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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天涯倦客

[转贴]明朝那些事儿(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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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1:14 | 显示全部楼层
  【事实的真相】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徐经买了考题,程敏政的仆人卖了考题,程敏政负领导责任,而本着黑锅人人有份的原则,唐寅算是连坐。

  这是一起历史上非常著名的事件,案情十分复杂,各种史料都有记载,众说纷纭,难分真伪,但只要我们以客观的态度仔细分析案件细节,抽丝剥茧逐步深入,就会发现这起案件实际上——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事实上,这起所谓的科场舞弊案历经几百年,不但没弄明白,反而越来越糊涂,成了不折不扣的悬案。

  此案到底复杂在哪里,我来演示一下:目前我们要寻找的答案共有三个:一、徐经是否买了考题作弊;二、唐寅是否参与了作弊;三、程敏政是否知情。

  要找到答案,我们必须回到案件的起点,此案的起因就是那道难倒天下才子的题目,遗憾的是,我也没有看到过那道题,不过这并不重要,像我这样连三字经都背不全的废才,即使事先知道题目估计也要交白卷。

  但我们从中可以知道关键的一点:这是一道超级难题,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做出来。

  那么徐经和唐寅能做出来吗?

  只要考量一下这二位仁兄的实力,就能够得出如下结论:

  唐寅是比较可能做出来的,徐经是比较不可能做出来的。

  唐寅是全国知名的才子,学习成绩优秀,是公认的优等生,就好比拿到了奥林匹克竞赛金牌的高中生,要进北大清华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徐经虽然是个土财主,也考中了举人,在全国范围内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指望他的脑筋开窍,智商突然爆发,那是不现实的。

  所以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徐经很有可能确实买了考题。

  第二个问题,相信很多人都认为不是个问题,以唐寅的实力,还需要作弊吗?

  其实我也这样认为,但分析后就会发现,具体情况并非那么简单。

  一年前,南京主考官梁储把唐寅的卷子交给了程敏政,之所以前面专门提到这件事情,是因为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极有可能蕴含着一种特殊的含义——潜规则。

  而这种潜规则有一个特定的称谓——约定门生。

  在明代,如果要评选最令人羡慕的官职,答案并不是尚书、侍郎,而是考官。今天的考官们主要工作不过是在教室里来回巡视监考,然后拿点监考费走人,可在当时,这实在是个抢破头的位置。

  原因很简单,所有由这位考官点中的考生都将成为他的门生。

  明代的官场网络大致由两种关系组成,一种是同学(同年),另一种是师生(门生),官场风云变幻莫测,新陈代谢速度很快,今天还是正部级,鬼知道明天是不是就到阎王那儿报到了。要想长盛不衰,就得搞好关系。

  如果你混得不好,那也不要紧,只要混到个考官,点中几个人才,到考试结束,你就是这几个人的座师了,这几位考中的兄弟就得到你家拜码头,先说几句废话,谈几句天气,最后亮底牌:从今以后,俺们就是您的人了,多多关照吧。

  你也得客气客气,说几句话,比如什么同舟共济,同吃一碗饭,同穿一套裤子等等等等,然后表明态度:今后就由老夫罩着你们,放心吧。

  有一句时髦的词可以形容这一场景——双赢。

  新官根基不稳,先要摸清楚行情,找个靠山接着往上爬,老官也要建立自己的关系网,抓几个新人,将来就算出了事还有个指望,实在不行也能拉几个垫背的一起上路。要知道,在官场里,养儿子是不能防老的,想要安安心心地活着退休,只能靠门生。

  这就是所谓的门生体制,而这一体制有时会出现一种特例——约定门生。

  这是一种比较罕见的现象,因为在科举前,可能会出现某位名震全国的天才,大家都认为这个人将来一定能够飞黄腾达。在这种情况下,某些考官就会私下与这位考生联系,透露题目给他,互相约为师生,这样无论将来是谁点中了此人的卷子,都不会影响事先已经确定的关系。

  这是一种风险很大的交易,所以考官们轻易不敢冒这个险,只有当真正众望所归的人出现时,这笔买卖才有可能成交。

  介绍完背景,再来看看关键问题:唐寅和程敏政之间有这种关系吗?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但是其中却仍然有蛛丝马迹可循。

  首先,程敏政已经在这两份卷子里选定了会元,而唐寅则在外面发话,说自己就是会元。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当时所有的卷子都是密封的!也就是说按照规定,即使是程敏政本人,也不会知道他选中的会元到底是谁。

  所以这个疑问最终只能指向两个可能:一、唐寅做出了那道题,并且认为别人做不出来,因而口出狂言,不幸命中;二、程敏政事先与唐寅会面,并给了他考试的题目。

  这是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大家自己做主吧。

  注:不要问我,题目虽然是我出的,但我没有标准答案。

  不管有多复杂,这件案子总归结案了,案中的两个倒霉鬼和一个幸运儿就此各奔东西。

  倒霉的是程敏政和唐寅,一个好好的考官,三品大员,被迫拿了养老金退休回家;另一个才华横溢的天才,闭着眼睛写也能中进士的人,得了个不得为官的处分。

  而那个幸运儿就是徐经,这位仁兄虽然也背了个处分,却实在是个走运的人。同志们要知道,今天高考考场上作弊被抓到,最严重的结果也就是成绩作废,回家待考。可在明代,这事可就大了去了,作弊的处罚一般是充军,若情节严重,没准还要杀头。

  事情到这里就算结了,程敏政被这个黑锅砸得七窍冒烟,回家不久就去世了。唐寅一声叹息之后,对前途心灰意冷,四处逛妓院,开始了他的浪子生涯。

  而徐经功亏一篑,对科举也是恨之入骨,回家就开始烧四书五经,还告诫他的子孙,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一句屁话,还不如学点有用的好。

  他的家教收到了良好效果,八十八年后,他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出世,取名徐振之,此人不爱读书,只喜欢旅游,别号徐霞客。

  一番折腾下来,大明王朝少了两个官僚,却多了一个浪荡才子和一个地理学家,倒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说到这里,差点又漏了一个人,还是那位告状的给事中华眿,他也名留青史了,后来有人根据传说写了一出广为流传的戏,此戏俗名《三笑》,又称《唐伯虎点秋香》,由于这位仁兄当年多管闲事,编剧为了调侃他,便以他为原型创作了华太师这个经典角色,不但硬塞给他几个傻儿子,还安排唐伯虎拐走了他府里最漂亮的丫环,也算是给伯虎兄报了仇。

  这场文坛风云最终还是平息了,可已经倒霉到家的唐伯虎不会想到,他的厄运才刚刚开始,更大的麻烦还在未来的路上等待着他。

  【唯一的遗漏】

  朱祐樘是个很实在的人。

  他从小饱经忧患,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立为太子后又几经飘摇,差点被人废了,能熬到登基那天,实在是上天保佑,阿弥陀佛。

  这个少年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所以他憎恶黑暗和邪恶,他不顾身体日以继夜工作,驱逐无用的僧人和道士,远离奸人,任用贤臣,为大明帝国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可是过大的工作强度也彻底拖垮了他的身体,二十多岁脑袋就秃了一大半,面孔十分苍老,看上去活像街边扫地的大叔,连大他好几轮的王恕和马文升都不如,马文升活到了八十五岁,而王恕更是创造了纪录,这位老大爷一直活到九十三岁才死,据说死的当天还吃了好几碗饭,吃完打了几个饱嗝儿后才自然死亡。

  朱祐樘没有那样的运气,三十多岁的他已经重病缠身,奄奄一息,却仍然一如既往地拼命干活,身体自然越来越差,但他全不在乎。

  在这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背后,他似乎预感到了即将来临的危险。为了迎接那一天的到来,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此时王恕已经退休回家,吏部尚书几经变更,空了出来,朱祐樘想让马文升接替,但兵部也离不开这个老头子,一个人不能分成两个用,无奈之下马文升只好就任了,他推荐一个叫刘大夏的人接替了他的位置。

  马文升的眼光很准,刘大夏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国防部长,在他的统领下,大明帝国的边界变得坚不可摧。

  但事实证明,这位国防部长最大的贡献并不是搞好了边界的防务,而是推荐了一个十分关键的人。

  弘治十五年(1502),兵部奏报,由于疏于管理,军中马匹不足,边防军骑兵战斗力锐减,急需管理。

  这是个大事,朱祐樘立刻找来刘大夏,让他拿主意。刘大夏想了一下,回复了朱祐樘:

  “我推举一人,若此人去管,三年之内,必可见功。”

  “谁?”

  “杨一清。”

  朱祐樘很快就在脑海中找到了对象,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很有特点的人。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一清,一个快到五十岁的老头,不苟言笑,整日板着严肃的面孔,而且相貌出众——比较丑。

  反正是去管马,又不是派去出使,就是他了!

  于是干了二十多年文官的杨一清离开了京城,来到了陕西(养马之地),他将在这里的瑟瑟寒风中接受新的锤炼,等待着考验的到来。

  此时的三人内阁能谋善断,马文升坐镇吏部,刘大夏统管兵部,一切似乎已经无懈可击,弘治盛世终于到达了顶点。但朱祐樘的身体却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

  弘治十八年(1505)五月,告别的时刻终于到了。

  年仅三十六岁的朱祐镗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在这最后的时刻,面对着跪在地上哭泣的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他回顾了自己几乎毫无缺憾的人生,终于意识到了他此生唯一的遗漏: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太子是很聪明的,但年纪太小,喜欢玩,希望诸位先生劝他多读书,做一个贤明的人。”

  阁臣们回应了他的担忧:

  “誓不辱命!”

  看着这三个治世能臣,朱祐樘笑着闭上了眼,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这一辈子没有享过什么福,却遭了很多罪,受过无数恶毒的伤害,却选择了无私的宽恕,他很少体验皇帝的尊荣,却承担了皇帝的全部责任。

  从黑暗和邪恶中走出来的朱祐樘,是一个光明正直的人。

  所以我给了他一个评价,是他的祖先和后辈都无法得到的最高评价:

  朱祐樘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人。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1: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厚照篇

  第七章 斗争,还是隐忍?

  【明武宗朱厚照】

  现在让我们调整一下呼吸,明代三百年中最能闹的一位兄弟终于要出场了。

  据说清朝的皇子们在读书时如果不专心,师傅就会马上怒斥一句:

  “你想学朱厚照吗?!”

  被几百年后的人们当作反面典型的朱厚照并不冤枉,单从学习态度上讲,他实在是太过差劲。

  朱祐樘这辈子什么都忙到了,什么都惦记到了,就是漏了他的这个宝贝儿子。朱祐樘命不好,只生了两个儿子,还病死了一个,唯一剩下来的就是朱厚照,自然当成命根子来看待,加上他老兄幼年不幸,便唯恐自己的儿子受苦,无论什么事情都依着他,很少责罚,更别提打了。

  这大概是世上所有父亲的通病。

  朱厚照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天不怕地不怕,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也没有人管他,这很自然,连他爹都不管,谁敢管?

