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查看: 5666|回复: 2

仰望星空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7-8-20 10:02: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没嫁到贾家的时候,就认识了大姐夫,矮墩墩的个子,很胖,人没到人身边,肚子就先到了,说话大嗓门,大咧咧的,做事雷厉风行,而且孝顺的名声远扬。他一个奶奶嫁到我们村上,男人死了,那些后孙子也就不想赡养他奶奶。他很干脆,把八十岁的奶奶带回去了,在周围,很轰动了一阵子。大姐夫这个人,心直口快,说话动辄得罪人,可是,大事小事,遇到他就迎刃而解,别人没有他的大刀阔斧,事情就如泥地拉车,陷在那了。

我嫁到贾家,姊妹四个常在一起吃饭喝酒,席间,谈起家里的掌故,大姐夫很有点老资格,处处要表功。他常挂在口头上的是,他大舅要不是我,能有今天?他大舅那年没考上,想复读,他舅奶说,祖坟上没长那棵蒿子。我瞪着眼问他大舅,你究竟想不想念,憋了半天,才说想。我说,有这话就行,我给你找人。大姐夫只要一谈起这个我就头皮发麻,好像我家欠了他多少债似的。

那年,终于有了一个还债的机会。大姐夫亲自找上门来,他坐在我家的椅子上,说,他大舅,小大子要考初中了,他那成绩也不行,我想让他到你们这来念,他呢,比较内向,但闷着调皮,也不住你家,你们看怎么样?我说,这行。不过,住我家是不行的,我们没有时间做饭。自己还忙不过来。但是,有一个问题,必须把学籍先弄过来,他外乡的人。大姐夫露出笑容,说,好,那就全托付给你们了。

大姐夫走了,我就和贾佳说,这样吧,你去找找学校苗校长的老婆,她在乡下的一个小学,把学籍弄到那去,这样就没问题了,你先带一条烟去。你平时不是和他不错么。丈夫贾佳就趁着夜色走了一趟,回来说,没问题。我们赶紧打电话给大姐夫,说,事情办妥了。我们回老家,又带了一百只绿壳的草鸡蛋,送了过去,事情就算成了。

秋天的时候,大姐夫的小大子,李玉海就到我们学校上学了。说到小大子,按照排行,应该还有小二子。不错,大姐夫家两个男孩。老二在我家,已经十岁,是婆婆一手带大的,是个顶风违纪的黑市户口。我嫁到贾家,母亲就对我说了,赶紧叫那个小二子回家,不然,你家要贴他多少,吃的穿的上学,现在不撵,以后扎根就难弄了。我一听,生姜老的辣,母亲的话一定要听。回去就和婆婆说,当然,我不会说母亲的那番话,我是这么说的,我说,妈,你看,二子已经在我家长到十岁了,不管怎么说,也对得起他家了,现在,我已经怀孕了,孩子出世肯定要人带,你岁数也大了,哪里有时间去管他,每天去街上上课,也不安全,要是有个闪失,你的功劳可就一笔勾销了,在自己父母身边有什么也就罢了。我看让他回去是个正理。婆婆听我这么说,低下头,撩起围裙角擦眼睛,半天,才说,行,你说的也对。我知道婆婆心里舍不得,但这个事情只能这样快刀斩乱麻,一点的心慈手软就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这样,小二子李玉和被送回了自己的家。事实证明我的做法英明无比。因为这时二子还小,和家人的感情沟通起来还比较容易,要是大了,孩子有了独立的思想,在情感上接受起父母会有一定的困难。就象我,从小被送出去,现在跟自己的家人永远隔着一层,怎么拉扯也贴不到一起,在亲情上留下永远的缺憾。

乡下的人被日头晒着,雨淋着,苦活做着,泥里,水里,汗里,心里是苦得厌倦了。大姐夫也是,所以就有一个望子成龙的心。大姐夫初中毕业,他明明是念不出来,在我们面前却总抱怨那时父母没有眼光,不督促他念书。他说,我不赞成,念个初中毕业就去打工,有什么出息,干苦力,全是蓝领,那苦,我们吃过,不能让孩子再吃,我再苦再累,要让孩子念书。大姐夫很鄙夷自己的那些邻居,说他们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他跟我们说话的时候,总喜欢说一些书面语,时尚的词语,把自己和我们靠拢,把自己和那些村上不识字的人区分开来。他自认为自己有远见卓识,那些村上的人不能和他比肩而立,同日而语。

