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启航】陪

悠悠岁月

院内绿色葳蕤，一叶叶宽大向上，一根根细长向前。它们活的滋润异常，天天开花，黄色的，喇叭样的，柔软又细嫩，雌雄同株。
我就天天看，仰望，俯视，见着雌花根部丝瓜的雏形便喜悦，浅浅的青绿，那是希望啊。慢慢的，一节手指长了，一绺发丝般粗了，耐心点，三两天后，它们有的变成淡黄，逐渐枯萎，美梦破灭。也有的渐渐粗起来，长起来，更青更绿，好，修成正果了。
我就这么傻傻的，一天天的，浇水，锄草，施肥。它们有了灵气，攀爬，缠绕，放叶，开花。铁丝，栏杆，满是绿色，满院子的绿。阳光下，绿影婆娑，丝瓜探头探脑，憨态可掬。
中考结束后的时光，我陪着五棵丝瓜，看它们慢慢航行，满是生的喜悦。
妈来了，女儿瞬间转换角色。教员秒变采购员，集市网络双管齐下，荤菜素菜，水果杂粮，细细搭配。搁置许久的豆浆机用起来，查询酸菜鱼烹调良方，按时按点吃饭服药，鼓励她推着轮椅走起来。跟着看古装剧，跟着早起，跟着啃玉米。
妈说，没想到说不得动就不得动了，什么都要人。妈，怎么这么想呢，我们小的时候不也全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服侍大的么，有小也就有老，现在就该我们服侍你了。什么都有第一次，习惯就好啦。
老了的妈切换生活模式，开始了新的航程。她躺着看电视剧，突然笑起来，说，小猫也在看电视呢。可不是，蹲坐着的猫咪歪仰着头定定地看着古装的美女。一人一猫便在这夏日午后形成美妙的画面，这氛围特别温馨。
此时，家里有两只猫，我不称它们小猫咪，只想叫小咪呀。只是因为我能辨别那叫声是咪——呀——
那天，哥去上海就医，妈83岁了，不肯离开家。她离不开几十年呆习惯了的家，就说菜籽没收，山芋没栽。我，两姐姐，一姨侄，就都来干活。妈实在没借口了，不愿丢下两猫咪，又不肯带到姐家，我说带到学校宿舍的院子里暂时养着，她才松口跟着姨侄去姐家。
我不太喜欢养小动物，不卫生。
它们被纸箱困住，在面包车里直叫唤，还能听到抓挠，后来就不吱声了。虽然奇怪，又担心，好在路途不远不会有性命之忧。到宿舍区中心路停车，却看见它们都在纸箱外面，睁着大眼睛警惕地望着我。真是软骨头的猫咪，几乎无缝的纸箱它们竟然钻得出来，难怪不吱声了。我怕它们锋利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抓住肚子，放进院子里。待车停到车位回头，却不见它们的踪影。咪咪地叫唤，它们也不答应。里里外外地寻觅，它们躲在楼下里间屋子的床底下，只要没离开家门就好，我长舒一口气，便去忙晚饭了。
我不理它们，它们就出来活动了。
我把它们的纸箱小窝安放在院子里的窗户脚下，吃饭的喝水的撒尿的家伙什儿都在旁边。然后我吃我的饭，它们大概饿了，咪呀咪呀地叫，又到我脚跟叫。小样儿，你们知道需要我呀。舀一勺粥，放些小鱼干搅拌，随它们怎么吃。
晚上要休息了，怕它们冷，便把纸箱拿进厨房，撵它们进屋里，关紧门。早上下楼，开了厨房后门，放它们到院子里。也真是奇怪，它们竟没有在厨房里拉屎撒尿，大概习惯了那猫砂盆。只是吃的很少，也许人们嫌弃饭量小的说吃猫食就是这么回事吧。
那天课务多，在食堂吃晚饭，想着两小可怜，跟师傅商量带点回去。师傅给剩下来的鸡骨头，我怕它们咬不动。师傅说我不懂，猫小的时候就需要磨牙，否则大了不逮老鼠。我将信将疑，哪知它们竟吃的直哼哼，饭量较前些天大得多了，我才明白没有经验亏待了它们。后来，两小子嘴叼起来，油炸的小鱼干拌粥不肯吃，竟要新鲜的有味的饭食。我心里想，你爱吃不吃，别指望我惯着。
大概是第三天，夜里突然刮风下雨，声势浩大。想起阳台上晾的衣服，怕被风刮下地，起身开门。咪呀——它们钻进来了。呀，粗心的我才知它们一直守在门外。忙找了个鞋盒，垫着软和的鞋套，给它们做临时小窝。
早上下楼，它们跟着一跳一跳的，像极了小跟班的。
我吃饭，它们就在脚边直叫唤，咪呀咪呀地仰头望着。不饿时，也在凳子下绕来绕去。有时逗弄我的裙摆，或者抓我的袜子，我既怕脏，又怕被抓伤，就总是呵斥，不给它们玩闹亲近。它们只好悻悻地走开，随即又追逐一只飞进来的苍蝇，或者我的偶尔垂下的包带子，甚至打着圈追自己的尾巴。很多时候，抓挠着桌子凳子扫把垃圾篓。它们也有安静的时候，懒懒地躺在楼梯上，晒着太阳，钻进放观音莲的桌肚里，或者跳进储物架的第二个空盒子里。
这两宝贝就这么地熟悉了我，熟悉了我的宿舍。我不想关注，它们也牢牢地抓住了我的闲暇。等到哥哥回家，它们也该回去，那时候，它们是不是会忘了我？