  无数的败家子就是这样炼成的。

  但朱厚照并不能算是真正的败家子,据史料记载,他的智商过人,十分聪明,也懂得是非好歹,只是这位大哥有一个终身不改的爱好——玩。

  玩,怎么好玩怎么玩,翻过来覆过去,天翻地覆,鬼哭神嚎,也只是为了一个字——玩。

  请诸位千万记住这个前提,只有理解了这些,你才能对下面发生的事情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朱厚照就这么昏天黑地玩到了十五岁,突然一天宫中哭声震天,他被告知父亲就要不行了,而他朱厚照将成为下一任的皇帝。

  朱厚照先生并不十分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加了个名誉头衔,该怎么活还怎么活,没什么变化。

  可是不久之后,麻烦就来了,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再也看不下去了,便上书希望朱厚照兄不要再玩下去,要好好的做皇帝,并且他还在书中列明了朱厚照的几条罪状,比如不在正殿坐着,却四处闲逛看热闹,擅自骑马划船,随便乱吃东西等等。

  这些是罪状吗?

  应该说对于朱厚照而言,这些确实是罪状,刘健可是有着充足的理由的:

  在家待着多好,干吗四处乱跑,万一被天上掉下的砖瓦砸到,那是很危险的,有个三长两短,大明江山怎么办?

  骑马也不安全,摔下来怎么办?划船更不用说了,那年头还没有救生圈,掉进水里就不好了,为了大明江山,最好就不要随便干这些危险活动了。

  东西更是不要乱吃,虽然毒大米、烂花生之类的还没有普及,万一吃坏肚子的话,大明江山……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刘健苦口婆心地说了很长时间,可朱厚照对此只有一个想法:

  全是废话!

  老子当太子的时候就没人敢管,现在做了皇帝,这个老头子竟然还敢来多管闲事!

  但这个老头子毕竟是老爹留下来的头号人物,是不能得罪的。

  于是朱厚照搬出了一副忠厚淳朴的表情,老老实实地说道:

  “我明白了,今后一定改正。”

  可是天真的刘健并不知道,如果相信了朱厚照先生的话,那是连春节都要过错的。

  这之后,非但没有看见朱厚照兄悬梁刺股,勤奋努力,反而连早朝都不上了,更不要说什么午朝,整天连这位老兄的影子也找不着。

  这下轮到人事部长马文升和国防部长刘大夏出马了,他们早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为了能够及早限制住这位少年皇帝的行为,把他往正道上引,他们准备奋力一搏。

  很快,两人先后上书劝说朱厚照,并且表示如果皇帝不采纳他们的意见,他们会继续上书直到皇帝改正为止。

  朱厚照终于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考验,十六岁的他毕竟没见过二位部长这种不要命的架势,他第一次产生了畏惧感。

  然而这时耳旁一个声音对他说:

  陛下,你不需要听命于他们,你有命令他们的权力!

  朱厚照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意见,他当即对二位部长表示,你们也不用再上书了,因为我现在就不让你们干了,你们下岗了,收拾东西回家养老吧!

  马文升和刘大夏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不但没吓唬住,还被反咬了一口。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伤心之下,他们各自离职回家。

  发出那个声音的人,叫做刘瑾。

  刘瑾,陕西人,出生年月日不详,这也是个正常现象,家里有识字认数记得生日的,一般不会去做太监。

  这位刘先生原本姓谈,是个很坚强而且胆子很大的人,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是自宫的。

  当然了,他自宫的动机并不是因为捡到了葵花宝典之类的武功秘笈,之所以走上这条路,只是因为他想找个工作。为了求职就拿刀子割自己,这样的人自然很坚强。

  更悬的是,自宫也不一定有工作,当时想当太监的人多了去了,没点门路你还进不去,万一进不了宫,割掉的又长不回来,那可就亏大了。敢搞这种风险投资的人,是很有几分胆量的。

  这位预备宦官还算运气好,一个姓刘的太监看中了他,便安排他进了宫,此后他就改姓刘了。

  公正地讲,刘瑾是一个很有追求的太监,他进宫之后勤奋学习,发愤用功,很快具备了初级文化水平,这在宫里已经是很难得了,于是他被选为朱厚照的侍从。

  从王振到刘瑾,他们的发家之路提醒我们,无论何时何地,即使当了太监,也应该坚持学习。还是俗话说得好:知识改变命运。

  当刘瑾看到不爱读书、整日到处闲逛的朱厚照时,他意识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了。只要能够哄住这个爱玩的少年,让他随心所欲地玩乐,满足他的需求,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当然了,刘瑾并不是唯一的聪明人,还有七个人也发现了这条飞黄腾达的捷径。他们八人也因此被授予了一个极为威风的称号——八虎。

  朱厚照很快发现,与那些整日板着脸训人的老头子们相比,身边这些百依百顺的太监更让他感到舒服。于是他给予这些人充分的信任,将宫中大权交给了他们,还允许他们参与朝政,掌握国家大权。

  有了皇帝的支持,刘瑾开始扩张自己的势力,这位刘先生实在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充分吸取了前几任太监的经验教训,将自己的手伸向了一个新的领域——文官集团。

  刘先生很清楚,自己虽然得宠,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太监,要想长治久安,稳定发展,就必须拉拢几个大臣,刘健、李东阳这些人自然不买他的账,但他知道,要在读书人中间找几个软骨头的败类并不困难。

  经过仔细观察,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吏部侍郎焦芳。接触一段时间后,双方加深了了解,形成了共识,决定从今以后狼狈为奸,共同作恶。

  焦芳,河南泌阳人,进士出身,还是个翰林,但你要是把他当成文弱书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想当年,万安在内阁管事的时候,大学士彭华推荐晋升学士人选,漏了焦芳,这位兄台听到消息,当即表示,我要是当不上学士,就拿刀在长安道上等彭华下班,不捅死他不算完。

  彭华听到消息,吓得不行,把焦芳的名字加了上去,事情这才了结。

  这位焦兄弟如此剽悍,在中进士之前估计也是在道上混的,被拉入伙实在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焦芳就这样成为了刘瑾犯罪集团的骨干成员,考虑到投靠太监毕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焦芳并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着。

  刘瑾的行动终于引起了文官集团的警觉,马文升和刘大夏的离去也让他们彻底认识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必须动手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不同的选择】

  刘健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政治家,多年在官场滚打的经验告诉他,如果再不收拾局面,后果不堪设想,而想要除掉“八虎”,单靠内阁是绝对不够的。

  要获得最后的胜利,必须发动文官集团的全部力量,发动一次足以致命的攻击。

  基于这个认识,他找到了户部尚书韩文,布置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第二天,进攻开始。

  这一天,朱厚照收到了一份奏折,他并不在意地翻阅了一下内容,却立刻被吓得胆战心惊!

  这份奏折不但像账本一样,列举了他登基以来的种种不当行为,还第一次大胆地把矛头直接对准刘瑾等人,表示再也无法容忍,必须立刻杀掉“八虎”,如果朱厚照不执行,他们绝不甘休。

  此奏折的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坛领袖李梦阳,要说他也确实名不虚传,写作水平极高,引经据典,短短的几千字就把刘瑾等人骂成了千古罪人、社会垃圾。

  但是朱厚照害怕的并不是这份奏折的内容,也不是奏折的作者,类似这种东西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习以为常了,真正让他畏惧的,是这份奏折的落款——六部九卿。

  六部大家都知道了,而所谓九卿,就是六部的最高长官六位尚书,加上都察院最高长官、通政司最高长官和大理寺最高长官,共计九人,合称九卿。

  这一举动通俗地说,就是政府内阁全体成员发动弹劾,威胁皇帝答应他们的条件和要求。

  刘健不愧是老江湖,他一眼看穿了刘瑾等人的虚实,根本不与他们纠缠,而是发动内阁各部,直接威逼皇帝。他早已打好了算盘,虽然这位皇帝闹腾得厉害,毕竟只是个小孩子,禁不住大人吓唬,只要摆出拼命的架势,他是会服从的。

  刘健的想法是对的,他这一招把朱厚照彻底吓住了,刚上台没多久,下面的这帮人就集体闹事了,要是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万一再来个集体罢工,这场戏一个人怎么唱?

  他准备屈服了。

  刘瑾等人得知消息,吓得魂不附体,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刘健竟然这么狠,一出手就要人命。八个人马上凑在一堆开会想对策,可是由于智商有限,谈了半天也没办法,只得抱头痛哭。

  朱厚照的环境也好不了多少,和刘健相比,他还太年轻,面对威胁,他只好派出司礼监王岳去内阁见几位大人,以确定一个问题——“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王岳急匆匆地跑到内阁拜见三位大人,却意外地看到了两种不同的反应。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询问几位阁臣的意见,还没等他问完,刘健就拍案而起,说出了他的意见:

  “没什么可说的,把那八个奴才抓起来杀掉就是了!”

  本来就很能侃的谢迁也毫不客气,厉声说道:

  “为国为民,只能杀了他们!”

  然而剩下的李东阳却保持了沉默,面对刘健和谢迁惊异的目光,他这才缓缓地表示,应该严惩违法的太监。

  李东阳此时的奇怪表现并没有引起刘健和谢迁的重视,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王岳的身上,等待着这位司礼监的表态。

  也算刘瑾运气不好,因为王岳最讨厌的人正是他,大家要知道,太监行业的竞争是很激烈的,对这位抢饭碗的同行,王岳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他对三位阁臣的意见表示完全接受,并立刻回到宫中向朱厚照转达了内阁的意见。

  朱厚照想不到内阁竟然如此不留情面,但他并不想赶走这几个听话的宦官,便另派一人再去内阁谈判,这次他降低了自己的底线:同意赶走八人,但希望能够宽限一段时间执行。

  内阁的答复很简单——不行。

  同时更正了朱厚照的说法——不是赶走,是杀掉。

  朱厚照真正是无计可施了,他只能继续派出司礼监前去内阁谈判。

  此时“八虎”已经知道了情况的严重性,他们惊恐万分,竟然主动找到了内阁,表示他们愿意自己离开这里前往南京,永不干涉朝政。

  内阁压根儿就不搭理他们。

  刘瑾和其余七个人都哭了,他们是被急哭的。

  这是匆忙混乱的一天,宫中的司礼监急匆匆地赶到内阁,又急匆匆地赶回宫里,朱厚照也无可奈何,“八虎”完全丧失了以往的威风,只是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的裁决。

  出人意料的是,与此同时,内阁里却发生了一场争论。

  计划的发起人刘健眼看胜利在望,便召集内阁和各部官员开会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刘健的急性子果然名不虚传,会议一开始,他就拍起了桌子,恨不得吃了刘瑾等人,谢迁、韩文也十分激动,一定要杀了“八虎”。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东阳终于开了口,但他说出的话却着实让在座的人吃了一惊。