我的这个外甥李玉海,大眼睛,白白净净的,长得很敦实,就是不爱说话,用大姐夫的话说,和他大舅一个德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但是,这也有好处,我家即使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他也放在心里,不回去说,这就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矛盾。他在我家,我家的钱物从来都是很散的,他在我家三年,钱从来没有差过。我买了零食放在冰箱里,他从来想不起来吃,除非我叫他。

但男孩子究竟是不羁的野马,玩心重,难驯服。第一次考试下来,英语33,语文53,数学56 ,我和贾佳一看,就傻眼了,这成绩,不要说考县中,就是初中都难以顺利毕业。等他再回家吃饭,我就顾不上吃饭时候不能训孩子这事了,因为也只有这个时间可以对话,我说,小海,你认真了吗?他头低到了碗上,我说,你不要忘了,你是一个乡下人,不努力,是没有出路的,打工还打不到好的工。你看看你妈妈,乡下的妇女有她那样的吗?冬天,脸冻成那样,一年到头不容易上一次街。你爸爸每年出去做那样重的工,挣很少的钱,还不够你们的学费,他们容易吗?他们为谁呀?他那边抽泣的声音压抑着,但越是压抑,反应越大,他被自己憋得浑身颤抖,我说,你也不要哭,知道大人苦楚就行了,好好念,这成绩是怎么也不行的。

每次考试,不管大考小考,回来贾佳都要给他讲卷子,这样,李玉海的成绩终于芝麻开花节节高了。从四百多名,升到二百多名,到初三的时候,已经是班上第五名,年级60名了。这时,大姐夫开始得意了,他坐在我家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指间夹了一根烟,把屋子搞得乌烟瘴气,然后,把手一挥说,他大舅妈,我就知道,小大子聪明,你看,他到家就把家里的电器都拆了,一件一件在那捣鼓,嗨,最后他竟然把它们又都装起来了。他以前是没有认真,你看,一认真,这成绩,日新月异,日新月异呀。当然,离不开你们的苦口婆心,他有出息了,不会把大舅大舅妈忘记的。我站在那里笑,说,我不要,多买果子给他大舅吃,他讲的题目多。我就是一个碎嘴,肯定最讨厌我的。大姐夫换了一个坐姿,说,又说傻话,哪能呢,那是为他好,长大他就懂了。大姐夫忽然嘴角神秘地笑了一下,往我跟前凑近了一寸,说,大舅妈,我问你个问题,你看,我家的小大子,考市一中,行吗?我愣了一下,说,你不要好高骛远,学校的前十名才有可能,已经几年没有人考上了,很难。他把大腿一拍,说,我不信,这样努力,有做不到的,我回去说说。

大姐夫怀着一腔的豪情,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他的梦做得光辉灿烂,非常美好。二儿子李玉和是个从来不用操心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而且性格和他哥哥李玉海天壤之别,活泼开朗,听话勤劳,学习从来不用大人费一句口舌。大姐夫开始做梦了,他开始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了,只要儿子出息,自己再苦再累,算得了什么。他给儿子鼓劲,要考上市一中,我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市一中,他已经是志在必得了,而且,我听婆婆说,他给儿子的目标是清华北大。

这时,我才感到,大姐夫的头脑真的发热了。我对婆婆说,市一中,是谁想考就考的吗?几年都是光头呀!他以为自己儿子多聪明,想考清华北大,能考上本科,就已经很不错了。婆婆则骂他,癞蛤蟆净想吃天鹅肉。我说,不能给孩子这么高的期望值,要失望的。

中考下来,李玉海以超过分数线10分的成绩考上县中。大姐夫很高兴。虽然,家里欠了2万元的债,但,在人面前,他把头昂得高高的,话说得胖胖的,他的眼界是高的,是那些和他一样种田的人高不可攀的。他站在那,有点趾高气扬的模样,说一句话,就从嗓子里使劲咔出一口浓痰,用舌头一卷,一用力,就弹射到一米远。这样清了嗓子,继续高谈阔论他的两个值得骄傲的儿子。

