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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城迷事——讲述发生在重刑犯监狱里的神秘事件[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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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7 11:26: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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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言
  命运如此多舛,在本该读书、工作和恋爱的青春时代,我在监狱里服刑。这里我想说说监狱里发生的故事。
  省第一监狱在城郊,距市中心20多公里,这座伪满时期就有的监狱历史悠久,关押数千名原判刑期15年以上的犯人,所以官方称为重刑犯监狱,也叫高度戒备监狱。远远望去,庄稼地里浮起一座海市蜃楼般的方城,高耸的大墙上相隔150米就有一座圆形岗楼,武警哨兵日夜持枪警戒。大门是唯一出口,修得跟城门楼一般飞檐走壁,三重铁门都是电动的,错时开启,意味着一只猫都跑不出去。
  7个月前我刑满释放,才一睹监狱的庐山真面目。我们奉行一个习俗,走出大门后不能回头看,意思是不走回头路,但我还是走出很远之后情不自禁的回望了一番。从20岁到30岁,我的整个青春都是在里面度过的,我从一个轻狂少年变成而立之年的“守法公民”,心情复杂可想而知。
  想当年因为几句无聊的口角打了一架,一次普通的斗殴竟然失手出了人命。致命的人是我的同案,他判了无期徒刑。事情因我而起,我也判了16年(在狱里减刑4年)。当年我们都未成年,3年后东窗事发,以少年犯论处从轻判决,不然后果更严重。
  我揣着一纸判决从看守所来到监狱,经过很长时间才适应了这里独有的规则和生活方式。
  首先要面对的是生存问题。
  最致命的不是失去自由,失去自由之后还会失去更多的东西,比如亲情、爱情、家庭、尊严……里面什么人都有,有凶残暴戾的,有狡猾诡诈的,也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人,管你是什么人,进来就是犯人。在这人世间最极端的环境,情感纠葛、人性裂变、利益争夺……每天都在上演,毕竟监狱是惩罚和改造人的地方,服刑不是请客吃饭,容不得温良恭俭让。漫漫服刑路上,要有超人的毅力,坚持不下去,只有崩溃一条路了。
  其次是如何出去的问题。
  有人问我:你在里面一天都干点什么?是不是当牢头狱霸欺负人?我说不是,是生产劳动,因为只有参加劳动才能减刑。人在里面最大的奋斗目标就是减刑。监狱对犯人的改造表现用分数衡量,这叫考核分,分挣够了就能减刑。我们常说分是“挣”来的,里面的劳动挣分跟外面的打工挣钱是一个道理。减刑制度像一个魔咒,给了你回家的希望,给了你战胜磨难的动力,为了早一天重获自由,早一天与亲人团聚,再苦再累也在所不惜。我们中间大多数人要服刑15到20年,如果看不到希望,结局是很可怕的,有可能变本加厉的仇视社会。
  我记录这些事,不是为了表白什么,我罪有应得,没有冤情和道义为自己辩解。我是想让更多的人了解一下监狱,了解一下犯人,我想告诉大家什么才是真实的服刑生活。我知道每当社会上发生治安案件,人们关注的往往是判决结果,为犯罪人得到法律的制裁而拍手称快,至于后事如何,再也没人关心了。其实在罪有应得的部分之外,每一个看似可憎面目的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不为人理解的辛酸故事。
  我经历了12年极端的服刑生活,像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但是细细回想,我一个人自我救赎的历史并不值得分享,若一一细数,深恐难堪。我想说的,是我遇到的那些令我刻骨铭心的人和事。
  说这些事,需从一场越狱案开始。
  某年冬季,一个人在夜色的掩护下翻墙越狱,就要爬过大墙的时候,被武警哨兵发现了,这人纵身一跃跳了回来,极速消失在监院的夜色之中。
  这举动太高难了,他有各种死法:被电网电死,被武警开枪打死,从高墙上掉下来摔死……都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是未遂的越狱,他没有成功,但随后他巧妙的隐身了,没人知道他是谁。
  一个冒死脱逃的人不知去向,你想想官方是什么心情?所以来了个大排查,很多原本隐藏的很深的东西,开始浮出水面。
  当时重点审查了五六个人,无辜的我竟然是其中之一,但一时找不到嫌疑人的确凿证据。
  不可思议的是,这件事的背后还有更加诡秘的计划,后来我无意中发现了这个计划,才知道越狱的人竟然就是我身边跟我颇有渊源的人。
  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知道其中一些独家的部分,我也一直信守诺言没有对外人讲过。这些事曾经让我困惑不已,让我心生敬畏,深深的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现在我开始了新的生活,在记忆淡化之前,我想把它记录下来,下面容我细细道来。
 楼主| 发表于 2014-6-17 11:26: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章、混乱的晚餐
  2009年是我服刑的第8年,这年的最后一顿晚餐,在我的印象里混乱嘈杂。之前我们监区起早贪黑的连续加班十多天,早已人困马乏,次日便是元旦,终于能休息两天,所以大家都很放松,聊天的,笑骂的,打闹的,干什么都有。
  那天灯光暗淡,棚顶的坏了一个灯管,噼噼啪啪的冒火花,一个大个子电工来维修,拉下电闸食堂一片漆黑引来嘘声无数,电工骂骂咧咧的干脆剪断了电线,结果一排灯管都不亮了。
  那天的伙食也有改善,除了正常的囚粮,为了“犒赏”我们辛勤的劳动,监区临时加了一道炖菜。可是囚粮到齐了,加菜却迟迟没来,我们就边聊边等,就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前面说的越狱事件。
  当时我旁边有叫文铁的人正低着沉思,我捅捅他捻了一下手指头,意思是晚上赌一把,赢钱的。
  文铁侧脸横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一直以来他心事重重,什么原因我不关心,上次输给他两条玉溪,我只想赢回来。反正明天不用出工,我说:“干通宵。”
  这时有人说话:“狗屁通宵,明天加班。”
  说话的是个眼镜,此人姓杨,大学文化,我们叫他杨大学。他是犯诈骗罪进来的。
  真希望不是真的,实在是太累了,但是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我的心沉了一下。
  此言一出,文铁率先反对,警告他说:“你少逼扯。”
  杨大学抿嘴一乐,“自愿加班,你可以不来。”
  “我就不来,你能把我怎么地?半个月了天天加班我靠,我看应该休息半个月。”文铁发起了牢骚。
  “吃谁的饭,服谁的管,就你牛……”在文铁面前,杨大学没敢说出牛后面那个常用字。
  “牛逼。” 文铁替他说全了,“母牛不下崽,你牛逼坏了,什么叫吃谁的饭?我自己花钱买的。”
  我跟文铁都算有钱人,一般不吃囚粮,没有加菜的日子里,我们定小灶吃。
  “……”杨大学没吱声。
  文铁有资格不来,他是我们这里当之无愧的大哥级人物,说话办事都很霸道。在外面他是道上的老大,以拳脚横行北郊,相当有名,在里面说话也有分量,一般人不敢得罪他。这货长着一颗豹头脑袋和一身结实的腱子肉,美中不足伤疤多了点,最明显的是下巴,刀疤从嘴唇开始向下贯穿整个下巴。他身上纹的过肩龙也很拉风,不是黑道大哥一般不敢纹这个。这次入狱,是因为持枪打伤一名道上的对手,子弹从左腮帮子进去,右耳朵出来。他的罪名是非法持枪、故意伤害、抢劫罪,其实都是一个案子,数罪并罚,他判了17年。
  文铁刚调到我们监区的时候,两眼望天说啥也不干活。我们分队的管教姓贾,贾队把文铁叫过去,说蹲下。文铁说腰疼,蹲不了。贾队说怎么地听说完不成生产任务?文铁说我压根就没想干……就这么霸道。贾队无奈,看在他右手少了两个手指头的份上,让他当了质检员,这是个俏活。
  见杨大学不言语,文铁鄙夷的一乐:“一说加班你就来劲,怎么的你干活好就牛逼了?我就不来看谁能把我怎么地,你来吗?”
