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飞花令 珍贵]昔我往矣

随风飞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淮北多沟渠，河堆边多植柳。我家门口亦长有一株。后来枯了，虫掏空树干，树皮直陷了进去。远望去仿如一个深深的眼窝。 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现砌了两层房子，是别人家的。

    第一次认识柳，因其叶子吹出的曲调。摘下一片，两手捏紧含在唇间，冥目就吹出悦耳的声音来了。像娇俏的水鸟，在水面上蹭来蹭去。水面荡漾，流金溢彩。其飞翔自有艺术的姿态。其羽裳有比兴的意味。柳叶拥有其全部入口，而滋生更多出口。其衍生意义是扇子形的。柳叶，就像一片物化的月光。飘飘然就落入手心。触手微凉，婆娑间如若倾诉。春深时分，柳枝深垂下来，柳叶沉入水面。与云影相接。风起影碎，枝摇叶动，这时候，柳便与天融为一体了。远远看去，就像一团团被水波挤出来的绿云。

    把柳枝摘下来，编成头冠。就这样戴在头上，任散落的柳叶轻贴着脸颊。静谧的色彩便很自然地在视觉的水中扩散开来。我常因此躺在草地上整个下午，蝉鸣也无法撬开我的睡眠。那个时节，父亲会按时回家，母亲与奶奶会坐在门槛上，边聊边做针线活。哥哥去捉鱼逮虾。

    醒来时，天已将黑。夕阳会将柳树吹得暗红，隐隐有古琴的流韵。麻雀会突然出现在枝头，叫声像突然长出来似的，但比呼唤的声音略低。“二子哎，快来家吃饭罗。”“三歪子，你死哪块呢？”从村西至村东，呼唤声一波又一波地涌过来。把整个黄昏淋得尽湿。天边的流云都水渍渍的。一个个都哧溜窜回去了。往往这个时候，犬吠鸡叫羊鸣就会被这一阵喧闹捣动起来，黄昏也很快与村庄混在一起。乡村气息在这一刻，是最浓的。村民的身影也牢牢地粘连在这一幅晚景上。这身影在视线中缓缓放大，直至他突地闯入当下。印象中他们总扛个锄头。碰到了，我会叫他二叔，或者二哥。或唤我二叔。

    回家就即刻站在锅沿上，看粥里的柳影，闻浓浓的玉米香。屋外莎莎地响起来，一个接一个，最后整个村落都摇动起来。月色压着屋檐垂挂下来，坑洼的地面上，仿佛流淌着乳汁。夏虫在乳白色的缝隙间飞来舞去。黑白缠绕在一起，很有着写意画的气质。远处是英挺的柳树，柳枝飘飘像长大的披风。少壮柳树身在月下呈灰色，而老柳则呈深褐色。我家门前曾种了许多株。微风起处，参差披拂，让我想到一个自认为绝佳的比喻——钢琴的手指。但这琴声与世界任何一种都不同。而今之际，此音已几近绝迹。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父亲病归时，尚有几株。他一生爱柳。本来屋后檐有几排墨竹，后砍伐了专门种柳。他认为柳优于其他树种。行走其间无须担心被树枝划到，也无须担心有洋辣子掉在身上。永远轻柔到让人忽略其存在。

    柳树中，尤喜直柳(即杨柳）。父亲出身行伍，其经历也竟悄然改变着他的取向。

    有段时期，我独爱垂柳。曾跑遍村子寻找。但直至十数年后，在西湖边才遇见。因时过境迁，对垂柳早已无感，倒莫名地喜好起直柳来。竟觉着这种最寻常柳树种，似乎更能触动某个敏感的神经。

   寄居城市，也很是有几株柳树的，但多见于窜场河边。有时候我会去那儿坐坐。不图别的，只为能与柳静处一会儿。也唯有在这样的片刻，才能短暂地从世俗中抽出灵魂，任清风恣意地涤荡自己。我喜欢笔直地坐在河边，一切皆因平时弯曲得太久了。我也喜欢挑晴天白日，但总不免遭雨。往往在这个时候，我总要多待些时候。雨溅在地上，荷叶上，亭角上，芭蕉上，而唯独会顺着柳枝缓缓下滑，无声无息。我不由打心里佩服它如此拿捏，放下。因之又多了层光环，古瓷一般，让人不由坠入其晕染的历史之中。

   诸朋友，爱梅者有之，爱菊者爱莲者有之，爱竹者亦有之。我独不敢言爱柳。陶公爱柳，自号五柳先生；柳永姓柳，爱折柳传情；近世之诗人先发曾为柳写下名篇，诗中有曰：
在我的笔记里，垂柳垮不去：
它的矛盾仅供人观看……
就在几分钟前，在垂柳深处―――
我断掉的手臂上又长出一条新的。
垂柳告诉我，
“你们所见的牢狱都不是真的。”
而权力的柳丝依依，仿佛已被耗尽……
我们深知在这世界的根部，
有我们永远爱不上的戒律，
如同垂柳作为一个喻体正日渐稀少。
吹过我……

   柳树也吹过我，但并非垂柳。闲暇于我而言形同虚设。总被生活牵着，一边牢骚，一边挤出笑容。人生而矛盾，如同于柳。柳枝柔软的部分也一度击垮我。但现在，须剔除它隐喻的全部，只保留它的本体。无论它身在何处，西湖也罢，宫闱也罢，郊野也罢；它只是柳。我亦为柳之慕客，仅此而已。我爱之，一分源于家学，一分源于母乡。另有一分，源之于补缺之心。前几日，与母约清明归。晨奔二百余里，暮归又二百余。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枝条不得不折。总有春尽之时，但现在，我只想踏青。这世上有一种放松，据说叫做：行道迟迟，载饥载渴……

碧云天下

柳，谓友。折柳传情，情深悠悠。柳叶鸣一曲，惜别君远行。

李永保

这正是我呼唤的学者散文，大美。

随风飞

碧云天下 发表于 2018-4-4 09:37
柳，谓友。折柳传情，情深悠悠。柳叶鸣一曲，惜别君远行。

谢品读，留言，问好袁兄。

随风飞

李永保 发表于 2018-4-4 10:05
这正是我呼唤的学者散文，大美。

老李过誉，愧不敢当。