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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原创] 长篇小说《耍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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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5 15:26:33 | 显示全部楼层
8.神马都是浮云

    在孟怡的办公室坐定已经有段时间,陈博还是魂不守舍,说话都是问一句答一句,总是低头沉思状,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他还是改不了心里装不住事的毛病。孟怡反复追问,陈博则避而不答,反过来更加引起前者的怀疑,干脆给前台打了个电话,问了问陈博进门前那段时间门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放下电话,孟怡笑着:“我还以为怎么了,闹了半天,还真是撞见鬼了,看到张琀和田野了是吧,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呢。”
    看这意思,孟怡大概是早就知道。
    重新拿起电话,孟怡打给酒店的所谓信息部,麻雀虽小五脏却全,想不到这家夜总会,组织机构甚至比市府办还周全。
    挂掉信息部的电话,她将陈博招到办公桌旁,打开电脑,点开局域网刚刚传过来的一组视频,果不其然,都是由张琀和田野主演的“十八禁”……
    马道成是在大约十年前,也就是他像现在的陈博一样担任市政府副秘书长时和田野认识并结婚的,那之后不久,也不知是不是田野有旺夫相的缘故,马道成便被提拔为副市长。
    据陈博所知,同大多数有权势的人不同,马道成对于男女之事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婚前婚后都没有什么罗曼史,就连和田野,都是到了作为官员不得不结婚的年龄,才在别人的撮合下才走到一起的。
    说起来,白羽的夫人袁雪竹还应该算是马道成的媒人呢。田野原本是军人,在市军分区政治部工作,当时似乎是上尉或者少校,机关里升迁的机会多,比起一线部队同年龄的军官,级别普遍偏高。田野好像是学通讯的,起初在接线班,就是拿起电话问“首长要哪里”那种,后来电话改了程控,调到政治部任机要秘书。
    平心与否,田野绝对都算得上个美人,否则的话,嫁给马道成这位谁都能看出来的潜力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差,自也不可能轮到她头上。
    从第一次见面到最终领证,马道成和田野前前后后也只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好听了说是天作之合,难听了说就是各取所需,既然是桩生意,自然是越快谈成越好。嫁给马道成后,田野便不怎么正经去军分区上班,至于转业手续,好像没办又好像办了,反正在军区机关这种情况的人很多,大家也懒得问……
    陈博一直以为,马道成和田野的感情似乎还不错,虽然很难在“瘦金园”见到她,还从没听说马道成的后院起过火,像他这样几乎不问风月的人,似乎也没有起火的理由。
    万万没料到,田野还有这手,而且是和张琀,陈博兀自笑笑,说起来他们俩还真有个共同点,张琀当年也是从部队转业到市府办的,据说还当过某特种兵大队的连长……
    陈博这才想起,孟怡怎么会有这些录像,视频似乎是用针孔摄像机偷拍的,地点估计就在商务酒店内,想必张琀和田野并不知道。
    看来水上花夜总会的水还真是深啊……
    因此,一个月以来,陈博每次见到张琀都觉得怪怪的,对于他的风流,陈博早有耳闻,却是没想到连窝边草、尤其是高压线旁的窝边草也敢吃。
    陈博一直在犹豫,这件事究竟该不该向马道成透个风。按理说是应该,虽然陈博也说不清这到底算是私事还是公事,但他和马道成之间早就不只是工作关系,若让陈博将心目中的朋友按重要程度排个序,似乎很难想出有谁能排在马道成前面,只是不知孟怡算不算朋友。但这话究竟该怎么说呢,陈博不知道,他实在没有类似经验,一向不喜欢搬弄是非,连“是”都不知道怎么搬弄,何况是“非”。
    陈博只能安慰自己,等时机吧。可是现在呢,马道成都准备将张琀提拔为经贸处副处长,接下来可能会顺着从周朝兴到自己再到高原的步伐一步步升上去,如果这还都不算时机,那什么算时机呢?
    陈博狠狠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怎么说都得给马道成提个醒,否则别说日后若被知道自己知情不报等同共犯,作为朋友也实在说不过去……
    明天就要去下河区正式报到了,今天是陈博在战斗了几年的市府办交接工作的最后一天,眼见下班时间就快到了,他才最终下定决心,敲开马道成办公室的门。
    “听说…… 你打算让张琀接高原的班…… ”这是陈博能想到的最好的开场白。
    马道成以为陈博要向他推荐别的人选。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张琀似乎…… 似乎不大合适…… 合适吧…… ”
    “具体说说。”
    陈博怕的就是这个“具体说说”,只能退一步:“他毕竟只是后勤出身,经贸处对专业要求一直很高,他恐怕…… 恐怕专业上…… 会弱一些吧。”
    “有高原盯着呢,应该没问题,再说我总是不能永远只当这个经贸副市长吧,分工不变,张琀还是管后勤。”
    陈博心说张琀就是后勤管得太好了。
    “说心里话,真是舍不得你,但没办法,一棵大树底下是长不成另一棵大树的,想有一番作为,不能永远只给我当办公室主任,早晚是要像周朝兴那样飞出去的。”
    陈博没接茬,倒不是不感动,只是发现已经开始有跑题的迹象了,好不容易下的决心,一旦错过就猴年马月了:“倒也不光是专业,只是觉得…… 张琀这个人,我们可能…… 可能并不完全了解…… ”
    像这样绕来绕去,马道成当然不明白陈博究竟想说什么,一直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一问一答,同时摆弄着手边的一本书:“怎么不了解?他在我身边的时间可是不短了,甚至比你来得还早,要是不了解,能让他开车么?司机很多时候比秘书还重要。”
    看来不说透是不行了:“我指的不是这些,据我所知,张琀这个人…… 这个人的人品…… 恐怕值得怀疑。”
    马道成似乎还是没明白,依然悠闲地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都是些小节,吃喝玩乐嘛,难免的。”
    “我说的是作风。”
    “血气正盛,又当过特种兵,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这些也不是新闻,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但总不能生冷不忌、窝边草都吃吧。”
    “什么窝边…… ”马道成突然愣了一下,手明显抖了抖,抬头看了陈博一眼,随即重新低下了头,继续翻书。
    陈博心想反正是豁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爱谁睡吧,左右没有外人:“按说你对张琀够可以的,咱且不说什么恩同再造之类的酸话,至少没有对不起他之处吧,可他又是怎么对你的,我亲眼看见…… ”
    马道成挥挥手示意陈博不必再说了。
    陈博是那种下决心前犹犹豫豫,但一旦下决心就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并没理会马道成,说这绝不是谣言,原本想党性担保,后来觉得不大合适,再说马克思也不管这事,恩格斯在私生活方面又不比张琀强,遂改成人格。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马道成显得很平静。
    这下轮到陈博愣住了,听这意思,马道成显然早就知道,一点没感到意外,刚才手抖,是因为发现陈博知道,而不是事情本身。这个世界怎么了,原本见不得人的事,孟怡早就知道,马道成竟也早就知道,合着就自己不知道。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
    陈博瞠目结舌,如果连这都不算大事,那倒想问问,上穷碧落下黄泉,还有什么算大事?
    “你大概觉得我心很大是吧…… ”马道成淡然地笑笑。
    何止是大?
    “既然你知道了,我可以索性告诉你,张琀和田野的事情,我不仅早就知道,甚至可以说就是我给撮合的…… ”
    陈博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半天才缓过劲来,这个马道成不会是心理变态吧,共事这么多年,还真没瞧出来。
    “在这之前,田野在外面有过不止一个…… 后来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还是找个身边的人吧,至少什么都在眼皮底下,知根知底。”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离了,反正不在乎,现在这样,那岂不是白白给人笑话?”
    “离了又能怎样?到时候她更肆无忌惮地,笑话不是更大?这样至少能收敛点,毕竟他们俩都有家室。”
    这叫什么逻辑?可陈博竟也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就像国际法和人类基本道德准则,你若是真铁了心建立公正合理的所谓“新秩序”,当然什么都能践踏。
    “那最起码也得管管啊。”
    “管又怎样?充其量偃旗息鼓几天,还是无为而治吧,看看那些革命先驱,哪个不欺朋友妻?哪个又不被朋友欺妻?当然都是在牺牲之后,做大事的就要丢开坛坛罐罐…… ”
    陈博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马道成看来是准备做他所谓的大事的,原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人,现在看来错在自己,这个人以及这些人都太可怕了。其实细想想,马道成的话似乎并不是完全没道理,听说那些使用毒品到一定程度的人都没有性生活,因为和毒品的快感比起来,神马都是浮云,那马道成的毒品又是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16-9-6 15:53:47 | 显示全部楼层
六、赤橙黄绿

1.那都不是事儿

    陈博刚到下河区上班没几天,区里便遇到了一次大麻烦……
    2011年前后,在巨大的民情压力和舆论的反复呼吁之下,我国政府决定效仿其它国家,逐步向公众公开“三公经费”支出情况。所谓“三公”,是指公职人员因公出国(境)、公务车购置及运行、公务招待三项费用的总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公款消费”。
    正所谓“喊破嗓子不如做出样子”,最早公开“三公经费”的是以身作则的国务院直属机构和省级政府,开风气之先。随即,省级行政区也制订了相关规定,要求辖区内各地市照此办理。天朝市是去年年初接到了省里责成公开“三公”预决算文件的,随即以通告形式向公众公布了本级政府直辖单位本预算年度的“三公”执行情况,同时亦照例将上级精神向下继续传达,发文责令本市各区县上行下效。
    得知天朝终于决定公开“三公”,最感到欣慰的是市日报社一名叫贾斌的记者……
    说起来,贾斌和马道成或者陈博七拐八拐还能扯上点关系,因为迄今为止,他名义上应该还算是已经远在天涯的鹿苹的丈夫。
    想当年,鹿苹还在天朝郊区某县任文员,那时的贾斌,正在该县县委宣传部工作,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数年来,贾斌一直孜孜以求地对鹿苹发动着猛烈的追求攻势,可后者却一直没吐口,似乎连考虑都没考虑。可就在几年前,确切说是鹿苹随丁心一调到湖东区之后不久,她毫无征兆地找到贾斌,说自己已经想好了,只要他同意,马上结婚。
    贾斌当然喜出望外,几年来,鹿苹的职务越来越高,从没有品级的普通科员,摇身一变为区委办主任,反观贾斌,虽然调到市日报社,又在专题部多少负点小责任,但两人的差距愈拉愈大却是不争的事实,别说鹿苹,就连贾斌自己都觉得配不上她。可现在,鹿苹不知道哪根筋搭上了,或许是被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吧,就在贾斌都准备放弃的时候,好运却突然来了。
    他没有犹豫,或者说没有犹豫的理由,两人很快结婚,刚开始时,过得似乎还不错。可是没过多久,贾斌便察觉出不对,好歹是记者,这点新闻敏感还是要有的。闹了半天,鹿苹之所以决定下嫁给自己,是因为那时的她已经“正式”和丁心一好上,找个垫背的,是为了避免闲话,更不要因小失大影响丁心一以及她自己的仕途。
    两人为此大闹过一阵,贾斌骂鹿苹不要脸,鹿苹也不示弱,让你当垫背的是看得起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能有这福气就烧高香吧。
    或许是听进了鹿苹的话,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大闹过后,两人和马道成与田野一样,婚倒是始终没离,几年来相安无事,各过各的……
    作为一个男人,贾斌显然是失败的,可作为一名记者,他不仅合格,甚至算得上出色。近几年来,贾斌参与或主导的专题报道,多次在省市两级获奖,他本人也已经荣升日报社专题部副主任,虽不能和先前的鹿苹比,但好歹也算是名至实归了。
    从差不多十年以前,仍在宣传部系统工作的贾斌就是公开“三公经费”的极力倡导者,调到市日报社后更是如此,多次发表文章,四处奔走疾呼,希望官方能尽快迈出这关键的第一步。如今,多年来的愿望终于成真。
    但敏感的贾斌很快发现,天朝市这次公开“三公”,和自己当初的设想相去甚远。首先,官方公布的“三公经费”,定义很严格,很多明细项目都被排除在外。以招待费支出为例,仅限于对外公务往来的餐饮、住宿费用,娱乐、馈赠等项目均未包含,而占比更大的会议支出、内部消费支出,更是不见踪影。此外,天朝此次公布的“三公经费”是孤立的,虽然“三公”看起来公开了,但整个预决算体系还是不透明的,因此,原属“三公”的一些开支,很容易改头换面、转移到其它项目中。举例来说,某机关领导新配备了一辆超标车,这笔费用原本应该放在公务车购置和运行一项中,但现在“三公”要公开了,再走公车购置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于是,财务人员便将这笔支出算成下属某单位的固定资产购置,或者干脆打散了摊到办公室的一般行政开支里去,表面看起来“三公”削减了,但花出去的钱还是一分没少。再则,这次公布的“三公经费”仅限于预算内支出,也就是走财政明账的部分,至于“白条”、“小金库”以及专款挪用,都没有涉及,也无法涉及。