  感觉文铁在问我,我不想跟他正面对抗,故意装糊涂说:“啊?什么事?啊,来也行不来也行,随便。”
  “谁来谁孙子。”文铁说。
  “我要成绩呢……”文化人就爱较真,杨大学不愿意当孙子,应付了这么一句。
  “不好意思哥,我也要成绩呢。”我说。
  我服刑的前几年因为年纪小不懂事,没挣多少分,07年开始我们监区转型做服装加工,所有人都处在一个起跑线上,我看到了希望,于是玩命干活。我是要么不干要么就干得最好的性格,08年和09年,两年的时间里我的劳动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年底评审,我有资格得到“局劳”的奖励(局劳是一种刑事奖励,能多减掉6个月刑期)。我的竞争对手就是杨大学。
  说实话,那时改造环境好多了,加班可以自愿了,但加班的产值算在总账里,想要成绩不落后,杨大学来,我就必须来。
  没等文铁说什么,对面一个叫钱亮的懒洋洋的说:“加吧加吧,一天不休才好呢。”
  文铁转脸看过去说:“看热闹不怕事大,感情你一天哼哼唧唧的不用干活。”
  钱亮是个无期,犯强奸、抢劫、盗窃罪进来的,长相挺酷,鹰钩鼻子,跟香港的一位大明星类似。他身体欠奉,有吐血的病灶,劳动从来都是干半天歇半天,加班不加班,对于他没什么区别。
  没人捧场,文铁挺生气,一拍桌子说,“谁也不准来!说来谁跟我过不去。”他发誓要把加班给搅黄。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一声喝令:“肃静!”
  我吓得一缩脖子,知道贾队大驾光临了。
  贾队军人出身,嗓音嘹亮,这一嗓子下来,晴空霹雳一般划过整个食堂,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感觉眼前一排脑袋齐刷刷的沉了下去 。
  “说什么呢?”贾队直奔文铁而来,他刚才太招风了。
  “没说什么呀。”文铁回答。
  贾队质问:“改造来了还是聚会来了?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观念?”
  “我咋的了?”文铁应付说。他也不知道贾队听没听见他的反改造言论,此刻有点心虚。
  贾队继续质问:“凡事好说好商量不行,蹬鼻子上脸,犯贱是不是?有意思吗?”
  “没意思。”文铁说话带着情绪。其实这种问题不需要回答,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他却非要对付一句。
  贾队声调又拔高了一些,“闭嘴!知道没意思就不要讲话了!”文铁的傲慢和不敬显然激怒了他。
  文铁却笑嘻嘻的给贾队呈上一瓶可乐:“贾队喝水不?”傻子都能看出来,他的戏谑成分大于孝敬。
  贾队一抬手,指向文铁的鼻子怒目而视,我心想坏了,这是贾队的招牌动作,一指鼻子就是要动粗的节奏,那意思是说:“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错了我错了。”文铁一缩脖子,知趣的不言语了。
  我想问问加班的事,看贾队在气头上犹豫了一下,贾队已经走开了。
  背着手在食堂巡视了一个来回,贾队对他的震慑力感到满意,步出了食堂,到食堂门口回身补充了一句:“全体都有了,注意就餐秩序,保持就餐安静。这是监狱,什么地方都有规章制度,吃饭你就吃饭,不吃你就走人,不要影响别人,吃个饭吵什么吵?吃饭用嘴吗?”
  贾队是我比较佩服的一个管教,为人干练精力充沛,人挺严厉但办事公平,尽管有点不通人情世故,但是你无可挑剔。我是贾队手下的兵,所以我很贱的对贾队保持一份关注。贾大管教刚才犯了一个语法错误,吃饭可以不说话,但不可以闭嘴,更不可以不用嘴。
  虽然我懂得他要表达的含义,但我还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这一笑文铁误会了,竟然以为我在笑他,“笑谁呢?”
  杨大学和钱亮也笑了,我又扑哧一乐。
  “笑个JB,有组织无纪律。”文铁还蒙在鼓里。
  我有心虐他一下,我说:“闭嘴,你吃饭用嘴吗?”
  文铁瞪我一眼,“你吃饭不用嘴用屁股啊?”
  “我这不是问你呢吗?”
  “你跟我装相是不?”文铁举起可乐瓶子要打我,举在半空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僵住了,捂着肚子说:“哎呀哎呀,肚子疼,你吃你的,我拉稀了。”说完向门外狂奔。
  节日里气氛相对放松,贾队的出现和警告转眼就被人遗忘,贾队一走,食堂再次混乱起来,边吃边聊本是国人一大癖好。我们监区当时有450多号人,这么多人集中在食堂,即使没人讲话,吃饭的吞咽声也相当可观。
  从门口看出去,十来个打饭的值日聚在大门口等加菜呢,加菜是汆白肉,就是酸菜炖五花肉,本是家常菜,在里面就是奢侈的大餐了。估计年终岁尾别的监区也改善伙食,大伙房的厨师忙不过来,所以一拖再拖。
  杨大学不吃肥肉,草草吃完了囚粮起身离席了。
  我看见一个长得瘦小的值日躲在大门口的门后捂着腮帮子,手指头缝冒出一缕青烟。算他倒霉,被贾队发现了,拎着脖领子给拽了出来。
  食堂外面就是生产车间,严禁吸烟,这个小不点在贾队的训斥下捣蒜似的点头认错,几个人在旁边偷笑。
  等了好久,差不多15到20分钟吧,终于把汆白肉等到了,同时警报也响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6-17 11:2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章、一个都不能少

  警报一响,我扔了筷子起身就跑,其他人也跟我一样涌了过去。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着火了。每年都要搞一两次疏散演练,听见警报,赶紧跑出监区大门到操场集合。监狱里人群密集,一旦发生不测,当务之急便是疏散。
  刚跑到门口,贾队从门外进来堵住了我们的去路,振臂一呼说:“全体都有了,车间过道集合,动作迅速!”
  谁也不敢怠慢,400多人在贾队的注视下快速排列整齐,每个分队为单位站在一起点名报数。贾队在一张纸上认真的做着记录,点名完毕又做演算题似的核对了好几次,确认准确无误才长吁一口气,扔下一句“肃静,不要讲话了”,撇下我们跟另几个值班管教汇合去了。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我在人缝中找到贾队,贾队守在门口默默无语,我找不到答案。
  小不点眼尖,突然一指窗外:“看看看,小伍子小伍子。”
  小伍子是我们对监狱驻防武警的称呼,在犯人的字典里,没有武警战士这个雅称。
  “哪呢?在哪?”出于好奇,我们询问着、挪动着,调整到能看到门外或窗外的位置。
  北方的冬季,5点多钟已经天黑,那天有雾,路灯在雾气的笼罩下黯淡无光,仔细看,路灯下有武警的人影和警车的车灯在移动,精神一集中,汽车马达声,警犬吠叫声,对讲机的通话声,以及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隐约传来。
  直觉告诉我们,真的出事了,人群开始骚乱,队形彻底涣散,贾队也顾不上我们了,跟我们一样向外张望。
  这时候我注意到监区的大门一直开着,刚才我们跑过去的时候就是开着的。这是一道铁栅栏门,平时有专人把守,没人出入的时候要上锁,但是贾队进门的时候,这里没有人,他从门外进来,也没有平时开锁的过程。
  “出事了出事了。”小不点一边嘀咕一边往窗前挤,身单力薄的他占不到有利地形,干脆爬上窗台占领了制空权。
  “用你放屁,不出事武警干啥来?”我驳斥他。
  “跑人了吧?”眼神儿自言自语的分析。
  “弱智,跑人外面抓去呀?在里边折腾啥?”
  “叛乱吧,有人暴狱?”
  “暴狱咱们折腾啥呀?”
  “我明白了,监狱被小武子占领了,是不是要救咱们出去?”
  “扯淡,小武子跟你一伙的?”
  “操你妈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说怎么回事?”
  小不点人小脾气大,竟然跟我爆粗口,我被惹火了,一把从窗台上拽下来锤了一顿。小不点也不生气,嬉笑着挣脱我重新爬上窗台追问:“那你说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啊。”我想了想也弄不明白。
  这时候感觉有一帮人向我们监区方向涌来,为首的问里面:“人数对吗?”
  贾队赶紧答:“人数正好,一个不少。”
  “没多?”
  “也没多!”
  “准确吗?”
