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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服从大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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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6 06: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苏北响马 于 2019-6-2 16:24 编辑

服从大局(四)
苏北响马

      本来一把手局长主持欢迎宴会,结果半路被朱从顺劫走了,程楠心里当然不高兴了。汪部长倒无所谓,他在市农委打拼了二十多年,猪不吃狗闻,甚至一整年都没有人请吃,现在提拔为正科级,调到临江县组织部当副部长,被巴结的程度比以前多了很多,今晚环保局请他,就是给他面子,如果不请他,他也不会有任何意见和办法,所以他对韩局中途离去显得很淡然。而程楠则不同,31岁正处于上升期,就好像树丛里的一棵树,它想长得更高更大更粗更壮,就要争夺阳光、雨露、天风、空间等必要资源,它不争,就必然被周围的树超越、压制、欺凌、覆盖,乃至于死亡。
      程楠的不高兴尽管没有在脸上直接表现出来,但已经被不动声色的李根成观察得一清二楚。他等韩局出了门大声地说,还是朱局威风,一个电话就把韩局给调走了,他知不知道这是欢迎程局的宴会?程局你别往心里去,朱局一心扑在工作上,有些工作之外的重要的事情倒拎不清了。
      程楠已经嗅出了挑拨离间的气味,但依然搅动了他心里的怒火。他微微有点脸红,好在橘黄色的灯光掩盖了他的冲动,但放在桌下紧握的左手手心已经出汗了。他努力地抑制抑制,告诉自己不要失态。是啊,官场、情场、赌场、会场、酒场、沙场都要讲究一个“忍”字,因为凡是被称为“场”的地方,无不是人事倾轧的地方。6年前,他偷偷发表的一篇论文,没有把导师的名字署最前面,导师指着他鼻子骂他不是人养的,他忍了。三年前,他被提拔为副科级,而那个坐他对面,已经做了8年股长的藏族同胞不高兴了,一见到他就骂他,他忍了。半年前,周颖的母亲为了让他回临江工作,在电话里骂得那么难听,他也忍了。“忍”了就会海阔天空,不忍则后患无穷。
      他用左手死命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痛啊,又狠狠捏地一下,痛感能把他从愤怒的漩涡中拯救出来,并让他挣脱情绪的缠绕,回归理性。一番自虐后,程楠清醒了不少,然后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朱局有要事,韩局已经给我讲了。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不要分出彼此来。汪部长接着说,一把手领导在和不在都要一个样,这才是一个集体应有的素质,来大家继续喝酒。
      欢迎宴会八点钟就早早收场了,程楠大约喝了半斤,但已经酩酊大醉,环保局司机送他到东方佳苑4栋1单元402室,这是周颖的家。程楠出生于农村,有一个姐姐和一个患过脊髓灰质炎的弟弟,父母根本没有能力给他在城里买房子。
      程楠一进门就跑到卫生间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正在看电视的周颖母亲可不高兴了,等到程楠七荤八素地出来,周母说,能喝就多喝点,不能喝就不要喝。知道自己要呕吐,就不能在绿化带呕吐了再上来,可不要把这里当自己家里。周父说,年轻人难免的!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周母说,我有儿子,我银行有票票,我可不指望女婿养老。是他自己做得不好,我就不能说几句?