    对此,贾斌很不满意,决定继续抗争,让“三公”公开变得更加彻底。他没有同上司或有关方面商议,直接在《天朝日报》的醒目位置连续发表了一系列署名文章,要求市政府重新定义“三公”,并建立相应的独立审计监督机制。文章发表后,社会反响十分强烈,各界群众纷纷附议,希望政府方面不要只做表面文章、玩数字游戏。受此激励,贾斌再接再厉,联络在省城几大机关报工作的朋友,打算联名在更高级别的媒体上发文,呼吁将“三公”公开进行到底……
    这个动态很快被省委宣传部掌握,讨论研究后,为此事划了线:重新定义“三公”,作为一种尝试和探索未尝不可,但事态不能无限扩大,无论是否付诸实践,都不能超出天朝的范围。
    天朝市的领导接过上面踢来的皮球,不敢怠慢,专门找贾斌谈了话,动员了不少人一起做他的工作。但贾斌这次是发了狠,态度很坚决,如果像现在这样公开“三公经费”,和不公开也没什么区别。要知道,贾斌在省城可是有“耳报神”的,消息灵通得很,早就探听到省里为此事划的线。没办法,市里只能做出让步,反复研究后,决定先拿出一个区县作为试点,按照贾斌的设想,重新定义“三公”,并允许他进行舆论监督。
    最终,充当试点的“光荣任务”落到了下河区头上。该区位于天朝市北部,人口约四十万,经济发展水平中等,下辖五个街道、三镇四乡,既有城市化程度较高的区域、又有广大农业区,很有典型意义。陈博调来前几个月,下河区原本已经公布过一次“三公经费”,县委县政府直属机构及下辖各街道、乡镇、行政村,因公出国(境)开支五十余万元、公务车购置及运行开支七百余万元、公务招待开支八百余万元,合计约一千六百万,比上年减少百分之五。
    可如今,这些费用都需要重新计算。接到市里通知的时候,下河区区委书记刘善青正和几个关系户在某茶座喝茶,秘书从外面跑进来,交给他一份文件,刘书记粗粗翻看了一下,差点儿没当场就心梗发作。刘善青马上找到区长陈博,两人一起赶到市里,希望能把这个“光荣任务”让给其它区县,可市领导心意已决,你不下地狱难道要我下地狱?垂头丧气地回到区委大院,刘善青只得让会计室按照新标准汇总下河区的“三公经费”,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预算内外加在一起,严格意义上的“三公”总额瞬间翻了五倍,高达近八千万元,几乎相当于中央的一个清水衙门。
    这个数字显然是不能直接这么报上去的,倘若那样的话,刘善青、甚至还有刚刚调来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陈博的政治生命肯定会在今天结束。想隐瞒下来也不可能,贾斌马上就要跟随着市里的审计小组进驻下河区,到时候,所有的“白条”都得上交,“小金库”的盖子也要揭开,而且这次查账是直接查原始单据,连做花账的路都被堵死了……
    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想办法削减支出呢,将“三公经费”置于阳光下不就是为了降低行政成本么?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谁不想压缩开支啊,但有的钱是不能不花的。以下河区为例,两级党政正式在编四千多人,再加上事业、工勤、雇员以及离退休人员,靠财政供养的有差不多两万人,这两万多张嘴,哪张是好对付的?刚到下河区工作的时候,刘善青也是个有理想、有闯劲的少壮派,也想励精图治,曾搞过一段时间“新政”,试着削减已经不堪重负的行政成本,但没过多久,下河区的公共管理就近乎于瘫痪,吓得他赶紧回到过去的“正规”上去。
    和西方国家不同,中国是“小社会、大政府”,老百姓习惯于被人“管着”,很多职能都必须由官方完成。其实,“三公经费”中的很大部分,都是作为公职人员变相的福利存在的,就算在管理规范的外资企业工作,每年还有一次公费旅游、每月还有一次公费会餐、年底还要办“尾牙”、发红包呢,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也不是机器人,也需要激励士气。当今中国,社会上的诱惑很多,公权力又缺乏监督机制,想让人家老老实实、尽心尽力地为你促改革、谋发展、保稳定,不喂饱了能行么?福利分房、公费医疗都没了,公务员法定的待遇越来越有限,还要吸收优秀人才,靠的就是隐形和额外的福利,倘若这些都撤了,不出乱子才怪呢……
    刘善青当初搞“新政”时,先从区委区政府入手,第一步是免去各种名目的公款吃喝、分发“土特产”、打着考察学习名义的休闲度假。结果可好,处长克扣科长、科长克扣科员、科员克扣临时工,钱倒是省了,麻烦也跟着来了。短短几天之后,出纳室被撬,好不容易省下来的十几万公款全没了。
    若说起此事的来龙去脉,着实让人哭笑不得。传达室老大爷因没有分到每月定例的米面油、回家被老伴儿骂、心怀不满,夜里值班出工不出力,听见有人翻栅栏也装不知道,把小偷放了进来。楼里原本还有个巡夜的保安,但他那段时间心情也不好,原先,区委区府大院车辆原理比较松,他经常能开车接送大学生女友,“新政”后,这项权利没了,女朋友闹着分手,此时见了小偷也不想卖命。为此,刘善青差点儿没背个处分,好在他“转变”及时,拨出专款为区公安分局的刑警们补发了双份的津贴,案子很快告破,事情才没有闹大……
    前思后想,如今摆在刘善青和陈博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找个人帮下河区把“三公”的单买了。当然,普通人是没有这个能力的,不过,这年头,连富可敌国的人都多得是,更不用说敌一个小小的下河区了。刘善青手头上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还真不是外人,正是“友谊集团”的老总、前不久刚被马道成砸了“洗雪百年耻,复兴中国梦”的李望郊。
    李望郊是刘善青可是老相识了,十几年前,当现在的刘书记还在当时尚未撤销的市外贸局任副局长时,便和跑国际贸易的李望郊认识了。多年以来,两人一直保持着密切往来,无论是在当初的外贸局,还是后来的下河区,刘善青没少帮过李望郊的忙。近几年,后者旗下的“友谊地产”在天朝的项目有差不多一半位于下河,都是走的刘善青的门路……
    刘善青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提了一下,李望郊何等聪明,一点就透,当即拍胸脯表示:“天空飘来五个字儿,那都不是事儿”。刘善青大喜过望,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看来,多和做买卖的朋友走动就是好,关键时刻能给自己解围,“是事儿也就烦一会儿,一会儿就没事儿。”李望郊当场拍板,下河区八千万的“三公”,六千万从“友谊集团”账上走,留下那两千万,下河区作为按照贾斌的标准重新核算过的“三公”开支报上去,虽然比原先多出了四百来万,但市里应该不会说什么。这其实也是个策略,《孙子兵法》有云:“围师必阙”,倘若不让贾斌挖出几百万来,这小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给他留出些“战果”,估计也就消停了。
刘善青原以为这件事可以就此打住,但他想错了,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而且这次给他找麻烦的不是贾斌,恰恰是那个被刘善青引为知己的李望郊……
    “友谊地产”去年在下河区看上了一块地,位于老城关镇,背枕青山,前望大川,从风水的角度讲叫“负阴抱阳”,绝对是块宝地。李望郊打算将这块地的使用权买下来,一部分开发成高尔夫球场主题的度假村,一部分建成独栋私家别墅出售。他跟刘善青谈了自己的设想,后者表示大力支持,但这里面有个技术问题,那块地本是农田,虽然没有被划进“国家永久基本农田”范围,但它的性质不是国有土地,而是农村集体土地。换句话说,这块地的所有权不在下河区政府,而在老城关镇,准确说是属于老城关镇沟沿村全体村民的,若要开发,先得向村民们“征地”。
    搞过房地产的人都知道,开发农用土地和开发城镇土地的流程是截然不同的。城镇土地的所有权在当地政府手中,又有“一级开发”和“二级开发”两种情况,“一级开发”的“生地”上可能会有原法人或自然人住户,房企购得土地使用权后,还需同他们协商搬迁事宜。简单来说,无论城镇土地上住没住人,政府都可以将其卖掉,后面的拆迁、补偿全是开发企业自己的事情,怎么补、补多少钱以及由此派生的讨价还价、动刀动枪都和政府无关。但征用农村集体土地却是另一回事,我国《土地法》明文规定,征地是政府的“专有权力”,由此派生的补偿、安置也须由政府出面完成,只有这些手续都走完了,地方政府才能将土地卖给开发商。也就是说,政府一头连着农民、一头连着开发商,两头不直接接触、都只和政府“单线联系”。
    下河区此次征地也是这样,在和“友谊地产”达成了初步开发意向后,区政府和国土资源局启动向沟沿村村民征用土地的程序。按相关规定,征地具备“六性”,即“专属性”、“合法性”、“补偿性”、“强制性”、“转移性”、“公开性”,其中的“补偿性”和“强制性”是对立统一的两方面。一方面,一旦主管部门批准,相关权益人不能无理阻挠征地行为,另一方面,政府方面亦需对征地对象予以经济补偿,其中主要包含土地补偿费和安置补助费两部分,相加不得超过该耕地前三年平均年产值的三十倍。
    地处天朝市北郊丘陵地区的沟沿村,以种植蔬菜和其它经济作物为主,且与某跨国食品巨头有对口购销合作项目,效益较高,每亩年产值可达六千元左右。经村委会、村民代表和区国土资源局协商,补偿按照十五倍执行,此次征地涉及耕地总面积约两千五百亩,外加一些附属土地,总额两亿三千万。几乎与此同时,“友谊地产”也同下河区政府达成初步协议,前者以四亿三千万的总价购买征用后的土地使用权七十年,一征一卖,下河区可以获得约两个亿的差价收益,按惯例,这笔钱一半上交天朝市,一半归区财政支配……
    原本,在刘善青和陈博接到市里的命令、重新核算“三公”开支前后,“友谊地产”、下河区以及沟沿村村民的三方交易已经几近完成,只差最后验明正身了。可就在李望郊答应帮他“消化”六千万“三公”后的第二天,刘善青突然得到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李望郊变卦了,不是不打算帮区里分担“三公”,而是要重新对沟沿村那块地进行估价。据“友谊地产”派来的谈判代表讲,就在下河区重新核算“三公经费”的同时,他们也重新评估了一下那两千五百亩地的价值,认为它最多只值三亿五千万,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八千万没了。
    虽然李望郊没有直说,但是个人都能看出里面的关窍,这八千万显然是和那六千万挂钩的,人家不仅要如数“堤内损失堤外补”,还得额外支付两千万的“手续费”。刘善青不禁苦笑,作为官员,自己可能算得上老练,但若作为打算盘珠子的商人,自己确实是太幼稚、太天真了。先前,刘善青还真以为李望郊是出于多年的交情为自己办事,可事实证明,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别看他平日里对你点头哈腰,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你必须能为他带来利益。
    一直以来,历史学家们都认为,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具有与生俱来的软弱性,天然依附政治权力,清末资本主义萌芽时是这样,民国时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或许,历史学家们是对的,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确实习惯于向权力低头,并接受后者的庇护,可这都是在有利可图的前提下,正如世上没有不偷腥的老猫,同样,无论何时何地,也没有不逐利的资本……
    怀着最后一丝幻想,刘善青将李望郊约到自己家中,和他密谈了一次,的确,让人家白白为区里买单有些不近人情,但看在多年老朋友的面子上,能不能给打个折,至少那两千万的“手续费”别要了。外人可能很难想象,到最后,刘善青堂堂一个市委委员、区委一把手,竞如同当年去马关和老朋友伊藤博文谈判时的李鸿章一样,掰着手指头向这位“软弱”的民族资产阶级恳求:“无论如何再少点儿,就权当老夫回国的路费吧。”
    当初,伊藤博文看在李鸿章为谈判挨了一枪的份上,大手一挥,减了一亿两赔款。比较而言,纯粹的生意人李望郊就要吝啬很多,他一副官腔,反而劝刘善青不要多想,这八千万和那六千万不是一回事,一是公事、一是私交,土地估值是专业评估机构做的,他实在不方便插手。
    都到了这一步,李望郊还好意思说私交,真真让刘善青哭笑不得。看起来,从这个“老朋友”这里肯定是讨不到更多的便宜了。贾斌和市里的审计小组说话就到,“三公”的事另想办法已经来不及,再说自己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六千万“三公经费”只能靠李望郊“消化”,从另一个角度讲就是,沟沿村那块地肯定要重新估值,且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更要命的是,前不久,下河区已经将此次征地及开发的有关情况汇总报给了市里,市里充分肯定了刘善青的工作,同时也对利润做出了划分。也就是说,市里那一个亿是肯定要给的,倘若现在吃后悔药,刘善青等于在自己给自己挖坑。此外,区里计划中将获得的那一个亿收入,事实上也已经提前花了出去,下河区近年来一直在大搞基础设施建设,几个业已敲定甚至开工的项目用的就是这笔还没有到账的钱。换句话说,区政府从“友谊地产”拿到的地价款肯定要从四亿三千万减少到三亿五千万,且原计划的两亿利润一分钱不能少,只能把损失向上游转嫁,靠减少征地补偿来弥补窟窿……
    说好的两亿三千万,瞬间变成了一亿五千万,沟沿村的老少爷们儿当然不干,很快,大规模“群体性事件”爆发……
 楼主| 发表于 2016-9-6 15: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2.和固有利拖亦不怕

    沟沿村的村民们兵分两路,一路在某不嫌事大的律师的率领之下直扑省城,向省国土资源厅、信访局等部门呈递诉状,另一路由村委会领导亲自挂帅,在下河区委区政府门前集结。村民们起初要求与刘善青直接对话,并试图冲击区委区府大楼,但被闻讯及时赶来的民警成功阻挡,见强攻难以奏效,村民变换战术,围而不打,与民警展开对峙……