  “……”
  “吃不准再核实一遍!注意门窗都关好啊。”那人叮嘱一遍就跑开了。
  贾队愣了一下再次发号施令:“全体都有了,食堂集合——孟霍,你给我滚下来。”
  孟霍是小不点的大号。这个大号除了队长没人叫,我们都叫他眼神儿。他年纪和体格都小,人挺机灵,就是长得磕碜点,脑袋从哪个方向看都不对称,个头不高偏偏习惯翻着眼皮看人,加上有点斜眼,眼神儿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我们向食堂涌去,眼神儿纵身一跃跳下窗台回到我们中间,一本正经的发问:“知道为什么食堂集合吗?”
  我想集中在食堂比较好管理吧,但我没吱声。
  “吃错了,刚才伙房送的是猪食,一会重吃。”眼神儿认真的开着玩笑。
  “什么逻辑,你是猪啊?”杨大学从后面跟了上来。
  “你才猪呢。”
  “你不说猪食吗?”
  “猪食是给猪吃的,但吃猪食的不一定就是猪。”在杨大学眼里眼神儿是个标准的弱智,而眼神儿对杨大学所谓的逻辑也从不感冒。
  实在受不了他们,我说“猪食也得吃”,默认了眼神儿的欺骗。
  “吃不吃都是猪食。”文铁在我前面调侃。
  “谁吃谁是猪。”我在后面打趣。
  文铁回头做出要打我的架势,“你以为我傻呢是不?”
  眼神儿回头挑事:“大哥,他说你没脑子……”
  这是电影里的台词,我们看过冯小刚的天下无贼,之后磕巴劫匪的台词就成了里面的流行语。
  话没说完,眼神儿“妈呀”一声,屁股被狠狠的踢了一脚。
  踢人的是一直没露面的肖强。他是我们分队的大组长,是文铁之外又一个有分量的人物。
  “闭嘴,都鸡巴闭嘴。”肖强双眼通红的喝道。
  “操他妈谁踢我一脚?”眼神儿表示不服明知故问。
  话音未落,屁股上又挨了一脚,稳下身体回身刚要反抗,被肖强一掌推出老远。
  “你啥意思?”文铁挺身而出阻止了肖强的暴行。眼神儿是文铁的马仔,俗话说打狗看主人,小弟被打,文铁这个当大哥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闭嘴。”远处传来一声吆喝,是贾队的声音,文铁有所顾忌,骂了一句什么,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换别人踢屁股,贾队早过来干涉了,里面明令禁止打架斗殴。我出来后在网上看过几篇监狱题材的文章,看到很多拳脚相加的场面,其实不尽然,至少在我待过的这个监狱管理挺严格,一般情况下犯人不能轻举妄动。说来大家可能不信,现在的监狱,不伤人不死人绝对是头等大事,而打架最容易出现人身伤害事故,一旦有人受伤致残,上至监区领导、下至分管队长都要受处分,一有风吹草动,他们比犯人还紧张。
  当然打架不可避免,人在里面心情压抑,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可能打起来,同时这里的人暴力倾向和报复心普遍比较重,比如你把我耳朵打坏了,我就一定要找个法子把你耳朵干坏,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至于后果暂且不论,要的就是一个面子。耳朵被打坏不敢还手,十几二十年大刑下来,还不被人笑话死?但是这种现象不多,因为结局很惨,禁闭、扣分、取消减刑……认错态度不好兴许电警棍斥候。
  但是肖强踢了眼神儿的屁股就另当别论了,因为肖强是组长,有官衔的人,以协助队长管理为名动粗,只要不过分,队长也睁一眼闭一眼,像眼神儿这样看不出火候的,兴许贾队都恨不得补上一脚。
  在食堂里又点了一遍名,还是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贾队示意我们坐下,但是不准讲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20分钟,也许半个小时,食堂门口呼啦啦来了很多人,我们监区的领导和几个本来不值班的管教队长都来了,众人在食堂门外密谋了一阵之后,贾队进来再次发话,我们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楼主| 发表于 2014-6-17 11:26: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章、对证

  贾队宣布:“大家听好了,警报响起之前,有一名犯人脱离监管,擅自单独行动,企图翻墙越狱。被哨兵发现之后,该犯逃离大墙不知去向。我们分析,很有可能已经溜回了监区,现在就在你们当中。事发的时候正是你们就餐的时间,在这期间,谁离开过食堂,谁单独行动,你们要相互指正。我也希望,如果这个人就是你,你能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原来我们中间有一位要翻墙越狱的神人,原来这位神人早有准备,他利用了天黑、大雾、混乱、松懈……一切天时地利人和,只是逃跑的方式值得商榷,太危险了。
  贾队说完,根本没给神人主动交代的机会,每两名管教承包一个分队,开始分头排查。排查的内容就是询问,主要问的是就餐期间你跟谁在一起,你看见谁了,谁看见你了,有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之类的,如果谁都没看见你,那你就有嫌疑了。
  短暂的寂静,大家都兴奋起来,议论喧嚣声再度响起。没人能理解,监狱大墙5米多高,水泥墙面光滑如镜,神人是怎么爬上去的?大墙顶端斜拉电网,据说电压1万多伏,如何能穿得过去?大墙内侧5米范围内是禁区,哨兵有开枪的权利,既然发现了为什么没有开枪?这都是未知数。监狱是高压锅一般浓缩的空间,眼前日复一日都是那些人,都是那点事,千篇一律万般无奈,时间久了脑子都快生锈了,任何打破常规的新鲜事情都如疾风吹过水面,鸟儿飞过林梢,让人心情荡漾,越是出格的事情越让人兴奋。
  队长们忙着问话,无暇顾及我们。
  眼神儿最活泼好动,东张西望四处打量,我感觉他脑袋转了一圈以后眼光定在我身上,我不敢肯定,因为眼神儿是个斜眼,视线有方向性的偏差。但我还是瞪了回去,瞪向不知道是不是瞪着我的眼神儿。
  眼神儿一点头一咧嘴,叫了声“鹏哥”,我才确定他确实在看我。我猜他要拿我开涮,但我决定节制言辞,不想多说一句话,这时候说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得罪人事小,弄出冤假错案事大,那年我27,他19,我不能跟他一样心里没数。
  眼神儿自讨没趣转了一下脑袋,视线正对着我了,我确定他要看的是文铁,结果被文铁一把抓住脖领子差点腾空拎起来,“是不是你?放屁瞅别人,就是你干的。”
  眼神儿回敬给文铁一个灿烂的媚笑,“我倒是想……”
  文铁放弃眼神儿一指杨大学,“要不就是你,你走得最早。”
  杨大学一脸无辜,“开什么玩笑。”
  文铁虐他说:“说是不是你吧。”
  杨大学差点哭了,“怎么能说是我呢?”
  “谅你没那个胆量。”文铁像掉在羊圈里的狼,挨个人骚扰,放弃了杨大学冲我凝视片刻伸出了大拇指说:“高人。”
  我瞪了回去,这次目标明确,我瞪得坚决。
  “天天掰哑铃,是不是为了今天?”文铁问我。
  为了不让自己消沉,也为了保持体形,我的确天天掰哑铃,不光掰哑铃,还俯卧撑,仰卧起坐,引体向上,原地跑步……那又怎样?我说:“你不也掰吗?”
  “那不对呀,我为了锻炼身体,跟你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啊?手指头数不一样吧。”我顶回去。
  文铁伸出少了两个指头的右手拍我一巴掌,“又跟我装相。”
  我好心劝他:“闭嘴吧你,这个时候少说话。”
  文铁呵呵一乐:“你哥我没服过谁,今天算是知道有高人了。”
  肖强站在文铁一侧,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的说:“你不说话能死啊?”
  他指的是文铁,文铁挺胸发问:“你啥意思?”
  “你啥意思?”肖强豪不示弱。肖强一张饼脸,五官线条比较简洁,比例还算和谐,但是怎么看,都比常人大一号似的,像一尊佛像。这位哥宽肩阔胸,结实魁梧,身体比文铁更扎实,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闭嘴!”贾队又吼了一嗓子,进行新的一轮镇压,两个人各自后退了一步,我们也都闭了嘴。
  轮到我们了,贾队从文铁开始,因为他太惹人注目了。“事发那段时间你干什么了?”
  文铁说:“你说闭嘴的时候,我肚子疼上厕所了。”
  贾队脸一沉,“谁看见了?”