  李东阳表示,只要皇帝能够疏远、赶走“八虎”就行了,没有必要一定把他们杀掉,否则事情可能会起变化。

  他的建议引起了刘健和许多人的不满,与会的人众口一辞地认为他过于软弱,对他的建议毫不理会。

  李东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他看来,这些愤怒的人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但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就这样,内阁商定了最后的方针:除掉“八虎”,决不让步。

  但刘健很清楚,要让这一方针得到朱厚照的批准是不容易的,为了达到目的,他决定寻求一个人的帮助——王岳。

  在谈判的时候,刘健就敏锐地感受到了王岳对刘瑾的敌意,这样的细节自然逃不过阅历丰富的刘健的眼睛。他随即派人与王岳联系,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这一提议正中王岳下怀,他立刻发动其余的司礼监,对朱厚照展开游说。

  整整一天的折腾已经让朱厚照筋疲力尽,十六岁的他完全不是这些官场混迹多年的老狐狸的对手,所以当王岳等人向他进言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这样吧,把他们抓起来,我同意。”

  朱厚照终于妥协了,王岳完成了他的使命,他派人通知刘健,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就动手,彻底清除“八虎”。

  紧张了整整一天的刘健终于轻松了,因为明天所有的问题都将得到解决,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小学的时候,老师曾经反复教导过我们这样一句话:今天的事情要今天做完。

  刘健所不知道的是,在那次会议上,除去情绪激动的多数派和犹豫的少数派外,还有着一个别有企图、冷眼旁观的人。这个人就是焦芳。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1:47 | 显示全部楼层
  【潜伏】

  刘瑾的工作终于有了效果,得到消息的焦芳连夜把内阁制定的计划告诉了“八虎”。

  人被逼到了绝路上,即使没有办法也会想出办法的。

  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来抓了,而逃跑是不可能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能跑到哪里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豁出去了!

  刘瑾明白,现在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挽救他们。于是,他和其余七人连夜进宫,去拜会他们最后的希望——朱厚照。

  一见到朱厚照,八个人立刻振作提神,气沉丹田,痛哭失声。生死关头,八个人都哭得十分认真敬业,朱厚照被他们搞得莫名其妙,只得让他们先停一停,把话说完。

  刘瑾这才开口说话,他把矛头指向了王岳,说王岳与文官们勾结一气,要置他们于死地。

  刘瑾实在是一个聪明人,他没有直接指责攻击他们的文官,因为他十分清楚朱厚照的心理,对于这个少年而言,文官从来都不是他的朋友,他最信任的是身边的太监,因而具有深厚根基的王岳才是他们最可怕的敌人,只要把王岳归于文官一伙,朱厚照自然就会和他们站在一起。

  朱厚照被打动了,他本来就极其讨厌那些文官,只不过是迫于形势,才屈服于他们的胁迫,听了刘瑾的话,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危险,连王岳也听从文官的指挥,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刘瑾看穿了他的心思,加上了关键的一句话:

  “天下乃陛下所有,陛下所决,谁敢不从!”

  朱厚照终于醒悟了,原来最终的解释权一直都在他的手中,做皇帝和做太子其实并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一直玩下去。

  他即刻下令,免除王岳等人的司礼监职务,由刘瑾接任,而东厂及宫中军务则由“八虎”中的谷大用和张永统领。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刘瑾完成了逆转,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

  刘瑾充分领会了时间宝贵的精神,他没有等到第二天,而是连夜逮捕了王岳等人,把他们发往了南京。

  然后他穿好了司礼监的衣服,静静地等待着清晨的到来。

  第二天。

  兴奋的刘健和谢迁兴冲冲地赶来上朝,有了皇帝的首肯和王岳的接应,他们信心百倍,准备听这几个太监的终审结果。

  可他们最终听到的却是几份出人意料的人事调令,然后就看到了得意洋洋的司礼监刘大人。

  强打精神回到家中的刘健再也支撑不住了,他立刻向朱厚照提出了辞职申请,与他一同提出辞呈的还有李东阳和谢迁。

  很快,刘健和谢迁的辞职要求得到了批准,而李东阳却被挽留了下来。

  那天晚上,焦芳将会议时的一切都告诉了刘瑾,包括刘健、谢迁的决断和李东阳的犹豫不决。

  刘瑾根据这一点做出了判断,在他看来,犹豫的李东阳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就这样,弘治年间的三人内阁终于走到了终点,“断”和“侃”离开了,“谋”留了下来。

  离别的日子到了,李东阳在京城郊外为他的两个老搭档设宴送行,在这最后的宴会上,李东阳悲从心起,不禁痛哭起来。可是另两个人却没有他这样的感触。

  刘健终于忍不住了,他站了起来,严肃地对李东阳说:

  “你为什么哭!不要哭!如果当时你态度坚决,今天就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了!”

  李东阳无言以对。

  谢迁也站起身,用鄙夷的目光注视着李东阳,然后和刘健一同离席而去,不再看他一眼。

  沉默的李东阳看着两人的背影,举起了杯中的残酒,洒之于地。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有时候,屈辱地活着比悲壮地死去更需要勇气。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2: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传奇就此开始

  【一号人物登场】

  李东阳决不是刘瑾的同情者,他之所以会犹豫,恰恰是因为他注意到了被其他大臣忽视的因素——朱厚照的性格。

  焦芳的背叛只不过是个偶然因素,刘瑾之所以能够成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朱厚照,这位玩主是不会杀掉自己的玩伴的,而“八虎”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李东阳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他思维缜密,看得比刘健和谢迁更远,也更多,他很清楚要解决刘瑾,并没有那么容易。

  刘瑾是一个可怕的对手,远比想象中要可怕得多,要打倒这个强大的敌人,必须等待更好的时机。

  是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是其他官员们似乎不这么想,他们为刘健、谢迁的离去痛惜不已,纷纷上书挽留,第一批上书的官员包括监察院御史薄彦征、南京给事中戴铣等二十多人,刘瑾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十分果断——廷杖。

  二十多人全部廷杖,上书一个打一个,一个都不能少!

  最惨的是南京给事中戴铣,他居然被活活打死了,而为了救戴铣,又有很多人第二批上书,刘瑾对这些人一视同仁,全部处以了廷杖。

  在这一批被拉出去打屁股的人中,有一个叫王守仁的小官,与同期被打的人相比,他一点也不起眼。但此次廷杖对他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这位三十四岁的小京官即将踏上历史舞台的中央,传奇的经历就此开始。

  兵部武选司主事、六品芝麻官王守仁,他的光芒将冠绝当代,映照千古。

  【传奇】

  1905年,日本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回到了本土,作为日本军事史上少有的天才将领,他率领装备处于劣势的日本舰队在日俄战争中全歼俄国太平洋舰队和波罗的海舰队,成为了日本家喻户晓的人物。

  由于他在战争中的优异表现,日本天皇任命他为海军军令部部长,将他召回日本,并为他举行了庆功宴会。

  在这次宴会上,面对着与会众人的一片夸赞之声,东乡平八郎默不作声,只是拿出了自己的腰牌,示与众人,上面只有七个大字:

  一生伏首拜阳明。

  王守仁,字伯安,别号阳明。

  成化八年(1472),王守仁出生在浙江余姚,大凡成大事者往往出身贫寒,小小年纪就要上山砍柴,下海捞鱼,家里还有几个生病的亲属,每日以泪洗面。这差不多也是惯例了。可惜王守仁先生的情况恰好完全相反。

  王守仁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十分有钱,而且他还有一位非常有名的祖先——王羲之。是否属实不知道,但以他家的条件,就算是也不奇怪。

  王家的先辈们大都曾经做过官,据说先祖王纲曾经给刘伯温当过跟班的,最高混到了四品官,后世子孙虽然差点,但也还凑合。而到了王守仁父亲王华这里,事情发生了变化。

  成化十七年(1481),十岁的王守仁离开了浙江,和全家一起搬到了北京,因为他家的坟头冒了青烟,父亲王华考中了这一年的状元。

  这下王家更是了不得,王华的责任感也大大增强,毕竟老子英雄儿好汉,自己已经是状元了,儿子将来就算不能超过自己做个好汉,也不能当笨蛋。于是他请了很多老师来教王守仁读书。

  十岁的王守仁开始读四书五经了,他领悟很快,能举一反三,其聪明程度让老先生们也倍感惊讶,可是不久之后,老师们就发现了不好的苗头。

  据老师们向王状元反映,王守仁不是个好学生,不在私塾里坐着,却喜欢舞枪弄棍,读兵书,还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写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诗为证:

  〖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
  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在先生们看来,这是一首荒谬不经的打油诗,王华看过之后却思索良久,叫来了王守仁,问了他一个问题:

  “书房很闷吗?”

  王守仁点了点头。

  “跟我去关外转转吧。”

  王华所说的关外就是居庸关,敏锐的他从这首诗中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这个儿子非同寻常,书房容不下他,王华便决定带他出关去开开眼界。

  这首诗的名字是《蔽月山房》,作者王守仁,时年十二岁。这也是他第一首流传千古的诗作。

  此诗看似言辞幼稚,很有打油诗的神韵,但其中却奥妙无穷。山和月到底哪个更大,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用他独特的思考观察方式,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他的这种思维模式,后世有人称之为辩证法。

  王华做出了一个不寻常的承诺。当时的居庸关外早已不是朱棣时代的样子,蒙古骑兵经常出没,带着十几岁的儿子出关,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但王华经过考虑,最终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不久之后,他就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追悔莫及。

  在居庸关外,年少的王守仁第一次看到了辽阔的草原和大漠,领略了纵马奔腾的豪情快意,洪武年间的伟绩,永乐大帝的神武,那些曾经的风云岁月,深深地映入了他的心中。

  一颗种子开始在他的心中萌芽。

  王华原本只是想带着儿子出来转转,踩个点而已,可王守仁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大吃一惊。

  不久之后的一天,王守仁一反常态,庄重地走到王华面前,严肃地对他爹说:

  “我已经写好了给皇上的上书,只要给我几万人马,我愿出关为国靖难,讨平鞑靼!”

  据查,发言者王守仁,此时十五岁。

  王华沉默了,过了很久,才如梦初醒,终于做出了反应。

  他十分激动地顺手拿起手边的书(一时找不到称手的家伙),劈头盖脸地向王守仁打去,一边打还一边说:

  “让你小子狂!让你小子狂!”

  王守仁先生第一次为国效力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但他并没有丧气,不久之后他就有了新的人生计划,一个更为宏大的计划。

  王华的肠子都悔青了,他万想不到,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还真是啥都敢想敢干。

  也许过段时候,他就会忘记这些愚蠢的念头。王华曾经天真地这样想。

  也许是他的祈祷产生了效果,过了不久,王守仁又来找他,这次是来认错的。

  王守仁平静地说道:

  “我上次的想法不切实际,多谢父亲教诲。”

  王华十分欣慰,笑着说道:

  “不要紧,有志向是好的,只要你将来努力读书,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用了,出兵打仗我就不去了,现在我已有了新的志向。”

  “喔,你想干什么?”