    按照常规,所谓“再而衰,三而竭”,各类“群体性事件”中,“不明真相”的群众闹上一阵后,气也就泄了,很容易被分化瓦解。因此,处置这类事件的常规都是打消耗战,不必急于求成,只要顶住第一波攻势,后面就好办了。尤其是农民,受其“阶级属性”的限制,做事往往冲动而盲目,由于没有“同先进的生产力、生产关系相结合”,这些人大都缺乏强有力的组织纪律性,且对“斗争”的长期性、艰巨性缺少必要的心理准备,时间一长,很容易不攻自破。
    下河区处置此次事件的策略也无外乎是一个“拖字诀”,不着急遣散村民,只是象征性地派人与之交涉。负责坐镇指挥的下河区公安分局局长、政委向刘善青询问处置原则,后者笑着引用当年朝鲜战争停战谈判时周总理授意李克农上将的“八字方针”——“和固有利,拖亦不怕”……
    最初几天,刘善青的策略是成功的。区委区府大院是前几年新建的,为了给城市发展留出余量,坐落位置比较偏僻,已经到了城区的最边缘。故而,虽村民在此安营扎寨,但社会、市容影响有限,这也是“拖字诀”赖以实施的先决条件。
    刚开始时,由于村民将院门围得水泄不通,区委区政府工作人员只能分散从后门出入,造成了一定的不便。但到了第三天,随着围堵村民人数的减少,以及军心的逐渐动摇,民警们适时将人群压缩并挤到了大门一侧。从那时起,区里的工作人员开始与村民们处于“相安无事”的状态,大家每天照常出入大门上下班,村民们则聚集在一侧围墙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有时双方目光相遇,还会友好地互相点头致意……
    按照既往经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离最终的解决不远了。从心理学角度讲,比起镇压,漠视对人的打击更大,也更彻底。闹事的人看到根本没人搭理自己,再闹下去也没多大意思,此时若给个台阶下,差不多就偃旗息鼓了。
    在此期间,区里派出的谈判代表和沟沿村村委会领导一直处于沟通状态,双方每天都会定时碰头,提出各自的要求。同每日变化的外汇牌价一样,双方提出的要求也在不停地发生变化,汇率波动背后的决定因素是经济运行和地缘政治,同样,下河区和沟沿村的要求也是依局势的进展而变化。随着区委区政府门前对峙形势的日益不利,村民们的报价步步走低,从每亩九万一路下跌到八万、七万五、七万,离最终达成一致也越来越近……
    可就在此时,刘善青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对局势的判断过于乐观,以为村民们已成任人宰割的板上鱼肉,非但没有进行必要的妥协,反而提高了要价。刘善青不顾陈博等人的劝说,通过谈判代表告知沟沿村村民,几天以来,他们目无法纪、聚众闹事、干扰党政机关办公秩序,依法本应予以严惩,特念尔等系无知初犯,着免除处罚,但犯错误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征地补偿从每亩五万降至四万五,小惩大诫,谢恩吧……
    刘善青这次判断失误的结果是灾难性的,消息传来,原本已经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沟沿村村民愤怒了。第二天,下河区区委区府大院门前聚集的人数足足翻了一倍有余,少数情绪激动的村民甚至弄来了几大瓶煤油,泼洒在身上,扬言要自焚。
    这下刘善青慌了神了,赶紧召集相关部门的主要领导,在区委大楼三层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其实,这一次刘善青是真打算妥协了,只要村民不漫天要价,能满足尽可能满足,与会的民政局领导甚至提议,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可以解决失地农民的城镇户籍和社保问题,要知道,这可是沟沿村村民几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然而,由于先前的“狼来了”喊得太多,村民们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信任和耐心,以为这些又是刘善青的缓兵之计,没等会议结束,门口的几个沟沿村村民就把火点着了。
    好在严阵以待的民警有所准备,眼见火起,拎着干粉灭火器就扑了上去。因处置及时,伤亡降到了最低,总计五位村民点燃了自己身上的煤油,除一人送医数天后因吸入性损伤不治身亡外,两个浅Ⅱ度烧伤,一个深Ⅱ度烧伤,一个Ⅲ度烧伤。
    还有一个小伙子比较倒霉,他根本不是沟沿村村民,偶然路过此地,停下来看热闹。村民们点着自己时,这小子站在不远处,左手拿着一瓶拧开盖的雪碧,右手拿着一个刚买的打火机正在试火。民警们以为他也要自焚(不同于淡棕色的汽柴油,煤油一般都是透明的,很像雪碧),一个饿虎扑食,飞身将他按倒在地。活该这小子倒霉,后颈部重重撞在路边花坛的水泥围栏上,第三、四节颈椎脱位,伤及脊髓和马尾神经,住了将近半年的医院,险些就高位截瘫……
    自焚事件发生后,天朝市市委市政府十分重视,成立由常务副市长章嵩亲自挂帅的工作组,一方面安抚沟沿村村民,处理善后,一方面彻查调查此事的来龙去脉。
    工作组效率很高,加之刘善青自知难逃干系,只剩下配合调查争取个好态度,很快,前后原委便水落石出了。按理说,刘善青试图隐瞒“三公经费”真实数目,进而用征地补偿款与“友谊地产”进行暗箱交易,造成严重后果,罪不容赦。可这件事说来也是事出有因,经查,刘善青虽不敢说“清如水,明如镜”,但也算不上贪腐分子,“三公”开支也没装到他个人口袋里,后面的事情完全是为了保住乌纱帽而慌不择路。
    最终,市纪委监察局做出结论:刘善青同志在下河区党政系统工作数年,成绩是主要的,但沟沿村征地一事,处置明显失当,深负皇恩,决定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并免去其下河区区委书记职务,由区长陈博顶替,出于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考虑,暂时保留刘善青区委委员、常委职务,以观后效……
    处理意见下来后,沟沿村的村民没有表示异议,毕竟,经工作组协调,他们已经拿到了应得的补偿款和抚恤金,当初闹事说到底不也是为了一个钱字么?但有一个人肯定是不服气的,不必说,那就是此事的始作俑者贾斌,与村民不同,他不是为了钱,而是要伸张自己所主持的所谓正义和公道。市里也早就料到他不会善罢甘休,没等贾斌有什么动作,先一步主动约见了他。
    出面约见贾斌的是马道成原先的副手、时任天朝市纪委副书记的周朝兴,为显示对他的尊重,此次见面被安排在纪委监察局大楼小会议室进行,这里通常是市委常委、市纪委常委开联席会议的地方,天朝不少处级、科级贪官的命运都是在这间小会议室内决定的。
    贾斌对此次会面也非常重视,准备了整整一书包资料,大都是他这段时间明察暗访得来的,此外,为防止“意外”,他甚至购买了一套微型侦听设备佩戴在衬衣上。然而,令贾斌没有想到的是,双方见面后,周朝兴根本没等他开口,直接将一份封皮上印有“绝密”字样的卷宗递了过来。贾斌疑惑地打开卷宗,里面是有关下河区近年“三公经费”开支以及沟沿村征地事件的原始档案,还有一份长达数万字、由刘善青亲笔撰写的说明材料。材料中,刘善青从自己数年前刚来下河区任职时讲起,提到了他试图降低行政成本而推行的“新政”、以及“新政”最终的失败,还有下河区高达八千万“三公经费”的来源和详细用途……
    据周朝兴后来回忆,这次会见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两人面对面坐在小会议室里,谁也没有说一句话,茶杯放在他们面前,一口也没喝,茶凉了由秘书进来倒掉、沏新的,新的凉了再倒、再沏新的。贾斌将刘善青写的那份材料从头到尾、仔仔细细阅读了三遍,最后将卷宗夹原样扎好,双手递回,站起身来,微微鞠了一躬,似乎说了声谢谢,又似乎没有,之后就默默离开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9-6 15:54:12 | 显示全部楼层
3.骂死王朗

    陈博与叶之秋相识,是在大约十年以前,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毫不夸张地说,叶之秋应该算是陈博的救命恩人……
    那时的陈博,刚刚离开校园不久,在天朝市上河县某乡担任副乡长,主要负责经贸以及招商引资工作。
    该乡是全市有名的贫困乡,唯一勉强为人所知的是位于其境内的麓山景区。这倒难怪,穷乡僻壤多湖光山色,只是看待的角度不同罢了,就像马克思所说的,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在高堂广厦的贵族和房倒屋塌的乞丐眼中是截然不同的。
    可就连这个景区,也并不归乡里领导,当初开发这个项目时,县乡之间就曾订立过协议,景区建设由前者出资,投入正式运行后归县旅游局直接管理,乡一级只按年分成并负责某些外围工作。
    乍听起来,乡里似乎很省心,什么都不用管,等着分钱就行,稳赚不赔的买卖。可真实的情况却远非如此,麓山景区投入运行后,一直游人如织,县旅游局及相关企事业单位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但每到年底该结账时,乡里却几乎拿不到一分钱,旅游局那位满脸苦相的局长,拉着书记乡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声称景区年年入不敷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人家早就备下了一明一暗两本账,账面找不出任何破绽,乡里只能吃哑巴亏,官大一级压死人,敢在直接上级面前讨价还价,除非是不想混了……
    这还不算完,自从建了这个麓山景区,从来没断过麻烦,县旅游局以及景区管委会只知捞钱,耍得乡里团团转,四处为其擦屁股。今天为建景观湖挖断了水源,明天乱接线路导致全乡跳闸,要么就是农忙时节随意摊派劳力,成堆的垃圾往附近农田一丢了事,父老乡亲整天围着乡干部要说法……
    那年麦收,麓山景区为了揽客,策划了一个采摘节,将左近某村的几十亩果园包了下来,打出广告,某某年月日来景区旅游的游客可以到此免费采摘。
    广告的效果出奇地好,真到那天时,天朝市各界近千人,云集景区,大都开着车,显然是专为采摘有备而来。这些人像蝗虫一样,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果园便被洗劫殆尽,管它熟没熟能不能吃,转眼间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可事情到此还没完,原定一天的免费采摘,刚开始就已经断货,客人们意犹未尽,十分不满。这还不算,慕名而来的游客仍在源源不断地从天朝各处向麓山景区聚拢,附近公路上排起长长的汽车长龙,早来的人虽然没摘够,但好歹有收获,晚到的“撒上空枝见血痕”,更加抓狂。
    这个局面,远远超出景区事先的设想。旅游局策划这个活动,原本就是抓个噱头,城里人大都没见过果树,形式大于内容,醉翁之意在乎山水之间不在酒。万万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这些人开的即使不是豪车,看起来亦都是些识文断字登大雅之堂的社会中坚,区区几个李子栗子梨能值什么,恐怕不够油钱。
    景区没办法,只能由领导出面向大家赔不是,来了都是客,今天景区免票,就当开粥厂了。可是客人们不买账,人家不是来看景的,我们要采摘,既然打了广告,就得管够。
    景区工作人员欲哭无泪,就包了几十亩果园,要不你们把树拔走吧,实在没有了,大卫·科波菲尔来了也没辙……
    就在一部分客人围着旅游局领导推推搡搡时,另一些深谙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真理的客人已经开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果园虽然已经空了,但附近的菜地里还有不少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总是不能白来一趟吧。
    那些菜地可不是景区的,但游客们管不了那许多,像是闻见血腥的饿狼,疯了一样,见什么拔什么。就连附近那个山村,他们都没放过,见鸡抓鸡、见猪拱猪,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村里都只剩些“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的老弱病残……
    令人啼笑皆非的狂欢整整进行了一天,直到太阳下山,这些平时最瞧不起泥腿子的城里人,才带着满满的收获,骂骂咧咧地兴尽而返……
    这件事曾经一度成为天朝关注度极高的一则新闻,那个原本从美军卫星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山村,一时之间声名鹊起,众多媒体蜂拥而至,村民们还以为二茬罪又来了。
    一位在前日洗劫中损失惨重的老者告诉记者,这些人甚至比当年的日本鬼子还恐怖,那个山村山灵水秀,多长寿老者,很多人都曾见证过沧海桑田。
    影视作品中的日本鬼子,素以杀光烧光抢光闻名。但实际情况却并非一概如此,就以这个山村为例,日据时期,村口东面就立着一个炮楼,驻着一个小队从前线撤下来休整的鬼子兵。据村民们回忆,绝大多数时候,鬼子兵和村民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一般来讲,除每天早晚各出一次操外,日本兵很少离开炮楼,每年村里交两次粮,也是由维持会长负责。
    这样说可能很多人都难以接受,但是事实上,那段时间竟然是这个山村最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几年,国民政府跑了,苛捐杂税没了。至于公粮,对于农民来说,交给谁都一样,日军“以战养战”并非主流,负担反倒比其它时候轻了很多……
    万万没想到,全面建设甚至建成小康社会的今天,居然平白窜出这么一伙强盗,这些人大概都是革命历史题材文艺作品教育出来的,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顺便说一句,第一个报道此事的媒体,是市电视台新闻频道某栏目组,出事当晚即上了头条,还得了当年的十大社会新闻奖。提供线索的是制片人自己,他之所以消息这样灵通,道理很简单,当天洗劫山村的队伍中,为首折腾得最凶的,不是别人就是他。开着装了满满一后备箱“蔬果幸见尝”的私家车回到家,立即跑回台里,召集人马,开上采访车返回轻车熟路,抢头条批判这没素质的行为……
    新闻报道只热闹了几天,但事情并没完,损失惨重的村民找到乡里,那可是一年的收成,这笔账怎么算吧?