  “谁看见我上厕所了?”文铁反而问别人。
  没人回答,贾队也不说话,等。
  文铁一指钱亮,“他看见我上厕所了。”
  钱亮点头说:“我看见了。”
  贾队问钱亮:“你也拉肚子了?”
  钱亮说:“我吐了。”
  这俩人好话就是不好好说,贾队很生气,一邹眉不再问了,转向杨大学。杨大学说:“我最早吃完饭的,完事上机台干活去了。”
  贾队说:“吃完饭该收工了,你干什么活?”
  杨大学明显在贾队面前卖弄:“劳役任务紧,想多干点。”
  再后来轮到眼神儿,眼神儿板着手指头说:“打饭,分饭,然后吃饭……别的我什么没干。”
  贾队怒了:“再说一遍?”
  眼神儿说:“还……”
  贾队打断他:“你的事没完,公然在车间里抽烟,谁给你的权利?扣分!这月零分。”
  眼神儿假装挺冤:“贾队我刚点上……”
  没等贾队说话,肖强先骂了过去:“去你妈的。”
  等贾队反应过来,瞪了肖强一眼说:“说什么呢?说你自己。”
  肖强一笑,“我?我睡觉来的。”
  “在哪?”
  “质检台旁边的布堆里。”
  “谁能作证?”
  “文铁,他看见我睡觉了。”
  “你看见他睡觉了吗?”贾队问文铁。
  “啊?”文铁精神高度溜号,摇头晃脑的跟扣了耳麦似的。
  “你看见他睡觉了吗?”贾队重复一句。
  “没有啊。”文铁否认。
  “怎么没看见?你还踢了我一脚。”肖强开始挺淡定,文铁不给作证,一着急脸都涨红了。
  “啊,我路过不小心碰的。我可没踢你,也没看见你睡觉。”文铁仍然心不在焉。
  “行,就算碰的,你碰我之前我一直睡觉。”
  “那我没看见,我就是一走一过——你还骂我一句,谁睡觉能骂人?”
  “你踢我我才骂你,你没踢我之前我睡着了。”
  “我怎么知道你睡着没睡着?”
  俩人一争辩,贾队又不耐烦了,果断打断了他们,“行了,什么时间?”
  “……”文铁说不出来。我们的时间观念及其淡薄,里面顶数时间最不值钱,改造的日子是论天过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一天少一天,精确不倒分分秒秒。
  肖强紧着提醒文铁:“就开饭前的事。”
  贾队问:“然后呢?”
  文铁说:“完事我就上食堂吃饭去了。”
  “吃饭期间你看到肖强了吗?”
  “没吃完这不集合点名了吗?”
  “行了!肖强我问你,开饭以后你在哪?”
  “我又睡着了。”肖强说。
  “还谁看见了?”
  肖强在人群中找了半天,一低头看见了眼神儿,眼睛一亮,“眼神儿也看见了。”
  眼神儿脑袋一扑棱,“我可没看见。”
  “我看见你在门口抽烟……”肖强快崩溃了,几乎语无伦次。
  “你看见我我没看见你呀。”眼神儿坚持。他跟文铁穿一条裤子的,两个人凡事都一唱一和,文铁说没看见,眼神就是看见了也未必敢说实话。也兴许刚才被肖强踢了两脚,他有意报复。
  贾队再问肖强:“然后你干什么去了?”
  肖强答:“我又睡着了。”
  “饭也没吃?”
  “没吃。”
  “一直睡到警报响?”
  “对呀。”
  然后肖强就被带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6-17 11:27: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章、大神

  监院里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不过几百米的距离,除了天空,这是我们能看到的最远的距离。人在里面与世隔绝,就像盲人一样,视力不行,听力就格外发达,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全监狱的人陆陆续续从生产车间劳动岗位收回监舍,短暂的擦肩而过的功夫,消息就传播了出来。
  我们知道,就在贾队让我们闭嘴吃饭的时间,有一个人独自溜了出来,潜伏在监狱围墙西北角的岗楼下面,在武警的眼皮底下玩越狱游戏。
  前面说过,这座监狱每隔150米就有就一座岗楼,整个监狱被十几个岗楼环绕。岗楼在大墙之上,高出大墙2米多,哨兵居高临下的瞭望。大墙内侧5米高处,高悬一排高压电网,与大墙形成斜角向上伸展,5跟高压线固定在支架上,人碰到电网必死无疑,连抢救的机会也不可能有。大墙之内,还有5米多宽的隔离带,用防护网圈着,防护网顶端缠绕着带有刀刺的铁丝网,锋利的刀片刺丝看上去很恐怖。隔离带是禁区,别说爬墙,进入隔离带都是找死,哨兵随时可以开枪射击,死了都没处伸冤去,“高度戒备”绝非浪得虚名。
  传言脱逃的人先进入隔离带,用一根布条挂在电网支架上爬了上去,被哨兵发现以后,纵身跳下大墙,飞速狂奔不见了踪影。我想哨兵一定是溜号了,或者因为大雾看不清楚,如果稍稍晚发现一会,这个人就穿越到现实世界了。
  据说除了站岗的哨兵,还有一个目击者,是医院的一个犯人医生,当时他在大墙附近的老残监区给病号看病,打上吊瓶后烟瘾犯了,在走廊一头的窗前抽烟,一抬头看见窗外一个身影飞奔而过,他形容那人奔跑速度奇快,快到什么程度?不是运动员或者特种兵,跑不出这样的速度来。
  当时没人知道那位神人是何方神圣,但传言一致认为出自我们12监区,因为我们监区离出事的岗哨最近,中间只隔着生活大队的小院。犯人医生也说那人跑向了我们监区的方向。
  还有一个消息是,贾队从食堂出来返回办公室的时候,忘记关门了。
  这事除了我亲眼所见,还有眼神儿的描述可以佐证。
  眼神儿说,贾队发现他抽烟训了他一顿,贾队一走,他重新点着了掐在手里的半截香烟,一边抽一边监视贾队的行踪,一直目送到贾队打开大门,走进门外的办公室。眼神儿指天发誓,贾队绝对没有关门,于是神人从大门进出监区成为可能。
  眼神儿详细的说完这事,快活得像一只兔子似的蹦来蹦去,蹦到监舍门前,推开监舍门上的小气窗,调整好角度,从窗玻璃的反光中观察走廊的动向,“调查呢嘿,挨个提审。”
  大夜过来制止:“小崽子你得瑟够没?回铺上坐好,什么火候看不去来吗?”
  眼神儿很有礼貌:“吴叔,你还活着呢?”
  大夜姓吴名君生,50来岁,都叫他老吴,年纪小的就叫吴叔。所谓大夜,就是值夜班的犯人。监狱里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有光亮和清醒的人存在,这是为了防止发生安全事故。
  老吴笑笑,“放心,你死了我也死不了。”
  眼神儿也笑着说:“要死放心死,死完我给你烧纸。”
  老吴说:“不必,给我当儿子你还不够格。”
  大夜是昼伏夜出的夜猫子,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对厂区的情况并不知情,老吴隔着气窗问里边:“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没等有人回答,钱亮捂着胸口喘粗气,说恶心,老吴拉开门说:“想吐?厕所吐去,谁帮个忙?杨大学你去。”
  杨大学起身搀着钱亮出去了。
  眼神儿堵在门口说:“想知道不?就不告诉你。”
  “你滚蛋。”老吴一把推开他,问我:“你说。”
  “有个神人,想翻墙逃跑,没跑出去。”我说。
  “什么神人,还神仙呢,那叫大神懂不懂?这么没文化呢?”眼神儿入监不到一年,是个新人,知道不少网络上的新潮词汇。他居无定所,除了小饭馆就是泡网吧,不得不承认,大神这个称呼更加传神。
  老吴问:“谁呀,这么神?”
  我两手一摊:“难说。”
  眼神儿说:“肖组长。”
  “啊?!”老吴大惊失色。
  我一乐,对老吴说:“眼神儿这逼货的话你也信?”
  文铁搭茬:“这回他说的还真没准。”
  我给他分析:“不可能,肖哥大肚子跟蝈蝈似的,体重两百多斤,38了,他能爬墙?”