  “做圣贤!”

  这次王华没有再沉默,他迅速做出了回复——一个响亮的耳光。

  完了,完了,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小子手里了。

  王华终于和老师们达成共识,如果再不管这小子,将来全家都要败在他的手里,经过仔细考虑,他决定给儿子谈一门亲事。他认为,只要这小子结了婚,有老婆管着,就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王华是状元,还曾经给皇帝当过讲师,位高权重,王守仁虽然喜欢闹事,但小伙子长相还是比较帅的(我看过画像,可以作证),所以王家要结亲的消息传出后,很多人家挤破头来应征。

  出于稳妥考虑,也是不想这小子继续留在京城惹事,王华挑选了江西洪都(南昌)的一个官家小姐,然后叫来了刚满十七岁的王守仁,告诉他马上收拾行李,去江西结婚,少在自己跟前晃悠。

  王华给王守仁安排这么个包办婚姻,无非是想图个清静,可他没有料到,他的这一举动将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愣头愣脑的王守仁就这么被赶出家门,跑到了江西洪都,万幸,他的礼仪学得还算不错,岳父大人对他也十分满意。一来二去,亲事订了下来,结婚的日期也确定了。

  这位岳父大人估计不常上京城,没听过王守仁先生的事迹,不过不要紧,因为很快,他就会领略到自己女婿的厉害。

  结婚的日子到了,官家结婚,新郎又是王状元的儿子,自然要热闹隆重一点,岳父大人家里忙碌非凡,可是等大家都忙完了,准备行礼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关键的人——新郎。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结不成婚还在其次,把人弄丢了怎么跟王华交代?

  岳父大人满头冒汗,打发手下的所有人出去寻找,可怎么找也找不到,全家人急得连寻死的心都有了。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才在城郊的一所道观里找到了王守仁,大家都十分激动。

  可是失踪一天的王守仁却一点都不激动,他惊讶地看着那些满身大汗的人们,说出了他的疑问:

  “找我干啥?”

  原来这位兄弟结婚那天出来闲逛,看见一个道观,便进去和道士聊天,越聊越起劲,就开始学道士打坐,这一打就是一天。直到来人提醒,他才想起昨天还有件事情没有做。

  无论如何,王守仁还是成功地结了婚,讨了老婆成了家,他的逸事也由此传遍了洪都,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怪人。

  王守仁不是一个怪人,那些嘲笑他的人并不知道,这个看似怪异的少年是一个意志坚定,说到做到的人,四书五经早已让他感到厌倦,科举做官他也不在乎,十七岁的他就这样为自己的人生定下了唯一的目标——做圣贤。

  有理想是好的,可是王兄弟挑的这个理想可操作性实在不高,毕竟之前除若干疯子精神病自称实现了该理想之外,大家公认的也就那么两三个人,如孔某、孟某等。

  王守仁自己也摸不着头脑,所以他出没于佛寺道院,希望从和尚道士身上寻找成为圣贤的灵感。但除了学会念经打坐之外,连圣贤的影子也没看到。他没有灰心丧气,仍然不断地追寻着圣贤之道。

  终归是会找到方法的,王守仁坚信这一点。

  或许是他的诚意终于打动了上天,不久之后,它就给王守仁指出了那条唯一正确的道路。

  弘治二年(1489),十八岁的王守仁离开江西,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回老家余姚,在旅途之中,他认识了一个书生,便结伴而行,闲聊解闷。

  交谈中,他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怎样才能成为圣贤呢?”

  这位书生思虑良久,说出了四个字的答案:

  “格物穷理。”

  “何意?”

  书生笑了:

  “你回去看朱圣人的书,自然就知道了。”

  王守仁欣喜若狂,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圣贤之路】

  朱圣人就是朱熹,要说起这位仁兄,那可真算得上是地球人都知道,知名度无与伦比,连高祖朱元璋都想改家谱,给他当孙子。

  可关于他的争论也几百年都没消停过,骂他的人说他是败类,捧他的人说他是圣贤,但无论如何,双方都承认这样一点:他是一个影响了历史的人。

  朱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支持者认为,他是宋明理学的标志性人物,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

  反对者认为,他是宋明理学的标志性人物,是禁锢思想的罪魁祸首。

  其实朱熹先生远没有人们所说得那么复杂,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有追求的人,不过是他的目标有些特殊罢了。

  他追求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深邃的秘密。

  (提示:下面的内容将叙述一些比较难以理解的哲学问题,相信按本人的讲述方式,大家是能够理解的,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去翻书吧。)

  自古以来,有这样一群僧人,他们遵守戒律,不吃肉,不喝酒,整日诵经念佛,而与其他和尚不同的是,他们往往几十年坐着不动,甚至有的鞭打折磨自己的身体,痛苦不堪却依然故我。

  有这样一群习武者,经过多年磨炼,武艺已十分高强,但他们却更为努力地练习,坚持不辍。

  有这样一群读书人,他们有的已经学富五车,甚至功成名就,却依然日夜苦读,不论寒暑。

  他们并不是精神错乱、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的白痴,如此苦心苦行,只是为了寻找一样东西。

  传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神奇的东西,它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轻若无物,却又重如泰山,如果能够获知这一样东西,就能够了解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奥秘,看透所有伪装,通晓所有知识,天下万物皆可归于掌握!

  这并不是传说,而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这样东西的名字叫做“道”。

  所谓道,是天下所有规律的总和,是最根本的法则,只要能够了解道,就可以明了世间所有的一切。

  这实在是一个太大的诱惑,所以几千年来,它一直吸引着无数人前仆后继地追寻。更为重要的是,事实证明,道不但是存在的,也是可以为人所掌握的。

  对于不同种类的追寻者而言,道有着不同的表现方式,对于和尚们来说,道的名字叫做“悟”,对于朱熹这类读书人而言,它的名字叫“理”。

  和尚们梦寐以求追寻的“悟”,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事实上,它是一种极为玄妙的快感,远远胜过世间所有的欢悦和一切精神药品,到此境界者,视万物如无物,无忧无虑,无喜无悲,愉悦之情常驻于心。佛法谓之“开悟”。

  最著名的“开悟”者就是“六祖”慧能,之后的德山和尚与临济和尚也闻名于世。

  穷诸玄辨,若一毫置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

  此即所谓佛者之道。

  而关于武者的道,大致可以用这样一个故事来说明:

  按照武术中的说法,兵器是越长越好,即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但据说五代年间,有一位高手用剑,却是越用越短,到后来他五六十岁了,剑法出神入化之时,居然不用剑了,每逢打架都是光膀子上阵,却从未打败过。

  当我看到这个故事时,才真正开始相信一句小说中的常用语: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朱熹的道源自儒家,又叫做“理”,既不是开悟,也不是练习武术,这玩意儿是从书中读出来的,而且还是能够拿出去用的,一旦通理,便尽知天下万物万事,胸怀宽广,宠辱不惊,无惧无畏,可修身,可齐家,可治国,可平天下!

  唯天下至诚,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赞天下之化育;可以赞天下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此即儒家之道。

  上面大致解释了道的意思,如果某些文言看不大懂的话,也不用去找翻译了,概括起来,只要你懂得三点就够了:

  一、道是个稀罕玩意儿,是很多人一生追求的。

  二、无论什么职业什么工种,悟道之后都是有很多好处的。

  三、悟道是很难的,能够悟道的人是很牛的。

  也就这样了,能看明白就行。

  说了这么多,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没有解决,既然道这么好,那怎样才能悟道呢?

  还是按照职业来划分,如果你去问一个已经开悟的和尚,得到的回答会十分有趣。

  对于这个问题,守初和尚的答案是:麻三斤。

  丹霞禅师的答案是:把佛像烧掉取暖。

  清峰和尚的答案是:火神来求火。

  德山和尚的答案是:文殊和普贤是挑粪的。(罪过罪过)

  他们并不是在说胡话,如果你有足够的悟性,就能从中体会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的真意。所谓目中无佛,心中有佛,正是佛法的最精髓之处。

  而佛家悟道的唯一途径,也正隐藏在这些看似荒谬的语言中,简单说来就是三个字——靠自己。

  他们以各种耸人听闻的话来回答问题,只是想要告诉你,悟道这件事情,不能教也是教不会的,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人可以帮你。

  可是高僧们的答案可操作性实在不强,一般人干不了,很难让我们满意,我们再来看看武者。

  对于练武的人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更加简单,丢给你一把剑,你就慢慢练吧,至于要练多久才能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最高境界,不要问师傅,也不要问你自己,鬼才知道。

  毕竟一本几十万字的长篇武侠小说里绝顶高手一般也就一两个人,如果兄弟你没有练出来,那也是很正常的,所以诸位一定要端正心态。

  现在我们的期盼都寄托在儒家的朱圣人身上,希望这里有通往圣贤之路的钥匙。

  朱圣人确实不负众望,用四个字给我们指出了一条金光大道:格物穷理。

  好,现在我们终于回到了起点,和王守仁先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那么这四个字到底有什么魔力,又是什么意思呢?

  朱圣人还是很耐心的,他告诉我们,“理”虽然很难悟到,却普遍存在于世间万事万物之中,你家耕地的那头黄牛是有理的,后院的几口破箱子是有理的,你藏在床头的那几贯私房钱也是有理的。

  理无处不在,而要领会它,就必须“格”。

  至于到底怎么格,那就不管你了,发呆也好,动手也好,愿意怎么格就怎么格,朱圣人不收你学费就够意思了,还能帮你包打天下?

  那么“格”到什么时候能够“格”出理呢?

  问得好!关于这个问题,宋明理学的另一位伟大导师程颐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

  看明白了吧,只要你不停地“格”,用心地“格”,聚精会神地“格”,加班加点地“格”,是会“豁然贯通”的。

  那么什么时候才能“豁然贯通”呢?

  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导师们没有说过,我也不知道,但兄弟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格”吧,请你相信,到了“豁然贯通”的时候,你就能“豁然贯通”了。

  好了,我们的哲学课到此结束,课上讨论了关于佛学、禅宗、儒学、宋明理学的一些基本概念,相信这种讲述方式大家能够理解。

  其实我并不愿讲这些东西,但如果不讲,诸位就很难理解王守仁后来的种种怪异行为,也无法体会他那冠绝千古的勇气与智慧。

  圣贤之路是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它有起点,却似乎永远看不到终点。它神秘、诡异,又深不可测,它比名将之路更加艰辛,在这条道路上,没有帮手,没有导师,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败,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放弃。

  然而十八岁的王守仁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道路,他最终成功了,在十九年后的那个地方,那个夜晚,那个载入历史的瞬间。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悟道

  【踌躇】

  在外面混了一年的王守仁终于带着老婆回了北京。刚一回来,父亲王华就用警惕的眼睛审视着他,唯恐他继续干那些奇怪的事情,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变了,回家之后除了看书还是看书。

  他十分满意,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王华犯了一个天真的错误,因为王守仁读的只是朱熹的书,他读书的动机也一如以往——做圣贤。

  不久之后,另一件怪事发生了。

  王华突然发现,王守仁从书房失踪了,他怕出事,连忙派人去找,结果发现这位怪人正待在自家的花园里,看着一枝竹子发呆,一动不动。

  他走上前去,奇怪地问道:

  “你又想干什么?”