县中的管理究竟不像我们乡下,是比较自由的民主的风格,晚上,老师是不讲课的,中午也没有变态的中辅导。所以,从我们这个处处监督着的家庭和空气都凝重的学校走出去,李玉海就如鸟儿归了林,鱼儿回了海,一下子轻松自由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成绩一落千丈。大姐夫的眉头又紧紧锁起来了。他把烟蒂狠狠扔在地上,用他那只穿着已经面目模糊的皮鞋的粗脚狠劲地搓着烟蒂,把它搓灭,搓碎,烟嘴的海绵丝被它搓得一条一条的。他抬起眼睛,说,他大舅妈,怎么办?现在他的成绩一塌糊涂,没法收拾了,照这个成绩,大专也考不上。我说,没有办法,留级吧,就是要钱,八千。大姐夫低头想了一会,好像下了大决心,抬起头,狠狠说,行,跌倒也滑到了,豁出去了,八千就八千,念!我就不信了,这样念出书,我就不信,会没有好日子。

大姐夫去交钱的时候,那个学校的副校长,看一眼穿着皮衣的一副啤酒肚的富态样子的大姐夫说,你是干什么的?大姐夫毫不脸红地说,种地的。那个副校长很惊讶说,我不信,种地的能舍得用这么多钱给孩子留级。大姐夫认真地说,我真的是种地的。那个校长就点点头说,不简单,不容易,一个乡下人,有头脑。大姐夫回来,一脸的得意,像个被老师表扬了的小学生一样。他觉得为了孩子,怎么样都值得,只要孩子出息。

一转眼,两个孩子,一个高三,一个高二,要毕业了。在这一段时间,大姐夫的头脑也在现实面前冷静了下来。他明白自己的孩子不是天才,清华北大只是自己一相情愿的单相思,他从孩子一次一次考出来的成绩终于明白,能考上就已经是功成名就了,不要谈是什么学校,也不要谈分配,那是遥远的他大舅时的光辉美好的事件了。考一个小中专,就像考上清华北大一样荣耀,摇身一变,是国家户口了,天上人间呀。现在呢,户口早就不谈了,分配那也是名牌才能享受的特例,考上,还要自谋饭碗的。

关键的问题是,每次考下来,总差那么一点。大姐夫开始走低调的路线了。烟抽得很凶,一天三包也不够。晚上,歇了,倚在床头上,黑暗里,烟头红红的火光,一闪一闪,照着他的脸也忽明忽暗的,他把自己的忧愁深深吸进肚子,再扑地向空中吐去,空气里就弥漫着缭绕的烟雾,像心里挥之不去的愁绪,那么飘忽,那么缠人。他看见我,倚着门,一只脚在门槛上抹过来,抹过去,那上都被他磨得发光了。说,怎么办呢?考不上,要很多钱,哪来呀,你看,人家和我一样大的,都做爷爷了。我冲了他一句,说,你想不想做,你想做,现在让儿子回家,一年就抱孙子了。他像个被训得没理的孩子,低头说,我知道,可是,我拼到现在,小大子成绩也不理想。我说,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要考试了,能发挥怎样就怎样。他说,我知道。

快到高考的前夕,婆婆忽然打了一个电话来,说,小海生病了,你们知道吗?电话是贾佳接的,贾佳说,不知道呀,怎么了?婆婆说,倒霉呀,是肝病,说是转氨酶高,也不知是大三阳还是小三阳。贾佳在电话里就不说话了。没有人不知道肝病的厉害,现在,高考在即,出了这个岔子,可不是节外生枝,太意外了。我和贾佳坐在沙发里发呆,怎么会这样呢,快要考试了,偏生出了这样的事,在考前的体检里,查出来了。现在,一边是生病的压力,一边是高考的压力,这个高考,能考好吗?挂了电话,贾佳和我都闷在那里不说话,到底孩子在我家呆过三年,遇到这样的事,心里不能不担心和惶然。