  文铁一乐,“可也是。”
  “铁子你有点不地道,你哥俩平时可不错。”我想替肖强说句公道话,排查时文铁太过分了。
  我跟肖强很有渊源,2001年我被捕送到看守所,我俩就在同一个号房,一共相处了7个月。当时他是老大,我年纪小,给他当马仔。那年月看守所是个狠地方,什么事都有,有肖老大罩着,我一点没吃亏。7个月后我的判决下来分配到省一监,而他因为两个同案被判死刑,要等待上述和死刑复核,足足在看守所待了两年半,所以比我还晚一年下队,下队后又分到同一个监区,后来是同一个分队。肖强是个毒贩,判的死缓,他至今还在里面,余刑估计还有两三年。
  文铁和肖强都是监狱里有号的人,两强相遇谁也不服谁,但也都不能忽视对方的存在。“那不对呀,他说我看见他睡觉了,操,我就看到他躺在那俩大眼珠子直勾勾看着我,通红,恨不得吃了我似的。”文铁说。
  “你这是抬杠,你闲着没事踩人一脚可不就醒了嘛,你就说看没看见,跟睡觉没什么关系吧。”我说。
  文铁自知理亏,在“大是大非”面前,文铁这次的表现很不光彩,但文铁不是阴人,也不善于狡辩,只好装糊涂:“他还骂我,傻逼管起我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呀,当组长你很牛逼吗?”
  “少说两句不行啊?”我虽然比文铁小几岁,但入监已经8年了,资格比他老,平时关系处得也很好,所以有话不想憋着。
  “眼神儿说句话他也管,操。”文铁还是愤愤不平的。
  眼神儿一个跳跃挤在我和文铁中间说:“这哥们胆子太大了,那么高的大墙我看着都眼晕。”
  我挤兑他说:“哪个哥们啊?”
  眼神儿说:“大神不就是肖强吗?”
  “闭嘴吧你,不可能是他。”
  “那谁呀?”
  “反正不是他。”我坚持。
  老吴追问:“到底谁呀?”他在门口听了半天一个准主意没逮着。
  文铁接茬说:“这事你问我们没用,要问问杨大学。”
  巧的是杨大学扶着钱亮推门进来,钱亮脸色煞白,一进门就一头栽倒在铺上了。
  文铁扫了钱亮一眼说:“怎么不吐死你——是不杨大学?”
  杨大学说:“一点同情心没有,都病成这样了,吐了好几口血。”
  文铁蛮横的说:“怎么跟我说话呢?你有个屁同情心,你他妈就知道打小报告,啥事都跟队长说。你不是耳目吗?你不是队长的人吗?你能耐大,你说吧,逃跑的是谁?”
  杨大学说:“谁是耳目?我不知道。”
  文铁说:“孙子才是耳目,你敢说你不是孙子?”
  杨大学惨然一笑:“你才孙子呢,什么逻辑。”
  文铁一瞪眼,杨大学萎靡的坐在床上。我也觉得文铁的逻辑混乱,但杨大学不敢接茬了。
  和千千万万的学生哥一样,杨大学除了一副眼镜没什么特别之处,无论是能力还是魄力跟文铁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别说在里面,就是在马路上相遇,杨大学也一定会绕道走。
  杨大学不敢接茬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就是耳目。
 楼主| 发表于 2014-6-17 11:27: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耳目不是秘密
  耳目是监狱官方术语。管教要控制犯人,就要掌握犯人的情况,但是他们和犯人之间有天然的界限,所以要在犯人中物色收集情报的人,充当他们的耳朵和眼睛,这就是耳目,也可以叫眼线。
  说到耳目,我没有泄露监狱秘密的意思。我以为耳目是监狱里公开的秘密,也就不算是秘密了。别说耳目,任何跟犯人有关的事情,都瞒不住这几千颗机灵古怪的脑袋。再说,监狱跟兵营一样迎来送往,进来的带来外界的新鲜事儿,离开的带出监狱的各种传说,所以监狱根本没有什么秘密而言,我们只是在管教面前假装啥也不知道而已。
  队长虽然对耳目忌讳莫深,但悬挂在办公室墙上“工作制度”上写的清清楚楚,每每让我哑然失笑。
  不仅耳目不是秘密,谁是耳目也不是秘密,很容易识别的。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有的新管教没经验,神神秘秘的找犯人谈话,老犯人冷眼一扫就心中有数了,有事就得防着他点。有经验的老管教专门在落后的犯人中发展耳目,在处理犯人违纪时神不知鬼不觉的卿卿我我,远听办公室里电警棍噼啪乱响,实际上虚晃一枪,连拉拢带吓唬的进行招安工作,意志薄弱的就被腐蚀了,一旦就范,管教便许诺只要提供情报,错误但犯无妨,这种情况不漏破绽,比较难以识别。但所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管教经验老道,我们识别的技能也跟着提高,我还知道耳目的数量是有比例的,我们6分队一共70多人,除了杨大学,还有2个耳目,我也知道是谁,因为跟本故事无关,在此略过。
  除此之外,监狱里负责办案的狱侦科还有特别的耳目,这种耳目不太好对付,他们一般通过犯人家属单线联络。这些人大部分是关系犯,他们的耳目身份,可能连我们监区的管教都不知道。
  管教不知道,也不等于我们不知道。以前我们监区有个叫赵志荣的犯人,他有抑郁症(一种心理疾病)。有这种病的人会觉得活着没意思,总想自我了断,最爱之物就是上吊绳子。这时候有个关系犯(不提名字了)出现了,跟赵志荣的一个老乡做交易,说我是上面的耳目,你弄条绳子给赵志荣让他上吊,等赵志荣把绳子拿到手你就告诉我,我立刻向上面反映,这样我能立功减刑,我给你3千块钱当好处费。赵志荣的老乡外号叫黑风,是个彪子,真把绳子给弄来了。万幸的是,这事被管教发现了,一上刑黑风全部招供,我们也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那个关系犯原来是这么一个身份。
  后来赵志荣没有上吊自杀,直接从二层床铺上大头朝下扎了下来。
  在狱里弄到绳子很难,弄到了也没地方吊,连棚顶的暖气管子都打了封闭,防范严着呢。赵志荣想用最简单的办法结束最复杂的人生,可惜他没有圆梦,被救活了,可也造成终身残疾。
  杨大学是贾队钦定的耳目,他的身份败露,不用那么复杂,冷眼一扫就知道了。文铁评价说,让一个骗子当耳目,贾队脑子进水了,骗子值得信任吗?