此刻，人与猫同处一室。我依然不让它们进卧室，它又看不懂电视，看什么看，撵走了方才放心。妈也不太懂，时不时地问，我就一一解说，可她很快就进入梦乡，我便一人留守。上班时，成月成月地不开电视，原来我也是喜欢古装剧的呀。漂亮的发饰，鲜亮的衣着，古典的建筑，网红的景点，曲折的情节，饱满的情感，睿智的台词……呵呵，秒变小迷妹一枚。静静的夜，没有夏虫唧唧啾啾，没有闹钟滴滴答答，荧屏包裹着我，我就欣赏，琢磨，跟着沉浮。
妈早早地醒来，说什么时候了。我便看手机，5:05，再睡会儿吧，早着呢。再次醒来，6点了，开冰箱，取盒子，拿一支黄芪精，递给妈。她喝了，说你把轮椅推外去。开门，她锻炼去，我磨豆浆，再去早点铺买米饭饼油条，回来一起吃早饭。大部分是吃稀饭，习惯了的，养胃。午饭需要精心调配，娘俩两菜一汤三菜一汤四菜一汤，分量少，品种多，那天吃黄鳝丝炒洋葱青椒，妈说你想得起来吃呢，贵贵的。吃酸菜鱼，第一次做，又酸又咸，失败了。青菜酱牛肉倒是很合她胃口，吃了一碗饭，又添加一块粽子料的米饭。如果烀黏玉米，妈就后吃米饭。有时问她想吃什么，面疙瘩，等盛上桌子，说你反会夹呢，又细又长，和你哥夹的一样。她不敢吃鱼，怕鱼刺，我便买刺少的，烧汤喝，搛肚皮上的鱼肉给她。上下午是要吃水果的，见着新奇的就问。荔枝是吃得最多的，说果肉多，香蕉也喜欢，苹果需削皮切成薄片，提子口味就次点了。
饭前饭后，妈就坐院门口吸支烟。刚到的那天晚上在卧室里吸烟，清晨我就说你坐院子里吃吧。她就记心里了，再没在家里吸过烟。我嗅觉特别灵敏，那次洗过澡进屋里，闻着烟味，妈，你吃烟的？没有啊，煞人的，幸亏没吃，你鼻子太灵了，是不是衣服上有烟味？我就笑，幸亏你是我妈，不然就要生气了。
夜里，妈会说梦话，有时清清楚楚的，我就搭腔，更多的是碰碰她，或者摇醒了。两分钟不到，她又睡着，继续说。有时前后个把钟头，我就不合眼，怕她做噩梦。
妈心脏放过支架，脑梗，左手帕金森，腿脚不灵，睡下去侧着身子，否则腰疼，坐凳子要软的，走路不能久。面色倒是很好，见到的人都说不像83岁，脸上结绷绷的，没皱纹。又说像城里人，慈眉善目，清清爽爽的。
她去中心路锻炼，推一个来回，到南门口就坐下来歇歇。路边龙抓槐造型奇特，妈就好奇。香樟树新修剪了枯枝，树冠稀疏。女贞开花，散发浓郁的香气。绿化带边有辣椒番茄韭菜番瓜豆子等，妈就坐在阴凉里看它们，想自家的菜园地，说辣椒肯定有很多了，番茄没红透鸟就来啄食，说砖头路上肯定有草，每到夏天就会疯长，要一遍遍地拔掉，说马齿苋再不挑就老了……有时，陈主任的妈妈佝偻着腰拄着拐杖和她唠嗑，邱校长的97岁老妈妈带着宠物狗西瓜去南门外让屎尿回来站着说说话，也有小朋友在路上玩水枪画格子跳房骑踏板车跑。傍晚时，路上最热闹，老老小小你来我往，妈就不觉得冷清。她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我烧好晚饭也跟着溜达。她觉得累了就回来，早早地吃饭，帮她洗澡，然后看看电视就休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我陪妈的时间很短，放了暑假也不能全程陪同。有事得离开，姨侄开车来带，大包小包的，妈说像个流浪汉。我宽慰她，去闺女家，有人服侍，吃穿不愁，你这是享福呢。我离开时间长些，猫咪也得安排好，二姐说放她家。妈就带着她的两只小猫走了，宿舍楼瞬间空了。只有院子里的丝瓜依旧蓬勃，似乎是在告诉我它们的不离不弃。可是，我得离开。
妈的老年航程只有一段，不可复制，做女儿的，不能全身心陪伴。龙应台在《目送》里写到: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现在我常常想，做儿女的其实也是在目送父母，特别是看着他们一天天地衰老，却又无能为力时，内心是多么的悲哀。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父母倾尽全力养育儿女，儿女能用一半的时间精力赡养老人大概就是在孝顺的行列了。曾有人在对待自己的父母孩子问题上明确地说，我的孩子是第一位，父母是第二位。可怜天下父母心，孩子永远是被呵护关爱捧在手心里的宝。而父母的大船上掌舵的永远是他们自己，年老体迈步履蹒跚时，儿女至多是搭把手加把劲，很少见到丢下工作舍弃小家全身心照顾老人的，现实不允许啊。
妈，你去大姐家后，梅雨到来，小女儿想你了，也想你的猫咪，如这雨般连绵不绝。不知你早早晚晚的，有没有继续推着轮椅走走，姐家的小孙子有没有学说话叫你一声老太，四世同堂的日子你应该习惯了吧。

林慧妮

琐琐碎碎的文字，暖暖融融的亲情

悠悠岁月

感谢林版耐心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