  王守仁压根就没有看他,眼睛依然死盯着那根竹子,只是挥了挥手,轻声说道:

  “不要吵,我在参悟圣人之道。”

  王华气得不行,急匆匆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大叫: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王守仁依然深情地注视着那根竹子,在他的世界中,只剩下了他和这根不知名的竹子。

  王华不理解王守仁的行为,但是大家应该理解,有了前面的哲学课打底,我们已经知道,王守仁先生正大踏步地前进在圣贤之路上,他在“格”自己家的竹子。

  “格”竹子实在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王守仁坐在竹子跟前,不顾风吹雨淋,不吃不喝,呆呆地看着这个有“理”的玩意儿。

  “理”就在其中,但怎么才能知道呢?

  怀着成为圣贤的热诚和疑惑,王守仁在竹子面前守了几天几夜,没有得到“理”,却得了感冒。

  王守仁病倒了,在病中,他第一次产生了疑问:朱圣人的话是对的吗?

  这就是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守仁格竹,但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故事,在故事背后,还有着一个人对未知的执著和探索。

  王华受够了自己儿子的怪异行为,他下达了最后通牒,你想研究什么我都不管,但你必须考中进士,此后的事情任你去做。

  王华没办法,毕竟他自己是状元,如果儿子连进士都不是,也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王守仁考虑了一下,认为这个条件还不错,便答应了,从此他重新捡起了四书五经,开始备考。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王守仁确实继承了王华的优良遗传基因,他二十一岁第一次参加乡试,就中了举人。老爹终于露出了笑脸,打发了前来祝贺的人们之后,他高兴地拍着儿子的肩膀说道:

  “好小子,明年必定金榜题名!”

  可是事实证明,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毕竟是靠不住的,王守仁先生常年累月干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临考前恶补只能糊弄省级考官,到了中央,这一招就不灵了。

  之后弘治六年(1493)和弘治九年(1496),王守仁两次参加会试,却都落了榜,铩羽而归。

  父亲王华十分着急,王守仁自己也很沮丧,他没有料到,自己想当圣贤,却连会试都考不过,心里十分难过。

  换了一般人,此刻的举动估计是在书房堆上一大堆干粮,在房梁上吊一根绳子,再备上一把利器,然后拼命读书备考。

  可惜王守仁不是普通人,他经过痛苦的思索,终于有所感悟,并做出了一个决定。

  为了得到父亲的支持,他又一次去找父亲谈话。

  “我确实错了。”

  听到这句话,王华欣慰地笑了:

  “以你的天分,将来必成大业,落榜之事无须挂怀,今后用功读书就是了,下次必定中榜。”

  发完了感慨的王华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好儿子,按照通常逻辑,王守仁应该谢礼,然后去书房读书,可是意外出现了。

  王守仁不但没有走,反而向父亲鞠了一躬说道:

  “父亲大人误会了,我想了很久,适才明白,落榜之事本来无关紧要,而我却为之辗转反侧,忧心忡忡,为此无关紧要之事烦恼不已,实在是大错。”

  王华又一次发懵了,可是王守仁却毫不理会,继续说道:

  “我以为,书房苦读并无用处,学习兵法,熟习韬略才是真正的报国之道,今后我会多读兵书,将来报效国家。”

  说完这几句话后,他才不慌不忙地行了一个礼,飘然而去。

  面对着王守仁离去的背影,刚刚反应过来的王华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你要气死老子啊!”

  王守仁没有开玩笑,在二十六岁这年,他开始学习兵法和谋略,甚至开始练习武艺,学习骑射。

  当然了,最终他还是给了自己老爹几分面子,四书五经仍旧照读,也算是对父亲的些许安慰。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学习中,王守仁逐渐掌握了军事的奥秘和非凡的武艺,此时武装他头脑的,再不仅仅是四书五经、圣人之言。文武兼备的他已悄悄地超越了很多人,对于他们而言,王守仁已经变得过于强大。

  就这么过了两年,半工半读的王守仁迎来了他人生的第三次会试,这一年他二十八岁。

  要说这位王守仁的智商真不是白给的,他这么瞎糊弄三年,竟然还是中了榜,而且据他父亲调查,原先他的卷子本来被评为第一名,可是有人走了后门(招生黑幕),一下把他挤到了二甲。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王守仁总算是当了官,没给他老爹丢脸,可惜他没有混上翰林,直接被分配去了工部(建设部),但根据工作日志记载,王守仁不算是个积极的官员,他从来都不提什么合理化建议,也不当岗位能手,却认识了李梦阳,整天一起研究文学问题。

  这是一种令人羡慕的生活,但在光鲜的外表下,王守仁的痛苦却在不断地加深。

  他的痛苦来源于他的追求,因为他逐渐感到,朱圣人所说的那些对他似乎并不起作用,他今天“格”一物,明天又“格”一物,“格”得自己狼狈不堪,却毫无收获。

  而一个偶然的事件让他发现,在朱圣人的理论中,存在着某些重大的问题。

  这里先提一下朱圣人理论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观点,说起来真可谓是家喻户晓,鼎鼎大名——“存天理,去人欲”,这句话在实际生活中的运用则更为著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句话曾经被无数人无数次批倒批臭,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但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因为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这也是一个深奥的哲学原理。

  大家要知道,朱圣人的世界和我们的是不同的,这位哲学家的世界是分裂成两块的,一块叫做“理”,另一块叫做“欲”。

  朱圣人认为“理”是存在于万物中的,但却有着一个大敌,那就是“欲”,所谓“理”,是宇宙万物的根本规律和准则,只要人人都遵循了“理”,幸福的生活就来了,那好处多了去了,天下安定了,世界和平了,宇宙也协调了。换在今天,这玩意儿还能降低犯罪率,稳定社会,那些翻墙入室的、飞车抢包的、调戏妇女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会统统地消失。最终实现和谐社会。

  可是“欲”出来捣乱了,人心不古啊,人类偏偏就是有那么多的欲望,吃饱了不好好待着,就开始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搞得社会不得安宁。

  所以朱圣人的结论是,要用客观世界的“理”,去对抗主观人心的“欲”,而这才是世界的本原。

  通俗地说就是,为了追求理想中的崇高道德,可以牺牲人的所有欲望,包括人性中最基本的欲望。

  这是一个对后世产生了极大(或者说极坏)影响的理论,到了明代,这套理论已经成为了各级教育机构的通用教材,也是大明王朝各级官僚们的行为法则和指导思想,在那个时候,朱圣人的话就是真理,没有多少人敢于质疑这套理论。

  可是王守仁开始怀疑了,这源于一件事情的发生。

  弘治十四年(1501),王守仁调到了刑部(司法部),当时全国治安不好,犯罪率很高,大案要案频发,他便从此远离了办公室的坐班生活,开始到全国各地出差审案。

  但是审案之余,王大人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四处登山逛庙找和尚道士聊天,因为他“格”来“格”去,总是“格”不出名堂,只好改读佛经道书,想找点灵感。

  不久之后,他到了杭州,在这里的一所寺庙中,他见到了一位禅师。

  据庙中的人介绍,这位禅师长期参佛,修行高深,而且已经悟透生死,看破红尘,是各方僧人争相请教的对象。

  王守仁即刻拜见了禅师,他希望得到更多的启示。

  可是他失望了,这位禅师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与他谈论一些他早已熟知的佛经禅理,他慢慢地失去了兴趣。而禅师也渐渐无言,双方陷入了沉默。

  在这漫长的沉默之中,王守仁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他开口发问,打破了沉寂。

  “有家吗?”

  禅师睁开了眼睛,答:

  “有。”

  “家中尚有何人?”

  “母亲尚在。”

  “你想她吗?”

  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即刻的回应,空荡荡的庙堂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了窗外凌厉的风声。

  良久之后,一声感叹终于响起:

  “怎能不想啊!”

  然后禅师缓缓地低下了头,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回答并不符合出家人的身份。

  王守仁站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惭愧的人,严肃地说道:

  “想念自己的母亲,没有什么好羞愧的,这是人的本性啊!”

  听到这句话的禅师并没有回应,却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他庄重地向王守仁行礼,告辞而去。第二天,他收拾行装,舍弃禅师的身份,还俗回家去探望自己的母亲。

  寺庙的主持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上门求佛的人竟然把自己的禅师劝回了家,要让他再待上几天,只怕自己这里就要关门了,便连忙把王大人请出了庙门。

  王守仁并不生气,因为在这里,他终于领悟了一条人世间的真理:

  无论何时,何地,有何种理由,人性都是不能,也不会被泯灭的,它将永远屹立于天地之间。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3:17 | 显示全部楼层
  【转折】

  正是从那一天起,王守仁意识到:朱熹可能是错的。

  他开始明白,将天理和人心分开是不对的,人虽然有着种种的欲望,但那是正常的,也是合乎情理的,强行用所谓的天理来压制绝不可能有任何效果。

  王守仁并不知道,经过十几年的思考和求索,他已经在无意识中突破了朱圣人的体系,正向着自己那宏伟光辉的目标大踏步地前进。

  可要想走到这条圣贤之路的终点,他还必须找到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疑团的答案——“理”。

  虽然他不赞成朱熹的“存天理,去人欲”,也不认可人心和天理的分离,但“理”毕竟还是存在的,只有找到这个神秘的“理”,他才能彻底击溃朱熹的体系,成就自己的圣贤之路。

  可是“理”在哪里呢?

  这又不是猪肉排骨,上对门王屠户那里花几文钱就能买到,奇珍异宝之类的虽然不容易搞到,但毕竟还有个盼头。可这个“理”看不见摸不着,连个奋斗方向都没有,上哪儿找去?

  于是唯一的方法只剩下了“格”。王守仁只能相信程颐老师的话了,今天“格”一个,明天“格”一个,相信总有一天能“格”出个结果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啥都没有“格”出来,王守仁十分苦恼,他开始意识到可能是方法不对,可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整日冥思苦想,但无论如何,他依然坚定地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是能够成功的。

  因为他隐约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接近了那个最终疑团的谜底。

  成功确实就要到来了,可是老天爷偏偏不做亏本买卖,在将真相透露给王守仁之前,它还要给他一次沉重的打击,考验他的承受能力,以确认他是否有足够的资格来获知这个最大的秘密。

  这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六部九卿上书事件,事实证明,哲学家王守仁先生不是一个只会整日空想漫谈的人,他有着强烈的正义感和勇气。南京的言官戴铣上书被廷杖,大家都上书去救,由于刘瑾过于强势,很多人的奏折上都只谈从宽处理,唯独这位仁兄,不但要救人,还在奏章中颇有新意地给了这位司礼监一个响亮的称呼——权奸。

  刘瑾气坏了,在当时众多的上书者中,他特别关照了王守仁,不但打了他四十廷杖,还把他贬为贵州龙场驿的驿丞。

  这个职位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贵州龙场招待所的所长。龙场就在今天的贵州省修文县(贵阳市管辖)境内,在改革开放的二十一世纪,那地方都还算不发达地区,在明代就更不用说了,压根就没什么人,那里的招待所别说人,连鬼都不去住。

  王守仁原先大小也是个六品主事,结果一下子变成了王所长,那么龙场招待所所长是几品呢?