      程楠并不理会,进了储藏室关门睡了。周颖是县中老师,晚上有辅导课还没回来。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程楠准时到班,赶巧在楼梯口遇到了朱从顺,朱从顺略有歉意地说,程局,昨晚因为私事未能参加宴会,我很抱歉。程楠说,人之常情,没什么抱歉的,只是你怎么把韩局给叫走了?朱从顺笑着说,韩局不能不过去,因为昨晚我私事里面有公事。程楠说,是不是假公济私啊?你可不能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朱从顺哈哈一笑,说,哪敢啊,我都从二把手变成了三把手了,挟个太监都不够格。
      说着,各自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程楠今天带来了六盒“福鼎大白”,要送给五位局长——韩里红、朱从顺、柴银翔、李根成、单宝喜,以及女工会主席李芳,加上程楠这就是临江县环保局现任领导班子。程楠想,虽然有些矛盾,但自己还是愿意和大家好好相处的,能不红脸最好不红脸,况且自己是刚刚来的,所以他想好了:忘记不快,建立良好的同事关系。送茶叶是他第一个要表达的善意。
      有官僚的地方就会有政治,有政治的地方就会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会有派别,有派别的地方就会有斗争。程楠刚刚踏入临江县环保局,恩怨矛盾便如影随形,而他是不愿意和人斗争的。他倒非常怀念大学读书的日子,没有多少纷争,没有多少恩怨,极少利益冲突,只凭自己的勤奋和才智研究学问,谁的成果多,谁就能脱颖而出。本来他是想听从导师的安排留校任教或读博的。但想到自己家庭的贫困,以及做学问的艰难和迟效性,到哪天才能让他的家庭和自己有所发达?所以他犹豫再三。正巧他毕业的那一年研究生院有援藏任务,他报名参加了。众所周知,援藏五年,即便你碌碌无为地回来,组织上也会给你安排个好工作,并会立即提拔你。他作为研究生院的学生会主席当然符合条件,就这一步让他步入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官场。人生就像棋局,开局几步,会直接影响中局和结局,有时仅仅是不起眼的一小步,既可成全你也可败坏你。
      程楠打开单宝喜送的碧螺春茶叶袋子,闻一闻,清香扑鼻,说明茶叶不错。好的碧螺春茶,条索紧结,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银绿隐翠,叶芽幼嫩,冲泡后茶味徐徐舒展,上下翻飞,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口味凉甜,鲜爽生津——这是碧螺春的特色。
      碧螺春的沏泡是有讲究的。首先烧水的时候不要盖盖,你要盯着水面,冒气泡后水体一翻腾,要立即切断电源,这就是初沸之水,碧螺春取初沸之水泡制为上。如果用全沸之水,碧螺春的味道会大损。第二步用沸水烫杯,让茶盅有热气,好发茶香。第三步因为碧螺春的茶叶带毛,要用约85°的沸水初泡,泡后毛从叶上分离,浮在水上。把第一泡茶水倒去,第二次泡的茶才是可口的碧螺春,但最好的茶是第三次泡出的,茶的香味这才充分发挥出来。
      这些程序程楠是懂的,但他没有自己烧水,用的是办公室送来的热水瓶里的水,他试了一下觉得热水瓶的水温正合适。于是他按步骤把碧螺春泡出来,呷了一口,发现茶的清香中有股隐隐的怪味。
      水对茶叶的重要性,如砖瓦之于房屋,阳光之于植物,氧气之于人类,再好的茶叶用劣质水去泡,茶味会大减。另外,器皿的味道也会直接影响茶味,旧热水瓶和旧烧水壶的味道都能削弱茶叶的本味。所以真正的茶客,水必须现烧,各种器具也时刻保持干净清洁。他分析这股隐隐的怪味可能是热水瓶或茶炉的味道。
      程楠来到韩局的办公室,给韩局送了两盒福鼎大白。说,韩局,这是我从墨脱带回的福鼎大白,品质比原产地要好。它虽不及龙井碧螺春,但具有清热祛火和养颜美容的功效,所以这茶又有“女人茶”的雅称。您好歹品品吧,尝个新鲜。
      韩局长正在看任伯年的花鸟画册,听程楠说了这些,目光才从画册里拔出来,扫到程楠的脸上,说,好的,谢谢你。昨晚朱局的一个同学回来,这个同学是苏北环境督查中心的主任,我不去不好,你要理解。当时人多不好给你说清楚,说清楚了可能我们第二天就不得消停了,原因你以后慢慢会知道的。
      什么原因呢?一个环境督查中心主任也不过是正处级干部而已,也不是什么大干部,有那个保密的必要吗?带着疑问程楠从韩局办公室出来。下面该去朱从顺的办公室了,程楠真的不想和他见面,但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回避呢?