    乡里没办法,只能带着村民代表去找麓山景区和县旅游局,人是你们招的,祸是你们惹的,损失只能由你们承担。当时,负责交涉事宜的就是副乡长陈博。
    一向以铁公鸡闻名的旅游局当然不想买单,粗粗算了算,好歹也是十大几万,不多但是也不少,早一天奔小康,多、快以及好之外,关键还得省。
    为了替村民讨还公道,陈博几乎住在了景区,基层领导干部就是这样,一年到头要死要活,忙得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旅游局和景区管委会起初还派人和陈博周旋,后来实在理屈词穷,惹不起躲得起,好人好事不断涌现、坏人坏事一个不见。眼看大收就要结束了,受害山村收入减半,这可是农民一年中绝无仅有的真金白银,肇事者神龙见首不见尾,陈博直急得火烧眉毛……
    印象当中,那是一个周一,陈博突然得到消息,由于市里某位领导要来参观,县旅游局主要负责人一个不落,现正全在景区。闻讯之后,陈博立即赶往现场,还真不错,一直躲着自己的旅游局领导全被堵了个正着,还饶了分管副县长。
    这次陈博可是实实在在的有备而来,除村民代表外,损失最大的几户,几乎倾巢出动,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有个说法……
    同以往一样,交涉进行得很不顺利,从中午谈到夕阳西下,还是一无所获,从那位副县长到局委领导,全都耍起了无赖,谁抢了你们找谁去,我们管不着。
    陈博直说得口干舌燥,声音渐渐沙哑,乡政府随行的一个同事递给他一块喉宝,陈博看了一眼,丢进嘴里。
    “你们讲不讲道理?明明不是我们抢了你们的东西,为什么无理取闹?媒体不是都来过了么,冤有头债有主啊,”旅游局一方仗着人多,对陈博展开疲劳战术。
    “可人是你们景区招来的…… ”陈博刚要开始反击,忽然语噎,说不出话来,双手卡住脖子,憋得满脸通红。
    众人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博似乎想说什么,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眼睛直直瞪得似铜铃大,踉跄几步倒在了地上,翻滚不住。
    事发突然,周围的人个个呆立在当场,旅游局的那几位领导格外紧张,以为他是被自己气的,这可不是诸葛亮骂死王朗……
    陈博的样子像是窒息,似乎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很可能就是刚才那块喉宝,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众人嗫嚅着,类似情况,是不是该人工呼吸,县里每年在某些特定时间都会进行宣传并组织相关活动,请专家传授急救技能。可事到临头,却没一个敢动手的。
    景区倒是有个医务所,可是距事发地点太远,即使来了估计作用也不大,所里就两个护士,都是相关领导介绍来的,除了聊天嗑瓜子什么都不会。
    陈博的情况越来越危急,围观的游客越聚越多……
 楼主| 发表于 2016-9-6 15:54:28 | 显示全部楼层
4.追诉时效

    按照常规,英雄差不多该出场了,这次亦非例外,陈博命大,救星终于到了。
    只见一人从围观人丛中挤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将看热闹的好事者推到一边,蹲到陈博身旁,探了探鼻息,掰开嘴又沿着呼吸道用手指捋了几个来回。她便是叶之秋,当时同样刚从医学院毕业不久,回到天朝市,分在第一医院,还未到专科,仍在急诊实习。
    市第一医院与上河县某福利机构有个合作项目,定期派医生给孤寡老人体检,那天轮到叶之秋,刚和一个同事出诊结束,见时间尚早,便顺道来附近的麓山拐了一个弯:“喉咙里卡的是什么?”
    好心递给陈博喉宝的那位早就吓得面如土色。
    在随行同事的帮助下,叶之秋将已经失去意识的陈博架了起来,绕到他身后,双臂向前环住,掌关节顶在肋下膈肌的位置。
    那天与副县长同行的有位县委宣传部干事,刚才陈博躺在地上没人敢碰时一言未发,现在见专业人士到了,立刻凑到副县长旁边显摆自己多知多懂,这招叫“海姆立克急救法”。
    或许是被这位事后诸葛亮干扰,或许不是,总之反复几次,急救法并未奏效,陈博喉咙里的异物怎么也吐不出来。
    “这样恐怕是不行,喉宝具备一定的粘性,又部分融化,估计是粘在呼吸道上了,除非用专业设备,否则很难弄出来,”说话的是那位同事。
    陈博的面部已经开始发紫,窒息四分钟之内,复苏后大都无大碍,可一旦超过这个时限,就会对脑组织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抢救过来也于事无补。
    “得打开气管通路。”
    那位同事也是个实习医生,见叶之秋这样说,看了她一眼,没敢接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急救箱么?”
    “医务所里有。”
    “拿过来需要多久?”
    “快的话一刻钟。”
    等于没说。
    “急救电话打了没有?”
    众人这才发现,折腾了这么久,居然连一二零都还没打,有人赶忙翻出手机,慌里慌张地拨了一圈一一零、一一九等除急救中心外所有的应急电话。
    “谁有白酒?把能拿来的纯净水都拿来,找一把刀,什么刀都可以,还有纸巾…… ”
    这时才勉强看出围观人群的作用。
    叶之秋用某位游客递过来的半瓶酒洗了洗手,又简单清洁了一下陈博颈部侧面,旁边的同事很快找准自己的位置,打下手可以,出了事自己可担待不起。
    “谁带着刀呢?什么刀都可以。”
    没人回答。
    麓山景区今年早些时候发生过一起斗殴事件,一方用水果刀将另一方的脾刺破,景区因此一度被市里勒令停业整顿,重张开业后对凶器或可能成为凶器的物品管理很严,连剃须刀都必须留在门卫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叶之秋面露焦急之色,手一个劲地不停抖动,发际见了汗,却只能眼见陈博脸色紫中开始发白。
    “转笔刀可以么?”人群中想起一个稚嫩的声音,是个小姑娘,怯怯地站在不远处,也不知为何背着书包来景区,一双肉嘟嘟的小手,一只拿着铅笔盒,另一只手里放着一枚转笔刀。
    围观的人笑了起来,旁边一位老师模样的人将小姑娘拉了回去。
    “拿来。”
    老师愣了一下。
    “把转笔刀拿来。”
    “这个…… ”
    “我让你快拿来。”
    那个小姑娘颠颠跑到叶之秋身旁,将转笔刀摆在她手里。
    “这个行么?”同事皱眉。
    叶之秋把转笔刀放在地上,用高跟鞋的鞋跟将其踩碎,剥开塑料外壳,从中检出刀片,用白酒和纸巾反复消毒……
    看来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旅游局和景区管委会的一伙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人民政权的代表,吆喝着让凑近的围观者后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只见叶之秋捏住刀片,反复摸了摸陈博的呼吸道,确定阻塞物的位置,选择下刀地点,神情十分专注,负责打下手的同事则像荆轲刺秦王时的秦舞阳一样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说来奇怪,叶之秋那双刚刚抖个不停的手,此时捏着刀片,却异常沉稳,悬肘用腕。
    一刀下去鲜血迸开,人群中一阵惊呼。
    陈博喉部刀口位置出现气泡,胸腔慢慢起伏,呼吸恢复,虽然还未有意识,但面部的酱紫色已稍见好转。叶之秋长出一口气,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同事,后者大张着嘴,这个表情大概已经保持了很久。
    还未万事大吉,临时气道虽然已经建立,但创口并未亦不可能在现有条件下彻底止血,过不了多久,切开的气道就会因血小板凝结而重新封闭。
    将那个小姑娘重新叫过来,叶之秋要来她手中的铅笔盒,左右翻翻,找出一支比较合适的自动铅笔,拆解开来。
    同事一面简单处理创口,一面按住附近动脉尽可能减少出血量。
    叶之秋将铅笔笔管取下来,瓶里的白酒所余不多了,因陋就简,用纸巾蘸着酒仔细擦拭,又用清水反复冲洗。
    大体消毒后的这支临时导气管被装进切口处,并用现场所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条简单包扎固定妥当……
    救护车在大约半小时后赶到,将陈博送到了县急救站,简单处理后,又在叶之秋的坚持下,转到了市第一医院。在医院急诊科,差点要了陈博小命的那颗喉宝,终于用负压装置取了出来,其实取不取倒不大所谓,折腾了几个小时早就差不多化了。陈博的创口被缝合好,第二天中午恢复意识,转到专科,又住了大约半个月的院,伤愈重返三大革命第一线……
    这段时间,叶之秋几乎天天去看他。陈博喉部有伤,医嘱要禁声,所以更多时候,都是叶之秋在说,陈博将病床摇起来听。
    叶之秋给他讲了自己之所以选择学医的故事:
    读中学时,叶之秋那位姓吴的班主任,也是她的数学老师,曾经是医生,叶之秋就是在其影响下决心投身杏林。既然说曾经,想必是后来出了什么岔子,否则即使要当灵魂工程师,也会在医学院,而不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农村中学……
    这位吴老师,当年曾是省中医院的一位名医,年纪轻轻就已成为某科室负责人,主任医师,硕士研究生导师。可这锦绣前程,却因为一次意外而断送殆尽。
    和叶之秋救陈博一样,那也是一次见义勇为,地点位于省城某矿区,吴老师本是访友去的,却意外地赶上了一场事故。这次不是矿难,而是工程事故,矿区正在兴建的一处简易楼垮塌,十几名工人被埋,抢出来时大都已经奄奄一息。
    其中一人伤势最重,腹部被楼板划开了一道几十厘米长的口子,触目惊心,一大段肠子流在外面,血肉模糊。矿区的医生见状,便打算要放弃,当地条件有限,就地抢救还是急送医院,都来不及。
    可参与救援的吴老师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只要还能有一口气在,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他使用简陋到极点的器材,缝合了伤口,并维持住已经非常微弱的生命体征。
    那名伤员好歹算是等到了救护车赶来,可在医院拖了几天后,最终还是伤重不治,大面积感染,导致脏器衰竭并败血……
    按道理来说,这位工友应该感谢吴老师才对,虽然最终的结局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多弥留呻吟了几天,但换个角度想想,人的福祸寿夭,说穿了不也就是多活少活几天的区别么?
    可令谁都始料未及的是,这名工人去世后,家属不知受了谁的蛊惑,一纸诉状,居然把吴老师给告了,理由是非法行医致人死亡。
    听起来很惊悚,也很离奇,吴老师可是正牌医师,谈何非法?致人死亡更是无从谈起。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法院最终的判决也证明了这一点。首先一点,吴老师是医生不假,但别忘了,他是中医,根本不具备给人动手术的资格。其次一点,吴老师在没有相关医疗条件的情况下贸然实施手术,病人最终死亡,而死亡的原因恰恰就是当初手术时造成的二次感染,虽然是情势所逼,但至少从理论上来讲,主观确有过失。
    听起来似乎很残酷,好像吴老师当时站在一旁看着伤员咽气才对,可法院还是判定罪名成立,吊销行医资质且终身行业禁入,有期徒刑六个月,好在缓刑一年,并没真正服刑。
    当时还不兴刑事诉讼外加民事索赔,但吴老师却以德报怨,了解到死者家境确实困难,之所以告他,外因据说是中医院里一位与其有矛盾的同事从旁煽动,内因却是想在失去顶梁柱后有所补偿,还是主动将自己不多的积蓄说赠送也行说赔偿也行……
    听叶之秋讲完这段往事,陈博沉默良久,倒不是因伤说不出话,而是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每天来看陈博,有医院里的同事起哄,叶之秋却告诉他,千万别自作多情,自己是不想步吴老师的后尘,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他还栩栩如生,否则肯定吃不下睡不着。陈博当然明白她是在开玩笑,若真怕担责任,当初就不会救他,至少也该像那个缩手缩脚的秦舞阳一样见困难就让见荣誉就上,可从此却真的自作多情起来,那之后不久,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举行婚礼的那天,证婚人让叶之秋说几句,她一本正经,说陈博怎么样她不敢保证,但自己在二十年之内肯定不会主动提出离婚。之前已经托人打听过了,非法行医致人死亡的最高刑是死刑,而死刑的追诉时效是二十年,也就是说,必须得过了二十年确认陈博还活着,自己才能放心……
    现在追诉时效显然还没过,二人的婚姻质量多高多低先放在一边,但叶之秋确实对陈博一心一意,虽然是个事业型女性,可生活上也没亏待过他。
    可是自己呢?
