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家属区里每排平房之间的距离很窄,每家在主屋的对面都砌了参差不齐的几平方米的小厨房。父亲沿着厨房外沿还搭了个简易的竹棚子,我们称之为“敞棚 ” .敞棚,通风、透亮、遮阳是我们假期的乐园。家属区的孩子们一有时间就聚在这里,打牌,玩“跑得快”“捉老鼠”;下军棋、下象棋;不会下棋的就将棋子两个叠在一起排成长龙,然后轮流将棋子取走,最后攥在手心里伸出拳头猜大小。输了的人很糗,要么被刮鼻子,要么脸上贴满白纸条,要么生吃一个大蒜瓣。有时候有的人总是输,在大家的哄笑中生气地回家了,可第二天又像忘了一样,又来敞棚“按时报到”了。
父亲在棚顶装了个电灯泡,晚上父亲和母亲就坐在敞棚里剥大蒜 ,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父母疲惫的脸,只听见蒜瓣落进面盆里清脆的声音。稍倾,随着盆底蒜瓣的增多,声音越来越弱。有时还会传来长短不一、错落有致的鼾声。寻声望去,只见父亲左手拿蒜右手拿刀,竟低着头睡着了。这时母亲会叫醒父亲到屋里去睡。母亲自已则舍不得将时间花在睡觉上,累了就依靠着厨房的外墙壁上眯会眼睛,然后强打精神剥大蒜到深夜。如果第二天放假,母亲会剥大蒜到天亮。
天亮后,母亲匆匆地做好早饭叫醒我们起来吃,她只胡乱地喝点粥就让我们帮她将光蒜装进口袋里并传送到她的背上,然后歪歪扭扭地背到交蒜处……
晚上是我们这些孩子的最快乐时光,边吃晚饭边听刘兰芳讲《杨家将》、《岳飞传》、《前唐演义》等评书。录音机是邻居余三爷家的,为了每天能够准时听到评书,我们特地推算好和余三爷在同一时间吃晚饭。那时每户人家吃晚饭都将桌椅搬到过道里吃,窗户上放着粥锅,里面的粥早已煮好凉透。评书告一段落时,余三爷的酒喝完了,我们的晚饭也磨磨蹭蹭地吃完了。
父亲沿着敞棚的边缘帮我们搭了张简易的竹板床,让我们在上面乘凉。结果,这里成了快乐集中营。床上总是坐满了孩子,来迟的人要么搬张小板凳坐在床边,要么就站在床边。有时候大伙一起玩成语接龙接尾游戏;有时候玩“木头人”游戏,面对面坐着,相互勉强板着脸看着彼此,不许动不许笑,谁要是动了笑了就算是输了;有时候大伙轮流讲笑话,有的孩子听到好笑的地方时嘴巴张开了也不肯闭上,等着下一分钟再笑;有时候玩“看谁猜得准”游戏,先比划“石头”“剪刀”“布”,输了的人将左手交给赢家,随着赢家的手掌在左手上不停拍打着说“眼睛”“鼻子”等部位,输家必须将右手无名指放在自已的鼻尖上不停地指向这些部位,直到指对为止。有次一家伙使坏,叫了“屁股”,话音未落输家正好用手指向嘴巴。气得输家揪扭着赢家就打,孩子们都开心地跟着闹腾,结果将床都搞塌了……
夏日的夜晚,空气里处处蔓延着烧大蒜皮的味道,那是世界上最有效最省钱的驱蚊味道……