      程楠来到朱从顺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三个陌生人——两个老头,一个中年人。两老头一个穿着蓝大裤头黄背心,另一个穿黄大裤头蓝背心,都穿塑料拖鞋,耳朵上都夹着烟——他们是临江县著名的哼哈二将,海边四圩村的老访民,一个叫姜恨富,一个叫姜恨穷。中年人则穿着得体,是他们的侄子姜必然,任大队主任。
      这哼哈二将的祖辈父辈是地主,怎么成为地主的呢?说起来确实有点冤枉。他们姜家老老太爷从道光年间落户海边后,陆陆续续开垦海边碱滩上寸草不生的土地,花了100多年的时间辛辛苦苦地开垦出300多亩地,略微能种点花生和黄豆,仅仅够一家温饱而已。50年土改被定为地主,土地和房子都被分掉,一家人只能住窝棚,并被当做阶级敌人一直被管制。55年生了一个儿子就起名叫姜恨富。后来经历58年的大饥荒,祖父母和小姑都被饿死,62年又生了一个儿子则起名为姜恨穷。
      中国老百姓穷了有危险,富了更有危险,所以没有保护私有财产合法性的物权法,各种无理的抢劫,都会以革命的名义来实施。现在的强拆,低价购买农民的土地,高价卖给房地产开发商,就是一种明火执仗的抢劫。令人欣慰的是,我国在2007年终于出台了《物权法》,从法理上肯定了私有财产的合法性。但令人悲催的是,正是2007年以后,全国各地的强拆才越演越烈,这充分说明我们的法律有的是用来显摆的,有的是用来堵嘴的,有的是用来把玩的。对许多基层的当权者来说,当法律有利于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有法必依,当不利于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目无法律。
      他们多次来环保局反映联华制碱公司的污染情况,已经成为环保局的老熟人了。不用问,他们又是为此事来的。朱从顺站起来准备招呼程楠,程楠说,你忙你忙!马上再说。说完回自己的办公室。
      两个办公室紧挨着,门不关,彼此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到。程楠想听听他们到底说什么,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果然声音传来了:朱局长,我们来你们环保局已经不下二十次了,6年来,这个联华制碱公司污染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偷排偷放,从没有停止过,你们到底问不问,想不想彻底解决?你们到底是资本家的环保局还是人民的环保局?
      朱从顺说,他们公司不是给你们补偿了吗?姜恨富。
      姜恨富说,是给我们补偿了,但我们没法活下去,夜里常常被偷排的气体给呛醒了。
      朱从顺说,联华公司领导反映,你们生产队的老百姓,口袋里一缺钱就去上访,或围堵公司闹事。
      姜恨富说,联华公司没来的时候我们上访过闹过吗?我们世世代代没遭罪过这种气味,现在让我们天天闻着气味,我们闹闹事难道不应该吗?怕我们闹事,政府为什么不让联华搬走?
      朱从顺说,那是政府的土地,政府让他们在那里建厂,怎么能让他们说走就走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姜必然说,朱局长,你说这话就不上理了。
      朱从顺说,我哪里不上理了,你给说说看。
      姜必然说,好的,我给你讲讲理。那块5000亩土地,是我们四圩村48户老百姓的祖祖辈辈,包括我们姜姓的祖祖辈辈从道光年间落户此地后,花了100多年的时间,陆陆续续开垦出来的。道光皇帝没有说那些土地是他的,光绪也没有说。后来袁大总统来了,也没有说那些土地是他们的,再后来军阀混战,占领此地的孙传芳更没有说土地是他们的。后来老蒋来了,仍然没有说土地是他们的,再后来日本鬼子来了,更不好意思说土地是他们的,政府到了此地,怎么这些土地就忽然变成政府的呢?朱局,你说说看,道理何在?土地明明是我们祖先开垦出来的。
      朱从顺嗒嗒嘴说,政府50年公布的《土地法》,宣布所有土地收归国有,这有什么好讲的。
      姜必然继续讲歪理,说,那么如果政府公布《房屋法》,宣布所有房屋都收归国有,难道我的房子就立刻变成国有了?如果政府公布《财产法》,宣布老百姓银行所有存款都收归国有,难道我银行存款就变成国家的了?如果这样话,公道何在?法理何在?
      朱从顺哈哈大笑,说,看来姜主任抬杠子是把好手,但抬杠子解决不了问题。我看这样吧,你们反映的这个问题是个老问题,我虽然分管,但拍不了板,得要局里领导班子研究。你们先回去,下周给你们答复,最差最差的结果是让你们比上一次分的钱多。
      姜恨富说,朱局,从良心上说,我们真的受不了偷排的气味,你们总用钱来赌我们的嘴,以为我们要钱,其实我们是要命。
      一直没有说话的姜恨穷是个炮筒子,说,朱局,我不会说话,我把话撂这里。如果你们还不解决,我就到苏北督查中心去告你们。如果苏北督查中心不解决,我就把那个督查中心顾主任的妈妈请到我们四圩村去体会体会。
      朱从顺说,姜恨穷,你不要乱来,你是被拘留过的。
      姜恨穷说,我是为全村老百姓而被拘留的,不丢人。
      朱从顺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叔侄三人,然后立刻去找韩局长,接着程楠就接到李大胖子通知,十点钟局领导班子成员到会议室开会。
      程楠没料到这次会议,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待续)
发表于 2017-8-6 06:39:2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的小说,就像茶,需要细品,才深得滋味。也如同咖啡,不加糖的那种,有人生的况味。
发表于 2017-8-7 15:44:10 | 显示全部楼层
程楠始料不及啊·······
 楼主| 发表于 2019-6-2 15: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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