    当年叶之秋在来宾善意的笑声中许下她那奇特的誓词时,陈博也在心中暗暗发过愿,自己这条命是叶之秋给的,或者说是她给续上的,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他绝不相负……
    官场是个大染缸,杨朱泣歧路、墨子悲染丝,陈博的地位说高不高,可在天朝这一亩三分地也是有一号的。这些年来,主动送上门来的女人都不能说没有,更何况那些半推半就、暗送秋波的,但他却一直洁身自好,没有新闻的领导不是领导、没有绯闻的名人算不得名人。
    但在遇到孟怡之后,他便开始有些身不由己,竟不知是不是放松了阶级警惕,前段时间党校轮训,陈博本想回炉重新让马克思主义武装一遍,后来因工作实在走不开只能作罢。
    孟怡的确是个磁场很强大的女人,这一点陈博当初证明“楞次定律张琀第一推论”时比谁的体会都深,天朝上上下下,工农商学兵被她迷住的人少说也能绕铅水湖一圈,可扪心自问,陈博总感觉自己这次之所以把持不住,似乎不是因为这些。
    而究竟为什么,他也说不清,陈博常觉得“这个妹妹我见过的”,但究竟在哪里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有那么几次,似乎恍惚之间马上就要想到了,最终却仍然失之交臂……
    但是无论怎样,既然已与叶之秋金玉良缘,她比你先到,即便是木石前盟,也得先靠边站。
    虽说理智管不了情感,但陈博还是决定拔慧剑斩情丝,调到下河区工作正可作为一个契机,他心里明白,若再不决断,今后想回头怕是也不能了。
    来下河区之后,虽然没把家也搬过来,但陈博一周当中倒常有七天住在区委宿舍,比起空间距离,他更想拉开的是心理距离……
    起初,孟怡还像从前一样,经常打电话给陈博。但每次相约,他却总以各种理由推脱,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明显缩短。孟怡刚开始时没太在意,还是一如既往地热线联络,后来似乎明白了什么,联系的频率日渐半衰。
    陈博松了口气,虽然和孟怡之间并没真正发生过什么,但内心深处,还是常常有种既像担忧又像亏欠的感觉,既怕被粘上脱不得身,又怕真脱了身失落。好在都过去了,陈博抖擞精神,就当自己做了个梦吧,退回朋友的位置,主流支流、一根手指九根手指还是要分清的……
    可就在此时,孟怡突然遇到了自她来到天朝之后最大的危机……
 楼主| 发表于 2016-9-6 15:54:41 | 显示全部楼层
5.礼尚往来

    前番刘善青因“三公经费”问题及后来处置“群体性事件”失当被免,下河区区委书记之职由陈博接任,原本由他代理的区长位置再一次出缺,很快引起区内有志于此的干部们觊觎。
    其中闹得最欢的,是时任下河区主管农业及农村工作的副区长汪莱……
    汪莱是个草根干部。
    官场上,人们常将官员的晋升途径分为“基层路线”和“上层路线”,所谓“基层路线”,通常是指从乡镇等低级别行政区划一步步打拼起来,“上层路线”则指从一开始就有机会进入较高层级党政机关,或曾在大领导身边工作过的人。一般来讲,就算是再“起于青萍之末”的官员,倘若真想有所发展,通常至少也要从科级或对等事业单位出发,好歹得有个正式编制。可与他们相比,汪莱的仕途起点还要低得多。
    他是个农民,地地道道的农民,不是农民出身,而是实实在在当过农民。
    汪莱没怎么念过书,也无任何像样的背景,勉强读完小学,便和祖辈一样,在家老老实实地修理地球……
    天朝农村沐浴改革春风要比沿海地区晚一些,直至上世纪80年代末,才小心谨慎,甚至有些不情愿地“胆子再大一些,步子再快一些”,开始有了些许商品经济的苗头。汪莱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头脑却比其他乡里乡亲灵活不少,当别人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时,他便已经开始动了靠办副业发财致富的心思。
    汪莱有门其实算不上手艺的手艺,他会炒瓜子,手艺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原先只是逢年过节时自产自销,后来也帮街坊邻居们炒。汪莱的瓜子口碑不错,满口盈香,余味悠长,还不上火。左右没有旁的门路,他决定碰碰运气,起初无非是想赚几个零花酒钱,借辆板车,推到城里走街串巷。连自己都有些没想到,汪莱的瓜子还真挺受欢迎,通常不到半天时间就一抢而光,顾客们连价都不怎么砍。
    受此鼓舞,汪莱扩大生产规模,“核心科技”还由自己掌握,雇几个小工打下手,简单包装,产量从最初的一个月百余斤一路飙升至数吨乃至十数吨。就这样,汪莱成为先富起来的那批人,至少在十里八乡范围内,还算是小有名气……
    正当其时,汪莱所在的村子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任职半辈子、公社化与联产承包制一头一尾都赶上了的老村长过世了。丧事办完,当务之急是要选出新任村长,于是便开始有人出于各种目的撺掇汪莱参选,富贵富贵,富了就要贵嘛。
    汪莱的心思再一次活泛了,古时候的财主有了钱还要买个监生、员外当当,以自己的经济实力,混个村长不算过分。
    汪莱既没文化,也无任何“行政管理”经验,只能发挥优势,从县里买来一百只烧鸡,挨家挨户送了一只,算是拜票。全村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汪莱顺利当选……
    村民委员会从理论上来讲是自治组织,但实际运行中必须要经上级党政机关确认。当时的汪莱不懂这些,以为投完票就算万事大吉了。结果,“贿选”事发,乡政府派员介入调查,又是谈话,又是整顿,还被抓到派出所顿了半宿小黑屋。最终还是烧鸡起了作用,汪莱承蒙高人指点,紧急又加买了一百只,分送相关人等,调查不了了之。
    当初决定参选村长时,汪莱更多地只是想图个虚名,可有朝一日真承继大宝,他才发现,果然别拿豆包不当干粮,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当官可真是件好差事,不仅腰杆更直了,实惠更是俯拾即是,捞钱比挥汗如雨炒瓜子时容易多了。
    汪莱终于活明白了,去他的瓜子吧,要实现人生价值,还是得当官,当大官……
    汪莱的为官之道,归纳起来就是一个字“送”,当选村长的历史经验已经雄辩地证明,拿人家的手短,手短才好办事。
    全乡二十几个自然村,数十位村长支书,贡是人人都上,但却论谁也没有他卖力。四时八节,三灾八难,大凡能找个由头,汪莱就大包小包地往乡里跑,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多年的送礼生涯,有过不少经典战例,但凡事无绝对,汪莱虽一片赤诚,但也因此坐过蜡……
    90年代,当时还未改区的下河县逢年过节时,流行过一种名叫“有头有尾”的礼数,具体说就是送一个猪头外加一个猪后臀,寓意来年善始善终。
    那一年腊月,像往常一样,汪莱早早就将孝敬乡领导的礼品准备好了。除去厚厚的红包外,“有头有尾”当然更不能少,不仅为口彩,亦是入乡随俗。可没想到,就是这“有头有尾”,给汪莱招来了一顿胖揍……
    按照往年的经验,从过小年开始,乡党政机关基本就不上班了,干部们或置办年货,或回家为农村繁复的年礼做准备。可那一年的情况却有些特殊,为展现领导干部与民同甘苦的优良作风,县委专门下了个文,要求各乡镇主要领导年前到所辖各村给乡亲们拜年,每个村子都要走到。文件还要求,拜年活动事先不得打招呼,进村不吃饭,更不许收礼,节后要统一检查。乡干部们当然不敢违逆,虽很不情愿,依然按照指示精神,顶风冒雪,一个村一个村地例行公事。
    这一天,晌午饭刚过,乡领导的车队就进村了,没去村委会,而是直奔汪莱的家。多年的礼没有白送,乡干部们不仅视汪莱“自是与他人不同”,相互间亦“常来又常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门清路熟。
    听闻领导驾临,正和妇女主任在里屋炕上商讨中东局势的汪莱赶忙跑出来,恭恭敬敬将众人让进客厅,奉茶奉烟,忙得不亦乐乎。领导们倒是很不见外,说待不住,略微暖和暖和还要到村里走走,让他先去稍事安排。
    弄清领导的来意,汪莱立刻打电话召集虾兵蟹将,从村民中选出几户有代表性且靠得住不致给自己难堪的,准备接驾。
    书记乡长平时和汪莱处得都不错,到他家里做客也不是一次两次,故毫不拘谨,见楼上楼下张灯结彩年味很浓,便兴致勃勃地各屋转了转,不住点评称道。转了一圈,最后来到汪莱的卧室,可刚一挑帘进屋,所有人就都傻在了当场……
    汪莱为领导们准备的“有头有尾”正“暂厝”在这里,十几副猪头猪屁股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码在长桌上,冷不丁乍看上去确实有点吓人。这倒也罢了,关键在于,这些“有头有尾”上,还都分别写着字。
    汪莱这个人,平时看着挺精明,偶尔难免也会犯缺心眼,有时还缺得离谱。
    说来他倒也是好心,当初置办这些猪头猪屁股时,可是费了一番心思,尽量努力做到“因材施教”。哪位领导喜欢吃肥的,哪位领导喜欢吃瘦的,哪位领导爱吃猪耳朵,哪位领导爱吃猪口条,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因此,这些看似差不多的“有头有尾”,并不是随意拉郎配,而是根据每个人的特殊需求“定向增发”。为免张冠李戴,汪莱专门在每个猪头猪屁股上写下相对应领导的官衔和名字,准备送之前再擦掉,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些良苦用心,猝然临之而不惊的乡干部们可不知道,挑开门帘,眼见十几位乡党委委员正按排名端坐在会议桌两侧,或闭目养神,或眉尖若蹙……
    书记乡长们一下就急眼了,官场俗谚有云“村长是打出来的,乡长是喝出来的,县长是买出来的,市长是跟出来的,省长是生出来的”,这些基层干部可都不是吃素的,真撸胳膊挽袖子起来看谁都是一堆肉。
    见有人竟如此对自己大不敬,哥儿几个还等什么,叮咣叮咣,汪莱这个年是在医院里过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意外,大多数和一小撮要分清,汪莱送礼的主流还是皆大欢喜的,不然也不会短短十来年后就从村长变成了乡长……
    当上乡长后,汪莱的为官哲学依旧没变,仍是那个“送”字当头。
    随着职务的提升,送礼的级别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原先当村长时大都是往乡里送,现在自己已是三老四少、一乡之尊,送礼目的地随即转移到了县里。
    最开始时,汪莱对这个变化以及自己需要作出的调整,并没有清醒的认识,还是按老黄历旧瓶装新酒,为此没少碰钉子。
    应酬乡领导时,除偶尔真金白银外,大多数情况下依然停留在实物馈赠的阶段,且单位价值有限,“有头有尾”就是明证,看着铺天盖地,其实值不上几多钱。转战县里,汪莱起初还是按这个策略,逢年过节置办些烟酒土特,一位领导一大箱,挨家挨户快递上门。
    结局可想而知,县太爷们官位虽算不上高,但人家好歹也是经过见过的,“一天一只鸡,三天一只羊”那套根本不吃……
    当上乡长的头一年,汪莱带着秘书,弄了辆一二零,拉着半车土特,踌躇满志地直奔下河县机关宿舍院。按照事先从情报部门那里搞来的门牌号,逐一找到县主要领导住所,和秘书一起,哼哧哼哧将装满心意的大纸箱搬上去,一脸堆笑地敲开门。
    递上名片,说清来意,人家起初不要,无奈汪莱死皮赖脸,最后只好下不为例。
    大功告成,汪莱哼着小曲,“千里江陵一日还”,“轻舟已过万重山”。可还没等他走到楼下,只听垃圾管道中轰隆咣当两声,辛辛苦苦搬上去的礼物,比汪莱自己更快回到了原地,楼上似乎还传来了隐隐的骂声。
    汪莱傻了,以为县领导境界高,马列主义武装到牙齿,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走出楼门,撞见其他前来送礼的各色人等,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汪莱原本还准备好言相劝,别再步自己的后尘,可转念一想,热闹不看白不看。
    目送笑脸人上楼,汪莱忍着笑,守在垃圾管道旁边,等着听轰隆咣当。可事与愿违,期待中的好戏没有上演,送礼人却一去不复返,侧耳倾听,楼上传来爽朗的笑声,紧接着是推杯换盏声,似乎是留了饭。
    什么情况?