  答案是没品。也就是说大明国的官员等级序列里根本就没这一号人物,基本算是清除出高级公务员队伍了。

  于是,天资聪慧、进士出身的王哲学家就此落到了人生的最低谷,可这还没完,还有一场更为严峻的生死考验在等待着他。

  刘瑾是一个办事效率很高、做事很绝的人,他罢了王守仁的官,打了他的屁股,却并不肯就此甘休,为了一解心头之恨,他特地找来了杀手,准备在王守仁离开京城赴任途中干掉他。

  这一招确实出人意料,一般说来很难防备,可惜刘瑾并不真正了解王守仁。这位兄台虽然平日研究哲学,每天“格”物,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他还有着另外不为人知的一面。

  王守仁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他应该算是个人精,连他那考上状元的爹都被折腾得无可奈何,初中文化的刘瑾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早就料到刘瑾不会放过他,便在经过杭州时玩了一个把戏,把自己的帽子和鞋子丢进了钱塘江,为了达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目的,王哲学家做戏也做了全套,还留了封遗书,大意是我因为被人整得很惨,精神压力太大,所以投江自尽了。

  这一招很绝,杀手们听说这人已经自尽,就回去交差了,更搞笑的是连杭州的官员们也信以为真,还专门派人在江边给他招魂。

  而与此同时,魂魄完好的王守仁已经流窜到了福建,他虽然保住了命,却面临着一个更为麻烦的问题——下一步怎么办?

  不能回京城了,更不想去贵州,想来想去也没出路,看来只能继续流窜当盲流了。

  可盲目流动也得有个流动方向才行,往南走,还是往北走?

  在武夷山,王守仁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因为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老朋友。他乡遇故知,王守仁高兴之余,便向对方请教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的这位朋友思考了很久,给了他一个天才的建议:

  “还是算一卦吧。”(似曾相识)

  于是,一百多年前老朱同志参加革命前的那一幕又重演了,在王守仁紧张的注视下,算卦的结果出来了:利在南方。

  那就去南方吧。

  王守仁告别了朋友,踏上了新的征途,但他仍然不愿意去贵州,便选定了另一目的地——南京。

  此时他的父亲王华正在南京做官,而且还是高级干部——吏部尚书。但王守仁此去并非是投奔父亲,而且是秘密前往的,因为他已经在中央挂了号,稍有不慎,可能会把父亲也拉下水。他之所以要去南京,只是因为还有一件事情没有了结。

  王守仁十分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传统古板的读书人,他并没有什么伟大的梦想,只希望儿子能够追随自己的足迹,好好读书做人,将来混个功名,可现实是残酷的,自己从小胡思乱想就不说了,十几年都没让他消停过,好不容易考中了个进士,现在还被免了官。

  事到如今前途已经没有了,要想避祸,看来也只能去深山老林隐居,但在这之前,必须给父亲一个交代。

  于是他连夜启程赶往南京,见到了他的父亲。

  父亲老了。

  经过二十多年的岁月磨砺,当年那个一本正经板着脸训人的中年人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满面风霜的老人。

  见到儿子的王华十分激动,他先前以为儿子真的死了,悲痛万分,现在见到活人,高兴得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不断地抹着眼泪。

  王守仁则生平第一次用愧疚的语气向父亲致歉:

  “我意气用事,把功名丢了,对不起父亲大人。”

  可是他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意外的答案:

  “不,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对。”

  王守仁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欣慰颔首的父亲,他这才明白,那个小时候刻板地管束自己,看似不通情理的父亲,是一个善良宽容的人。

  经过与“劣子”长达十余年的不懈“斗争”,王华终于了解了儿子的本性和追求,他开始相信,这个“劣子”会成就比自己更为伟大的事业,他的未来不可限量。

  父子交谈之后,王华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王守仁叹了口气:

  “我在这里只会连累父亲,京城也已回不去,只能找个地方隐居。”

  这看来已经是唯一的方法,但王华却摇了摇头。

  “你还是去上任吧。”

  上任?到哪里上任?去当所长?

  “毕竟你还是朝廷的人,既然委任于你,你就有责任在身,还是去吧。”

  王守仁同意了,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就这样,拜别了父亲,王守仁带领着随从,踏上了前往贵州龙场驿站的道路。在那里,他将经受有生以来最沉重的痛苦,并最终获知那个秘密的答案。

  【悟】

  王所长向着他的就职地前进了,由于他的父亲是高级干部,所以多少还给了他几个随从下人陪他一起上路,但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只知道是跟王大人的儿子去就任官职。

  这么好的差事大家积极性自然很高,一路上欢歌笑语不断,只有王守仁不动声色,因为只有他知道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走着走着,随从们发现不对劲了,好地方都走过了,越走越偏,越走越远,老兄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王守仁还是比较实诚的,他说了实话:

  “我们要去贵州龙场。”

  随从们的脸立马就白了,王大人你太不仗义了,那里平时可是发配犯人的地方啊!

  面对着随从们的窃窃私语,王守仁十分坦然:

  “如果你们不愿意去,那就回去吧。”

  看着犹豫不决的随从,王守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拾起行李,向前方走去。

  夕阳之下,王守仁那孤独的身影越来越远,突然,远处传来了王守仁的大声吟诵:

  〖客行日日万锋头,山水南来亦胜游。
  布谷鸟啼村雨暗,刺桐花暝石溪幽。
  蛮烟喜过青扬瘴,乡思愁经芳杜洲。
  身在夜郎家万里,五云天北是神州!〗

  “天下之大,虽离家万里,何处不可往!何事不可为!”王守仁大笑着。

  在这振聋发聩的笑声中,随从们开始收拾行装,快步上前,赶上了王守仁的脚步。

  王守仁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是值得钦佩的,可是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革命现实主义。当他来到自己的就职地时,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地方叫做龙场——龙才能住的场所。

  此地穷山恶水,荆棘丛生,方圆数里还是无人区,龙场龙场,是不是龙住过的场所不知道,但反正不是人待的地方。

  而不久之后,王守仁就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驿站。

  当他来到此地,准备接任驿站职位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老弱不堪的老头,他十分奇怪,便开始问话: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此地可是龙场?”

  “回王大人,这里确是龙场。”

  “驿丞在哪里?”

  “就是我。”

  “那驿卒(工作人员)呢?”

  “也是我。”

  “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我而已。”

  王守仁急了:

  “怎么会只有你呢?按照朝廷律令规定,这里应该是有驿卒的!”

  老头双手一摊:

  “王大人,按规定这里应该是有的,可是这里确实没有啊。”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的老头,王守仁无可奈何地瘫坐在地上。

  想到过惨,没想到会这么惨。

  要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老头交接完走后没多久,又折转了回来:

  “王大人,如果你在这里碰到了汉人,那可千万要小心!”

  “为什么?”

  “这里地势险恶,要不是流窜犯,或是穷凶极恶之徒,谁肯跑到这里来啊!”

  “那本地的苗人呢?”

  “喔,这个就不用操心了,他们除了时不时闹点事,烧个房子外,其余时间是不会来打扰王大人的,他们的问题基本都是内部解决。”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懂汉话啊!”

  王守仁快晕过去了,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老头走了,临走前留下了一句十分“温暖人心”的话:

  “王大人多多保重,要是出了什么事,记得找个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会想法给大人家里报信的。”

  好了,王所长,这就是你现在的处境,没有下属,没有官服,没有编制,甚至连个办公场所都没有,你没有师爷,也没翻译,这里的人听不懂你说的话,能听懂你说话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官宦出身、前途光明的王守仁终于落到了他人生的最低谷,所有曾经的富贵与美梦都已经破灭,现在他面对着的是一个人生的关口。

  坚持,还是退却?

  王守仁卷起了袖子,召集了他的随从们,开始寻找木料和石料,要想长住在这里,必须修一所房子。

  然后他亲自深入深山老林,找到了当地的苗人,耐心地用手语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得到他们的认同,让他们住在自己的周围,开设书院,教他们读书写字,告诉他们世间的道理。

  当随从们苦闷不堪、思乡心切的时候,他主动去安慰他们,分担他们的工作。

  王守仁用自己的行动做出了选择。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面对着一切的困难和痛苦,仍然坚定前行,泰然处之的人,才有资格被人们称为圣贤。

  王守仁已经具备了这种资格。

  但是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找到答案——“理”。

  必须找到,并且领悟这个“理”,才能懂得天地大道的秘密。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可是“理”到底在哪里呢?十余年不间断地寻找,沉思,不断地“格”,走遍五湖四海,却始终不见它的踪影!

  为了冲破这最后的难关,他制造了一个特别的石椁,每天除了干活吃饭之外,就坐在里面,沉思入定,苦苦寻找“理”的下落。

  格物穷理!格物穷理!可是事实让他失望了,怎么“格”,这个理就是不出来,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他逐渐变得急躁、愤怒,脾气越来越差,随从们看见他都要绕路走。

  终于,在那个宿命的夜晚,他的不满达到了顶点。

  黑暗已经笼罩了寂静的山谷,看着破烂的房舍和荒芜的穷山峻岭,还有年近中年、一事无成、整日空想的自己,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信念终于崩溃了,他已经三十七岁,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风华少年,他曾经有着辉煌的仕途、光荣的出身、众人的夸耀和羡慕。

  现在这一切都已经离他而去。

  最让人痛苦和绝望的折磨方法,就是先赐予,然后再一一拿走。

  十几年来,唯一支撑着他的只有成为圣贤的愿望。但事实是残酷的,多年的努力看来已付之流水,除了日渐稀少的头发,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矢志不移,追寻圣贤,错了吗?

  仗义执言,挺身而出,错了吗?

  没有错,我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那上天为何要夺走我的荣华,羞辱我的尊严,使我至此山穷水尽之地步?

  既然你决意夺去我的一切,当时为何又给予我所有?

  夺走你的一切,只因为我要给你的更多。

  给你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为让你知晓世间百态。

  使你困窘潦倒,身处绝境,只为让你通明人生冷暖。

  只有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你才能摆脱人世间之一切浮躁与诱惑,经受千锤百炼,心如止水,透悟天地。

  因为我即将给你的并非富甲一方的财富,也不是号令天下的权势,却是这世间最为珍贵神秘的宝物——终极的智慧。

  王守仁在痛苦中挣扎着,一切都已失去,“理”却依然不见踪影。

  竹子里没有,花园里没有,名山大川里没有,南京没有,北京没有,杭州没有,贵州也没有!

