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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五香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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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9 14:17: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九十年代的冬天,总还是很冷的。人们裹在棉花做的粗笨的棉袄里,头上扎着大红或者桃红的围巾,手总是抄在袖笼里,这样肩膀还是要摇摇地抖索着,不胜奇寒的样子。家里也是有火盆的,泥做的敞口的一个大盆,里面埋着一些玉米棒的红色的火种,上面全是黑的草灰掩盖着。空气里还全是寒气,门前挂一个芦苇打造的帘子,很厚,可以抵挡西北风的侵入。我总喜欢在火盆里自己炸玉米花吃,然后,望着外面漠漠的天空,落下一些雪花的沫子。冬天,乡下总是寂寞的,但还有风声,呜呜的,从房顶上窜过,母亲不知哪里去了,奶奶在厨房里坐着。
这时,人们希望有一些什么来打破这乡下的无底的寂静。
晚上,就有电影要来了,也许是一家过寿的,包了场子。在村子的东头,问清楚了地点。就像准备什么大的事情似的,想好了,要早早去,把板凳放在靠近电影机子的旁边,在后面,就看不见了。电影放映员对片子的时候,还可以把手伸到那个光路里,摆一摆,这样,空白的打着灯光的电影布上,就映出自己手的影子了,很好玩,也很得意,但,我一次也没有这样的荣光。我没有那样的大胆,自己也不太靠近电影机子,那个绝佳的位置总被别人早早占了。还准备好了板凳,要稳重的,比较高的板凳,因为人多,总会挤,不稳的板凳一挤就被挤倒了,而且看那样长时间的电影,不好的板凳坐着累人,板凳高,是怕被前面高个子的人遮住了,看不见电影布。那样就只好到旁边不正中的位置去看旁影了,或者干脆到电影布后面看反过来的电影,人全是倒的,明明是左边,在反面就是右边,右边就是左边,全颠倒了,很不爽快。而且,那里没有什么人,寒风无遮拦地肆意横吹,冷得牙直打战,最后,还是不看回家了。所以,就是看一个电影也要像赶集一样,好好准备一下。早早催奶奶把饭煮了,好早点去。
在乡下,看一场露天的电影是多么盛大的事情呀。
一个村子,就电影场最热闹了,到处是人声。孩子里里外外跑,在板凳间挤来挤去。姑娘和小伙子也是高兴的,这给他们的约会极好的借口。电影布上还是暗暗的,白白的,电影机那里很热闹,许多人拥在那里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那个放映员是最吃香的,人们很羡慕他们,他们就像天使一样美丽,充满了神秘浪漫的色彩。人们盯在那里,一会问这一会问那。我总是怯怯地,离开着。
我坐在自己的板凳上,也不肯乱走。小时候看电影,我总是在母亲的大衣里,没有看结束,就睡着了,然后,由父亲或者母亲抱回家。冬天,总是分外的冷,但人们不怕冷,在中间的人群里,人们坐得紧紧的,一点都不冷。人们对于这样的娱乐总是怀着巨大的空前的热情。所以,电影场上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在人群中间,还有一处亮着灯,我仔细看的时候,发现是手电筒的光,很亮。周围围了一些人,有大人,但多数是孩子或者姑娘。那里是卖五香瓜子的。一个个子不高的村子里开小卖部的老奶奶,拎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全是五香瓜子。于是,时间不长,我的周围就到处飘散着诱人的无法抵挡的五香瓜子的独特的香味。在冬天,食物给人们的感觉是温暖和体贴的,一直熨帖到人们的心里去。我的眼睛一直望着那里,我也很想去买一包来,在冬天的寒夜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欣赏电影,这是多么美好的享受。我在心里向往着这样的浪漫的生活,但,我出去的时候,几次经过卖瓜子的老奶奶那里,也没有去买。
我在人群里坐下来。电影要开始了,电影场一片黑暗,这是电影要开始的信号,机子已经试过了。那个电影机的圆形的轮子已经转动起来。电影带子已经装上去了。
我无意中回头,看见我的后面正坐着两个男女孩子,男孩子正把一包瓜子倒向女孩子的手心,他的声音无比的温柔,我似曾相识的那样的柔情蜜意。女孩子低着头,幸福而温暖,在叽叽地笑着,于是,他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就开始看电影。其实,他们一直在小声地说话,而且嗑瓜子的声音很响。我只好不回头看他们,我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他们刚刚恋爱,但,这样的热恋简直使人要艳羡。我看见,电影开始了,美妙的声音把整个村子都穿透了,这时候,村子里只有这里是热闹的,人们把所有的热情都抛掷在这里了。我看见,寂寞在电影场以外的村子里飘着,我看见风从电影场外刮过去,一直刮到黑暗的不知什么地方了,我看见,那个老奶奶还在那里呆着,那里此时冷清了许多,偶尔有一个人去那里光顾,买了一包瓜子,就赶紧走开了。空气里,全是五香瓜子无比诱人的香气。我后面的那个男孩子也去买了两次,他们一直甜蜜地低低说着话。