  当时我在场,我分析说,杨大学是知识分子,不是社会上混的,人品多少比流氓地痞强点,所以贾队信任他。我说这话时欠考虑,贬低了我自己不说,不经意把文铁给得罪了。文铁说流氓地痞怎么了?不就是打架斗殴吗?那是脾气秉性问题,杨大学这种骗子,是人品问题,江湖上的人是拜关二爷的,讲究忠义二字。什么是大恶?欺骗就是大恶,骗女人的人,不仅无情,而且无义,是最大的流氓。我是流氓地痞不错,但我行的端走得正,明人不做暗事,不偷不抢,靠实力说话,更不骗女人,干这种B事我心里突突。
  文铁一席话,胜买十本书。这货虽然是大老粗,歪理邪说却特别多,我认为铁兄的分析也有一定道理。
  求同存异吧,监狱里是非太多,本来就没有什么标准。不过耳目的好处显而易见,被队长重用是件好事,听政府的话跟队长走,总没有错吧。可是凡事都有利有弊,弊端就是不招人待见,凡是都被提防。要知道里面有一个非常顽固的传统——点炮可耻,骨头硬光荣,打小报告是一件非常恶劣的行为。犯人最忌讳这种点炮的人,举个例子,有一年黑风半夜私自玩手机,被大夜老吴举报了,老吴受到了队长的奖励,多减刑一个月,但从此厄运也就来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孤家寡人,再没人跟他办一件事,说一句话,被褥被人浇水,吃饭被人掺沙子……为了“悔过自新”,老吴花了几千块钱答对黑风才恢复了名誉。
  书归正传,咱们接着说杨大学。
  杨大学颇有来历,他一共考过两次大学。第一次考上了一个叫“三本”的大学。他说那里有的学生混日子,除了吃喝就是谈恋爱,杨大学也不例外,一不小心,弄出了堕胎风波,被校方开除了。
  提起这事杨大学痛心疾首,说绝对冤枉,按女生大肚子的程度推算,当时他们还没那个呢,肯定不是他弄大的,他只是那女生的替罪羊而已。
  人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产生更大的希望,杨大学退学后,发愤图强复读了一年,这次进步了,考上了“二本”。杨大学命好,一开学又有了艳遇,结识了同班的一个长得挺黑的女同学,女同学还有一个黑背景,是煤矿家族的千金。
  仿佛老天对他有恩,黑丫头的出现改变了杨大学贫瘠的生活,他阔了,两个人成双结对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当时杨大学每天光抽烟的钱就二百多块。
  他们的恋情持续一年,因为杨大学的儿子的出现,稚声稚气的叫一声爸爸而告吹。
  杨大学退学复读的时候,跟青梅竹马的邻居谈了对象,一不小心有了爱的结晶。杨大学谎称以学业为重,没有办理结婚手续,结果当未婚青年杨大学的未婚妻抱着儿子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全班同学都看傻了。
  杨大学和黑丫头的恋爱就这样结束了,他在学校的声望也败坏了。未婚生子,当时还不是光彩的事情,可能现在也不是,何况跟黑丫头恋爱的时候,杨大学儿子还在娘胎,更加为人所不齿。可想而知,杨大学在学校混不下去了。
  他开始在校外游荡,在网络里猎奇,下了课就在网吧里厮混,通过QQ四处沾花惹草,博得过各种女人的欢心,上至个体老板,下至歌厅小姐,他说过QQ里关系暧昧的网友有好几十人,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楼主| 发表于 2014-6-17 11:27:49 | 显示全部楼层
  互联网的开创了一个全新的交流平台,打通了痴男怨女的任都二脉,我进来的时候QQ还不算普及,那时候流行聊天室,等我出来时已经流行手机微信了。别看我坐牢十多年,对这些一点不陌生。
  我不是说都是QQ惹的祸,惹祸的用QQ的那些行为不端的人。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可怕的不是心术,而是心术不正。
  让杨大学发达又重重跌倒的是大四那年结识的一位大学老师。
  老师姓解,刚刚离婚,情绪比较苦闷,主动加杨大学为QQ好友。解老师比杨大学大十来岁,关系由暧昧迅速升温到火热。他们聊了三个多月赶上放寒假,杨大学来到解老师居住的城市。
  未婚青年杨大学在谢老师面前表现得相当上进,一番好事之后,他告诉解老师眼看毕业了,要干一番事业。他看中了一个工业项目,一位工程师在网上给他展示了一种太阳能技术,介绍说他有很多发明,如果开发出来,一年有几十亿的利润,问要不要一块干,帮他开发市场,当然也要出一份资金。杨大学动心了,跟解老师说了这事,说现在不是图安乐的时候,人生难得几回搏,机会来了抓不住多么可惜?这样他和解老师销魂了十几天后离开了,临行前解老师给了他12万,其中10万是借给他的投资资金,2万是生活费。
  杨大学是在工程师谈起他的另一个研究项目,一种把自来水变成石油的发明时果断退出了,他认定工程师是个骗子,他才不会不上当呢,但是10万块钱不准备退给解老师了,反正她有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搞点,于是撒了个谎,说钱已经投进去了,但要很快挣到钱,资金还不够,除非追加投资。工程师没骗得了杨大学,杨大学却把解老师骗了,马上,解老师又打过来10万元。
  杨大学拿到钱潇洒去了,又认识了一个新女友,是一家美发店的店主。当时杨大学住豪华的星级酒店,衣着光鲜一副阔少打扮,号称外资公司业务总管。美发店在酒店对面,他剪头的时候跟店主交流了QQ号和手机号,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如胶似漆了。
  当时杨大学跟解老师还没断,解老师不断打电话问投资的进展,杨大学说大事不好,丢了5万块钱,还有缺口。为帮助这样一个有为的上进青年,善良的解老师立刻打过来5万5千元,5万是投资钱,余出的5千是生活费。过几天又说还差几万,眼看有钱赚不到,都急完了,解老师又打过来几万。又过几天说钱还是不够,再有5万就完美了……杨大学以市场发生变化,如果不追加投资就无力回天为由,迫使解老师不断追加投资,直到又汇出了几十万,才觉察可能人财两空,就在她表示怀疑并威胁报警的时候,杨大学果断停机,断绝了联系。
  杨大学也希望从店主哪里搞些钱,但是店主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她只盘算杨大学的钱。快要开学了,杨大学想赶回学校继续学习拿到毕业证,趁店主洗澡的时候,用她已经在网上登录的银行账户偷偷给自己的卡里打了3万块钱,次日一早逃之夭夭。
  细节无法想象,不是看了判决书中解老师和店主的证词,我也不会相信这种天书似的奇遇记。他以数次诈骗和一次盗窃,判刑15年。
  提起解老师,杨大学说她是自愿的,算不上骗,店主的那钱,是因为她花了我3万块钱,我不想跟他好了,变相要回来而已。谢老师的钱,杨大学以中大奖为由,给他妈汇去10万,其余都挥霍了。杨大学说判他诈骗罪,连他妈都不相信,说傻子遇到了彪子,那怎么叫骗呢?在犯人会见室我见过杨大学的妈妈,一个标准的农村家庭妇女,我想,他儿子干的事,讲给她听她都听不明白。
  解老师不过是杨大学生活中的一个过客,他很少提到她。我所知道的,都是判决书里写的,这种写明犯罪经过和量刑的文书,我们人手一本。杨大学经常提起的是他儿子,后来的几年,经常跟我说梦见他儿子了,穿个花衣服骑个小车迎着大雪四处找他,找不到急的哇哇哭。他说之前很少想到儿子,脑子里净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事,直到他爸爸得了脑血栓病危,才猛醒原来自己也是个有儿子的父亲。
  杂七杂八的说说杨大学,并非诋毁他老人家,我们每个人都有沉重和不光彩的历史,都曾在救赎路上苦苦挣扎。
  接上文杨大学的话,文铁说:“你说什么逻辑?跟我装逼你是不是嫩了点?上次我兄弟打电话,说我家麻将社被人砸了,我就嘴欠,撩了一句狠话,是不是你告诉贾队的?”
  “你家麻将社关我啥事。”杨大学避重就轻的说。
  “不关你事你点炮,有病啊?我操第二天贾队就找我聊号,磨磨唧唧的。”文铁一脸严肃的扮演贾队的角色:“文铁呀,这样不行啊,你安心改造就是对家属的最大安慰,他们最大的心愿呢就是你拿出好的改造成绩,争取减刑,早日出狱跟家人团聚。所以呢你要控制好你的情绪,冲动是魔鬼啊。听说麻将社给砸了?你弟弟也被打了?别担心,还有派出所公安局呢,他们会管的。”文铁模仿力挺强,学的唯妙唯俏的,完事恢复了本色说:“操,我跟他说,公安局管什么了?公安局大牌子立好几十年了,我家麻将社不照样被砸了吗?我兄弟被打伤了,公安局给治病吗?再说,你一个月给我那么点考核分,我拿什么减刑早日出狱?”
  “跟我有鸡毛关系?”文铁声情并茂的一通演绎,杨大学窘迫得一脸潮红,他跟女人话多,跟流氓语结。
  突然眼神儿一拍大腿,豁然开朗说:“知道了,我知道了,肖组他家里有事,就前几天,打电话没人接,据说他媳妇有病了,是死是活不知道,他自己说跑的心都有,我说的对不?是不大伙都听见了?我没瞎掰吧?”
