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提拔（八）

苏北响马

我要提拔（八）
苏北响马
    刘凯到十二点才回家，他的岳父还没睡，一直等他。
    “怎么样？”
    “王局走的时候要了湖南妹的号码，说还要去弄脚！”
    “这个老狐狸，终于上钩了，我们坐等好消息吧！”
    “那每年给他例行的年礼送不送了？”
    “送啊，继续送，还是十二月八号送过去，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讲究的。”
    离召开研究人事的党委会越来越近，可是湖南妹子那边一直没有信息，刘凯岳父急得像刚刚割了睾丸的狗，时而坐卧不宁，时而蜷缩静穆。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就打电话过去问，但那头没人接，再打就是关机。过了一天再打电话，竟然是空号。岳父亲自去大富豪洗浴中心去找那个湖南妹子，没有找到，熟人说湖南妹子昨天已经离开大富豪了，不知去了哪里。
    岳父和刘凯知道美人计黄了，翁婿俩像两条刚刚被暴虐的狗一样，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干坐着，谁也不愿意先说话。最后岳父终于狠狠地骂道：“这个婊子！”
    党委会还剩几天了就要召开了，刘凯知道自己没戏了，所以也没有给参加党委会的副局长们一一发短信。发有什么用呢？没有王局点头同意，所有的人的意见都是狗屁。近一个月来，刘凯就像是一个刚刚失恋的少女一样，心里牵挂着，但理智又告诉他彻底没戏了，所以心里总是怏怏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离党委会还有最后一天，刘凯岳父的手机突然收到来至湖南湘潭的短信，号码是陌生的，短信内容是：盗亦有道。摄像机放在灌江公园最高的白果树下，里面有你需要的内容。
    陈主任一看到这条短信立刻来了精神，马上给刘凯打电话，让他快回来，东西到了。
    刘凯火急火燎地从海边赶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翁婿俩个马上召开了一个情况分析会，一致认为这里面有文章，既要加快工作又要安全稳妥，最后由岳父拍板，由岳父化妆成一个老太婆去拿，刘凯负责在旁边望风。走的时候还带上了一根铁棍、一把尖刀和三万元现金。
    那颗白果树长在公园草坪的旁边，靠近通榆河，树下面长了很多已经枯黄的茅草。草坪上有五六个男青年在玩耍，有的长得高大威猛，有的显得孔武有力，草坪旁边的长椅上还坐着几个打扮入时的姑娘，正在戚戚地笑。午后的冬阳和煦地照耀着草坪，远处的人工湖结着薄冰，阳光反射煞是刺眼。一切都显得祥和和安静，但在翁婿俩的眼里又处处隐藏着杀机。
    翁婿俩坐在轿车里面足足观察了半个小时，没发现什么异常：男青年依然精力充沛地在玩耍，姑娘们仍然在戚戚嬉笑，阳光照旧和煦温暖。陈主任终于下车了，打扮得真像个老太太，只是屁股小了一点，走路的姿势也不太像。“老太太”犹豫着、徘徊着，慢慢地迂回靠近白果树，在草丛里拿出了一个黑塑料袋，快速地回到了车上，取下头巾，满脸是虚汗。
    一路狂奔地回到家里，打开塑料袋，发现里面装着两千元钱和摄像机。赶快把摄像机连接到电脑上，看看里面的内容。翁婿俩兴奋得心里“砰砰”跳。
    摄像机内存卡里有三个视频文件，第一个文件拍的是灌河，滔滔江水自西而东，两岸的芦苇金黄灿烂，灌江斜拉桥巍峨参天。第二个文件拍的是街道，街道店面参差，各色广告牌竞相比美，行人熙熙攘攘，一片繁荣安详的画面。第三个文件拍的是灌江公园早晨的景色，老头们在打太极拳，盛装的大妈们在整齐地舞者太极剑，青年男女在跑步，小孩在嬉戏。
    翁婿两个失望地关掉电脑，相顾无言，终于刘凯按捺不住了：
    “爸爸，你说她钱不要，又拍了这些无关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岳父显然心里不高兴。
    “不过，来自革命圣地的婊子素质就是不同！”刘凯自嘲并感慨道。
    中国人对人事变动、工资奖金最敏感，不要你打听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你耳朵里。党委会开过的第二天，消息就传来了，刘凯听后苦笑不已——那个分局长的位置仍然空缺。
    刘凯已经彻底死心了，心里想：你他妈的一直空着，不就是想多诈些钱嘛！老子现在不和你玩了。
    人一旦无所欲、无所图就会潇洒、豪放得多，以前刘凯上班下班按时按点，现在迟到早退是常态；过去在大庭广众之下许多话不敢说，而现在嬉笑怒骂张口就来；过去吃喝有度，而现在是来者不拒。酒桌上大快朵颐，呼朋唤友，觥筹交错，斧钺钩叉，甚是痛快。以前很多和他关系一般的人，都忽然喜欢上了他，有事没事往他办公室跑，他带领职工去企业去检查，一呼百应。许多人都当面对他说：“刘局，你现在才更接地气，我们群众喜欢！”