  存天理,去人欲!

  天理,人欲!

  理!欲!

  吃喝拉撒都是欲,“欲”在心中,“理”在何处?“理”在何处?!

  王守仁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与狂躁,在这片荒凉的山谷中,在这个死一般宁静的夜晚,外表平静的他,内心正在地狱的烈火中煎熬。

  答案就在眼前!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而已!

  忽然,一声大笑破空而出,打碎了夜间山谷的宁静,声震寰宇,久久不绝。

  在痛苦的道路上徘徊了十九年的王守仁,终于在他人生最为痛苦的一瞬获知了秘密的答案。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此一瞬已是永恒。

  我历经千辛万苦,虚度十九年光阴,寻遍天涯海角,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神秘的“理”。

  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答案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如此明了,如此简单,它从未离开过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等待着我的醒悟。

  “理”在心中。

  我竟如此的愚钝啊,天地圣贤之道并非存于万物,也无须存于万物,天人本是一体,何时可分?又何必分?

  随心而动,随意而行,万法自然,便是圣贤之道!

  存天理,去人欲?

  天理即是人欲。

  这是载入史册的一瞬,几乎所有的史书都用了相同的词语来描述这一瞬——“顿悟”,中华文明史上一门伟大的哲学“心学”就此诞生。

  它在这个幽静的夜晚,诞生于僻静而不为人知的山谷,悄无声息,但它的光芒终将照耀整个世界,它的智慧将成为无数人前进的向导。

  王守仁成功了,历史最终承认了他,他的名字将超越所有的帝王,与孔子、孟子、朱子并列,永垂不朽。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3: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机会终于到来

  【预谋】

  恭喜你,王守仁先生,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生活是很现实的,悟道让人兴奋,但你还是早点洗了睡吧,因为明天一早,你还要拿起锄头去耕你那两块破地,哲学是伟大的,是重要的,但你应该清楚,吃饱饭才是最大的哲学。

  根据历史导演的安排,王守仁先生还要在这里待段时间,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改变他的命运,这中间还有几年,我们就不陪王圣人开荒了。因为与此同时,一场好戏正在北京开演。

  王守仁在荒山耕地受累,吃了苦头,可李东阳比他还苦,自从谢迁和刘健走后,他一个人留了下来,但刘瑾毕竟是一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他怀疑李东阳别有企图,便不断安排人时不时整他一下。

  比如李东阳先生编了本叫《通鉴纂要》的书,这事情让刘瑾知道了,就让人去书里挑毛病,想搞点文字狱玩玩,可是李东阳早有防备,一篇文章写得密不透风,没有什么把柄可以抓。

  刘瑾听到汇报,反而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这是他的性格特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定要整一下李东阳,为此目的,他找来许多人,日夜翻查,终于找到了破绽。

  什么破绽呢?原来李东阳先生在书中写了几个别字,刘瑾据此认为他的工作态度不认真(逻辑相当严密),准备借机会好好地消遣他一下。

  李东阳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立刻准备了应对的措施。

  正当刘瑾准备下手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焦芳竟跑来为李东阳说情,原来李东阳给他送了礼,和他称兄道弟,两人关系一直不错,碍于面子,刘瑾就放了李东阳一马,事情就算了了。

  在这个回合里,初中生刘瑾兄到底还是没有玩过老谋深算的李东阳博士,可见多读书还是很有用的。

  在展开艰苦斗争的同时,李东阳的地下工作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战果如下:

  正德二年(1507),刘瑾打算整死刘健和谢迁,一了百了,李东阳出面营救。

  同年,御史姚祥、主事张伟被诬陷,李东阳出面营救。

  正德三年(1508),御史方奎骂了刘瑾,刘瑾准备安排他去阎王那里工作,李东阳出面营救。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可是李东阳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些行为却换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结局。

  有一天,李东阳上朝途中,正好遇见了自己的门生罗玘,李东阳很是高兴,连忙上去打招呼,可是罗玘竟然不理他,扭头就走,唯恐和他多说一句话。李东阳十分奇怪,想找个机会问个究竟。

  可还没等到他去拉拢感情,晚上就收到了罗玘的一封信,李东阳看完之后,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这封信的大致意思是:人家(刘健、谢迁)都走了,你留下来有什么意思呢,拜托你还是早点退休吧,不要在这里丢人了,今后我也不再是你的门生,就当咱俩没认识过,也不要和我打招呼了,实在没空搭理你。

  李东阳气得吐了血。

  可是李东阳先生,吐完之后擦擦嘴你还得接着干啊,要知道,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从来就不是个轻松的工作。

  在这样的环境下,李东阳仍然坚持着自己的信念,他坚信胜利终会到来。

  刘瑾是一个狡猾的人,他有皇帝的支持,还有一个消息灵通的焦芳,而自己这边,除了几个只会空谈气节的白痴外,并没有智勇双全、千里决胜的人物。

  忍耐吧,忍耐吧,在适当的人选出现之前,必须忍耐。

  相比而言,刘瑾可就风光得多了,自从重新改组内阁之后,他的派头是一天大过一天,当时的大臣送奏章都要准备两份,一份给皇帝,一份给刘瑾。

  当然了,给皇帝的那份是没有回音的,这是相当明智的,你要指望朱厚照先生按时上班批奏章,那就是白日做梦。大家只能指望刘瑾努力干活,毕竟有人管总比没人管要好。

  换句话说,在那几年里,大明王朝的皇帝基本姓刘,朱厚照本人都没意见,谁还愿意管闲事?

  可问题在于刘瑾先生读书不多,水平不高,处理不好国家大事,时不时还搞点贪污受贿,搞得朝政乌烟瘴气。

  但这些都是小儿科,之前的很多太监先辈都干过,刘瑾先生之所以恶名远扬,其实是因为他的记性好。

  所谓记性好,就是但凡骂过他的,就算过几年他也记得一清二楚,比如骂过他的刘健、谢迁,已经回家养老了,他还打算把他们抓回来游游街。尚书韩文曾经弹劾过他,被免职后刘瑾还不放过他,明知他家里穷,还要罚款,一直罚到他倾家荡产方肯罢休。

  同时他还是一个在整人方面很有创意的人,明代有一种刑罚叫枷刑,和什么扒人皮、杀千刀之类的比起来,这玩意儿也就算是个口头警告,最多就是戴着枷站在城门口或是去街上游两圈,虽然挺丢人的,但总算皮肉不吃亏。所以这一刑罚十分受大臣们的欢迎。

  但如果你得罪了刘瑾,听到枷刑判决后就先别高兴了,还是马上让家里赶着买一口棺材吧,因为当行刑的时候,你会惊奇地发现,给你配发的那个枷具相当特别。

  特别在哪里呢?

  根据史料记载,刘瑾兄为了达到用小刑、办大事的目的,灵机一动,把枷具改造成了重达一百多斤的大家伙,这就好比在你身上挂了一个超大的哑铃,让你举着这么个宝贝四处练举重,不压死你不算完。

  此外,刘公公还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他连自己手下的特务也信不过,别出心裁,设置了一个内行厂,这个厂连老牌特务组织东厂也不放过,经常跑去东厂上演特务抓特务的好戏。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刘瑾还实行了一条潜规则,所有大小官员,只要你进出北京城,外省到中央汇报的也好,中央去下面扶贫的也好,甭管办什么事,走了多远,都得去给他送礼。

  要是没钱送礼,那你就麻烦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比如一个叫周钥的言官,有一天出差办事,也没走多远,回来的时候按规矩要送礼,可他家里穷,没钱。

  没钱?没钱就把命留下吧。

  这位穷官迫于无奈,最后竟然被逼自杀。

  刘瑾就这么无法无天地搞了几年,越来越嚣张,皇帝老大,他老二,可是老大不管事,所以基本上是他说了算,投靠他的大臣越来越多,势力也越来越大,而反对他的则是杀头的杀头,充军的充军,几乎都被他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李东阳也只能苟且偷生。

  天下之大,刘太监当家!

  但请注意,上面我说反对刘瑾的大臣是“几乎”被解决了,并不是“全部”,这是由于有两个人例外。

  事实上,这两个人刘瑾不是不想解决,而是不能解决,因为这两个人,一个他搞不定,另一个他整不死。

  社会是残酷的,竞争是激烈的,既然刘瑾先生搞不定,整不死,他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被这两位仁兄搞定,整死。

  先说说这个搞不定,这位“搞不定”兄的真名叫做杨廷和。

  我们之前提到过他,现在也该轮到这位猛人上场了,他已经在后台站了很久。

  我们经常把很小就会读书写字、聪明机灵的小孩称为神童,要是按照这个标准,杨廷和就是一个超级神童。

  杨廷和,四川新都人,生于官宦之家,如果你翻开他的履历表,就会发现杨廷和先生保持着一项惊人的纪录——考试纪录。

  杨廷和小时候实在太过聪明,八岁就通读四书五经,吟诗作对,搞得人尽皆知,当地的教育局长认为让他去当童生、读县学实在是多此一举,浪费国家纸张资源,于是大笔一挥直接让他去考举人。

  中国考试史上的一个奇迹就此诞生。

  成化七年(1471),杨廷和第一次参加四川省乡试,就中了举人,这年他十二岁。要是范进先生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怕是要去撞墙自尽的。

  第二年,十三岁的杨廷和牵着他爹的手,到北京参加了会试,同期考试的人看到这一景象,倒也不怎么奇怪,只是聊天的时候经常会问他爹:

  “你考试怎么把儿子也带来了?”

  事实证明,中国到底是藏龙卧虎、浪大水深,在四川省出了名的杨廷和到了全国就吃不开了,这次考试名落孙山。可这位杨兄实在很有性格,他不信邪,居然就不走了,就地进了国子监读书,放话说,不考上就不回去。

  杨廷和就这样待在北京,成为了一名北漂,但他漂得很有成就,六年后他中了进士,读书期间还顺便勾走了他的老师、国子监监丞黄明的女儿。

  六年时间不但解决了工作问题,连老婆都手到擒来,真是不服都不行啊。

  之后杨廷和的经历更是让人瞠目结舌,他二十岁被选为翰林,二十一岁翰林院毕业,三十二岁开始给皇帝讲课(经筵讲官),四十三岁就成为了大学士。他升官的速度用今天的话说,简直就是坐上了直升机。

  到了正德二年(1507),刘健和谢迁被赶走后,他正式进入了内阁,帮整天玩得不见人影的皇帝代写文书,当时的圣旨大都出自于他的手笔。

  杨廷和不但脑筋灵活,人品也还不错,他很看不惯刘瑾那帮人,但又不方便明讲,有一次给皇帝讲课时,他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皇上应该学习先帝,远离小人,亲近贤臣,国家才能兴盛。”

  朱厚照哪有心思听课,嗯嗯两句就过去了。

  这句话从朱厚照的左耳朵进去,从右耳朵飞走了,却掉进了刘瑾的心里。

  小人不就是我,贤臣不就是你吗?