  “痛快闭嘴,小逼崽子你也想当耳目?”文铁伸腿就是一脚。
  “低调,低调,内部消息。”眼神儿说。
  “低屁个调,杨大学听见了就等于贾队听见了。”
  “对不起杨哥,我刚才啥也没说,说了我收回。”眼神儿急忙给杨大学作揖。
  “你能收回,他能收回吗?”文铁说。
  “那给点面子呗杨哥,当我啥也没说行不?”眼神儿给杨大学行个礼,哀求着说。
  “哈哈。”我笑的几乎不是动静了。
  杨大学眼巴巴看着俩人演双簧,竟然还有人捧场,狠狠瞪了我一眼,扶正眼镜不知该说啥,憋了一会没憋住,自己也乐了起来。
  这时听见老吴在外面喊:“眼神儿,队长找你谈话。”
  眼神儿一激灵,“还有我的事啊?”蹦起来穿棉袄、系裤带一气哈成,一边提鞋一边向门口跑去,“杨大学刚才那事你跟队长说啊,我不说这段。”
 楼主| 发表于 2014-6-17 11:27:59 | 显示全部楼层
  题外话。
  昨天中午,我在电脑前发呆,突然QQ响了,“请你吃饭”,QQ里显示。
  “走不开,你过来我请你。”我回。
  说话的人叫苏盛南,是我在狱中最好的朋友,一个月以前刑满释放,我给他接的风,我们差不多朝夕相处了十一年。他是邻市人,我们相隔120公里,没有特殊情况,我不能放弃店里的生意跑去跟他吃饭。
  “我看你闲的难受。”QQ里说。
  “你怎么知道,我忙着呢。”当时店里没人,但不代表我没活可干。
  “你店里没客人。”
  “莫名其妙,你是千里眼吗?”我打好字,想发送又放弃了,改成“电聊”,我打字太慢,用QQ聊天太费劲了。
  我拨出电话的时候,听见电话铃响,一抬头,一个人在店门口从我咧嘴,正是苏盛南。
  这个机灵鬼怪的家伙,脾气秉性还是不改,他在里面呆了整整16年,这才出来几天,就这么会玩了?
  我们在街对面的饭店喝了很多酒,回忆了很多往事,从下午一直说到晚上。两个30多的男人,一会哭一会笑的,引起小服务员的斜眼旁观。
  2002年,我们在监狱基建大队,监狱的综合楼就是我们盖起来的,那年秋天我们爬上楼顶,他说你相信吗?什么奇迹都会发生。我们看着远处的城市,一起遥指回家的路。
  2005年,我的几个亲人相续出事,他的几个女朋友也终于都不来看他了,我们陷入了困境。我说心里闷咱们喝点酒吧,弄了一瓶酒半夜躲在厕所里对饮,当时我们谈了很多话,因为喝多了后来都忘记了,大意是都感到这个世界太复杂,谁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有拧成一股绳团结起来往前冲。我们想交个生死朋友,为了给对方一个诚意,各自把裁纸刀扎进了自己的胳膊,迷迷糊糊的倒在血泊之中。我们不是磕头兄弟,是生死兄弟。
  但我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这里说的这件事。
 楼主| 发表于 2014-6-17 11:28: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章、家庭变故
  眼神儿刚走,进来几个队长督促我们在监舍站排,又是一阵骚动,原来传说是目击者的那个犯人医生来了,他相面似的从每个人面前经过,他是来辨识逃犯大神的。
  就是他看见过黑暗中的大神的侧影。他也是犯人,捕前是一个畜牧防疫站的站长,所以我们私底下叫他兽医。
  兽医一边看一边揉眼睛一边乐,无奈的嘀咕说:“眼睛都花了,看谁都一个摸样。”
  兽医的出现,证实了传说中的大神真的存在,确实在脱逃未遂之后趁乱返回了监区,如果是脱逃成功了或者躲在大墙里的某个角落里,指定会有一个监区少了一个人,一对照就知道是谁了,就没必要这样瞎折腾了。
  此外,管教还特别检查了我们每个人的鞋底。我猜大墙内侧的隔离带地面不是柏油里面,是残草和土,大神进去走了一个来回,鞋底肯定会有所残留。
  官方查明真相的决心很大,几乎询问了每一个人,被调查的人进进出出跟走马灯似的,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轮到我大概十一点多了,问我话的是贾队和黄科长。
  “X云鹏”,贾队非要郑重其事的叫我的大名,“晚饭的时候你跟谁在一起?”
  恕我隐去真名,在这篇文章里我就叫大鹏吧,也是我的小名。我老实回答:“黄尚法。”
  当时文铁杨大学钱亮几个人都出去以后,一个叫黄尚法的人开始跟我讨论他写的一首关于改造的诗,一直到警报响起。
  “跟他在一起做什么?”
  “吃饭。”
  我尽量简洁,跳过了黄尚法念诗的过程,我担心贾队向我怒吼:“叫你不要说话!”
  贾队脸色很难看,呼出一口粗气,直勾勾的盯着我一会,我以为他要训人,但是他沉默了。
  我猜,从就餐秩序大乱到监区大门洞开,再到大神的神出鬼没,都令贾队很生气,气的懒得说话,更懒得提起吃饭的往事。
  如果大神真的从大门跑出跑回的,他是值班的,还是主班,他就摊事了。
  旁边的黄科长斜看了贾队一眼,确定轮到自己了,清清嗓子开始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觉得黄科长有点搞笑,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正常,可是刚才贾队明明问过了,但我还是如实作答。
  黄科长在花名册上翻了半天,用钢笔做了个标记确认了我的存在,抬眼又问:“你跟肖强什么关系?”
  我说:“同犯,一个监舍的。”
  黄科长意识到这话问的不妥,更正说:“你们之间关系怎样?”
  黄科长,监狱狱侦科科长,掌管监狱内部案件侦查的,细高个,长脸,头发风吹似的一边倒,一边挺顺溜,另一侧却乱七八糟的。他说话慢条斯理,鼻音很重,是个严谨的人,几天之后,我就栽在他身上了。
  我答:“还行,一般化。”
  黄科长问:“听说肖强有家庭变故,你知道吗?”
  我一愣,难道眼神儿已经坦白交代了?还是杨大学汇报的?我因为不知道黄科长什么用意,刻意答得模糊:“不太清楚。”
  黄科长的问话无意中就表明了对肖强的怀疑,我可不想一不小心被牵连进去,这点心眼我还是有的。
  像我这样已经服刑8年的老犯人,都知道家庭变故的含义。犯人在监狱服刑,长期不能回家,这么长的时间,家里多多少少都会出现点状况。像亲人伤亡、家庭纠纷、财产损失、自然灾害,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上不起学了,等等,这些天灾人祸都算是家庭变故。10甚至20年呆在监狱里,可能遇到的家庭变故也太多了。别看在法外都猫三狗四的,离家的离家,离婚的离婚,现在进来了,人人都变成了大孝子、好丈夫,都想当好老公好父亲好儿子。我这样说绝不是自己看不起自己,连老吴这样的“高品质”犯人也认为“在家都觉得别人的媳妇好,进来才知道自己的媳妇好”。
  人在里面,外面纵有天大的事情也无能为力,除了干着急,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最痛苦的还不是亲人的离去,而是明知道出事但是无能为力,只能任痛苦肆虐你的身心,这是最难受的,于是悔恨难当、唉声叹气、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甚至轻生的、寻求报复社会的都有,这样的心理状况下,情绪很容易失去控制,很可能发生各种各样不测的事情。
  据我观察,一有犯人遇到家庭变故,队长们好像比犯人还紧张,马上布置耳目像盯贼似的仔细考察犯人的一举一动,生怕闹出点乱子来给自己找麻烦,影响工作成绩。不过这对我们倒是好事,一听说有谁家里出事想不开,队长立刻找你聊号,从社会形势到人情世故,都给你分析得一个抵掉,给你各种安慰和温暖,如果是被家人抛弃不管的“三无”犯人,大方的队长还能给你吃的给你抽的。细想,思想工作都是空穴来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真你就幼稚了,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黄科长说:“实事求是,有什么说什么。肖强自己都说有事,你们一个监舍的,能不清楚?”
  肖强自己都说有事你还问我?但我不敢顶撞,我敷衍说:“好像他跟媳妇失去了联系了,全监舍的人都知道。”
  我不知道这些该不该说,如果家庭变故可以作为肖强脱逃的间接证据,我岂不是话多了。所以我把全监舍的人都拉进来,为了给自己找个“坦白交代”的心理理由。
  黄科长问:“那么,他最近有什么言论吗?”
  原来重点在这里,我假装思索片刻,回答说:“什么言论……没听说。”
  我尽量保持有问必答,一问一答,避免说错话。有什么言论我就更不能多说了,何况也确实没有听到什么言论。肖强这些天变得很沉默,经常发呆,茶不思饭不想的,几乎没说过话。我跟肖强的关系不一般,以前他有什么事情都会对我说,偏偏这次没有,我自己都感到不可理解。
  “你认为逃跑的可能是肖强吗?”黄科长又问。
  “不知道。”我摇头回答。
  我不相信是肖强,但我不能明说,如果黄科长问你怎么知道,我怎么回答?万一是他呢?我就更麻烦了。在这种复杂的环境里就得学会少管闲事。
  黄科长持笔在纸上飞舞,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记的。

  过了一会,贾队看破我的心思似的,一挥手说:“行了,你也别自作多情了,肖强家属病逝了。本来他妈先告诉了我,和我商量先瞒着他,怕他想不开。但是肖强打回了电话,他妈一看瞒不住,就如实告诉他了。我现在要问的是,我没允许他打电话,别的队长也没有,他是怎么把电话打出去的?“
  “……”这我哪知道啊。
  贾队追问:“他有手机吗?”
