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有三（中篇小说 ）14

荒村一叟

十四

那时，农户卖粮是拿不到现金的，都是由粮站统一结算到村里，然后再由村里扣除掉各顶上缴款后发放给农户。刚分田的那几年，乡、村两级都要向农户收取名目繁多的上缴款。乡政府那一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干部由上面财政拨款发工资，其它的部门诸如七大站八大所之类的单位全是乡里自筹，这些年安排进去的闲散人员越来越多，这些人员也差不多要由分了田的农民去供养；村里这一头，虽然田分掉了，但管理模式还没变，村干部一个没减少，原来的队长改叫村民小组长，每年所产生的管理费用都要按承包面积向农户摊派。这些款项农民是没法拒缴的，因为他们卖粮卖棉花都拿不到钱，必须由村里去统一结算，钱到了村里，先将乡、村两级的上缴扣去才将余下来的发给农户。
按照当年小麦收购价，宋家宝满打满算，扣除一切上缴，今年夏季能从卖粮款中拿回一千五百元钱。他想用这笔钱先将陶书记借的那一千元还掉，再到信用社去结算一下二年的贷款利息。可又让他没想到，他去村部结账时账上只剩下了一千元多一点，一查才知道又多一项负担。原来是去年冬天他家不曾有人去挑河，挑河的土方任务是按承包面积分摊的，有人去完成了就不扣钱，如果没人去挑，就要扣出钱来让人家去替挑。村里会计说，知道你家没人挑得动河，所以也没好意思叫你家去人。”家宝说：“没想到要扣这这多钱，今后我不要你们‘照顾’哪怕是用嘴衔，也要去把分的任务完成掉。”话虽这么说，他知道这不过是说的气话，他在平地上挑担子还走不稳，哪里还能挑着一百大几十斤的泥担子爬河坡？”
他拿着这点钱先去了趟信用社，那边已经上门追过好几次了，二年了，那笔钱是陶书记担的保，他不能让老同学为难。那边已经说好了，本金可以暂时不还，只要结算一下二年的利息，大约只需不到四百元。多下来的钱已经不够还陶书记了，只能先还他五百元，还要留一点钱买化肥。
从信用社出来后，他推着自行车进了乡政府大院。算起来，他离开这儿已经快到三年了，这么长时间他一次也没来过。一切还是那老样子，他的那一间宿舍兼办公的房间早就换了主人，听说，他一走，原来的那个副科长就拨了正。陶书记已经住进原来王书记住的那个宽大的套间里。凑巧的是他刚从县里开会回来。一见到他就紧紧地握住他那粗糙的手，并用怜悯的目光审视着他那张变得又黑又瘦的小脸。说：“变化真大，这两年苦了你了，你也真是的，听说你种了十几亩田，何必呢，现在种田也赚不了几个钱。快坐。说说你的情况吧，今天在我这儿吃饭。”说着就叫跟进来的办公室小何给他泡茶，并分咐小何，让他通知食堂加两个菜。
家宝坐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些他的近况，他觉得他没理由向任何人诉苦，包括这个老同学老领导，他自己选择的道路没理由后悔。不过，当他掏出那五百元钱放到办公桌上并说只能先还你这么多时，书记说：“你还把这事放在心上，我都忘记掉了，我还当是有什么困难的事来找我的。我跟你说，这钱不要你还，就作为我给成成的见面礼，哪天我还要到你家去看看他呢，你快收起来，留着给儿伢买几件衣服。信用社那边暂时没钱还也不要紧，他追他的，你别理他。”
“我去过信用社了，已经结过了二年的利息。本来是准备将一千元一次还给你的，因为去年不曾有人去挑河，被村里多扣掉四百几十元。”
“光是挑河就要扣这么多？”
“我们家田种得多，土方任务是按田亩摊派的。”
“哦，这事情上面也正在研究，这样下去，今后可能会没人敢种田了，这种摊派在旧社会叫徭役，是农民头上的一项极不合理的负担，如果是搞农田水利让农民出点工倒也说得过去，问题是现在有关航运和公路交通也要无偿动员民力，农民真是有理没处说。”他大发了一通感慨后又接着说：
“不过，上面也有难处，要发展，要建设，又没钱，只能在农民头上做文章。这不，县委文件又到了，今年冬天要修一条从县城到火车站的公路，路基土方全由农民无偿出工，我看了看，我们乡分了好十万的土方任务呢，这些任务还是要按面积分解到各个村，再由村里摊派到农户头上。任务比去年还大，如果你家没人去挑的话估计还要扣更多的钱。”
“假如年年这样的话，明年我只种自家的五亩田，人家田再也不能种了。”
“你别愁，今年冬天我替你想个办法，我叫乡里安排一个炊工名额给你们村，这样就可以少分点任务。你挑不动，去给民工煮饭总可以吧？”
“这样好是好，就怕名额到了村里，他们会安排旁人去。”
“这个你放心，我会和老郝说的。好吧，你把钱收起来，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那桌上的五百元钱，陶书记坚决不肯要，家宝只好又收起来。
乡政府食堂里还是那个老张在当炊事员，好像比以前更胖了些。乡里的干部今天都下了村，桌上只有三个人，他和陶书记加上那天替他打电话卖粮的办公室主任。他知道，根据陶书记一贯的作风，今天这顿饭是陶书记自己掏腰包招待他的。
菜不多，味道特别可口，好像这老张的手艺又有了长进。可能是好些日子不喝酒的缘故，酒量也大不如从前了，没喝几杯竟然觉得晕乎乎的。
席间，陶书记隔一会儿就往他碗里挟菜，让他好像又有了一种想哭一场的感觉。
那年冬天，宋家宝被派到大型河工的工地上烧了三个月的饭，显然是陶书记一直惦记着那天的承诺。
因为棉花和水稻产量都挺高，年底，宋家宝还清了信用社的那笔贷款。只是陶书记那一千元钱始终不曾肯要。

风先生

60年代，70年代的情景再现：卖粮，挑河····读来好亲切。
不孝有三，小说创作得非常成功，

荒村一叟

风先生 发表于 2019-6-28 20:06
60年代，70年代的情景再现：卖粮，挑河····读来好亲切。
不孝有三，小说创作得非常成功，

谢谢先生一路跟随，祝夏日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