    好在秘书一直在乡里工作,没吃过猪肉但多少见过点猪跑,旁敲侧击地提醒汪莱,留心看看别人送的是什么东西。
    明白了,不是糖衣炮弹没用,是糖不够厚,衣不够光鲜亮丽。汪莱甚至打开垃圾道,翻出自己带来的纸箱,想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一下猜测,别冤枉了人家。没错,礼品都被拆开过,大概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干货,避免“误伤友军”,确认无误后才完璧归赵的。
    看来剩下的纸箱也没必要再送了,汪莱叫司机直接把车开到敬老院,代表乡委乡政府,积德行善吧。
    从那之后,汪莱学乖了,大纸箱的不要,一二零的不必,直接上硬通货。于是,他成了副县长,后来下河县改区,成为现在的副区长……
    芝麻开花也罢,与时俱进也罢,总而言之,送礼的主攻阵地又转移到了市里。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汪莱原本以为,连县领导都只为人民币服务,市里的乌鸦肯定黑得更透彻。
    没想到,这次又错了。
    汪莱第一次给市领导上贡,送的是银行卡,五位数,不算多也还拿得出手,送礼对象是时任天朝市市委副书记的郑经。副书记很热情,愉快地接待了汪莱,主动斟茶倒水,请他少坐,自己去打个电话。
    大约一刻钟之后,郑经从书房打完电话出来,笑脸一如从前,紧接着门铃响了,进来的是纪委书记,以及市日报社的记者。汪莱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咔嚓咔嚓闪光灯一顿乱响,稀里糊涂地上了报,行贿典型,还为此背了处分。郑副书记则成为拒腐蚀模范,通令嘉奖,没过多久就高升了,现在已是某省政法系统负责人。直到若干年之后,这件事依然是天朝市官场经典的段子,可怜的汪莱,几年抬不起头来……
    否定之否定,显然,汪莱还需要重新学习市里的新玩法,山高皇帝远那套已经过时了。
    邓小平曾经有一篇关于“提高战斗力”的讲话,其中总结“对越反击战”经验教训时说,这场战争“有很多不利因素”,不仅“没有作战指挥经验”,而且“装备比较落后”,但这都不要紧,因为“勇敢两个字我们还是有的”,这很重要,军旅之事胆气为先,“仗打起来,开始可能吃些亏,经过一段时间情况就会变化,只要勇敢,我们就能学会打仗”……
    打仗是这样,送礼更不例外,“只要勇敢”,我们就能学会送礼。
    在郑副书记那里丢了那么大的人,换作别人,早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但汪莱没有。“开始可能吃些亏”,主要是“没有经验”,可他“勇敢两个字还是有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果不其然,“经过一段时间情况就会变化”,战争教育了人民,人民赢得了战争,汪莱终于慢慢熟悉了市里的游戏规则。原来,人家这里不兴直接塞钱,玩的是利益交换,暗箱运作,杀人于无形……
    当然,东西不是绝对不能送,礼仪之邦嘛,空着手总是不合适的。关键是送什么,市里面送礼,价值不是最重要的,人家不缺钱,要送就送那些稀罕的,花钱买不到或不容易买到的。
    为此,汪莱可是没少消耗脑细胞……
 楼主| 发表于 2016-9-6 15:55:01 | 显示全部楼层
6.流氓

    自从刘善青因为自焚事件丢了官,陈博递补后空出还没坐热乎的区长位子,汪莱再次进入战斗状态,上蹿下跳,四处打点,能跑的衙门口都跑遍了。
    最后一站,也是最重要的一站,当然是市委组织部,区长这个职务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组织部的意见还是非常关键的。该给组织部的头头儿们送点什么呢,汪莱辗转反侧,想来想去,决定下血本将自己压箱子底的宝贝拿出来——海狗鞭。
    所谓海狗鞭,顾名思义,鳍足目雄性海狗科动物的外生殖器,吃哪儿补哪儿,很受“工作”强度大的成功人士青睐。据说,海狗是一种十分迅捷灵敏的动物,敏感多疑,很难捕捉。除此之外,它们还都是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义士,一旦被围剿不得脱身,会自行将生殖器咬掉,类此抗战时日本鬼子被俘或阵亡前将武器毁掉。因此,完整海狗生殖器极难获取,物以稀为贵,价格一路飙升,尤其是近些年……
    汪莱手中有十余条品相十足的海狗鞭,是花高价托朋友从纳米比亚弄来的,视之若己出,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养在深闺人未识。好钢用在刀刃上,套狼的时候到了,左右过几年就该退休,能有几回搏。
    市委组织部,自部长副部长以下,总共十来位,都有资格参加部务会议,要送就都送到。
    汪莱将珍藏的海狗鞭取出来,简单数了数,刚好够,一条不多一条不少,似乎专门是为组织部的同志们预备的。汪莱将众海狗鞭按照长短重量分了一下类,比较一般的几条送给部委委员,至于正副部长,当然要挑精品。不过,这次他是学聪明了,没有像“有头有尾”那回写上名字,伤疤虽好,不能忘了疼。为免树大招风,汪莱并未过度包装,办公室的党旗刚好要换了,撕成几块红布大致裹了一下,反正包子有陷不在褶上……
    第二天,汪莱拎着这些宝贝,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如同怀抱十世单传的婴儿,来到区政府。他事先已经打听好,市委组织部下午有个会,换句话说,中午时分,众位领导肯定都在家。
    这可能是汪莱担任副区长以来最难熬的一个上午,盯着表只盼时针能跑得快些,宝贝们更是不知该搁在哪里,捧着怕飞了,含着怕化了。不少同事都看出汪莱今天有些反常,先前是经常走神,今天可倒好,几乎没有不走神的时候……
    终于到时间了,汪莱第一个到食堂打饭,几乎一口没吃,原样丢进食余桶,回到办公室抄起装着海狗鞭的袋子,连假都忘了请就跑了。
    驱车来到市委大院,组织部和机关工委合用一座办公楼,位于后院,其中组织部占据下面四层,部主要领导则都集中在二楼。
    汪莱按照级别从低到高,逐一敲开众领导办公室大门,海狗鞭的面子真是不小,即使是这些常年手握委任状的赵公元帅也大都听说过没见过,简单客气几句都收下了。
    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从部委委员再到几位副部长,汪莱渐入佳境,红光满面,妙语连珠。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位于走廊最深处的那间办公室了,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贺直……
    汪莱收敛如撞兔般的心,战战兢兢地来到门前,简单整理一下衣冠,又捏了捏袋子里的宝贝,好像比先前粗了些。
    这些年来,汪莱缺心眼的毛病其实一直都没好利索,光想着怎么将领导侍候到位,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人家贺部长是个女的……
    敲门进屋。
    “汪副区长啊。”
    涎脸凑过去。
    “有什么事么…… ”
    和汪莱类似,贺直同样也是出身基层的干部,因此对他并不反感,平时的关系还算不错。
    汪莱将小红布包端端正正地摆在贺部长面前。
    “什么东西?”
    “一点小玩意,托朋友找的,不值钱,部长留着用吧。”
    贺直展开小红布包,脸色骤变。
    直到这会儿,汪莱才意识到给女领导送这种东西似乎不妥:“这,这个…… ”好在他的反应还算快:“不光能壮阳,也能滋阴…… 滋阴…… ”
    贺直的脸色从多云转阴,进而雷电交加。
    汪莱努力陪着笑脸:“您别见外。”
    “你这是什么意思?”贺直像是在非常辛苦地强压着怒火。
    “领导工作忙,没时间照看身体…… 补补…… 补补…… ”
    “流…… 氓…… ”贺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什么?”
    “我说你流氓…… ”怒火终于喷薄而出,贺直抄起小红布包,朝汪莱脸上狠狠摔了过去,她早年间曾当过工人,手劲很大。
    汪莱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您别激动,我没恶意,都是为您着想,这可是好东西…… 好东西…… ”他将小红布包从地上捡起来,刚想耐心解释,可突然之间,傻在了那里。
    那条海狗鞭,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橡胶制的黑色女用自慰器。
    “这…… 这…… 这不是…… 不是…… ”
    “滚,你给我滚…… ”贺直过来连拽带推:“滚…… ”
    “您听我解释……”
    “滚…… ”
    “这是误会…… ”
    “什么误会,滚…… ”贺直将汪莱推到门口。
    “您听我解释…… ”不知触动了哪里的开关,自慰器忽然开始扭动起来,马达作响,汪莱想赶紧关掉,但却怎么也不得要领。
    贺直打开门:“你给我滚…… ”
    汪莱说什么也不愿意这么不明不白的滚:“您别激动,听我慢慢解释,这真的是误会…… 我没有…… 没有…… ”
    其实,倘若汪莱能听领导的话,赶紧滚,事情可能还有化小化了的机会,可他偏偏没有这样做:“您听我说,我真的没有…… 这不是…… 不是…… ”
    贺直将汪莱推出门外:“滚…… ”
    汪莱非常执着,一定要让贺直听他解释。
    此时,午休刚刚结束,去外面吃饭的陆续回来,在办公室小憩的出门打水,走廊里人来人往。
    贺直原本就是个嗓门很大的人,一时义愤,顾不得小节,音高音强迭创新高。
    汪莱急于辩解,试图抢占话语权,不知不觉间,跟着声音越来越大。
    同事们慢慢围拢过来。
    部长办公室,原本就是大家注意力的焦点,故而一旦出现突发事件,聚敛人气远比别处迅速。
    “您听我说…… ”
    比起汪莱,贺直还算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见事态扩大,想赶紧退回办公室避祸。
    可此时的汪莱,基本已经彻彻底底地蒙圈了,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过去拉贺直。
    “你要干什么?”
    “您听我解释…… ”
    此时,办公室门前已经围了一大圈人。
    贺直急于脱身:“松手…… ”她想要甩开汪莱。
    汪莱死死拉住贺直。
    部里的同事们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尖的却已看清汪莱手中的东西,全都傻在那里,窃窃私语都免了,直接道路以目。
    贺直用鞋跟朝汪莱脚上狠狠跺了一下。
    汪莱吃痛,却依然扯住贺直,相互纠缠中,一不小心,险些将扭动的自慰器塞到贺直嘴里。
    贺直抡圆了一个大耳帖子扇将过去:“流氓…… ”
    汪莱被打得转体两周接反身翻腾一周半。
    围观的众人何时可曾见过这等百年不遇的奇景,纷纷呼朋引伴,办公室门前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晚到的不愿漏掉什么好戏,不住向前挤。
    一向以严肃面目示人的贺直遭此大辱,眼泪夺眶而出,几乎逃命般的跑回办公室,狠狠将门摔上。贺直素来果毅泼辣,在天朝市主要领导中有铁娘子美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没想到今天这跟头竟栽得这么惨,据说整整哭了一下午。
    汪莱还在孜孜不倦地拍门:“您听我说…… ”
    活该事情闹大,说来真巧,此刻围观的人群中,除组织部和机关工委的工作人员外,还有一名省报的记者,姓蔡。蔡记者近日来天朝采访,正准备返回省城,因有个老朋友在组织部工作,顺道探望,不想却当头撞见这一幕。
    咔嚓咔嚓,汪莱又上报了……
    短短一个下午,此事在天朝官场传得沸沸扬扬,信息时代果然了不得,不到半天时间,连最偏远的乡镇都知道了。当晚,白羽亲自出面,将当事人以及目击者悉数找来,原原本本地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做出相应处理。
    汪莱终于有机会辩解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肯定是去食堂吃饭时被某位与之有争的同僚借机溜进办公室调了包。误会虽然解开,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区长的事情肯定没戏了,原本还有几年才到退休年龄,现在提前退居二线,直接发往市政协某委员会静坐常思己过……
    可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晚间,省晚报全文刊发蔡记者的专题报道文章,不仅图文并茂,精心拟定的标题,同样很夺人眼球,是首打油诗:“天朝官场真神奇,跑官送礼有创意,男领导送海狗鞭,女领导送自慰器…… ”
    一时之间,天朝自抗战胜利纪念活动后再次成为全省议论的焦点,可怜的贺直,陪着汪莱这个缺心眼臭名远扬。
    这还不算完,受到鼓舞的蔡记者,发挥我军连续作战的优良传统,再接再厉,借酒撒风……
    在全省经济社会版图中,发生自慰器事件的天朝市,一直有个诨号,一个说起来不大长脸却脍炙人口的诨号——“性都”:
    老城区以东,玉箸河支流汇入铅水湖的三角洲地带,林林总总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家夜总会,或类似夜总会的娱乐场所。高中低档,一应俱全,童叟无欺,丰俭由人。这一带,不仅在天朝市,全省风月界,甚至周边省市,皆闻名遐迩。每到晚间,玉箸河铅水湖上下,霓虹闪烁,歌舞升平,欢饮达旦。省内外无数登徒子汇聚于此,及时行乐,素有“八千小姐在铅水,十万嫖客下天朝”之说……
    出于种种原因,天朝市的历任领导,对此一直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市场经济,看不见的手,不需要大张旗鼓地支持,只要别反对,供给需求曲线自然会自动发挥作用。
    可如今,蔡记者“别有用心”地将偶然发生的自慰器事件与“性都”的诨号联系在了一起,通过一系列专题报道,几乎把革命形势一片大好的天朝市,塑造成了藏污纳垢的淫窝。
    于是,省领导坐不住了……
    前不久,从省城传来消息,天朝市委书记白羽即将高升,向罗马进军,出任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全市大小官员,闻讯后纷纷通过各种渠道向白羽求证,后者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按照套话,说服从组织安排。这等于就是承认了,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虽然从理论上来讲是平级调动,但这几乎可以算是最接近副部甚至省委常委的正局级职务,未来的进一步重用指日可待。