那场电影之后,村子里,又陷入了漫长的寂静之中,人们好像有所等待,也许是等待过年,也许是等待一场改变村庄单调色彩的大雪。我还是每天坐在屋子里,拨弄着火盆里的灰,看看下面的炭火灭了没有,或者趴着芦苇帘子望着漠然的天空,冬天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什么也没有,没有云,就是灰灰的。门前的树没有一点意思,树叶落光了,只剩下光溜溜的枝杈。小鸟也不来,不像春天的时候,人没有起床,小鸟就在门前的树上唱了,太阳从又高又小的窗户照进来,我就有点不好意思再赖在床上了。
等到第二年的时候,母亲一天回来说,粒粒有了。我望着母亲,没有说话。母亲说的是那个嗑瓜子的女孩子。母亲说,立夏要他妈妈给他们把事情办了。我还是看着母亲。母亲说,他妈妈不同意。想不花钱,就让粒粒住下,把孩子生下来。
消息都是母亲带回来的,母亲那天又说,粒粒妈不同意这样,不明不白的。我看着母亲,还是不说话。我想起,那个看电影的晚上。他们一起嗑瓜子的亲热样子。
又过了一些时候,母亲回来说,立夏不喜欢粒粒了,说,粒粒懒,倒了油瓶不扶。这样的女孩子娶回家怎么行。那是春天的时候,我感到寒冷,打了一个寒战,母亲说,你怎么了?我没有说话,自己走出去了。我的鼻子里全是五香瓜子的香味。
又过了几个月,母亲在吃饭的时候,又说,粒粒妈带粒粒去打了胎。我放下碗,就走了出去。母亲为什么总告诉我这些。我其实不想知道。但,隐隐的,就像看一部小说,我是那样急于知道结局,知道故事的来龙去脉,故事的发展和走向。我总是这样好奇和心急。母亲好像知道我的心理,或者,她也和我一样。就像,她总想从我嘴里知道,我的秘密。
就这样,我看到的甜蜜的粒粒以这样的姿态走出了我们的村子,她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原来是喜欢的,那些一地壳子的五香瓜子就是见证,或者说,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见证人。我总忘不了那个晚上。那些热闹的声音,那个卖瓜子的老奶奶的手电筒的亮光。五香瓜子的挥之不去的香味,一直在我的周围缭绕。
粒粒回家不久,就嫁人了。
过几年,听说,那次打胎竟然使她不能生孩子了,说是受了伤了。
我依然在村子里住着,立夏出去打工了。村子里早就不放电影了。冬天,家家团在被窝里看电视,人们的交往少了。五香瓜子已经很普遍地在小店里卖着了,人人都会买来吃,但母亲和父亲是不吃零食的,我就买了吃,把自己的嘴都吃干了,把舌头吃出了疮。我还是为五香瓜子的香味着迷。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嗑了一地的瓜子壳子,也不去扫,厚厚的,在地上铺着,看着心里很高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立夏也结婚了,带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后来,立夏生了肝病,在家总是打麻将,她母亲总是生气,嫌他吃药的钱太多了,还不知好歹去赌钱。他母亲把儿子生病的事怪罪到粒粒头上。立夏有了一个女儿,听说,粒粒用人工受精的办法也生了孩子。但,我一直没有看见她。
冬天要到了,我常常一个人到小店里,买一包五香瓜子来吃。虽然,我已经不认为它是什么诱人的美味了,但是,它还是使我忘不掉。我渐渐学会了很科学地嗑瓜子。以前,我一直很笨的,把整个瓜子扔进嘴里,嗑出壳子。后来,我的这样的方法被我的朋友狠狠嘲笑了一会,我才发现原来嗑瓜子可以那样的艺术,像个小姐似的,两只手指捏住瓜子,放在中间的门牙上一嗑,舌头一卷,瓜子仁就到嘴里了。以前的我,多么的可笑和笨拙哟。
我想起来,那时向往五香瓜子,我正和立夏的哥哥刚刚分手,我想,立夏他们在电影场上的一幕,也是可以换成我们的,但,母亲是不同意的。那天晚上,立夏和粒粒一起吃着瓜子,那样亲热甜蜜,我不知道,他的哥哥哪里去了。
发表于 2018-1-29 21:59:09 | 显示全部楼层
以前,我一直很笨的,把整个瓜子扔进嘴里,嗑出壳子-----那不是我笨,是我为了感受到五香瓜子的香味。
一包五香瓜子只是一个小小的道具,却能延伸出这么美好、伤感的爱情故事。
细节非常棒,让人仿佛置身那个年代的看电影的夜晚。
发表于 2018-1-30 10:08:06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扣人心弦的情节,淡淡的忧伤弥漫其间。如水的文字,欣赏佳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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