  这就是刘瑾先生的对号入座逻辑。

  他勃然大怒,连夜写好调令,把杨廷和调到南京当户部侍郎,南京户部哪有什么事情做,只是整天坐着喝茶,这种调动其实就是一种发配、打击报复。

  可是杨廷和的反应却大大出乎刘瑾的意料。

  这位仁兄接到调令后,一点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收拾东西就去了南京。这下子刘瑾纳闷了:这杨廷和贬了官还高兴,到底盘算啥呢?

  肯定有阴谋!

  刘瑾又用上了当年对付王守仁那一招,派人暗中跟着杨廷和,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跟踪的人发现,杨廷和一路去南京,不但没干啥事,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刘瑾听到汇报,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没有再找杨廷和的麻烦。

  刘瑾同志,你的道行还是太浅了点啊。

  答案终于揭晓了,不久之后的一天,朱厚照先生退朝时,突然问了刘瑾一句话:

  “杨学士人呢?”

  刘瑾懵了,连忙回答:
 楼主| 发表于 2012-2-8 12:54:04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南京!”

  朱厚照一听就火了:

  “他不是入阁了吗?!怎么又跑去南京了,赶紧把他给我叫回来!”

  于是没过几天,杨廷和又回到了北京,继续当他的内阁大臣,还是和以往一样,啥也没说,也就当是公费旅游了一趟。

  杨廷和得意了,刘瑾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刘先生应该调查过杨廷和,可他看档案不仔细啊,这位仁兄哪里知道,杨廷和曾经当过一个重要的官——詹事府的詹事。

  大家要知道,詹事府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它的主要工作是辅导皇子读书,当年朱厚照做太子的时候,对杨廷和的称呼是“杨师傅”。

  人家“杨师傅”根基牢固,还有皇帝撑腰,刘公公连河有多深都不知道,就敢往里蹚浑水。失策,失策!

  此后刘瑾对这位“杨师傅”敬而远之,再也没敢难为他。而经历了这件事情后,杨廷和与刘瑾彻底撕破了脸,他转向了李东阳一边,开始筹备计划,解决刘瑾。

  这个“搞不定”的杨廷和已经让刘瑾丢了面子,可下一个“整不死”却更为生猛,也更加厉害,刘瑾的这条老命就断送在他的手上。

  这位“整不死”兄也在后台等了很久了(没办法,演员太多),他就是之前被派去陕西养马的杨一清。

  说来让人难以理解,养马的杨一清怎么会和刘瑾闹矛盾呢,他俩前世无冤,杨一清也没跟刘瑾借过高利贷,怎么就闹得不可开交呢?

  这事,要怪就只能怪刘瑾,因为他太有理想和追求了。

  大家知道,养马在一般人看来不是个好工作,就连在天上这也是个下贱活,学名“弼马温”,连不读书的孙猴子都不愿意干。

  但在明代,这却是一个重要的职位,道理很简单,没有马,难道你想骑驴去跟蒙古兵打仗?

  千万不要小看杨一清,这位兄弟的级别是很高的,他当年可是带着都察院副都御史(三品)的头衔来养马的,这位副部级干部没准之前还干过畜牧业,他在这里干得很好,不久之后,朝廷决定提升他为右都御史(正二品)。

  更重要的是,朝廷还给了他个前所未有的职务——三边总制。

  请各位注意,这个官实在不同寻常,可以说是超级大官,它管理的并非一个省份,而是甘肃、宁夏、延绥三个地方,连当地巡抚都要乖乖听话,可谓位高权重。

  虽然杨一清十分厉害,但毕竟他还是守边界的,和刘瑾应该搭不上线,问题在于刘瑾这个人与以往的太监不同,他除了贪污受贿、残害人命外,倒也想干点事情。

  可他自己又没文化,所以为了吸引人才,他也会用一些手段去拉拢人心,比如写奏折骂他的那个李梦阳,刘瑾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此人名气太大,为了博一个爱才的名声,人都关进牢里了,硬是忍着没动手,最后还请他吃了顿饭,光荣释放。

  因为他老底太滥,这招没能骗到多少人,却也吸引了一个十分厉害的人前来投奔,这个人后来成为了刘瑾的军师,也是李东阳、杨一清等人的强力敌手,他的名字叫做张彩。

  在刘瑾犯罪集团中,焦芳虽然地位很高,但能力一般,最多也就算个大混混,但张彩却不同凡响,此人工于心计,城府很深,而且饱读诗书,学问很好,连当年雄霸一时的马文升、刘大夏也对他推崇备至,有了他的帮助,刘瑾真正有了一个靠得住的谋士,他的犯罪集团也不断壮大发展。

  但刘瑾并不知足,他很快把目标对准了杨一清。

  刘瑾希望能够把杨一清拉过来,当自己的人,可杨一清哪里瞧得起这个太监,严辞拒绝了他,刘瑾十分恼火,想要整他一下,不久之后,机会到了。

  当时杨一清一边养马,一边干着一项重要的工程——修长城,这并不是开玩笑,今天宁夏一带的长城就是当年他老人家修的,杨一清担任包工头,兼任监工。

  杨一清是个靠得住的包工头,从不偷工减料,但意想不到的是,当时天气突变,天降大雪,几个带头的建筑工商量好了准备闹事逃跑。杨一清当机立断,平定了这件事,刘瑾却抓住机会,狠狠告了他一状。

  这下子杨一清倒霉了,只能自动提出辞职。可是刘瑾没有想到的是,准备走人的杨一清却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请让张彩接替我的职位吧。”

  刘瑾郁闷了,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弄明白,杨一清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是出于公心?还是他和张彩关系非同寻常?

  刘瑾对张彩产生了怀疑。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没有放过杨一清,一年后(正德三年),刘瑾借口杨一清贪污军饷,把他关进了监狱,这一次,他决心把杨一清彻底整死。

  可是刘瑾并不清楚,看似单纯的杨一清和杨廷和一样,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也有着深厚的背景。

  四十年前,十五岁的杨一清被地方推荐,来到京城做了著名学者黎淳的学生,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师兄,两人惺惺相惜,相约共同发奋努力,为国尽忠。在后来的几十年中,他们一直私下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他的这位师兄就是李东阳。

  所以当杨一清被关进监狱后,李东阳立刻找到了刘瑾和焦芳,希望能够通融一下,罚点款了事,刘瑾开始还不肯,但禁不住李东阳多次恳求,加上杨一清是带过兵的,手下有很多亡命之徒,没准哪天上班路上自己就不明不白地被人给黑了,思前想后,刘瑾决定释放这个人。

  走出牢狱的杨一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前来接他的李东阳,会意地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打算?”

  “先在京城待着,看看再说吧。”

  “不,”李东阳突然严肃起来,“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回家,找个地方隐居起来。”

  然后他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杨一清:

  “等到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的。”

  杨一清笑了,几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但这位深谋远虑的师兄却似乎从未变过。

  “好吧,我去镇江隐居,时候到了,你就来找我吧。”

  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误解了你,我也理解你的言行,明了你的用心,我知道,你一直在屈辱中等待着。

  【变数】

  刘瑾打算做几件好事。

  这倒也不稀奇,因为他坏事做的太多,自然就想干点好事了,一个人干一件坏事不难,但要一辈子只干坏事,真的很难很难。

  更重要的是,他逐渐发现自己的名声越来越臭,而张彩和他的一次谈话也坚定了他的决心。

  “刘公公,你不要再收常例了。”

  所谓常例,是刘瑾的一个特殊规定,每一个进京的省级官员,汇报工作完毕后必须向他缴纳上万两银子,如果有没交的,等他回家时,没准撤职文书已经先到了。

  进京汇报工作的各位高官们虽然很有钱,但几万两银子一时之间到哪里去弄呢?可是刘公公是不能得罪的,无奈之下,很多人只有向京城的人借高利贷,回去再用国库的钱来还。

  可是张彩直截了当地告诉刘瑾,这是一个极其愚蠢的捞钱方法。

  刘瑾又懵了,用此方法,每次都可以收很多钱,而且简单快捷,怎么能说愚蠢呢?

  看着这个不开窍的家伙,张彩气不打一处来,他明确地指出,你收每个官员几万两,似乎很多,可你要知道,这些家伙都是贪污老手,他们不会自己出这笔钱,却可以借机在自己的省里收几倍的钱,当然了,都是打着你的名号,说是给你进贡,这样刘公公你的恶劣声名很快就会传遍全国。

  刘瑾这才恍然大悟。

  “这帮混蛋,打着我的名号四处捞钱,真是岂有此理!”

  刘公公的愤怒是有道理的,小贪官们借用了他这个大贪官的名誉权,却不交使用费和专利费,应该愤怒,确实应该好好地愤怒一下。

  愤怒之余的刘公公立刻下令,取消常例,并且追查地方贪污官员。

  这算是刘公公干的第一件“好事”。

  不久之后,刘公公决定搞点创新,他分析了一下国家经济状况,意外地找到了一个漏洞,他灵机一动,决定再干一件“好事”。

  也许是对这件事情太有把握,他决定直接上奏皇帝,不再如往常那样,先听听张彩的意见。

  于是他最终死在了这件事上。

  第二天,他独自上朝,在文武百官面前向朱厚照提出了这件事情:

  “陛下,应该整理军屯了。”

  一切就此开始。

  所谓军屯,是明代的一种特殊政策,通俗点说就是当兵的自己养活自己,打仗的时候当兵,没事干的时候当农民,自己种菜种粮,还时不时养几头猪改善伙食,剩余的粮食还能交给国家。

  这个制度是当年老朱费尽心思想出来的,可到了如今,已经很难维持下去了。

  因为要想让军屯开展下去,必须保证有土地,虽说地主恶霸不敢占军队的地,但军队的高级腐败干部是不会客气的,一百多年下来,土地越来越少,粮食也越来越少,很多士兵都填不饱肚子。

  刘瑾发现了这个问题,便公开表示,要清查土地,重新划分,增加国家粮食收入,改善士兵生活。

  刘瑾这么干,自然不是为士兵着想,无非是要搞点政绩工程而已,大臣们心知肚明,鸦雀无声。

  朱厚照却听得连连点头,手一挥,发了话:

  “好主意,你就去办吧!”

  然而站在一边的杨廷和准备出来讲话了,经验丰富的他已经发现了这个所谓计划的致命漏洞。

  可就在他准备站出来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襟。

  杨廷和回过头,看到了沉默的李东阳。

  他又站了回去。

  散朝了,刘瑾急匆匆地赶回了家,他准备开始自己的计划。

  杨廷和却留了下来,他还拉住了想开路的李东阳,因为他的心中有一个疑问:

  “你刚才为什么要拉住我?”

  李东阳看着他,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你刚才为什么要说话?”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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