    于是,求证很快演变为道贺,自曾经被认为前程似锦的傅耒倒台后,天朝官场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出过这等盛世了。市委办甚至提前将庆功宴暨欢送仪式都提前备下了,只等调令一到,立刻开香槟,毕竟,拍未来省委常委马屁的机会着实是不多了……
    可是现在,随着那位蔡记者报道的持续发酵,自信满满的欢送仪式,几乎成了冲喜。据内线消息,省委金书记已经亲自将白羽找去谈话,要求他本人及天朝市委市政府尽快妥善处理此事,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不要为了这种事夭折。
    看来必须得发大招了……
    白羽当然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决心在履新之前再替天朝人民办件实事,不仅为站好最后一班岗,多年积弊也确实到了非清理不可的地步了。
    常委会召开专题会议,白羽的动议得到一致支持,终于要对铅水湖畔的风化场所下毒手了……
    由于涉事人员及单位过多,不能采取一般的奇袭手段,“八千小姐在铅水,十万嫖客下天朝”,要是真都抓起来也实在没地方关。
    传檄可定,止戈为武。天朝市工商局,联合市公安局等机构,向铅水湖畔数十家夜总会下发通知,勒令其即日起停业整顿,关停并转。这类通知,虽然先前也会时不常下一个半个的,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今番可是动了真格的了,胆敢说不字、管杀不管埋……
    夜夜笙歌的“性都”安静了下来。
孟怡的水上花,作为铅水湖畔规模最大也最有代表性的夜总会之一,自然首当其冲,曾经的“今年欢笑复明年”,一夜之间变成“野田荒冢只生愁”。金碧辉煌的大楼空空如也,门口贴着封条,就连霓虹灯,亦通了人性似的,从关门大吉那天起就突然罢工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9-6 15:55:15 | 显示全部楼层
7.计

    这一天上午,陈博像往常一样,清晨的保洁人员还没完全撤退,就先于大多数人早早来到了办公室。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断章》)…… ”近几年,陈博一直做马道成的办公室主任,而现在,作为一区党委一把手的他,也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主任。这位办公室主任姓杨,是个老机关,刘善青时代就是委办负责人,陈博上任后赏其稳重,并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而是原职留用……
    刚进办公室,还没坐稳当,老杨就敲门进屋:“陈书记早。”
    虽然接掌区委已经有个把月光景,但时至今日,陈博依然没有完全习惯这个新称谓:“杨主任早。”
    “别,别,您可别这么叫,哪有老板叫管家官称的道理,还是叫老杨,老杨。”
    陈博笑:“你总叫我书记,那么见外,我就只好叫你主任喽,要么咱们都改改,我也沾光天增岁月人增寿,你叫我老陈,我叫你老杨。”
    “这个…… ”老杨挠挠头:“听您的。”
    虽然和刘善青共事时间不长,但陈博一直觉得他不是个庸吏,远了不说,从对老杨的提拔上就可见一斑。老杨这种老黄牛型的干部,往往仕途不会得意,换作别处,恐怕辛辛苦苦一辈子也就是个主任科员,但在刘善青手下却得以野无遗贤。
    “跟着我这个爱早起的领导受累了,”陈博拿起老杨摆在桌上的文件摘要。
    “闻鸡起舞,好事,”老杨退到门口:“您有事随时叫我。”
    陈博点点头,稍微欠欠身算是礼送,随即低下头继续阅读。将老杨留在身边显然是个正确的确定,他虽没有多高的理论修养,作为办公室主任却是一百一的称职,文件处理又快又准,摘要也写得清晰简练且富于条理……
    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陈博一边看文件,一边伸手将手机掏出来,刚要接,无意间瞟了屏幕一眼,发现电话是孟怡打来的,已经按向接听键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自从市里开始清理铅水湖畔的那些夜总会,陈博就一直有些惴惴不安,总担心孟怡会开口向自己求援。这次可不同以往,白书记是下了大狠心的,别说自己区区一介刚才阳错阴差当上的区委书记根本说不上话,就算说得上也不能说,这可是龙鳞,绝对碰不得,谁碰谁就是公然和白羽以及那个近在咫尺的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存心过意不去。
    陈博原以为,一出事孟怡就会找自己,连怎么推脱的措辞都想好了,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自从来下河区上班并下决心和孟怡保持距离起,两人虽已很少见面,但孟怡隔三差五总会来个电话之类。可水上花夜总会被勒令停业屈指已有半个多月,孟怡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陈博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遇事先想着怎么自保,须眉小人之心度巾帼君子之腹……
    可就在陈博已经快要忘记此事,想好的对策也差不多过期时,孟怡的电话却突然来了,究竟接还是不接,他没了主意。
    电话孤独地响了大约一分钟,自己断掉了,且未似陈博担心的那样继续不停打来,可他并没有因此感到庆幸,反倒多了一分失落……
    陈博不记得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好像自己浑浑噩噩中给孟怡回了电话,并约定晚上在她那里见面,否则自己现在不会正坐在孟怡家客厅的沙发上,肩头枕着她。
    来这里之前,陈博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准备好各种预案,若孟怡开口相求该怎样,是不是该先定条底线之类,似乎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孟怡一个字都没提夜总会的事情,她似乎很疲惫,一改平时那个既活力充沛又进退自如的女强人形象,软软地依偎在陈博肩头,一言不发。
    虽然在心里不停地咒骂自己,但陈博还是本能地想到,这是不是一计,欲擒故纵之类,等着自己先开口,这样能占据谈判的主动。
    陈博你绝对是没救了……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孟怡似乎睡着了,陈博则极力克制自己,管它是不是计,总之不能先开口,因为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听说你的生意被封了…… ”
    孟怡没动。
    “这件事…… 我也考虑过…… ”
    孟怡用手在陈博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博这人的特点一贯如此,要么不说,一旦开口话就务必要说完,说一半愣咽回去一半比打嗝还难受。
    孟怡抱紧他:“什么都别说,陪我坐一会…… 太累了,太累了…… 坐一会你就回去吧…… ”
    这又是什么计?
    陈博正在胡思乱想,玄关处突然传来凌厉的敲门声,这一吓之下,可是不浅,七魂三魄险些没散了。
    孟怡同样一惊,刚才给陈博开门时,好像是忘记了将销锁销上,有这里钥匙的人,除自己之外怕是只有他了……
    门口传来一个蛮横地声音,叫嚷着要孟怡快开门,陈博感觉声音自己很熟悉,忙乱之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孟怡很慌张,示意陈博别说话:“怕是李望郊,快躲起来…… ”
    陈博脚下灌铅,被孟怡拖到阳台窗帘背后藏好,一边不由自主地冷战,一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躲李望郊?
    将陈博安顿好,孟怡简单拢了一下头发,去给李望郊开门,门刚打开一条缝,就被一把推到了一边:“怎么这么慢…… ”
    孟怡撞到墙角,踉跄了一下,强忍怒气,跟着李望郊来到客厅,同时不忘向陈博藏身处张望:“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李望郊没回答,大大咧咧地坐下,松了松领带,看这气势,比孟怡更像主人。
    这确实太像一计了,缩在窗帘后面探头张望的陈博想着,可似乎哪里又不大对劲,孟怡李望郊在天朝的能量远在自己之上,恐怕没道理费尽心思合伙给他下套……
    李望郊大概是喝了不少酒,连着去了几趟厕所,又灌下一大瓶孟怡递来的矿泉水,瘫在沙发上,嘴里胡乱说着什么。
    陈博的大脑比他的双腿平静得显然快些,已经可以开始进行运算,这个李望郊会不会在这里过夜?那样自己岂不是要在这里躲到天亮,甚至还要看现场直播……
    李望郊斜着他那双本来就有些斜的眼,看着立在一旁的孟怡:“最近怎么样啊?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还那样呗。”
    “恐怕不会还那样吧,你的水上花不是被封了么?有什么打算,听说没少跑门路,都碰了壁吧?”
    孟怡没说话。
    “你怎么不来求我…… ”
    孟怡先前曾经跟陈博说过,水上花夜总会真正的大股东并不是她,而是李望郊,这么大又这么敏感的买卖,即使孟怡也无法独自支撑。
    “求求我或许保不起还有救。”
    “我就是个拿钥匙不当家的丫鬟,皇帝不急我太监急什么?”
    李望郊将孟怡拉过来:“是通房大丫鬟吧…… ”
    孟怡躲避着:“你喝多了,一身的酒气,我今天不舒服,你该天再来吧,这样谈不成什么…… ”
    李望郊松开她。
    孟怡退到一边:“你先回去吧。”
    陈博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是李望郊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靠在沙发上,逆着光,隔着睡衣,欣赏着孟怡。
    孟怡抱着肩扭头站在那里。
    “咱们谈笔交易怎么样?”
    孟怡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开。
    “你吻我一下,一下吻而已,我可以保证,一周之内水上花一定重新开业,账上你还能多分一成…… ”
    这算什么交易?陈博莫名其妙,孟怡不早就是他的人了么,别说一个吻,这两个风月老手凑到一起,什么创新驱动没实践过。
    孟怡还是站着没动。
    “就一个吻而已,好好想想,这可是一笔好买卖,一成分账,一年可是上千万呢。”
    孟怡摇摇头:“你先回去吧…… ”
    “想好了没有?”
    孟怡转身要去给李望郊开门。
    李望郊失去了耐心,猛然站起,一把揪过孟怡,按倒在沙发,封住她的嘴。
    陈博转过头……
    李望郊忽然大叫了一声。
    原来是孟怡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舌头。
    李望郊确认舌头还领土完整,恼羞成怒,将孟怡按住,左右开弓,大耳帖子像不要钱一样雨点而下。
    孟怡不吭声。
    “你个臭婊子,开个女德馆还真以为自己是烈女呢,多少人玩烂的,祥林嫂到阴间被锯两半就怕成那样,像你这样,两斤软骨剁成馅子都不够吧…… ”
    谁说李望郊没文化,一句话中两个典故,出口成章,又是鲁迅又是水浒,都快要赶上政研室的那些笔杆子了……
    巴掌很快变为拳头,兜头盖脸朝孟怡一通猛砸,后者则一声不吭,不挡不躲,任凭其施暴。
    看起来大概不是计……
    陈博从小就没打过架,可此时却感到血往上涌,自己肯定是打不过李望郊,管不了那么多了,两个人挨打总比一个人好些。但他最终并没有冲出去,因为孟怡一直狠命朝这边摆手,告诉陈博千万别冲动,这不是挨打的事,真闹大了可没法收场。
    那段时间格外地漫长……
    李望郊终于打累了,摔上门扬长而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有中文,还有某些听不懂也不需要听懂的语言,大概和“中属东非”有关……
    剩下陈博和孟怡依偎在一起,她既没哭也没骂。
    又过了很久……
    陈博想去找些药给孟怡敷上,她却拉着他一步不让走,好说歹说,总算是弄来些冰块,至少先将红肿若桃、青淤若兰处先用白瓶冷敷镇痛、再用红瓶持续疗伤上。
    又是忍了半天没忍住,陈博道出自己刚刚的不解……
    孟怡像个初恋的小姑娘一样地笑了,这些年间,自己曾经有过或者被多少男人有过,记都记不清,但吻过的只有你一个。
    陈博完全傻了。
    就知道说出来你不会信,所以从来也没说过,信不信在你,也没打算或在乎你信不信,总之事实就是这样……
    那天,孟怡给陈博讲了自己的故事……
 楼主| 发表于 2016-9-6 15:55:33 | 显示全部楼层
8.别梦依稀咒逝川

    从医科大学毕业后,成绩优异的孟怡被某军队机关特招,安排到一位老首长身边,担任保健护士,待遇自然从优。说是保健护士,其实没什么事,比一般服务员还清闲,每天就是定时量量血压什么的,真有个三灾八难,人家有专家医疗组,轮不着孟怡救死扶伤。
    那是位已经退下来的老首长,级别说出来吓你一溜跟头,“对越反击战”中崭露头角,十年后又在国内某特殊军事行动中立下大功,跟对人一路将星闪耀。这位老首长,论年龄几乎可以当孟怡的爷爷,为人很和气,没什么架子,常常同身边工作人员聊天,反正退休后成天介就是糟践琴棋书画、残害花鸟鱼虫。
    孟怡一直将他当成家中长辈看待,外人不在时更是直接“爷爷”相称,老首长对她同样很照顾,生活当中衣食住行、工作政治要求进步,更是与别个不同……
    孟怡感到自己很幸运,其他同学毕业后虽不愁找不到工作,可在同样论资排辈的医疗行业中,大都仍在被呼来唤去,脏活累活一次不落,肥差美差想都别想。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爷爷”并不真的是“爷爷”……
    那个夜晚她从不主动回忆,却永远忘不了,“爷爷”似乎兴致很高,让孟怡陪自己喝几杯,她虽不会喝酒,却总不好扫兴。
    在孟怡的印象中,自己仅仅喝了一杯,后面的事情就不记得了,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身边躺着“爷爷”……
    孟怡几乎要疯了,长久以来建立起的世界观瞬间崩塌,心目中既慈祥又伟岸的老首长,居然是这种人,这个世界上还能相信谁?
