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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吹过乡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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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4 19:33: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大风吹过乡村  二       
                          清明
清明是节气,“清明要明,谷雨要雨。”这是乡下人的俗语。可是,清明这一天,往往下着小雨。
在乡下,种地的人们都是忘不了节气的。到节气那天,会对天气和物候比平时更看重一些。清明原来有插柳的风俗。现在早没有了。
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村子里只有一些腐烂的衰败的气息。到春天,特别到清明的时候,柳树青草都发了芽,一些清新的希望就在空气里生长起来。好像每个春天都给人的心里注入了兴奋剂似的。
清明前两天,最热闹的就是大寨河那边的墓地了。以前有土坟,到清明前两天,总要人家早早填坟,新鲜的泥土,把坟茔变得浑圆饱满了,坟头也挖上来了。圆锥形的三个坟头,叠在坟上面,就像一个人的模样,站在地里,就像把那个旧人的模样从阴间拉到人间来,让人们想念。
现在都是墓碑了,一家比一家豪华,高大。墓碑上,刻着生死的年月,嵌着死者的照片,死者的照片是黑色的。死者的旁边,是一个凿好的空白,等待另一张照片,哪一年去填空。
墓地长了许多荒草,湮没了墓碑,在墓碑旁,也长了许多高大的枝叶无序伸展的树木。也不知道是什么树,也没有刻意栽在那里。矮小的青松是家里栽的,却那样弱小,不起眼,在墓前,静立。
倒是那些没有人栽种的树木,肆意而张扬,那些野草,枯了黄了,高高的,长了一墓地。
一些花圈,崭新的,在风里,摇摇晃晃,那些白色的挽联,在风里飘动。它们虚假而缺少意义。只是实现了一种人们眼里的仪式。
到城里的人,太远了,是不会来过这个清明的。虽然,一年里,对于乡下人祭奠死者的节日,清明最是隆重而正规,并且在典籍上可以找到出处。而七月半,冬至,除夕夜,都不那么正规。有时候,也可以忽略。唯独清明不能。
第一年,总是要回来的。那些新鲜的温暖悲伤的记忆,还在脑壁上,粘着。街上,商家好几天前,就做好了准备,各种纸钱,锡箔,冥币,十块,一百,一千,一万,一百万,都有,还有元宝,火纸是最不值钱的,一捆一捆地卖,还有塑料花。当然,现在也卖鲜花。不过鲜花几天就枯了。
墓地里,热闹起来。络绎有人来。开了车的,车停在大寨河的桥头上,开了三轮车,就开到里面去,开电动车的,也骑到里面去了。
人们拨开杂草,走到里面去。一些哭声,就从墓地里升起来,和着那些袅袅起来的烧纸的青烟,在墓地上空,隐隐地飘散。哭的人,总是家里的死者是第一年死去的,那花圈墓碑都是新的,墓碑旁没有长大的树木。也没有多少杂草。
遗忘的救世主还没有降临。他们的记忆还新鲜而苦痛。时间,会把一切都稀释,明年,也许,他们就可以释然了。
一年过去,墓地里总添了许多的新的墓碑了。一些人从村子里的房子里,转移到这里来。他们好像只是换了一个住处似的。人们也许就是这样想的。一些杂草被清理到路边的沟里,或者扎了一把草,把墓碑前扫一扫,落了不少的灰尘呢。
不远处的柳树开花了,嫩黄的,就像毛毛虫似的。风也不怎么冷,要是下了雨,就有点凄然的样子了。可是,很多时候,只是有一点风。墓地旁边的土地,也不是乡村的了。人们都懒得去多看一眼,它们被栽上了许多经济林木,一开始疏疏落落的,就像个稀毛秃子,后来,就渐渐长大了,长高了,枝叶也密集交叉起来。
人们在墓地里,蹲着,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慢慢拨弄那些纸钱,嘴里念念有词的。年轻人却一直紧抿着嘴唇,他们是不相信的。他们只把这作为一种仪式。其实,他们更愿意在墓地前,摆两盆花,站上一会,把过去在里面缅怀和祭奠一下,可是,多少年的风俗,许多人都在做着,也只有随着大家,一起,看纸钱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慢慢变成一滩灰烬。
一阵风,把那些灰烬吹得在墓碑之间飞旋,落在地上,或者落在别人家的墓碑上。
