松了。他接着说:"我弟弟咳嗽，医生说，是因为亏的，要荤腥补身体。这下好了。"他得意着。
     话音刚落，他忽然爬上了身旁的洋槐树。我正不知他意欲何为的时候，不料他遭到了马蜂们群起而攻之。他迅速地滑落到树下。我和他迅速逃离。当我们停止脚步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腿上和膀上有几道血口，定然是被洋槐树的刺划伤的;他的脸显然被马蜂蜇了多处，满脸臃肿，嘴唇肿大向外翻。他的猪八戒的"尊容″，一下子逗乐了我。
     我的笑容还没凝固。他又纵身爬上了我们身边的一棵洋槐树，七上八下地摘许多像风铃一样的槐花，扔在地上。然后他下了树，在树下拔了一根长长的茅草，捆上槐花。我又为他的举动而纳闷的时候，他笑着说:"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今天中午，炖蛇汤，韭菜炒槐花。"我听得出他心里很美，就像得胜还朝的将军。
     我牵着羊。他拿着蛇和槐花。回到他家门口时，他家的小黑狗老远地就摇头摆尾地迎接他了。他家的小花猫也不甘落后，翘起尾巴，围着他的腿徜来徜去，还咪咪地叫。坐在门口的弟弟看到他的狼狈，误以为是我伤害了他哥。他不再傻笑，而是抄起板凳要打我。程对弟弟解释清楚后，弟弟停止了进攻，又傻坐在一旁，自言自语着。程把蛇肉和槐花往门口一掼，就急着去喂猪去了。事后，他便张罗着中饭。我便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心里泛起的都是对程的敬佩。
     程就这样以他那孱弱的身体不仅要应付忙碌的家务和学习，而且还要帮衬母亲干承包地里繁重的农活。
     初中毕业后，程回家务农，全力地支撑家庭。母亲继续乞讨。几年过后，程的家里也建起了四间大瓦房。
     以后，程在媒人的掇合下结婚了。婚后不久生了个胖小子。又过几年，他们家为他弟弟，托人从云南买回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做老婆。
    于此，左邻右舍的人，以抑揄的口气称赞程的母亲凭乞讨，讨两房媳妇的同时，也真心夸赞程是一个有担当的好男人。大家都为这家人走出苦难高兴，也为程的妈妈摔掉逃饭碗而充满期待。但是，不知是程夫妇谁的主导意见，他们和母亲及弟弟分家了。母亲随了程的弟弟。程的小孩交给了程的丈母娘带。程夫妇到江南打工了。经过奋斗十年左右，日子渐渐地过得殷实了。但是过上好日子的程竟然上吊死了。我敬佩的程为何会如此？是缘于他灵魂深处的绝望？是缘于他对世事的要挟？是缘于他对责任的回避？……我在猜测着，又在推翻着。
    关于他的死因，他老婆对外宣称是因单位要裁员，他想不开。有人归咎于她老婆的各种表现……众说纷纭。但真正的原因可能只有他自己能说得明白。
    我可怜的同桌，你在我心目中是那么善良、勇敢、有担当，怎么会如此悲然？于你的家庭情况，于你的责任来说，你真的不能死！你自暴自弃，竟然成了没有生活勇气的懦夫。你死得可怜！你死得有罪！
    必须说明， 看似熬出头的程母并非因为程的死而重蹈苦海。其实早在程夫妻俩去江南打工的几天后， 程的弟媳妇因和程的弟弟过不下去，跑了。程的弟弟因为承受不住精神打击，痴得一塌糊涂，生活不能自理了。为了养活小儿子，甚至还幻想着给他买老婆，程的母亲又重操旧业了。虽然她明显感到体力不支，虽然恶狗还会朝她狂吠，虽然人们更会鄙夷她，但她仍像幽灵一样沿村乞讨，她仍以卑微撑起爱的天空，她仍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程死后，程的母亲又坚持乞讨十年左右。直到三年前夏天的一个中午，她乞讨回家时，因中暑，倒在家门口的玉米地里，呕吐了一地。乞讨的口袋、篮子、打狗棍等摔在地上，她死了。当人们发现她时，绿头苍蝇围绕着她和她的睡弃物闹闹嗡嗡;她家的小黑狗在咬着她的衣袖试图往家拖，因拖不动，急得嗷嗷地狂吠着。人们在把她往家抬的时候，她那小儿子阻拦人家说:"不要打闹她妈睡觉。"然后带着傻笑去追蝴蝶去了……
     程的妈妈死了，程的村庄因没有人讨饭拖后腿，在硬性条件下真正达小康了。但人们没有感到庆幸，而是为她的死而哀怜。她，一个弱女子，一个可怜的母亲，视母爱为责任，以自己的方式，撑起母爱的天空。她没有屈服于悲惨的命运，而是以勇气作抗争。她虽然是我们家乡历时很长、最后的乞丐，但是，就算日月同辉，也掩藏不了她仁慈的光芒。于他小儿子，于天地良心，她真死不得。
        漫漫人生路，郁郁悲和苦。在人生风雨中，程和他母亲就这样走到生命的尽头，留给我们对生与死的感慨。
   2017年6月25日于千灯。

  

林慧妮

看完，一声叹息。这样的人生，岂是一个悲哀的说法啊

李永保

感谢林老老师。

李永保

关于他的死，我不便直说，怕惹麻烦。他的母亲要饭要到死。她在我们附近的村庄，当时几乎是妇孺皆知的。当他成家后，他母亲还在讨饭。人们纷纷指责过他。他这样死，没能尽儿女责，兄弟情，村庄上的人附了叹气，更会骂他。

李永保

感谢林老老师。

戚思权

我的老师去过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