    局里开会的时候，刘凯也不主动往前坐，而是做到最后，有时说说话，有时还打打瞌睡，也不像以前那样专注地听会，更不会以前那样，王局每讲一个内容，他在下面默默点头，装出回应的神态。现在见到王局面上话仍然说得好听，但行动却大打折扣了，甚至连中秋节的惯常礼也免了。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底，刘凯出差到苏州，意外遇到了他的大学同学，当时和他是一个宿舍上下床。该同学在苏州工业园区有一个两千多亩的大厂子，生产建筑新材料，前景广阔。同学带他参观了工厂，建议他到苏州来跟他干，年薪四十万。刘凯说等他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再回话。
    刘凯回来和妻子岳父一说，他们觉得薪水很诱人，是现在的四倍，只要能妥善解决孩子上学和陈莹的工作问题，苏州还是能去的。刘凯打电话提出这两个问题，不到一天时间，他的同学就回话说都解决好了。一家人都非常高兴，刘凯心里也生出许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快感来。
    看看年底了，刘凯把辞职报告写好，放在抽屉里，只等翻过年后递交。刘凯心想毒毒地骂道：“还想我送礼给你，是不是？送屌给你！”
    年底工作是很多的，比如各企业的报表，各企业年终的安全检查，分局的年终总结，各职工的年终测评，奖金的分配和发放等，这些事都由刘凯管。刘凯觉得虽然自己打算走人，但分内工作一定要干好，不要走了之后给别人在后面戳手指头。因此他在县局开年终总结会之前，要把方方面面的工作都圆满完成。
    灌江县环保局的年终总结会每年都到亚邦医药总公司的餐厅召开，总结会后职工们一起会餐，大吃大喝一顿。总结会上监察分局受到了表彰，职工每人拿到两千元的目标完成奖，三位副局长拿了五千元责任承担奖。
    会餐的时候，职工们组团纷纷到局长桌上敬酒，监察分局的三位副局长当然也到王局桌上敬酒，刘凯站在最后边，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把杯子中的酒全部干掉，王局也底朝天。王局今天一改往常矜持和威严的做派，来者不拒，谁来敬酒就和谁干，所以职工们都很高兴，局长这样给面子，能喝酒的和不能喝的酒都统统一口闷。
    用餐中间穿插几个职工表演的节目，看节目的时候，刘凯旁若无人地和王局比邻而坐，王局很自然地就搬出大汗脚来搓，刘凯看到这熟悉的一幕，顿时觉得自己的脚上也非常痒。是啊，他为了离职后不留骂名，天天下企业，每晚回到分局就睡在办公室里，累得脚也不洗就睡着了。
    刘凯把脚从袜子里脱出来，顿时觉得一股熟悉的脚臭味扑面而来，这脚臭味伴随着他一直从童年走到大学毕业。工作结婚后，生活好了，工作有规律了，他的脚才不臭了，其实他有很严重的脚气。
    刘凯从八个脚丫和两个脚后跟的两侧搓出许多灰来，然后把所有的灰汇聚起来，用大拇指和食指捏成一个黄豆大小的圆球，旁若无人地拿到鼻子底下轻轻一嗅，顿时觉得有一股久违的脚臭味弥漫到每一个嗅觉细胞，接着又深深地嗅了一下。一般人都有闻脚丫臭的雅好。狐臭太刚烈，粪臭太恶俗，屁臭太廉价，尸臭太澎湃，唯有脚臭能守住中庸之道，通俗廉价而为人们所喜闻乐见。刘凯也不免俗，把一个脚丫灰球拿在手里反复地把玩，不时地拿鼻子底下反复地闻。这一切被王局结结实实地看了个正着，他非但没有厌恶，反而会心地笑了。
    王局招呼办公室主任过来，然后一起走到一个僻静处。王局说：“今晚立即印发文件，任命刘凯同志担任中共灌江县环保局沿海化工园区监察分局局长职务，明天上午报批组织部。”
    办公室主任惊讶地提醒：“王局，人事变动要通过党委会，是不是明天开个党委会做决定要更为稳妥一点。”
    王局不耐烦的说：“上上周不是才开过吗？两位同志推荐刘凯同志，两位同志推荐吴庆富同志，一位同志推荐孙兴茂同志。我现在推荐刘凯同志，根据党委会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现在我决定任命刘凯同志担任分局局长。会餐之后，你立即去打印红头文件。”
    灌江县的烈士陵园原本在郊区，后来城市疯狂的扩张，郊区变成了闹市区，闹市区怎么可以哭哭啼啼，吹吹打打的呢？所以县委县政府就把烈士陵园迁到了远离县城的西北角的河坡上。
    农历二〇一四年腊月二十四这一天上午九点，烈士陵园的一角，一穴半新的坟墓前来了一位老人，祭扫了一番后，就呜呜淘淘的哭了起来，哭得那么伤心。墓碑上面贴有死者的照片，死者很年轻，显得潇洒健康，英气飒爽。墓碑上刻着“朱安邦之墓”。老人坐在墓碑前，一边用羽绒衣的衣袖擦着眼泪，一边数说着：“儿呀，爸爸爱你啊！你走了以后，我把你局长的位置一直空着，你和爸爸一样喜欢做官，我知道你的魂灵会时常到你的办公室的，我不愿意有人惊扰你。儿呀，昨天爸爸接到组织部通知，今天下午找谈话，爸爸要退了，你的位置也保不成了。请你原谅爸爸，如果我做一万年环保局局长，我会让分局局长的位置空着一万年的，一直让你的魂灵千秋万代……”远处停着环保局的车子，里面坐着的是司机和赵书记。
    除夕之夜，刘凯和他岳父举杯祝贺新年！他们正在为去不去苏州而纠结着。（完）