那天,大姐夫打来电话,说,大舅妈,我算是倒霉了。我说,不要说丧气的话,事情出来,就想办法,愁有什么用,一家人都指靠你呢。大姐夫是个说话刚强的人,这次也开始唉声叹气,这叫我心里不是滋味,他是个什么事都能说出一二三的人,主意点子眼睛一眨一个。他说,大舅妈,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姐妹们不识字,我跟他们说,他们就骂我,说,你要穷早呢,他们的孩子一个也没念书,现在房子盖了,媳妇也娶了,我反而为两个小孩弄成这样。他外婆也是,一拿起电话就数落,净说些让你伤心的话,说以后孩子结婚还不知咋样,还不知能不能结婚。我一听就火冒三丈,我说,下次不要跟他们打电话,一句好话也没有,主意一个没有,废话不少,还要挖苦讽刺人,他们一个字也不识,下次就不要和他们通话了,省得生气。人家已经很难受了,一句安慰的话不会说,还要这样。大姐夫在电话里叹气说,也就是你家,我还能说说话,我这个心里烦着呢,书念到这样了,钱也花了,却又生这个病,我这不是人财两空吗?我说,你不能这样想,这个事,我们也没想到,但是已经这样了,就先稳住孩子情绪,一边看病,一边读书,一切会好的,生活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大姐夫听我这样说,情绪明显好了一些,说,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

   大姐夫开始睡不着觉,一个人睡在那东想西想的,烟头的光亮一直在那里明明灭灭的,大姐早就呼呼地睡着了。李玉海的病情得到了稳定,但也严重影响了他的考试,考试结束后,他到我家来了一趟,我随便问了问他考试的情况,就让他带儿子出去玩了。

考试成绩下来,我站在教室门前,接到大姐夫的电话,大姐夫说,没有考上,分数线不够,大专也不够。我们在电话里谈了谈,我主要是让他不要抱怨李玉海。

但那天,大姐夫打电话来,说,李玉海走了,手机也关机了。大姐夫在电话里显得很焦急,我说,没事的,他想一个人安静一下,他是大人了,又念过这么多书,你不要着急。我先发一个短信给他,让他开机后,给你们发个短信,报声平安。大姐夫说,好,那就难为你了。你们说话他也许听的。我说,你不要担心,这样的情况也是正常的,他也许和同学在一起,他不愿面对父母,特别是这个时候。大姐夫放心了似的,又叮嘱我们,如果小海来电话,一定要劝劝他。我说,我们知道。

那是一段黑色的日子,大姐夫的头脑里一直在盘算,一会想找人给小海上个好一点的民办大专,一会想让他复习。一个一百八十斤的人一下子就瘦了二十斤。因为还有一个二子在上学,家里已经欠了许多的债,大姐夫觉得自己已经焦头烂额,不能承受了。家里还有七十多岁的父母,要他供养。

他坐在我家的椅子上,叹了口气说,大舅妈,我什么时候是出头的日子?现在亏下这么多债,两个孩子不知念出来能怎么样,现在大学生工作那么难找,一个又生病了,就算他们出来了,不要我负担了,我还有两个老人,我要苦到什么时候呀。我安慰他说,你不要愁,孩子只要出来,债是不愁还的,两个老人不是还有儿子和你一起担着吗。慢慢来,会好的。我也只能这样说,我不可能像婆婆和大姐夫的姐妹们那样去火上浇油,未来还是要从光明处去展望。

秋天的时候,大姐夫又欠了一屁股债送大儿子李玉海上大学了。二儿子李玉和继续读书,准备明年的高考。大姐夫每天还在田里和家里和二儿子的租房处奔波,有时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一往无前地往前冲,有时开着突突冒烟的拖拉机,在田野里奔跑,他的头发里开始跳出星星点点的白发,在黑色的头发里,突兀而显眼。晚上,吃了晚饭,他照例要抽一支烟,火光照着他暗淡的脸,眉头一会舒展一会皱起。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李玉海回家了,说是找到了工作,身边还走着一个时髦的女孩子,李玉和也回来了,一边奔跑,一边挥动手里鲜红的录取通知书,大姐夫笑了,这一笑,就笑醒了,醒来觉得脸上什么凉凉的,用手一抹,竟然是眼泪。





发表于 2017-8-20 10:53:4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安妥埋头写字, 抬头仰望星空!
发表于 2017-8-20 22:5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构思巧妙,接地气,拜读!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醉里挑灯文学网 ( 苏ICP备15038944号-1 )

GMT+8, 2024-3-28 21:55 , Processed in 0.019192 second(s), 11 queries , File On.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