跟旁边的头发花白的老母亲说,走吧。母亲老了。她信的是基督教,村子里,许多人都信。他们常常聚在一起祷告,读《圣经》母亲不烧纸。平时,也很少到墓地来。她有时候还会梦见父亲回家,在清明要到的时候,她把梦讲给我听,煞有介事的。我想,也许是母亲想念父亲了。也许,真的就是父亲惦念我的那些纸钱了。他是喜欢打麻将的。他一定没有钱了。
我们跟最近的一个墓碑旁的村子上的人打招呼,说,我们先走了。他们几个人,儿子还有女儿,都看着我们,他们都微笑着,他们都在村子上或者邻村住着。他们给大爷的坟上浇了一圈酒。大爷生前特别喜欢喝酒。他就是在一次喝酒后,去世的。他们还买了一些水果,鲜花,他们看起来非常真诚,可是都微笑着,女儿说,大,我们给你送酒了,倒一瓶给你,留一瓶,你慢慢喝。我看见果然有一瓶没有启封的汤沟酒,立在墓碑旁边。
我跟他们说,我们先走了。二姐就笑着说,你们走啦。小妹。我说是。虽然,我不是什么小妹。我只是父亲领养的女儿。可是,他们还是认可了我。我用四十五年的时间,融入这个村庄。它和我出生的村庄毫无两样。除了住着不同的人们。
这个时候,我才可以回家。我带着火纸的时候,母亲是不准我进家门的。即使,家里其实只有她一个人了,还有三间土墙瓦盖的房子,两间红砖红瓦的厨房,家徒四壁,她却仍旧不准我回家。要去了墓地,才可以走她家,洗个手,坐上一坐。
这一天的仪式,就结束了。
我们开车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些人也从墓地回来了。他们好像完成了一件轻松又重大的任务。
在乡下,一些东西,好像总也变不了的。就像清明,就像刻刀一样,刻在人们的生活和生命里。
以前,到每个鬼节客,看见父亲拎着一捆火纸去田里,给祖父烧纸,我总觉得是一件跟我无关的事情,好像我一辈子不会有这样的动作。那时,总是傍晚时候,炊烟四起,祖母坐在锅灶后烧饭,母亲不知道在哪里。我站在暮色慢慢聚拢的门前,父亲就在这暮色里,提着一捆火纸,慢慢往田野里走去了。这样的情形好像持续了很多年,那个场景我总是记得的。然后,过了不久,对面的河堆上,燃起了红红的火光。那是烧纸的火光。
我仿佛看到父亲蹲在那里,孤独地烧着纸。他是独子。他没有出生,祖父就死了。
我不知道,多少年后的每一年,我也要重复父亲的动作。就好像赛跑时的接力棒,从父亲手里,传到我的手里来了。
我忽然明白了繁衍与传承的意义。我以前从来没有正视过这种意义。
在乡村,只有清明的意义,被保存的那么完好。
有一年的冬天,我带着儿子在四岔路上烧纸给父亲,儿子非常诧异,他一直认为我新潮而现代。他问我,看不出来,你也这么迷信?我在火光里,看看儿子的脸,郑重地说,不是迷信,是念想。儿子不再说话。我想,这样的场景,也会留在他的记忆里。
清明一过,村庄蓬勃而充满了荒凉的生机。人们最多过两天,就都走了。我们连午饭都没有吃,就回县城了。
过几天,我们就把母亲也接到我们的家了。
清明,就这样过去了。
                      冬至
冬至这一天,在我们这里,又叫大冬。虽然是节气,却也算一个节日。在大冬到来之前,街上的门市或者路边就摆出了许多鲜艳的塑料花,或者火纸,还有金色的元宝,冥币。在街上冒一看到这个,就要在脑角里回旋一下,什么节令到了,这么一想,就想起来了。是冬。乡下的冬,分小冬和大冬。小冬是为大冬预热的。人们要做好冬天来临的准备了。
冬至这一天,人们要上街割点肉,至少包个饺子吃。或者做几样小菜,好好喝上一杯。吃羊肉是这两年的事情。生活好了,羊肉暖胃,喝一碗羊肉汤,心里和身上都是热的,热气腾腾的热,冒出细微的汗珠的热。
冬至这一天,下了雨,乡下有谚语,“晴冬烂年”。下了雨,过年就会好天,所以,冬这一天下雨,却是一件好事情。
过冬,在乡下,也是隆重的。人们会因为节日而欢喜起来。生活有了一点变化。
冬,又称鬼节。在这一天,人们要到坟上,或者四岔路口,给亡人祖先烧纸。有时候,在前一天的晚上,就有人提了火纸,蹲在路口,烧纸了。风吹着黑色的纸灰,在黑色的安静的夜里回旋,就有一点哀伤的感觉了。
红红的火光舔着人们的粗糙的劳作的脸,他们的脸上有淡淡的哀戚,嘴角紧抿,法令纹很深,使他们看起来更严肃和沧桑。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火光,嘴里或者在默默地念念有词,或者在心里默默怀想。是的,一年里,总有几个节日是专门献给逝去的亲人的,用来回忆或者怀念。
在外面打工的人们,在冬这一天,大概会忘记这样一个在乡下极隆重的节日吧。他们会不会在路口烧纸。这个没有问过,估计是不会的。
冬之后,太阳在南回归线上,慢慢往赤道位移,白天渐渐变长,光明越来越长,就像时光老人把白天的线拉得更多一点了。祖母在世的时候,常常说,“过一冬,长一葱。”意思就是过了冬之后,时间就每天多一根葱的长度。时光的黑白针,就像一场时间的拉锯战,又像一场白昼与黑夜的拔河。一会儿,你长我短;一会儿,你短我长。