郭苏华

小说终于回到了正常的轨道。意料之外。细节的描写感觉特别的棒。悬念的设置一直吊着人的胃口。为这样努力的写作喝彩。

闻石8071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尤其是这个结尾，特别意味深长，给读者留下充分想象的空间。应该说，这样的结局只有高手才能写得岀来。

郭苏华

这样的结尾真是叫人赞叹作者经营小说的良苦用心。叠起的波澜，日常又精心的细节，在这一回，达到极致。完美的收场。看到一篇文章完美的收工，连旁观者也还开心好久。对话 ，细节情节的安排，悬念的不断叠加，都把小说推到了一个高度。为这样认真写作的作者点赞，再点赞。

风先生

谋篇布局，下了功夫的，很成功的小说。

苏北响马

风先生 发表于 2016-8-1 20:43
谋篇布局，下了功夫的，很成功的小说。

谢谢风先生！

苏北响马

闻石8071 发表于 2016-8-1 16:11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尤其是这个结尾，特别意味深长，给读者留下充分想象的空间。应该说，这样的结局只有高 ...

谢谢闻先生！

苏北响马

郭苏华 发表于 2016-8-1 18:57
这样的结尾真是叫人赞叹作者经营小说的良苦用心。叠起的波澜，日常又精心的细节，在这一回，达到极致。完美 ...

我只是不想让人猜到我要写的情节，也不想走惯常的套路。

戚思权

朱安邦之墓——难道是王局的私生子？

苏北响马

戚思权 发表于 2016-8-2 07:22
朱安邦之墓——难道是王局的私生子？

王局的夫人姓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