    “爷爷”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
    绝大多数人,在经历这种事后,都难免会有一个哭闹寻死的过程,过一阵就好了,通常不会超过一周。可是孟怡却似乎是个例外,整整一个月,她都将自己关在宿舍里,水米不进,若非强行滴注,估计早就香魂返故乡了。
    “爷爷”开始有些慌了,以前没遇到过类似情况,真闹出事来,虽不至于身败名裂,至少脸上不好看,赶紧派遣得力的政工干部,思想政治工作是其它一切工作的生命线,可惜收效不大……
    又过了大约一个月,孟怡不知是不是自己想通了,反正没再绝食冷暴力,写了一份报告,要求转业辞职。虽然感到有些可惜,但权衡后“爷爷”还是丢掉了这块烫手山芋。
    办理相关手续时,孟怡曾经的直接领导、首长办公室负责人,找她认真详谈了一次,准备了软硬两手。软的部分是一个存折,作为对她这段虽然不长但还算让组织满意的工作的肯定,因为孟怡并没提出要求,所以不好强行安排新的工作,但山高水长,你不仁我不会不义,以后遇到麻烦回来求助,依然拿她当自己人。硬的一手是虽没金刚怒目但语气恳切、言辞到位地告诉她,在老首长身边工作时的一切不足为外人道,武陵渔人只是找不到桃花源,诬陷可是要反坐的……
    辞职以后,孟怡并未急着找新工作,反正钱是够花一阵子的,自己左右已经这样了,及时行乐吧。
    或许是想要报复谁,或许只是想麻醉自己,总之那段时间,孟怡完全变了,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她开始流连于大城市的各种灯红酒绿,从小早睡早起的作息规律,彻底颠倒过来,夜幕降临后一天的生活才正式开始,迎着清晨忙忙碌碌的上班人流“最美的逆行”回家,将疲惫的身心丢弃到床上。
    与此同时,孟怡身边的男人像走马灯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时没来得及记清楚姓字名谁,就又聚散两依依了,谁认真谁就输了。走在大街上,孟怡感觉好像谁都曾经和自己有过一手,这倒不错,马克思的名言嘛,事物是普遍联系的。
    这些男人,有的有钱有的没有,孟怡不在乎,她要的不是钱,至于要什么,自己似乎也不知道……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差不多一年,后来孟怡腻了,也把该想清楚的想清楚了,自己虽然是连自己都看不起了,但却不能白白便宜那些男人。
    她先是重新回到曾经工作战斗过的地方,找到了似乎比一年前还红光满面的“爷爷”,这时的孟怡,早已经脱胎换骨,如初雪般令人不忍践踏又忍不住践踏的纯情,被让每个男人明知危险又不得不牡丹花下死的致命魅惑取代。
    两人找了一所郊外的休养所,关起门来折腾了一周,毕竟是岁月不饶人,面对一年来畅游风月、身经百战又风华正茂、拳怕少壮的孟怡,老首长节节败退。发展到最后,这位“反击战”中冉冉升起的将星,像具僵尸一样形容枯槁在那里,光见出气,未见进气。
    孟怡则一声冷笑,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昂首离开,临出门时,正好遇见急救车呼啸而至,接着便是手忙脚乱……
    那之后的孟怡,还像先前一样,蝴蝶穿花在众多男人之间,只不过此时,她对男人已经开始有了选择。反正是要卖,怎么说都得卖个好价钱,否则谁都对不起,凭她的条件和历练,管他是宋玉还是登徒子,还不由着自己挑。
    这段时间,能同孟怡亲近的男人,虽花样繁多,却有个共同点,都是这个社会当中所谓的精英。他们当中,有的有名,这个天皇、那个巨星、这个教主、那个杀手林林总总,有的有权,其中某些的地位甚至比那个“爷爷”还高。
    更多的是有钱。
    她和李望郊,就是在那段时间相结识的,后者虽阅人无数,却对孟怡相见时难别亦难,将集团总部迁到天朝时,谁都没带,唯独将她带在身边……
    “那你为什么…… ”
    “为什么偏偏看中你了对么?”
    陈博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真不记得我了?”
    陈博看看孟怡,茫然地摇摇头……
    流连于歌台舞榭的那一年中,每逢周末,孟怡都会去京城十分有名的酒吧一条街,随便找一家进去,专拣烈酒点。虽然长期混迹纸醉金迷间,但孟怡的酒量却一点都没见长,三杯五杯下肚,已是火辣辣地痛,两眼迷离脚步踉跄。
    每到此时,她便在酒吧中随便拉住一个男人,碰到谁是谁,或者找个主动搭讪的,让他带自己走。遇到这等好事,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通常都是找间酒店,第二天醒来,找得见人就让他滚蛋,找不见人就拉倒……
    “想起来什么没有?”孟怡歪着头略带俏皮地笑着。
    陈博慢慢点头……
    那时的陈博还在读书,有那么一次,同学之中一位“红三代”准备出国留学,临行前请大伙吃饭,陈博本不想去但实在拗不过。吃过饭后,众人吵着要去泡吧,将他强拉上,陈博只好客随主便,正好没去过那种地方,借此开开眼。
    等到了酒吧一条街,陈博才发现自己真的不适合也不喜欢这里,音乐太吵,斑斓的滚光将自己晃得头昏眼花,呛人的脂粉气更令他阵阵作呕。好在陈博的酒量却是天生的,虽然那些花花绿绿的鸡尾酒他一种都没喝过,却依然能千杯不醉,自己不会主动点,但将杯子放到面前都是一饮而尽。
    同学们那天倒是都玩得很尽兴,过不多久就都找不到了,有的下了舞池,有的找到中意的女伴,结伴不知去了哪里。那位“红三代”很快搭上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凑到陈博身边,告诉他自己先走一步,账已经结好了,再点什么提他的名签单就行。
    见时间已经不早,陈博略坐了一刻,估计同学们是不会和自己同行了,便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学校……
    可就在此时,一个女人忽然拉住了他,嘴里含含混混,陈博堵住另一只耳朵凑近听了半天,才明白女人要自己带她走。
    陈博不明白去哪里,女人说去哪里都行。
    大概是喝醉了,陈博这样想,他扶着女人走出酒吧,一辆出租车正停在门口,女人拉着他坐了上去。
    陈博问她住在哪里,女人不说话,在那里趴活的司机当然见惯了这一幕,说去宾馆吧,装什么正经。陈博没办法,只好这样,都快到午夜了,总是不能把她丢在大街上吧,真出点什么事岂不是更说不清楚了。
    可转了几家宾馆都不行,在车里时女人一直枕在陈博肩上,怎么摇都叫不醒,见车门打开,朝宾馆大门瞥一眼,吵着说档次太低换一家。
    看来是摊上大事了,陈博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将她带到当时京城最顶级的一家酒店……
    “第二天我问了前台,那位小姐告诉我,昨天送来的男士,翻遍了口袋,才几乎一块一块地凑齐了房费。”
    陈博苦笑,那可是他几个月家教的全部收入,原本是要寄回天朝贴补的,一夜之间全没了,还又额外啃了几个月馒头酱豆腐……
    第二天在房间醒来时,孟怡并没有找到陈博,他昨晚将她送到酒店,连一口水都没敢喝就跑了,生怕再出什么麻烦。
    一年当中,孟怡醉酒后被无数男人带回过酒店,想都不用想就会知道当中的情节,恢复意识时能一丝不挂躺在被窝里就算不错的,遇到不堪的男人说都没法说。然而陈博,却是唯一一个碰都没碰自己一下的人,连孟怡自己都很难相信,她的感觉绝不会错,可是世界上怎么还能有这种人……
    “说来奇怪,按说那晚我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可你的样子,却居然记得一清二楚,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忘不了…… ”
    孟怡原本以为,这只是今生一个温暖的回忆,万万没想到,多年后在千里之外的天朝,又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人。祭孔大典上,漫无目的地四下目光游移的孟怡,忽然发觉有人在看自己,随心一瞥之下,一眼认出就是当年那个人……
    陈博望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却比任何时候都美的孟怡,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她渡过眼下的难关……
 楼主| 发表于 2016-9-6 15:55:47 | 显示全部楼层
9.挤兑

    一周之前,国有四大商业银行天朝市支行,在事先几乎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通知市政府,从即日起停发所有经政府信用担保之贷款……
    作为天朝财经领域的主要负责人,马道成闻讯后立刻与四大行支行长沟通,得到的答复是,近来各行天朝地区的头寸忽然出了问题,何时续发贷款尚未确定。
    没办法,人家是财神爷,只能等,这一等就是一周时间。
    头寸短缺,类似事情先前也曾发生过,但都很快运转回正轨,少则一两天,最多不超过三五天,可这次的情况似乎与以往不同,整整一周过去依然杳无音讯……
    这下天朝市的领导们着急了。
    中国经济的一大特点,就是政府投资驱动,或许是计划经济体制残留,或许是国情所致,总之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既然是历史原因,那就意味着,它既不始于本朝,亦同样不会终于本朝,只能顺势而为。随着近年来经济增速的节节下滑,各地政府完成上级摊牌的指标任务变得越来越难,从另一个角度讲,投资拉动经济的重要性也就愈发突出。至于天朝,当然也不会例外。
    在天朝市的经济蛋糕中,至少有百分之六十是依赖投资直接或间接拉动的,而增量部分,则几乎是全部,其中压倒性的比例要由政府承担。马道成这个主管经济的副市长,一年到头的主要任务,归纳起来其实就是两个字,找钱。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没有钱,逐级下压的增长任务就不可能完成,首先陷入危机的便是天朝大小官吏的头上乌纱。
    政府投资所需资金,除财政支出和内外资招商外,主要依赖贷款,在民间资本流动机制远未健全的今天,绝大部分只能靠银行。工商银行,中国银行,建设银行,农业银行,也就是所谓的“工中建农”国有四大行,在本市都有支行。天朝的金融版图中,它们是毫无争议的龙头老大,其余的那些区域以及外资银行,资本规模加在一起也不到这几家的一个零头。换句话说,天朝市的经济发展,很大程度上要看这四大行的脸色行事,四大行一感冒,市政府马上打喷嚏。至于马道成这个副市长,首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和那几位支行长打交道,各地的情况都差不多,一定条件下连市委书记都可以得罪,但这些财神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招惹的……
    与采用抵押或授信模式的个人或企业贷款不同,由政府直接出面或进行担保的贷款,通常不需要抵押,银行一般也不会吃饱了撑的给政府规定一个信用额度。曾有人说过,一个男人的可靠程度,是由他信用卡的透支额度决定的,倘若真给政府确定一个授信规模,那岂不是在为人民民主专政明码标价?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出自枪杆子的人民政权虽然是无价的,但并不意味着政府可以把银行当成印钞机,这里说的主要是指地方政府。一般来讲,各地政府的贷款额度是以银行存款规模为限的,具体说就是,只要银行账上还有钱,想拿还是可以拿出来的,反正政府信用在后面戳着。
    因此,由政府担保的贷款,至少其中相当部分,是没有合同的,甚至连像样的意向书都没有。党政领导发句话,行长点个头,就“党代表招手,人大代表举手,政协委员拍手”了。
    看起来很方便,但这种从市场经济或法治精神角度讲很不规范的模式也有其弊端,对银行是如此,对政府同样也是这样。既然没有合同管着,那也就意味着,只要银行愿意,贷款可以说停发就停发……
    在马道成主管经济的这几年中,上述情况总共出现过十几次,大部分是银行内部的周转障碍,很快便恢复了,当然还有几次是故意的。
    马道成印象中至少有四次,前两次是上级授意的,出于政治原因向不大听话的天朝市党政机关施压,第三次是闹着让国土资源局给四大支行新建的住宅小区免费划拨用地,还有一次据说是由领导之间在某夜店争风吃醋引发的……
    这一次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但问题似乎很严重,各支行的口风又出奇地严,四处打听也打听不出来……
    停发一周贷款,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但实际后果,却比想象中还要麻烦。
    由于资金链断裂,天朝几大重点工程已经全面停工,曾经人声鼎沸的工地比铅水湖畔那些被勒令关门的夜总会还冷清,工资发不出来,很多人正在蓄谋闹事。大批合同因缺钱而无法履行,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政府担保,按市场规律办事,要么付款外加违约金,要么法庭上见。
    本市的工程也就罢了,歇几天就歇几天,可那些在天朝有项目的省级甚至国家级工程却是万万不能停的,一旦停工,后果谁也承担不起。举例来说,本市环城公路以西正在建设一条高速,这不仅是省内四纵四横网络的重要一环,同样还是某南北大动脉的组成部分。该项目的资金由省市两级财政共同负担,二一添作五,设计规划以及材料物资由省里负责,工人薪资和后勤保障则归市里,配套资金所需约二十个亿。这笔花销原本是专款专用的,可事出不巧,去年全省农田水利工程大检查,天朝一直欠账不少,只得拆东墙补西墙。留下的窟窿一直由贷款撑着,可现在连贷款都没了……
    这些天以来,马道成简直快要疯了,到处都是催钱的电话,按下葫芦起了瓢,连做梦都是被人追着要钱。
    同样似热锅蚂蚁的还有白羽,关停夜总会的事情还没完,又出了这种事情,眼看调令就要下来了,莫非自己真的注定与那个梦寐以求的职务无缘?
    关键还是得先弄清楚银行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在天朝就这么一亩三分地,银行并不是保密机构,又过了一周,事情真相总算是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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