  我一激灵说:“没看见他有啊。”
  “别人谁有?”
  “不知道。”
  “说实话。”贾队喝令。
  “贾队我真不知道。”我真的不能说实话。
  不是不知道,是不能瞎说,点了别人的手机我就是“点犊子”,今后天天被戳脊梁骨,漫长的改造日子还怎么过?我在管教队长心中的形象再好,跟我朝夕相处的还是犯人。
  说肖强没有手机不是撒谎,我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没有。但他没有,不等于别人没有,我知道当时监区好几个人有手机,我自己就有一部。
 楼主| 发表于 2014-6-17 11:28: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章、511监舍
  手机是里面头一号违禁品,因为有了手机就可以跟外界联系了,监狱就不再与世隔绝了。手机的事,外人看来可能是个笑话,戒备森严的监狱里怎么能有手机呢?不是我撒谎,真有,这事稍后再说。
  我告诉自己镇静,再镇静,千万别漏了马脚,我还特意云山雾罩的说了几句对肖强媳妇之死的惋惜之情,情到深处,还故意叹息一声,被贾队制止并且撵了回来,总算度过了这一关。
  回到监舍已经半夜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本来不相信肖强会是逃犯,经黄科长这么一说,我真是觉得他会铤而走险。真的是他,那他就太傻了。
  手机也令我不安。如果手机在我手里,我有把握不被查出来,但是我的手机借给文铁了,他属于粗线条的人,因为玩手机被处分两次了,手机放在他手里,我实在不放心。近来他跟他媳妇关系紧张,好像是闹离婚,文铁不情愿,借了我的手机说要跟她好好唠唠。
  想问问文铁手机藏好了没有,这货睡的跟死猪一样,又不敢问,担心他说我信不着他,他的面子比天还大。
  次日,我用一个自然醒迎来了新的一年。外面阳光明媚,斜照进来,照在我对面的床铺上。
  对面一个中年人,张大嘴巴,披着棉袄盘在床上,一个破本子摊在膝盖上,正奋笔疾书。
  此人姓黄,这里就叫他老黄吧,我说:“老黄,来一段。”
  老黄就来一段:“逮捕审讯起诉判决,就算考入监狱大学。高墙电网武警站岗,白吃白喝不是梦想……”
  老黄是我们当中最大的奇葩,诗人,写诗是他落魄人生唯一的爱好。你让他念一段他就念一段,念完自己偷着乐。我不是瞎编,老黄是个变态诗人,他有于人格障碍,心理疾病的一种,特点就是表演欲特别强,有时候挺不靠谱的。
  老黄乐不可支就念不下去了,其实我一点没觉得可乐。
  我想起了肖强,往下看,老黄的下铺,蒙着床单被罩的被型板板整整,动也没人动一下,那是肖强的铺位。一夜过去了,肖强没有回来。
  我爬起来披上衣服,发现我的邻铺,两只斜眼盯着我,斜眼问我:“大哥你晚上摇床轻点行不?”
  摇床就是撸的意思,这个词好像在网上很盛行,经常挂在网友嘴上,都当笑话说。我想说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坐牢时间长的人普遍肾亏,作为过来人,哥我不得不告诫大家,撸很伤身啊。在狱中,可能跟外界说法不一样,我们不叫撸、也不叫打飞机,我们比较含蓄,叫摇床。
  这种自己跟自己较劲的发泄型游戏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谁也别笑话谁,不信你来坐十几年大牢试试。
  可是我没撸,眼神儿冤枉了我,我咵的一声蹬了一下他的床栏杆,直接慰问了他的亲娘。真撸我不会生气,他完全是无中生有,为手机的事担心死了,哪有心思摇床啊,我只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而已。
  眼神一骨碌爬起来问我:“你跟谁妈妈的呢?”
  小崽子将了我一军,好像是我理亏似的,我说:“你说我跟谁妈妈的呢?”
  “我就问你,你跟谁妈妈的呢。”眼神儿连瞪眼再比划。
  “你问谁呢?”
  “我问你呢。”
  “……”
  我转过头,我不想跟他争辩。这种事张扬出去有失颜面,我可不想把一个无中生有的家丑搞得过度外扬,于是对这位睡在邻铺的小兄弟做出哥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态度。
  “我就问你,跟谁妈妈的呢。”眼神儿却不依不饶。
  “我就跟你妈妈的怎么地?想打架吱声。”我一时激愤,拿出了罐子破摔的态度。
  “你凭什么跟我妈妈的?”眼神儿知道了答案,并没有打架的意思,直接进行下一个话题。
  靠,这叫我怎么答?我总不能说我没摇床你非说我摇床吧?我做出息事宁人的姿态:“你就装吧你。”
  “这家伙的,至少半个小时,我以为地震了呢?哥你功夫挺深啊。”眼神儿气势上占了上风,洋洋得意的说。
  这话从何说起啊,我正郁闷着,听到对面的笑声。
  对面靠门的下铺,钱亮捂着胸口不阴不阳冲我笑,我瞪了他一眼。他的上铺,一个名叫巴克达的披着棉被靠在墙上,臭脚丫子伸出床外晃着,也在傻笑,感情他们都听明白了。
  “操你妈看什么看。”我百口难辩,简直欲哭无泪。
  巴克达一嘴裂得更欢了,嘎嘎的差点岔气。
  巴克达这小子是抢劫进来的,遭到对方反抗下了死手,因此判了死缓。他跟眼神儿、钱亮都是同一批新收,入监还不到一年。巴克达细高个,身材单薄,小脑袋,招风大耳,头顶一撮很有来历的白毛。他心智好像不够用,说话不够流畅,说话之前必先咔吧咔吧眼睛,笑容挺天真。
  不得不提的是他的臭脚丫子,臭到什么程度不好形容,反正经常被肖强和文铁半夜驱逐出境,在走廊里冻上半宿,但是他不思悔改,不到臭满走廊的程度绝不打算洗一次脚。
  钱亮的旁边,两个人老者在铺上下棋,棋盘上写着“二人下棋,多嘴显驴”。一个老头姓何,绑架罪,死缓,他已经服刑15年了,是个资深犯人。我们12监区的前身是基建大队,当时我入监跟他学瓦匠,他是我师傅。
  跟他下棋的叫于国贵,快60了。犯故意杀人罪进来的,判无期徒刑,至今服刑10年了,也是元老级人物,老得牙齿都掉光了,一笑露出暗红的牙床子,空洞洞的。此君摸样比较粗糙,满脸的皱纹看上去很沧桑。他沉默寡言,以实际行动给我们默默的做着榜样,他的现在,就是我们的未来。他跟别的杀人犯不同,他杀的是他自己的儿子。
  年纪大的人觉少,估计他们很早就起床了,老何今天高兴,满脸开花的笑道:“又输一盘你啊,欠我几盒烟了?啥时候还?”他是个赌徒,打牌高手,棋力也很强,在我们监区几乎没有对手。
  于国贵嘴里漏风说话含混:“还还还,不还我是你媳妇养的。”他狡猾的程度仅限于避而不谈啥时候还,欠十盒跟一盒不欠没什么区别,他抽百家烟混日子,反正还不上 。
  他们的旁边,一个30多岁的红脸汉子沉着脸盯着期盼观棋不语。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的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根本不在棋盘上,他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他叫廖保全,犯抢劫罪判无期,这货内向,平时一句话没有,僵尸一般,我们都当他是会说话的哑巴。
  全部了,这就是我们511监舍的全部。一个监舍12张床,除了床下的脸盆架储物柜,床上的豆腐块行李,别我它物。当时我们监舍有11个人,好像我全部提到了。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人,我自己都迷糊,不过没关系,他们大部分人在这篇文章里是跑龙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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