还有一个人,喜欢坐在那里,静数宇宙的变化,时光的轮回,时间好像是静止不动的,又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那个人写成《时间简史》。于是,在这样的冬天,适合倚在床头,静静读一本这样的时光之书。
从冬之后,就要冷了。冬这一天,就开始数九了。人们一天一天地盘算,春天的暖和的日子什么时候到。于是,九九歌就在民间流行了。九九八十一,家里打饭外面吃。在寒冷的冬天,人们多么盼望明媚春天的到来啊。
冬这一天的乡下,也照样是吃肉,包饺子的。也烧纸,种种的习俗,都在这一天,节气,加鬼节,许多的东西杂糅在一起,它就是一个非常民间的文化了。
那些谚语,小孩子不大知道了。烧纸,小孩子也还看到。他们大抵是不赞成的,可是,那因为他们究竟是小。认为是迷信。其实,也就是纪念,生命里的一个念想。人要到长大的时候,才会了解自然界荣枯的意义,生老病死的意义。年轻的时候,怎么能懂得,而冬,很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寒风里,既有生命的苍凉,也有生活的暖意,慢慢地走过来。
它走过了春的明媚灿烂,夏的辉煌热烈,秋的饱满成熟,而冬,是一生的尽头了。有衰老,疾病,寒风,残年,这个时候,需要一些炉火的温暖,需要在路口,向过往投过去深深的一瞥。亲人一个一个都埋进土里,下面,就轮到自己了。害怕吗?年轻时,辗转不眠,思想过无数次了,不害怕了。害怕死去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越来越相信灵魂了,脱离了滞重的肉体,在无涯的时间和空间里,飘荡着。其实,灵魂这个时候多么自由啊,它不再是被拘囿在肉身里的处处被制约的一个东西,它脱离了自己,真正成为一个自由的气息。是的,灵魂就是一股看不见的气息,在无涯的时空里,充斥了无数这样的气息。我们看不到,我一直相信,它的存在。
人,消失的,仅仅是肉体,而灵魂永生。
它虽然不再能说话,行动,以物质的肉体现身,但是,它却变得机敏,智慧,用冷眼俯视众生。
冬这一天晚上,据说,鬼在半夜,要成群结队出来行动。也许,这是专属他们的夜晚。据说,十点多之后,最好不要出门,那个时候,你出去遇见他们,你不好,他们估计也不快活,那是他们的时间段。
我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在冬这一天,好像变得更加的明显。日月星辰的变动,宇宙的循环往复,令人间的一切开始发生变化。
人们在这一天,格外隆重,用人间的方式去与未知的世界对接,发生关系,祭祀,养生进补,把日子像节日一样迎进我们的生活。在乡下,仪式感特别的重要。因为,没有这些仪式感强烈的节日,乡下就太平淡了,乡下也就不叫乡下了。而是城市,只有灯光与无尽的奢华。
在乡下,大自然和人达到了和谐的最高级。他们知道,神明值得敬畏,大自然无比神奇和力量巨大。它慢慢改变我们的生活,却好像时间一直静止,一切都没有改变。
冬这一天,人们做足了工夫,为了和大自然来一场盛大而华美的对接。他们提前很多天,就开始预热和准备。
当一场雪下来之后,冬天,就更像冬天了。雪花把荒凉的村庄装扮起来。世界遥远,童话呈现。
冬落下了帷幕,沉沉的灰色的炊烟一样的云,垂下四角,冬拉下了它的大幕。
打工的人们还没有回来,乡村等待一场把雪花踩碎的热闹。那些冷寂的日子,把村庄旷日持久地围剿,只剩下那些残弱的老人坚守着最后的阵地。
冬,雪花等待着照亮异乡人的脸庞,而他们身上泥土的气息,正一点一点剥离。
    冬是人们最后的紧紧抓住的农耕文明的尾巴。
4820字
发表于 2018-1-18 20: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章写得不错,但标题是否应该更规范些?这样写会让佳作逊色的,个见,勿怪!
发表于 2018-1-19 10:18:5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走过的四季,遗忘的太多,珍惜的很少……
发表于 2018-1-21 14:35:35 | 显示全部楼层
老道、厚重的好文章,让乡村的冬天有了灵气。
发表于 2018-1-21 21:35:46 | 显示全部楼层
郭老师的文章很有味道,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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