四 那一年夏天,家属区一户姓季的人家出了一位大学生,也是家属区第一位大学生。他的母亲是糕点厂的会计,父亲在供电局。家里的灯总是令人羡慕地透亮着。没过几天,季家又给家属区一个惊喜,买了台黑白十四寸的电视机。从此,家属区的孩子晚上再也不来我家竹床上纳凉嬉戏了,而像一股浩大的风涌向季家。 季家在过道上安置一张桌子,电视机就放在上面,顺着婉延曲折的电线向屋内看过去,可以看见坐在床上的季家祖母幸福安祥的笑脸。一到晚上,家属区大人小孩将小小电视围得水泄不通,为了争取能站在前排,我们总是早早地去季家门前占地方。有时季家在吃晚饭,我们也不好意思干等着,就装模作样地争着帮他家剥大蒜,季家祖母就笑我们是“家作懒,外作勤”。 当时正在热播《虾球传》,这是中国大陆制作的第二部电视连续剧,一共八集。整个电视剧章回故事性强、语言朴实易懂,观众的心都紧跟跟着曲折生动的情节跌宕起伏。忠厚、善良、侠义、勇敢的流浪儿童虾球一度成为我们的心中偶像。 《虾球传》的主题曲《游子吟》中凄美的旋律透着木质的凉爽与干净,寥落而清越的歌声被盛夏的夜色缓缓托起,一下子掳获了所有观众的心。从此,“流浪流浪,流浪流浪,游子的心中(啊)盼望春天”时常在我们的嘴里不成调不靠谱地哼唱着…… 不久,厂里工会买了一台十八寸的黑白电视,每天晚上在食堂里播放,于是我们兴奋中带着莫名的理直气壮地奔向食堂,食堂很大,整齐有序地陈列着长木头板凳,石头桌子。我们是从来不坐在板凳上的,而是坐在高高的桌面上,有时嫌看得不真切还不时地站起来。令人丧气的是,到了第二个夏天电视就摆在了工会主席家里,食堂又恢复了冷清,只有过年蒸馒头时才能有几天热闹的光景。 又过一两个夏天,家属区陆续有人家买电视了,我家这排住户里就有一对新婚小夫妻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新人脸上总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我们不敢去他们新房里去看电视,可是门缝里传来电视里声音又宛如脱笼而出撒着欢儿的小白兔,蹦蹦哒哒的,牵着我们的眼睛,让我们在周围转圈,一会儿趴门缝里看看。有次新房门虚掩着,我和弟弟侧坐在新房门口偷看,新郎刚好开门出来,结果我和弟弟都躺倒在新房门口 。当我们惊魂没定地爬起来跑开时,新娘已嫌恶地关紧了门。此时,在敞棚里剥大蒜的母亲看到了这一幕,于是沉下脸大声地喊我们姐弟俩回家睡觉。 第二天傍晚,父母卧房(兼客厅,饭厅)的办公桌子上摆上了一台十八寸的黑白电视。我们姐弟仨激动地晚饭都没吃 ,专注地看着父亲和余三爷摆弄天线,一会叫“行了,清楚了”,一会又叫“哟,又不行了”。 终于调整满意,家里已聚集了很多大人孩子。那天晚上正在热播《霍元甲》,大伙都屏着呼吸紧张地看着,生怕错过剧中一悲一喜,一招一式。 看完电视众人散去后,我和弟弟却赖在父母的床上不肯走。夜深了,月色在纱窗上投下斑驳的碎影,荧光屏发着柔和迷人的光 ,同样难以入睡的弟弟问我:“姐,电视是不是没关啊,怎么还有光亮?” 电视,为我们单纯闭塞的童年城堡开了一扇斑斓透亮的窗口。看了《敌营十八年》电视连续剧,在我们以后玩的作战游戏里,除了单纯的好人与坏人之外,又多了个人人想扮的角色----高级红色特工;看了《少林寺》、《霍元甲》,男生都幻想自已成为“觉远”,“霍元甲”打起架来也会作模作样地先摆个架势,动作较以前相扑滚打也多了很多看点。有次弟弟和我吵架,弟弟嘴里“哈,哈”地怪叫着在我对面摆着各种奇奇怪怪怪的造型,我耐着性子看了会,见弟弟还没向我攻击就直接冲过去推他个仰八叉……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